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派融合与华严宗创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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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89年,隋灭南陈统一全国,结束了南北朝以来长期的政治分裂。隋朝的统一,使南北对峙的民族矛盾基本消除,割据战争所激化的阶级矛盾获得缓解,政治分裂造成的各地相互封闭局面被打破。隋初十余年间,社会相对稳定。自隋炀帝大业元年(605)登基之后,国家平稳发展的势头受到遏止。隋炀帝显示个人淫威的常年巡游极尽奢侈,多次远征屡战屡败,修运河造宫殿的徭役几无虚日,不仅竭尽国财,而且使成百万壮年客死异乡。自大业七年(611)山东爆发农民起义始,国家又陷入动荡和战乱之中。

    618年,李渊建唐。经过武德年间的东征西伐,到贞观二年(628),唐王朝基本完成了国家再度统一的大业。贞观年间唐帝王励精图治的各种措施,使封建秩序获得调整,统治政策比较完善,国家安定,有利于生产力的发展。从此之后,唐王朝稳步昌盛起来,且历时长久。

    自隋建立至唐初,天朝两度更迭,社会经历了从安定到动荡,再从动荡到安定的过程。这对佛教内部的派系分合、学说交流、弘教基地变迁,都产生了深刻影响。自北周末年到唐初,修习《十地》和《华严》的僧众或为避难隐修,或为传教便利,或因应诏入京,或因寻访名师,把南北各地的华严学说带到长安一带。当时国家的政治、经济和文化中心,也成为华严学的发展中心。华严宗的创教者在吸收融合以地论师为主的各派华严学的基础上,形成了自己的独特学说体系。

    第一节  《十地》的流传与终结

    《十地经》集中论述菩萨行,并且具有概括全部佛教修行实践的性质,使它成为最受关注的华严类经典。《地论》的译出,进一步促动了《十地经》的流行。对《十地》经论的研究和弘扬,长期成为华严学发展的先导。这种情况到隋初之后才有所变化。

    隋初,《十地》不仅在广大僧众中普遍流行,也受到隋王朝的高度重视。开皇年间,先后设立讲解佛教典籍的“五众主”和“二十五众主”,《十地》均名列其中。继洛阳、邺都之后,长安成为《十地》传播的第三个大本营。《十地》流行的浪潮,一直持续到唐贞观年间,其后才浸没在研究整部《华严经》的主流之中。

    一、僧猛与大兴善寺系

    北周建德年间(572—578),镇压佛道两教的运动稍稍停息,《十地》即在长安流行。弘扬《十地》的僧人得到当时位高权重且以崇佛著称的杨坚的直接支持,以官僧的身份出现,在对待各类佛教典籍方面,采取了弃《般若》而重《十地》的态度。僧猛是当时在长安弘传《十地》的第一位有影响的僧人。

    据《续高僧传》卷二十三本传,僧猛(507—588)是京兆泾阳(在今陕西省长安县)人,俗姓段,曾在本乡“数十年间,躬事讲说,凡有解悟,靡不通陈”。在所弘扬的佛教典籍方面,僧猛是先重《般若》,后重《十地》。西魏文帝西征时,曾敕僧猛在右寝殿“阐扬《般若》,贵宰咸仰味其道训”。从北周开始,僧猛即以弘扬《十地》为主,再未改变。北周初年,他曾受诏“永弘《十地》”,特别受到北周明帝的重视。大象二年(580),北周复兴佛教,杨坚命僧猛住大兴善寺(即以前的陟岵寺),“讲扬《十地》”。从此之后,僧猛“声望尤著,殊悦天心。寻振为隋国大统、三藏法师,委以佛法,令其弘护”。僧猛在隋初的情况,颇类南北朝慧光系的某些代表人物,都是以身居高位的官僧身份弘扬《十地》。所不同的是,僧猛所弘扬的佛教典籍单一而不博杂。

    从僧猛开始,大兴善寺成为弘扬《十地》的重要寺院,逐渐聚集了一批修习此经的僧众,其中最著名的是僧粲。

    据《续高僧传》卷九本传,僧粲俗姓孙,汴州陈留(今河南开封)人,幼年尚道,游学为务,曾奔走于河北、江南和东西关陇,学习各种大小乘经论。由于他游历过北齐、北周和南陈,所以自号“三国论师”。开皇十年(590),奉敕住大兴善寺,“频经寺任,缉谐法众,治绩著声”,可见他具有管理僧众的能力。开皇十七年(597),僧粲补为二十五众第一摩诃衍匠,位列众讲主之首。

    当时,南北各地的僧人出于不同原因流入京城,长安成了不同学派、不同学风的交融地。作为当时宗教界的领袖人物,僧粲的学术研究及其所宣讲的理论,完全是为了适应化解僧众内部的矛盾冲突,消除各种异见,统一佛教学术思想和整顿僧纪的需要。他“故著《十种大乘论》:一通,二平,三逆,四顺,五接,六挫,七迷,八梦,九相即,十中道。并据量经论,大开轨辙,亦初学之巧便也。仍于总化寺敷通此论,以摄学众”。

    从这十种论的名目来看,不是照搬某一部经典的内容,的确是“据量经论”,即整理各类经典学说加以创新的结果。以“十”为数,大约受了华严类典籍讲解教理方式的影响,其中的逆顺、相即等概念也是华严学僧常用的。这十种论既然作为各派僧人应遵循的“轨辙”,统一学术思想的目的很明确。然而,《十种大乘论》仅为初学者所设,是统一思想的基础和前提。僧粲最终把《十地》作为解决学说分歧、判定是非的准则,所以他“又著《十地论》两卷,穷讨幽致,散决积疑”。这样,《十地》实际上被奉为众经之主。

    僧粲对内维护本派学说,曾是与三论宗吉藏论辩的主将。对外则积极与道教人士抗争。江南道士褚揉在陈灭后到长安,“拟阐三玄”,得到朝廷支持,每讲“庄老”,“公卿毕至”,形成一定影响。僧粲后率门徒十余人入其讲会,“抗言激刺,词若俳谑,义实张诠”,使褚揉的讲席散场。

    仁寿年间(601—604),隋文帝下令诸州建舍利塔,命京城名僧分别送舍利到各州。僧粲不仅把这种佛事视为“开阐佛种”,而且与“广布皇风”结合起来考虑,积极参与,先后到过汴州福广寺和滑州修德寺。在他的带动下,受朝廷重视的一批名僧大多在仁寿年间一度离京,奔走于各地送舍利。

    据《续高僧传》卷二十六,大兴善寺有明劳,相州人,北齐三藏佛陀耶舍的弟子,“通解方俗,妙识梵言”。开皇初年,曾应诏与梵僧“对传法本”。他“味咏《十地》,言辄引据,问论清巧,通滞罕匹”。可见,这位梵汉兼通的僧人不仅重视研究《十地》,而且也和僧粲一样,依此经所说的教义决疑通滞。

    在大兴善寺之外,也有不少修习《十地》的学僧。胜光寺的明诞,活动于隋文帝时,精通《十地》、《地持》,并曾讲说,但弘演最多的是《摄大乘论》(《续高僧传》卷二十六本传)。道宗(563—623)兼习《十地》、《智论》、《地持》、《成实》、《毗昙》(《续高僧传》卷十一本传)。仁寿寺的宝岩“标意《十地》,次综《毗昙》,末究《成实》”,但他“不乐讲说”(《续高僧传》卷二十六本传)。另有圆超,研究《十地》和《涅槃》(《续高僧传》卷二十六本传)。禅定寺的智梵(539—613)“曾游邺都,师承《大论》、《十地》”(《续高僧传》卷十一本传)。普光寺的昙藏(567—635)曾游学山东,“《地持》、《十地》,名称普闻”,以后于贞观年间参加译经,任“证义”(《续高僧传》卷十三本传)。大庄严寺的道哲(564—635)曾投颖川明及法师习《十地》和《地持》。慈恩寺道洪(574—649)随净愿“学穷《地论》,傍通经教”,并且“偏以《涅槃》为业”,至唐初,曾讲《涅槃》八十七遍,后参加弘福寺玄奘译场(《续高僧传》卷十五)。以上僧人多属知识僧侣,或以修习《十地》为主,或兼学多种经论。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十地》师承不明,主要是受当时长安地论师系僧众弘扬《十地》的影响。他们散布于京城各大寺院,反映了隋至唐初弘扬《十地》非主流派的一般情况。在这一阶段,推动《十地》流行的主力是净影慧远系僧众。

    二、慧远系与《十地》绝闻关壤

    开皇七年(587),隋文帝诏“六大德”入关,有洛阳慧远、魏郡慧藏、清河僧休、济阳宝镇、汲郡洪遵、徐州昙迁,其中慧远、慧藏、昙迁都是华严类典籍的弘扬者,洪遵是地论师系的僧人。他们进入长安,虽然诏许“各将门徒十人,而慕义沙门,敕亦延及,遂得万里寻师”(《续高僧传》卷十八《昙迁》)。长安由此真正成为地论师系的传教中心。就传播《十地》言,是以慧远系僧人为主。

    慧远(523—592)自洛阳入长安,先住大兴善寺,后因该寺法会频繁,迁居净影寺。跟随慧远入长安的弟子们,大多具有相同的经历。他们早年在邺都师从慧远,北周武帝灭佛,慧远避祸隐遁,他们也星散各地,或隐迹于北方边野,或游学于南陈都邑。隋初,其中不少人又聚拢于住洛阳的慧远身边。自开皇七年后,更多的人从各地入长安。开皇七年之后的十余年,是此系僧众活动的黄金时代,许多人成为管理僧众事务的头面人物。仁寿年间(601—604),他们大都赴各州送舍利,数年之后返回。随着隋王朝的覆灭,他们传播《十地》的任务也就彻底结束了。

    在慧远弟子中,从南陈故地返归者有宝安、慧迁、辨相、宝儒、智嶷等人。宝安是兖州人,早年随慧远习《涅槃》,“博究宗领”。北周灭齐之时,为躲避战乱南下陈朝,隋初返归洛阳投慧远。开皇七年入长安住净影寺。在慧远传教的兴盛时期,“法转之下,听众将千,讲会制约,一付安(指宝安)掌”。宝安是慧远建立净影寺传法基地的主要助手。当时汇集长安的名僧很多,矛盾冲突不少,争辩时常发生,宝安“随机喻接,匡救有仪,虽具征治,而无衔怨,各怀敬叹”。这些评述虽有溢美之嫌,却也反映了宝安是位善于管理的僧人。宝安本人也是讲经师,“讲《十地》、《涅槃》,纯熟时匠”。他的特点是“性存摄默,不好扬演。有问酬对,辨泻泉流”。在慧远弟子中,以兼通《十地》和《涅槃》者为多,这是受了慧远治学的影响,宝安是一位代表。仁寿二年(602),宝安奉敕送舍利去营州;“晚归京寺”,不测所终(《续高僧传》卷二十六本传)。

    慧远系宣讲《十地》最突出的代表是慧迁。他是灜州人,早年就“爱玩《地论》,以为心赏之极”,于是到郢遍访名师。他“虽研精一部,而横洞百家,每至难理,则群师具叙”。因此,慧迁是结合多部典籍研究《地论》。北齐时,他又从慧远“重流前业”,除《地论》外,还修习《涅槃》、《地持》,“并得讲授”。北齐灭时,慧迁南奔陈朝,后北返至洛阳从慧远,“故业新闻,备填胸臆”。所谓“故业”,应指《地论》、《涅槃》;所谓“新闻”,应指陈朝盛行的《三论》、《摄论》。慧迁随师入长安后住大兴善寺,以“弘敷为任”,专门从事讲经。开皇十七年(597),“敕立五众,请迁为《十地》众主,处宝光寺,相续讲说,声类攸陈”。慧迁成为“十地众主”,表明慧远系的《十地》学说成为官方认可的权威理论。慧迁讲《十地》的次数很多,整个京城“无与比肩者”。慧迁卒于唐武德(618—629)末年,享年79岁。道宣评论:“自迁之殁后,《十地》一部,绝闻关壤。道由人弘,于斯验也。”(《续高僧传》卷十二本传)慧迁的逝世,被看作是《十地》流行的终结,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从隋至唐初《十地》研究融入整部《华严经》研究之中的实况。

    慧迁的弟子静凝(?—622),先习《十地》,后学《摄论》,继承了其师融合南北学风的传统。他“常乐止观,掩关思择,缘来便讲”,是位禅讲兼重的僧人。仁寿二年(602),他奉敕送舍利于杞州,后因隐瞒舍利“瑞相”之名而受责(《续高僧传》卷二十六本传)。当时崇拜佛舍利之风盛行朝野,出现了许多有关舍利神异现象的神话,这也是迎合隋王朝为自己制造显示佛祐瑞相的需要。像这位不相信舍利瑞相的僧人,在当时并不多见。

    辨相早年在洛阳一带听讲经论,曾到少林寺从慧远习《十地》等,最精通《涅槃》。北周末年,“南投徐部,更采《摄论》及《毗昙》”。开皇七年,入长安投慧远,住净影寺,专事讲经。大业(605—618)初年,曾被召入东都,“于内道场敷散如故”(《续高僧传》卷十本传)。唐贞观初年,因有疾病自缢身亡,享年70余岁。这种自杀作法,在隋初一些奉行苦修的华严僧人那里比较流行,而在地论系的官僧中并不多见。

    宝儒是幽州人,曾于邺都从学于慧远,“《十地》微言,颇知纲领”。周武灭佛时,南下陈朝;隋朝建立,返归洛阳投慧远,专习《涅槃》,首尾三年。慧远对弟子讲经极严格,在宝儒学完《涅槃》后,“即蒙覆述,远自处坐,印可其言”(《续高僧传》卷十本传)。弟子们讲经,既是复述,还要进一步获得印可。这样一来,慧远弟子们此后在长安或讲《涅槃》,或讲《十地》,大多不过是重述慧远的见解,起传声筒的作用。宝儒随慧远入关后,住净影寺。仁寿年间,到邓州建舍利塔。

    智嶷是康居王族后代,祖居襄阳,24岁到洛阳从学于慧远,以《十地》、《涅槃》为业,“皆可敷导”。后入关中,住静法寺。仁寿年间,送舍利于瓜州崇敬寺。智嶷是位重禅定轻讲说的僧人,“住寺多年,常思定慧,非大要事,不出户庭”(《续高僧传》卷二十六本传),所以在推动《十地》流行方面没有什么事迹。

    终生在北方各地游学的慧远弟子有道颜、僧昕、灵璨等人。据《续高僧传》卷二十六本传,道颜(?—622)俗姓李,定州(今河北定县)人,曾随慧远习《涅槃》、《十地》,“仍频讲授,门学联尘;道启东川,开悟不少”,是位有影响的讲经师。跟从慧远入长安后,住净影寺,“当远盛日,居宗绍业”。仁寿年中,应诏送佛舍利于桂州,后返长安,在隋唐之交,仍住净影寺,“崇树斋讲”。僧昕是潞州上党人,周武灭佛时,逃隐泰山。隋朝建立,返洛阳投慧远,习《十地》、《涅槃》,“咸究宗领”。入关后住大兴善寺,仁寿年中,奉诏送舍利于毛州护法寺(《续高僧传》卷二十六本传)。

    据《续高僧传》卷十本传,灵璨是怀州(今河南泌阳)人,出家后游学于邺,习《十地》、《涅槃》。他是随慧远入长安的十大弟子之一,住大兴善寺。慧远去世后,众僧无依,开皇十七年,敕补灵璨为众主于净影寺,“传扬故业”,被官方认定为慧远的继承人。仁寿年末,送佛舍利于泽州古贤景净寺,当时传说这里是慧远的出生地。武德元年(618),卒子长安大禅定寺。

    慧远系是隋初长安传播《十地》的主要力量,由于他们中的不少人游学于南北各地,活动范围大大超出了他们的前辈,所以能够适应政治统一的形势,在更大的范围内融合不同的学术思潮。他们的治学范围,基本没有超出慧远。就《十地》研究和弘扬而言,他们主要是向社会各阶层信徒和一般僧众宣讲《十地》义理。所宣讲的内容虽难知其详,但大略可以肯定是重述慧远的见解,在华严学的发展史上没有突出创新。他们活动的兴盛期,在开皇七年以后的十余年间。至仁寿年间,他们中的著名人物都一度离京,到各州送佛舍利。这些僧人虽然都返回长安,但已不能恢复往日讲经说法的盛况。从隋至唐初,是《十地》独立流传的最后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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