禅宗最后的兴盛与明末临济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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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禅宗的复起及其特点

    嘉靖、隆庆年间(1522—1572),明王朝的腐朽已从各方面表现出来。宦官专权,朝臣党争,各级官吏贪污成风,统治阶级已经难于照旧存在下去。土地兼并加剧,赋役沉重,农民难以承受负担,被统治阶级也难于照旧生存下去。特别从万历(1573—1620)末年开始,党社大兴,以反阉党为主线的斗争揭开了统治阶级内部大规模斗争的序幕。同时,不断进行反抗的农民,终于酝酿并爆发了张献忠、李自成的大起义。久在东北经营的女真人乘机入关,建立起中国最后一个封建朝代——大清帝国。

    在社会急剧的变动转化中,从明万历(1573)到清雍正(1723),禅宗打破了以往的沉寂,重新活跃起来,形成了它在中国封建主义历史上最后一个兴盛期。

    明末禅宗崛起,直接原因是,国家对宗教的管理机制败坏无能,名存实亡。“太祖将禅教瑜伽开为二门,禅门受戒为度,应门(瑜伽教)纳牒为度。自嘉靖间迄今五十年,不开戒坛,而禅家者流,无可凭据,散漫四方。”不是说不允许剃度禅僧,而是对禅僧不再作戒律要求,任其自流,自然要“散漫四方”了。

    但是,更深层的原因是,禅僧队伍不可遏制地扩大,造成所谓“戒坛”无法应付的局面。据当时僧人分析人们出家的原因时说:

    或为打劫事露而为僧者;或牢狱脱逃而为僧者;或妻子斗气而为僧者;或负债无还而为僧者;或夫为僧而妻戴发者,谓之双修;或夫妻皆削发,而共住庵庙,称为住持者;或男女路遇而同住者;以至奸盗诈伪,技艺百工,皆有僧在焉。①

这些人显然都是被社会排斥到无路可走的底层民众,随着战乱的蔓延,流亡无归的人愈多,进入“禅家者流”的愈众。他们的共同特点是:出家为僧首先不是出于宗教信仰,而是寻找一条生活的出路。他们缺乏必要的佛学修养和佛教知识,出家又未经官方许可,不能成为讲经僧或瑜伽僧。其中因为“打劫事露”、“牢狱脱逃”、“负债无还”而为僧者,难免要蔑视旧的社会秩序;那些“夫为僧而妻戴发”、“夫妻皆削发”和“男女路遇”而为僧者,则必然轻蔑佛教戒律。但他们毕竟皈依于佛教,所以在总体上是远离社会斗争的漩涡的,多半从事垦田开荒,农禅并举也就成了新兴禅宗最有吸引力的口号。由于“技艺百工”也进入了禅僧行列,在“农禅”的同时,更扩大了多种经营。

    明末禅宗的复兴基地是江西和浙江一带的山林,随着社会动荡的加剧,很快扩展到南方各地。在明清之际出现的宗师之多,特别引人注目:“今海内开堂说法者至百有余人,付拂传衣者千有余人。”②具有弘教传禅资格的禅师上千人,这在整个禅宗史上也是少见的。在数以百计的“开堂说法”者周围,往往聚集着数百名僧人,有的多达一两千众。他们中不少人不循戒律,贬低佛典价值,否定西方净土,反对从事瑜伽教僧的职业。这种禅风与宋以来的禅宗传统直接抵触,而与晚唐五代的山林禅有更多相似之处。

    禅宗流行的东南地区,也是当时党社最发达的地区,至少在明末尚未见到禅社与党社有什么特殊密切的关系。党社是士大夫组织,他们拥有宋、明充分发达起来的理学和心学体系,已经不再需要向佛教请教;而党社本身是同人组织,大都倾向于从学论政,积极干世,不存在向僧侣队伍逃跑的要求。所以,相对而言,明末士大夫同禅宗是疏远的,这就大大影响了禅宗的素质,不利于禅宗理论的创新和提高。至于明亡时大批士大夫逃向僧侣队伍,则避难因素大于信仰成分,也不可能对佛教义理进行钻研。

    当时禅宗内部的争论还是很激烈的。争论的症结在于:是突破传统佛教,还是维护传统佛教;是有选择地继承禅学遗产,还是全面地继承佛教遗产。这些争论有时十分烦琐,引发出的创见则极少,往往与参加争论者的宗派隶属、政治态度等交织在一起。就此而言,与当时党社的派系斗争又有些近似。知名的禅师几乎都对禅宗的现状不满,都有痛斥所谓“禅病”的言论。

    明末知名度最高的僧人,要算云栖袾宏(1535—1615)、紫柏真可(1543—1603)和憨山德清(1546—1623)。他们的主导思想是继承宋以来教禅并重、三教合一的主张:既重禅学,也重义学,更重净土。清初,曹洞宗僧人觉浪道盛指出:“憨山与云栖、达观称三大师,相为鼎立,以悟宗门之人,不据宗门之位,是预知宗门将振,故为大防,独虚此位,而尊此宗。”③他们从实践到理论都有促使佛教综合复兴的倾向,这也是禅宗进入清代以后的最终归宿。不仅有禅学复兴的浪潮,也有整个佛教综合复兴的浪潮,它们相互激荡,相互影响。

    就明末禅宗的派系结构说,曹洞宗和临济宗并兴。曹洞宗有两支不断扩张,一是湛然圆澄开创的云门系,二是无明慧经开创的寿昌系。临济宗的主要派系出自笑岩德宝的弟子幻有正传(1547—1614)门下。正传的著名弟子有密云圆悟、天隐圆修(?—1635)和雪峤圆信(1570—1647),都在江南一带传禅。

    圆澄(1561—1626),会稽人,幼年出家。万历十九几年(1591),求学于曹洞禅师大觉方念,成为嗣法弟子,先后住持过绍兴广孝寺、径山万寿寺、嘉兴福城东塔寺等,主要活动在浙江地区。“生平不为律缚,脱略轨仪”④,因此受到不少僧人的指责。他的著作较多,有《宗门或问》、《慨古录》、《楞严意说》、《法华意语》各一卷,《金刚三昧经注解》四卷。另有其弟子编的《湛然圆澄禅师语录》八卷。此系一直盛行到清初。就其个人影响而言,圆澄不及无明慧经。

    二、密云圆悟的一条白棒

    圆悟(1566—1642),号密云,俗姓蒋,宜兴人。出身于贫困的农民家庭,成年之后,从事各种劳动。少年时,受流行的净土信仰影响,曾“恒诵佛号”。到二十六岁,因读《六祖坛经》而归信禅宗。二十九岁,抛妻离子,出外游历,立志出家。

    万历二十三年(1595),圆悟到常州龙池山参见正传,以后二十余年中,除有几年出游外,都在正传身边。前三年,主要是服杂役,“身任众务,以至鬻薪陶器,负米百里之外”,所以他在成名以后也特别重视劳动,时常以自己的经历告诫门徒:“老僧三十一上侍先师,参神学道都在劳作里办。汝辈要安坐修行耶?老僧不愿丛林遗此法式。”晚年住持宁波天童寺时,一次有十几个僧人不参加“普请”,他知道后,“立摈之”。

    三年后,圆悟始得落发。次年,遵从正传的教导,“掩关本山,以千日为期”,同时学习禅籍。又三年,正传去燕京,圆悟受命监理龙池山的院务。万历三十三年,入京省觐正传。继之,南还游历杭州径山、天目山以及天台山等地。万历三十九年,正式接受正传“衣拂”。正传逝世(1614),圆悟坚持“心丧伴柩”三年。在此期间,作颂古二百首,“以明佛祖大意”。⑤

    圆悟从万历四十五年(1617)到逝世的二十余年中,先后住持过常州龙池山禹门禅院、天台山通玄禅寺、福州黄檗山万福禅寺等六处寺院,在江苏、浙江、福建一带产生了很大的影响,有“众盈千指”、“众满万指”之说。其所到之处,都着力倡导垦田开荒。晚年居天童寺时,遇大雨,“山水暴涨”,他不顾年事已高,率僧众砌筑大堤防洪,大堤“通计一千三百五十尺,皆用巨石垒砌”⑥。

    圆悟非常重视发展他的宗派势力,不像当时在江西的曹洞宗师不轻易承认传法继承人。他可以“付衣拂”于跟随他多年、能力不强,但俯首帖耳、唯命是从的僧人,也可以“付衣拂”于暂投门下、桀骜不驯、禅学异见,但很有能力的僧人。这样,他的弟子得以遍天下,剃度的弟子二百余,嗣法弟子十二人,即五峰如学、汉月法藏、破山海明、费隐通容、石通秉公、朝宗通忍、万如通微、木陈道忞、石奇通云、牧云通门、浮石通贤、林野通奇。其中,法藏、通容、道忞在明清之交影响尤大。由于圆悟门下聚集了持有各种禅观的僧人,所以矛盾多,斗争也激烈,在很大程度上反映了明末不同的禅学思潮。

    明末,士大夫大规模向东南转移,情况比任何时代都要复杂,分散向禅僧请教的不在少数。《天童密云禅师年谱》之末列举了与圆悟交往的“王臣国士”有数人,据其《行状》记载:“吴越闽楚,名公巨儒,慕师宗风,或晨夕随侍,或尺素相通,或邂逅咨请,得师激发,无不虚往而实归”。而“齐鲁燕赵及殊方异域之士,亦憧憧不绝也”。⑦他与这些士大夫之间究竟有些什么性质的关系,对他们又起了什么作用,难得其详。这个事实说明,明朝末年逃向南方的士大夫同禅宗的交往变得普遍而频繁起来,直接影响了清初禅宗的动向和清政府的宗教政策。

    圆悟与明廷始终保持一定的距离。崇祯十四年(1641),朝廷斋香赐紫,命他住持金陵报恩寺,他以年迈为由固辞,有“老不奉诏,朝廷慕之”⑧的传说。事实上,这时的明王朝已经危在旦夕了。关于他的言行,有道忞编的《密云禅师语录》十二卷,有他批评弟子法藏的《辟妄救略说》十卷。

    圆悟曾花费了许多时间致力于公案研究。在他的《语录》中,有“举古”、“拈占”、“征古”、“别古”、“代古”和“颂古”达三卷多。然而,他对自己数十年修行所得的总结却十分简单:

    山僧出家将及四十载,别也无成得甚么事,只明得祖师西来,直指人心,见性成佛一着子。⑨

“直指人心,见性成佛”,尽管不是他的创造,但他所传禅法紧紧围绕这八个字,却是一个明显的特点。他用以“直指人心”的方法和启发学者“见性成佛”的手段,最后简化到只须“棒打”一条。他这样说:

    老僧生平不解打之绕,唯以条棒一味从头棒将去,直要人向棒头拂着处豁开正眼,彻见自家境界,不从他得。⑩

当时的舆论这样评论:“大师为人,不惜身命,宁使丧身失命,终不为开第二门。此是彻骨彻髓,独超千七百则宗门。”(11)这个独超千七百则法门,终不为开第二门的,就是棒打。圆悟对此有一个解释:“盖缘贫道无学识,兼之口讷,不善委曲接人,故以一条白棒当头直指耳。”(12)这话有谦虚的成分,他对禅宗典籍很熟悉,在他的《语录》中也充满着巧言善辩的机语酬对;但棒打对他的门徒则很适用。因为他们大都从事农禅,不可能都受过禅学和言辩的良好训练。

    此外,在当时的禅宗中,存在着对“悟”的不同理解,有所谓“大悟十八遍,小悟不计数”之说,把“悟”看成是需要反复多次才能完成的过程。圆悟以“棒打”启悟,与此针锋相对,强调“一悟不再悟,深达法源底,坠地便称尊”。唐世济在《遗衣金粟塔铭并序》中特别指出:

    大悟十八遍,小悟不计数,本是宋儒言,非大慧(宗杲)所说。学人承讹久,智者亦惑之。惟师以为非确然,不肯信此。非博学得心,不受瞒故!(13)

圆悟用一条白棒启悟,精简了所有修习层次和阶段,也是对宋儒的繁缛学风的一种纠正。

    三、汉月法藏的禅思想

    1.“得心于高峰,印法于寂音”

    法藏(1573—1635),字汉月,号于密,晚改天山,俗姓苏,无锡人。出身于儒学世家,少年时代受过良好的教育。十五岁于德庆院出家,十九岁得度。此后,研习佛教经典及禅宗语录,并重视融会儒学与禅学的关系。他曾以禅理释《河图》、《洛书》,“粘《河图》、《洛书》于壁,尝语人曰:十河九洛,象教总持,须从无文字道理处求之直指”(14)。

    二十九岁时,法藏从云栖袾宏受沙弥戒,并得袾宏“新刻《高峰语录》,读之,如逢旧物”(15)。自三十岁始,专参原妙的“万法归一,一归何处”话头,用功数年。后来“遍购古尊宿语录读之”,尤喜北宋慧洪的著作。三十七岁时,在金陵灵谷寺受具足戒。至四十二岁时,宣称:“我以天目为印心,清凉为印法,真师则临济也”(16)。他经常以此自诩,认为是获得了义玄、慧洪和原妙的真传。

    四十六岁时,法藏已颇有声誉,前来参学的禅僧和士大夫很多,以致“提倡无虚日”。但讲说时,“不正席,不升席”,不以宗师自居,因为他没有可夸耀的师承,也没有获得正宗禅师的资格。直到五十三岁,到金粟山广慧禅寺拜密云圆悟为师。圆悟立即让法藏为“第一座”,并且“手书从上承嗣法源,并信拂付嘱和尚”(17),快速地承认了法藏为嗣法弟子。次年,法藏即以临济传法宗师的身份,历住常熟三峰清凉院、苏州北禅大慈寺以及杭州、无锡、嘉兴等地的八处寺院,扩大了在江浙一带的影响。

    法藏因精通儒学,很受一些官僚士大夫的推崇。大司马岳元声见到三十五岁的法藏,敬佩地说:“堂堂我辈中巨人,被释门束之以袈裟,信儒门淡薄也。”(18)法藏一生与不少士大夫有过交往,既有一般的官吏,也有像董其昌那样的文人。他住持各地大寺院,都有官僚士大夫出面支持。

    与此同时,法藏也重视寺院的经济建设,倡导农禅。他六十岁时住持无锡龙山锦树院,其弟子“弘储兄弟辈散广陵、嘉禾诸郡,募置参禅田,期岁得沿湖葑田三百余亩于寺之西,和尚率众入田,构茆凿池,刈榛疏浍,名之曰‘大义庄’”(19)。这种散于诸郡“募置参禅田”的做法,属于寺院的附设田庄,与山林聚居、自作自食的性质已有不同。“和尚率众入田”仅是一种示范,与“普请”制度的含义有所区别。

    法藏虽然投身圆悟门下,但在禅的见解上,两人大相径庭,而且都没有相互妥协的愿望。法藏曾致信圆悟,表明自己的观点:

    自谓得心于高峰,印法于寂音,乃复发愿弘两枝法脉,起临济正宗。凡遇埽宗旨者,力为诤之。不独负荷滹沱,将使云门、沩仰、曹洞四家,遥承近续,令五宗再灿,愿世世生生为接续断脉之种……屈指诸家,知和尚(指圆悟)乃高峰嫡骨正传,敢不一探堂奥。向于金粟山前,叨承委付。(20)

    法藏对于圆悟“委付”的事,时时强调,以志不忘。但在禅思想上,绝不因师徒名分而亦步亦趋。他认为,禅家五宗各有宗旨,都应该继承和弘扬,而不能像圆悟那样,仅以“直接人心,见性成佛”为唯一法门。他不仅要振兴临济宗,而且要使其他四宗并兴,“五宗再灿”。他接受原妙的影响,重视参话头,对宗杲以来的看话禅进行了总结;他接受慧洪的影响,重视《临济宗旨》和《智证传》,发挥“三玄三要”之说。在此基础上,他力图融五家宗旨为一家;同时吸收慧洪的说法,重新厘定禅宗五家的传承关系。这些构成了法藏禅思想的主体部分。

    2.“大慧一出,扫空千古禅病”

    法藏用以统摄五宗的禅法,实际上只是宗杲的看话禅,不过他有一些新的发展。

    首先,他对“话头”作了新的解释:

    所谓话头者,即目前一事一法也。凡人平居无事,随心任运,千思百量,正是无生死处。只为将一件物事到前,便生九种见解,所以流浪生死,无有出期。故祖师家令人于一事一物上坐断九种知见,讨个出格之路,故谓之看话头。(21)

话头原指公案中的问话或答语,法藏将它推广到平常可能遇到的任何“一事一法”,这就打破了禅的某些书卷气,随便一件日常事象都可以成为参究的对象,也都可以从中得到证悟解脱。

    因此,法藏更强调从日常生活的具体事物中采取话头,而不要限定在抽象的玄理上。他说:“(看)话头者,不可看心看性,看理看玄,须离却心窠里,单单向事上看取,谓之事究竟坚固。”因为只有解决了日常生活中最常遇到的问题,才能真正把握禅所启悟的玄理。这种主张为传统的看语禅增添了更多的实践功能。

    把看话头与“格物”联系起来,也是法藏的一个特点,他说:

    在祖师禅谓之话头,在儒家谓之格物。格物者,两端叩竭,一切善恶、凡圣等见,并不许些子露现。从此翻身,直到末后句,齐治均平,着着与此相应,则禅与圣道一以贯之矣。(23)

话头与格物之所以一致,是因为二者都要求人们平等、无差别地看待善恶凡圣,而不必有意地去扬善止恶、贬凡崇圣。他用“齐治均平”作为禅与儒在政治理想上的衔接点,就是用佛家的平等观(齐与均)阐释儒家的治国平天下,这也是他对“格物”的理解。

    这样,法藏即以看话禅为尺度,评判宋元以来流行于明的几种主要禅潮流:

    单坐禅不看话头,谓之枯木禅,又谓之忘怀禅;若坐中照得昭昭灵灵为自己者,谓之默照禅。以上邪禅也。坐中作止作观,惺寂相倾,观理观事,虽天台正脉及如来正禅,然犹假借识神用事,所照即境,所以命根难断,不能透脱,多落四禅八定,及生五十种阴魔,以识身在故也。大慧一出,扫空千古禅病,直以祖师禅一句话头,当下截断意根。任是疑情急切,千思万想,亦不能如此如彼,有可着落。既无着落,则识心何处系泊?令人于无系泊处一迸,则千了百当。可见才看话头,则五蕴魔便无路入矣。(24)

在这里,他既反对枯木禅和默照禅,也不同意天台宗的止观双运。理由是,枯木禅有失灵性,而默照禅以灵灵昭昭“为自己”,止观双运则是“假借识神用事”。此中的“自己”和“识神”,都指“我见”。按照唯识家的说法,“我见”是“末那识”的功用所生,“末那识”为第六“意识”所依,故亦称“意根”。所以,“当下截断意根”,就是截断“我见”的根源,而“我见”又是一切分别和烦恼的根本,因而也是截断一切分别和烦恼的根本。换言之,法藏是把唯识家的思想引进看话禅,力求通过对一事一法的参究,以根除我见。但他特别用“假借识神用事”来表示我见,显得更加生动而贴近禅家的生活。

    参禅是排除“识神用事”的过程,这是法藏的基本主张。所谓“离心意识参,出凡圣路学”,是他突出的重点。在《三峰藏和尚语录》卷一五中有《离心意识说示禅者》和《离心意识辨示禅子》两篇短文,集中阐述了这个问题。他从宗杲接受唯识家关于“转识成智”的解脱之路出发,认为“心意识”乃是引起生死轮回的总根源,一切修行都以离“心意识”为目的,所以历代佛祖也都“千方百计,立转识成智之法以变之”,其中最为便捷和神奇的莫过于参究话头:“厥后法之最捷而妙者,但教人看个话头,才看才疑,顿离心、意、识三法”。(25)

    法藏提倡话头禅,并不排斥其他禅法。他反对的是执禅而病,成为“禅病”;而禅的用意,很大成分在于治“病”。所以,应因病给药,禅也不能拘于一格。他给一个病中的孝廉写信说:

    病中功夫且歇却,看话头郁遏费力,难与病情支遣,不若明明白白一看透底,便自肯心休去。第一先看此身凝湿动暖,四大从来,无有实体……其二看色身既不交涉,其身外骨肉恩怨,功名利养,一切我所,皆是虚妄……其三看破内外色空,何处更有妄心领受?……到此则身心世界一法无可当情,当下脱然放舍,便与法界平等,无一尘一法不是我自心真心。真心者,无心也。无心便当下成佛。(26)

法藏在这里介绍的禅法,大体是指观“身”不实,“我所”是空,观“心”无受,诸“法”平等,属于传统小乘的禅法范围。但他作了一些糅合功夫,最后归结到“真心”或“无心”上来,也就是他提倡的“离心意识”和转识所成之“智”。这些观法,可能会使因病魔缠身而精神负担沉重的人变得达观一些。

    法藏特别提倡把“看话头”与“参请”结合起来:“复有看话头而不肯参请者,又有执参请而不看话头者,皆偏枯也。何不向话头疑处着个参请,参请疑处反复自看?如此参,如此看,两路夹攻,不愁不得。”(27)“参请”指参禅人向外的参究学习,包括禅师的机锋、棒喝和对公案、话头的解释等。而看话头则完全是内功夫。法藏认为,要想得悟,不应把对外参学与向内自省对立起来,而应让两者相互推动,相互促进。这样一来,除看话头以外,禅的其他形式也有了合理并存的必要。正是在这种思想的指导下,法藏作《五宗原》,神化“五家宗旨”,主张全盘接受禅宗遗产。

    3.五家宗旨与威音王圆相

    对于五家宗旨的探讨,法藏在早年就开始了,但结果使他颇感失望:“及考迩来诸尊宿语录,虽不多见,然于五家宗旨,概无吃紧语,未尝不置卷长叹也。”(28)经过多年研究,“既有所立”,但又“苦无先达为证”,于是就“不远千里”到处参请,而“诸方尊宿欲抹杀五家宗旨,单传释迦拈华一事,谓之直提向上”。(29)也就是说,当时的“尊宿”并不承认有独特的五家宗旨,而只承认有“释迦拈华”的传承存在。所谓“释迦拈华,迦叶微笑”,是关于禅宗创宗不立文字、默传心印的传说,在北宋中后期开始流行。至此,一些禅师重新提出来,似在反对五家的宗派纠葛,认为宗派纠葛有违禅宗“明心见性”的初衷。所以,有的禅师照直对他说:“五家宗旨是马祖以下人所建立,非前人意也,子盍简释迦而下逮于六祖三十四传之偈。其禅原无许多事,若向马祖之下辄作禅语,则恶俗不可当矣。”(30)

    自《宝林传》以后,禅家说本宗传承,公认西天有二十八祖,东土至慧能为六祖。这里讲“三十四传”,就是指西、东传的总和(其中菩提达摩是重复计算)。《宝林传》并载有每个祖师的传法偈言,《坛经》名为“传衣付法颂”。这个以五家宗旨为“恶俗”的禅师,提倡的就是专门研习这些偈颂,而将道一以下的所有禅语都不当作参究的对象。这种禅风,在明清之际的禅众中可能有一定的代表性。因此,当法藏问及临济宗时,有位禅师说:“我不用临济禅,我今尽欲翻掉他的窟子,从六祖而上,直逆释迦老汉,绍其法脉耳。若接临济源流,便有宾主等法。若有宾主等法,便有生死矣。”(31)当法藏向另外几位禅师请教临济宗的“三玄三要”时,他们“皆贬三玄三要为谩人语,无如是事”(32)。由此可见,当时的禅宗界对所谓五家宗旨极为轻视,更不可能把它们作为禅修应该依据的准则。

    法藏的目标就是要大力振兴五家宗旨。在他的语录中,有许多论述各家宗旨的内容。他于天启五年(1625)所作的《五宗原》,对五家宗旨进行了系统整理。总的来说,包括三项内容:

    第一,弘扬慧洪重新厘定的禅宗五家的系谱。关于慧能以后的禅宗传承,本来很复杂,在有关章节中我们已作过介绍。但自《祖堂集》开始,突出青原行思和南岳怀让两系的血脉,并大体孕育了“五宗”脉络:在编排次序上,是先青原,后南岳。青原下出曹洞、云门和法眼三宗,南岳下出沩仰、临济两宗。此后的《景德传灯录》大体沿系这一体例,唯在编次上是先南岳后青原。但将五宗法统如此明晰起来,并为后世禅宗所共许的,乃是南宋时编纂的《五灯会元》。

    然而,自慧洪等宣传崇信出自天王道悟,天王道悟嗣法于道一,从而把云门和法眼两宗归于南岳怀让法系,影响不小,宋元以来袭其说者不乏其人。法藏即据慧洪之说,认为:“六祖而出二枝,南岳怀让、青原行思是也。让出四叶”,即临济、沩仰、云门、法眼。“青原一枝出一叶”,即曹洞宗。(33)这些说法全无新意,但他旧话重提,在当时的禅宗中却是别树一帜。

    第二,概括五家宗旨的要点,并作出新的解释。法藏说:

    ……此其为三玄也,三要不必言矣;四句齐行,金刚王也;全威独露,踞地师子也;以此验人,探竿影草也;究竟则一喝不作一喝用也,此四喝之谓也……此四料简也……此四照用也……此四宾主也。临济宗旨大略具矣。

    ……此五位君臣也,而五位王子亦具焉,此曹洞宗旨也。

    ……函盖乾坤也,……截断众流也……随波逐浪也……一字关也。此云门宗旨也。

    ……以拄杖于空中作圆相……此沩仰宗旨也。

    ……此六相义,而法眼宗旨具也。(34)

    很显然,这里讲的五家宗旨,是吸收了法眼文益的《宗门十规论》和智昭的《人天眼目》的观点,也没有什么新的见解。但在《五宗原》中,则加入了宋以后各派禅师比较常用的机语。他的主要创见,在于对已概括的五家宗旨作出的新的解释上。例如,他对“云门三句”就作了如下发挥:

    云门家有三句律之以定宗旨,曰:函盖乾坤句,截断众流句,随波逐浪句。以其函之盖之,乾坤固密,便能截断生死之流,不妨随波不沉,逐浪不汩。今之一句咒语,云唵折隶主隶准提莎诃,岂不函盖乾坤?如此一句,岂不截断生死?凡有所求也,则曰唵折隶主隶准提;所求某事,莎诃,岂非随波逐浪之句乎?(35)

    “函盖乾坤”实际解释为“理”,证得此“理”,即能截断生死之流;运用此“理”,则不妨随逐生死而不会沉沦。他认为这三句云门宗旨的全部含义,都可以用一句咒语“唵折隶主隶准提莎诃”代替。这一咒语由两部分组成,“莎诃”可以单独用,也可以作为咒语的结句用,所以法藏把它分解为三种意思与云门三句相应。事实上,咒语本身是否具有他所诠释的那些意思并不重要,关键是他把一家内容繁多的宗旨归为一句咒语,本质上是把它们演变成了一个话头,从而使一宗之风统摄到了看话禅中。其所以采用咒语来归纳一家宗旨,则是受了元以来流传的密宗的影响。

    第三,神化五家宗旨,推崇威音王佛。法藏说:

    尝见绘事家图七佛之始于威音王佛,惟大作一○,圆相之后则七佛各有言诠,言诠虽异,而诸佛之偈旨不出圆相也。夫威者,形之外者也;音者,声之外者也;威音王者,形声之外,未有出载,无所考据,文字以前,最上事也……圆相早具五家宗旨矣,五宗各出一面。(36)

    在某些佛经神话中,威音王佛被认为是最古老的佛。有些禅僧则把威音王当作本心佛性、“实际理地”的形象化说法,他离言绝相,只能用圆相来表示。据此,法藏认为,五家宗旨不是中国禅宗发展到特定阶段的产物,而是一直蕴涵在威音王佛中,只是为五宗体现出来罢了。这样,五家宗旨就成了威音王佛的显现,各表现了它的一面。比之“释迦拈华,迦叶微笑”所传的宗旨具有更高的神圣性。

    法藏之所以强调五家宗旨,在当时有特殊的针对性。他说:

    ……比年以来,天下称善知识者,竟以抹杀宗旨为真悟,致令无赖之徒,无所关制,妄以鸡鸣狗盗为习,称王称霸,无从勘验,诚久假而不归矣。(37)

由于抹杀了“宗旨”,无从勘验禅众所行的真伪,以致出现了一些无赖之徒,以鸡鸣狗盗称王称霸,这种抨击可谓愤激之极。至于他们的表现,与法藏同时代的曹洞宗禅师无异元来列举过:

    近时妄称知识者,行棒行喝,入门便打,入门便骂,不论初心晚进,妄立个门庭,皆是窃号之徒。鼓动学者一片识心,妄兴问答,竖指擎拳,翻筋斗,踢飞脚,大似弄傀儡相似,使旁观者相袭成风。(38)

元来还说,这些人“胸中无半点禅气,强作机锋;肚里怀一块肮脏,伸为问答。鬼见拍手而笑,人逢侧目而嗔”(39)。元来的指责近乎辱骂。但从中可以看出,被斥责的这类禅风为数不少。《五宗原》是在理论上作声讨,目的在于唤醒禅者回到五家宗旨,特别是回到看话禅的轨道上去。

    关于法藏等人所揭露的诸种“禅病”是否真的为“病”,从事棒喝、翻踢的禅者是否就是“以鸡鸣狗盗为习”,姑且不论,问题是,在当时处在这股风浪的顶尖,足以“称王称霸”的代表人物是谁呢?人们很容易联想到唯以一条白棒从头打到尾的乃师圆悟,因此圆悟对法藏的观点深恶痛绝是不可避免的。

    四、圆悟对法藏师徒的批判

    崇祯三年(1630),圆悟得到法藏送去的《五宗原》,未阅全文,束之高阁。不久,圆悟的同门圆修致书批评法藏。法藏回书反驳。崇祯六年,圆修把法藏的回信寄给圆悟,请其裁决。圆悟听说“汉月每提唱时喜为穿凿,恐后学效尤,有伤宗旨,因其省问,乃为规诲”(40)。至于如何“规诲”,不详。次年,圆悟著《辟妄七书》,揭开批判《五宗原》的序幕。

    崇祯九年(1636),法藏已死,圆悟又著《辟妄三录》,再次批判。法藏弟子潭吉弘忍为维护法藏之说,兼驳圆悟,著《五宗救》十卷。圆悟曾说:“潭吉聪明伶俐,博极群书,其所作《五宗救》,读书人爱看。”(41)但在潭吉弘忍死后不久,崇祯十一年,圆悟推出《辟妄救略说》十卷,对法藏、弘忍师徒一起清算。

    《辟妄救略说》按过去七佛到密云圆悟(附法藏)历代佛祖传记的顺序排列,摘录弘忍《五宗救》的言论附于每条之后,逐条批驳,矛头则主要指向法藏。论述比较杂乱,但中心思想突出。

    首先,斥责法藏不尊师长,是无君无父,乱臣贼子。他说:“古人道:威音王以后,无师自悟,尽是天然外道。汉月抹杀老僧,便是外道种子,所以老僧竭力整顿他,亦为道也,非为名分也。”(42)又说:“汉月攀高峰为得心之师,觉范为印法之师,真师则临济,正若世间无父之子,认三姓为父亲,遗臭万年,唾骂不尽。”(43)“世有读书君子,明理高贤,以为如此人者,能逃孔孟贼子之笔伐,无父之口诛否取?”(44)

    圆悟的这类咒骂,从宋明的儒家道学看,是义正辞严、冠冕堂皇的,因为“天地君亲师”,师已上升到与君亲并重的伦理地位,当然是违逆不得的。但就禅宗言,却不尽然。唐禅以超佛越祖为洒脱;宋禅把呵佛骂祖视作解脱;一般禅者也以弟子创新为师之能,师辈也不以弟子违于己说而视作叛逆。因此,禅理禅风得以不断翻新,显得思想十分活跃。至于圆悟,以师长身份压人,身份成为真理的象征,表明新儒学的伦理观也已深入禅众。因此,法藏的失败,是历史注定的。

    其次,批判法藏神化五家宗旨。圆悟说:

    汉月不识五宗正旨,妄捏一○,为千佛万佛之祖,则千佛万佛,正法眼藏,已被汉月抹杀。更谓五宗各出○之一面,任汝作《五宗原》、《五宗救》,建立五宗,实乃抹杀五宗。任汝执三玄三要、四宾主、四料简,举扬临济,实乃抹杀临济。(45)

    那么,什么是真正的五家宗旨?什么是真正的临济宗旨?这就涉及到禅法本身的问题。圆悟认为,所有禅家的宗旨只有一个,即:“从上已来,佛法的大意,惟直指一切人心,不从得之本来,为正法眼藏,为曹溪正脉,为五家无异之正宗正旨。”(46)圆悟的“直指一切人心”,既是佛祖的宗旨,也是五家共同的宗旨,此外别无宗旨。

    显然,圆悟此说是缺乏禅史知识。因为,以圆相示佛理,佛理即是诸佛的本源,是始自沩仰宗的慧寂,并不是法藏的“妄捏”。从“圆相”说的理论形式上看,它属于禅宗中的理学派;以“一心”为诸佛起源,因而强调“直指人心”的,我们称之为禅宗中的心学派。实际上,理学派的理,本质也是“心”;心学派的“心”,也有“理”的含义。所以从哲学本体论上看,两者没有原则区别。圆悟用“直指人心”批驳法藏的圆相,并没有展开心学与理学的分歧,而是以意气用事代替了理论分析。

    其实,圆悟本人对五家宗旨的论述也是有矛盾的。一方面,他否定五家各有宗旨;另一方面,在分述各宗时,他又肯定各派确有自己的宗旨。关于临济宗,他就反复强调:“此临济建立宗旨,唯问着便打而已。”(47)“老僧只据临济道,你但自家看,更有什么?山僧无一法与人,是临济宗旨。”“老僧拈条白棒,问着便打,直教一个个迥然独脱,无倚无依,者便是老僧的宗旨。”(48)这样,“无一法与人”和“问着便打”都是临济宗旨。

    若按这样的标准计算,则宗旨可以多到不可胜数。显然,圆悟在这里把禅宗的共性同各派的特性,把各派的禅理及其禅风都混为一谈了。这暴露了当时禅师们的理论水平的普遍粗浅和低下。

    如上所述,圆悟一生以“问着便打”著称,并引以为豪。潭吉弘忍把“打”称为“狂”,把“骂”称为“泼”,对他进行抨击。圆悟也坚决驳斥,他列举了“黄檗打临济,大觉打兴化”,而“天下万世,未有指为狂打者”的事例;列举了某些尊宿用“噇酒槽汉,屎床鬼子”骂人,而“天下万世,未有指为泼骂者”的事例,证明“打”和“骂”正体现了禅的“全机大用”。圆悟认为:“妄称狂打泼骂自潭吉始,使天下万世,疑打即是狂,骂即是泼,师家束手结舌,不敢以本分草料接人,自潭吉一言始矣。”(49)作为一个禅师如果不能打骂,就只有“束手结舌”,这等于说禅师的全部本领只有打和骂了。

    ①上引均见湛然圆澄《慨古录》。

    ②《鼓山永觉和尚广录》卷一八。

    ③道盛:《憨山大师全集序》。德清曾从学于摄山栖霞寺禅僧法会,法会出自临济宗的净慈妙伦一系。由于此系元末以前极少著名禅师,也不属于明末复兴的临济支派,所以有时把临济僧人德清称为“不据宗门之位”的僧人。

    ④《会稽云门湛然圆澄禅师塔铭》。

    ⑤⑥上引均见《天童密云禅师年谱》。

    ⑦见王谷《行状》。

    ⑧《南宋元明禅林僧宝传》卷一五。

    ⑨《密云禅师语录》卷三。

    ⑩《密云禅师语录》卷一二。

    (11)(12)(13)《密云禅师语录》卷七。

    (14)《三峰和尚年谱》,万历二十年(1592)。

    (15)《三峰和尚年谱》,万历二十九年(1601)。

    (16)《三峰和尚年谱》,万历四十二年(1614)。

    (17)《三峰和尚年谱》,天启四年(1624)。

    (18)《三峰和尚年谱》,万历三十五年(1607)。

    (19)《三峰和尚年谱》,崇祯五年(1632)。

    (21)《三峰藏和尚语录》卷一四。

    (22)《三峰藏和尚语录》卷六。

    (23)《三峰藏和尚语录》卷七。

    (24)《三峰藏和尚语录》卷七。

    (25)上引均见《三峰藏和尚语录》卷一五。

    (26)《三峰藏和尚语录》卷一四。

    (27)《三峰藏和尚语录》卷七。

    (28)《三峰藏和尚语录》卷五。

    (29)见《三峰藏和尚语录》卷一一。

    (30)(31)(32)《三峰藏和尚语录》卷五。

    (33)见《三峰藏和尚语录》卷一一。

    (34)(35)《三峰藏和尚语录》卷五。

    (36)《三峰藏和尚语录》卷一一。

    (37)《五宗原》后附《临济颂语》。

    (38)《无异元来禅师广录》卷七。

    (39)《无异元来禅师广录》卷七。

    (40)《天童密云禅师年谱》。

    (41)《辟妄救略说》卷一○《附三峰》。

    (42)《辟妄救略说》卷七。

    (43)《辟妄救略说》卷八。

    (44)(46)《辟妄救略说》卷九。

    (45)《辟妄救略说》卷四。

    (47)《辟妄救略说》卷一。

    (48)《辟妄救略说》卷一○。

    (49)《辟妄救略说》卷八。


青原法系和南岳法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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