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禅新格局中的华严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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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元代佛教政策对华严传播的影响

    蒙元贵族进入汉地之初,基本遵循成吉思汗和窝阔台时期的既定方针,平等对待各民族的宗教。从宪宗蒙哥(1251—1259在位)开始,比较侧重支持佛教。至忽必烈时期(1260—1294在位),根据国内的政治形势,元王朝确定了崇奉喇嘛教和尊教抑禅两大政策,直到元末没有根本改变。

    早在定宗贵由(1246—1248在位)时,吐蕃的喇嘛教僧就与蒙古统治者有接触。忽必烈建立帝师制度,使中央与西藏的政治和宗教联结为一体。喇嘛教获得皇室信仰,得到社会各阶层的尊崇,成了占统治地位的宗教。它的上层僧人参与全国佛教事务管理,职高权重,其修行方式盛行于宫廷,其信仰流传于中原和江南。崇奉喇嘛教的政策,对促动汉地佛教的变化有着直接作用。

    蒙元王朝初期,统治者出于入主汉地的政治需要,重视利用禅宗僧人。临济宗的海云印简、曹洞宗的万松行秀、林泉从伦和华严至温等,在管理佛教事务,沟通蒙汉民族关系,把禅宗纳入为元王朝服务的轨道方面用力甚多。到忽必烈时,元王朝扶植的重点从禅宗转向教门。至元二十五年(1288)召开教禅廷辩,其结果使“教冠于禅之上”(《佛祖统纪》卷四十八《附元》)。尊教抑禅在政治上反映了蒙古统治者对南人的歧视,在经济上反映了他们尚不了解自然经济条件下的农业特征,在思想上反映了他们不能容忍禅僧的任性放狂。

    在宗教信仰方面,崇奉喇嘛教和尊教抑禅相互联系,这与蒙元贵族所要利用佛教的具体内容有关。凭借武力征服汉地的蒙古贵族虽然“崇尚释氏”,所关心的不过是布钱施物、建寺造塔、写经斋僧、礼佛拜忏之类的功德善事,对于义理研究之类则并无兴趣。他们推崇喇嘛教,除了适应控制西藏地区的政治需要外,还在于喜好那些为达到解脱成佛而进行的性的修炼活动,以便吸收过来充实其糜烂的生活。禅宗不重经典、不拜偶像,倡导自主独立、自我解脱的修行理论和实践,自然与蒙元贵族可接受的佛教信仰格格不入。相对说来,汉地教门诸派所重经典和所倡教义与喇嘛教有更多相通处,更容易为蒙元贵族接受。至元二年(1265)二月,诏谕总统所,“僧人通五大部经者为中选,以有德业者为州郡僧录、判正、副都纲等官”(《元史·世祖纪》)。这就促使汉地僧人重视佛教经典,诱导禅僧走上禅教融合的道路。

    向江南禅宗兴盛地派遣讲经僧人,改变禅僧不重经教的学风,树立传统佛教典籍的权威,是元王朝实施尊教抑禅政策的重要内容。《佛祖历代通载》(简称《通载》)卷二十二《世祖弘教玉音百段》记:“帝平宋已,彼境教不流通,天下拣选教僧三十员,往彼说法利生,由是直南教道大兴。”所选僧人无论出自佛教哪一派,都必须精通佛教典籍,严格按佛教规定修行。至元二十五年,“诏江淮路立御讲三十六所,务求宗正行修者分主之”(《大明高僧传》卷二《智德》)。对于讲什么经典并无具体规定,依《智德传》所记,有《法华》、《华严》、《金刚》、《唯识》等经疏。其中,《华严》也是元世祖较重视的一部经。据《通载》卷二十二,“帝诏讲《华严》大德,于京城大寺开演,彰显如来之富贵”。“帝设大会,七处放光,显示《华严》七处之玄旨”。当时教僧讲《华严》,大多依据唐代华严宗人的注疏之作,因此,通过讲经而显示的《华严》“玄旨”,也就是华严宗的义理,这是继承了宋代佛教的传统。

    在元统治者的倡导下,汉地佛教界出现了“禅学浸微,教乘益盛,性相二宗,皆以大乘并驱海内”(《通载》卷二十二《妙文》)的局面。在这种教禅新格局中,华严宗作为教门之一,其传播和流通也受到了一定程度的刺激,其传播途径也具有了新的时代特点。

    二、教门三派与华严义理

    元代官方承认并隶属于宣政院的寺院分为禅教律三类。“律”为各派僧人遵守,并不脱离禅教而完全独立,所以实际上是禅教二分天下。“禅”概指禅宗,并非专指神定修习理论和实践;“教”具体指天台、华严和唯识三派,并非总是笼统指佛教的所有典籍。元代僧人对教门三派主要思想的来源及特点有简明归纳:

    教自隋唐之后,传者各宗其说,遂派而为三:由止观之门,观假而悟空,观空而趣中,以入于实相者,为天台宗;会缘入实,即俗而明真者,为贤首宗;穷万有之数,昭一性之玄,有空殊致而归乎中道者,为慈恩宗。(《通载》卷二十二《秦州普觉》)

    天台宗兼重“止观”修行,通过认识“假”、“空”、“中”三者的统一关系,体认不依赖人的意识而存在的世界真实体相(“实相”),获得佛的智慧,达到解脱。这个归纳概括了天台宗止观双修、三谛圆融及中道实相等主要教义的基本思想。华严宗讲“俗”即是“真”,由体认“俗”(缘)而进入真“实”法界。这种归纳强调华严宗视世俗世界为解脱世界的观点,但没有涉及它的主要学说。至于唯识宗,则是通过分析一切现象(万有)的虚假不真实,体认真实的本源“一性”,所以“空”与“有”互异,均不可执著,应同归于“中道”。《成唯识论述记》讲:“唯遮境有,执有者丧其真;识简心空,滞空者乖其实。所以晦斯空有,长溺两边;悟彼有空,高履中道。”悟得空有关系,体认唯识无境,即为中道。很明显,这里的归纳突出强调唯识宗(慈恩宗)唯识无境的观点。

    元代教僧是按照唐代各宗注疏讲经,使唐代诸派学说持续流传。一般说来,他们的宣讲只起到普及各宗基本知识的作用,殊少创新。讲经僧人大多兼通各宗教义,专弘某一派而贬抑其它派的现象并不多见。

    除了少数专以振兴禅宗为己任的僧人外,元代禅僧大多倡导禅教一致,接受教门各派理论,并努力将其与禅学相等同。天如惟则(1276—?)说:“至如天台宗师谈具谈即,谈空假中,或谈折摄二门,四种净土,皆此法也。华严宗师说毗卢性海,说普贤行门,说理法界、事法界、理事无碍法界、事事无碍法界,亦此法也。达磨一宗说不立文字,直指人心,或说佛祖命灯,或说本来面目,总不外乎法也。”(《天如惟则禅师语录》卷二)消除教禅之间的差别、对立和矛盾,把它们的共性安置在教化目的上,是元代禅教一致论者的特点。这也是受官方肯定的一种思想倾向。延祐元年(1314),诏封袁州路南泉山慈化寺普庵禅师号,谓其“绍临济之绪,超华严之境”(《佛祖统纪》卷四十八《附元》),临济禅僧的悟境也是与华严境界相联系的。

    万松行秀(1166—1246)仿效克勤的《碧岩集》,作《从容庵录》诠释天童正觉的《颂古百则》,其中第六十七则《严经智慧》,即联系《华严经》和澄观的《华严经疏》解释颂文和公案,他的发挥具有传播华严知识的特点。在第一则《世尊升座》中,行秀解释“绵绵化母理机梭”一句时说:“化母,化工造物之别号。儒道二教,宗于一气;佛家者流,本乎一心。圭峰道:元气亦由心之所造,皆阿赖耶识相分所摄。”气由心生,为阿赖耶识所变现,这种说法采自宗密。元代禅僧宣讲华严教义,也同宋代禅僧一样,比较偏重于澄观、宗密的学说。他们倡导三教融合,其核心理论并未超出宗密所涉及的范围。

    借用《华严》论述禅法,往往与借用其它较流行的经典相联系。元初禅僧高峰原妙(1238—1295)倡导参究话头禅法,主张起疑情,并且认为“疑以信为体”。所谓“信”,是对参究话头一定能证悟的信仰。他在讲树立“信”时说:

    大抵参禅不分缁素,但只要一个决定信字。若能直下信得及,把得定,作得主,不被五欲所撼,如个铁橛子相似,管取克日成功,不怕瓮中走鳖。岂不见,华严会上,善财童子历一百一十城,参五十三善知识,获无上果,亦不出者一个信字;法华会上,八岁龙女直往南方无垢世界,献珠成佛,亦不出者一个信字;涅槃会上,广额屠儿飓下屠刀唱言:“我是千佛一数。”亦不出者一个信字。(《高峰原妙禅师禅要·示信翁居士(洪上舍)》)

    这里借用了出自《华严》、《法华》、《涅槃》诸经的典故,说明树立信仰的重要性和必要性。但是,原妙所讲的“信”的具体内容,是指参究“万法归一,一归何处”话头时的起疑情,这是包括《华严》在内的三部经典中没有的内容。显而易见,借用《华严》论述禅法,并没有把华严宗教理融进参话头的理论和实践中去。这种禅教融合只是牵强比附,并没有值得重视的实质性内容。

    到了元代后期,鼓励禅僧兼通经教的呼声持续高涨。在当时禅僧语录中,引用《华严经》及华严宗义理的内容更多,但其涉及范围要比宋代禅僧活用华严学的范围狭窄。另外,元代传播华严学的主要力量不是禅僧,而是以宣讲《华严经》为主的教僧。

    三、华严教僧分布与华严传播途径

    l.元大都与五台山

    元代宣讲《华严经》的教僧遍布全国各地,北方以五台山为中心,聚集了一批有影响的华严学僧。元大都也有兼通或弘扬华严的僧人。

    元京城兼通华严教理的有达益巴、妙文、德谦、万安拣坛主等。达益巴(1246—1318)出身不详,早年从学帝师八思巴(1239—1280)十三年,“凡大小乘律论及秘密部皆得乎理之所归”,后至甘肃临洮,师从绰思吉十九年,返京城后住庆寿寺。《通载》卷二十二并未记其兼通华严宗教理,《大明高僧传》卷二本传谓:“兼通贤首之教,于是名誉四表,道重三朝。”武宗曾听其讲经,赐“弘法普济三藏”之号,并“敕王公大臣皆咨决心要”。达益巴华严学的师承不详,他应是藏传佛教僧人接受汉地佛教影响的一例。

    妙文(1237—1319)蔚州人,俗姓孙,九岁出家,十八岁受具足戒后游学云朔燕赵,二十一岁至元大都,依明和尚习华严教理十一年,三十二岁始讲经。忽必烈称其为“福德僧”,诏居宝集寺。鉴于当时“相学之流,囿于名数,滞于殊途,蔽情执之见,惑圆顿之旨”的情况,妙文力主振兴“圆宗”(指华严宗),“使守株文字者有以荡涤情尘,融通寂照”(《通载》卷二十二)。妙文希望以华严教理清除义学之弊,而他以反对“株守文字”为主,又带有禅的特色。据《大明高僧传》本传,妙文晚年“专修念佛三昧”。这也是当时义学僧人的一个特点。

    据《通载》卷二十二和《大明高僧传》卷二本传,德谦(1267—1317)号福元,俗姓杨,宁州平定(治在今甘肃宁县)人。幼年出家,后游“秦洛汴汝,逾河北齐魏燕赵之郡,咨访先德”。他初学《般若》于邠州守,习瑞应于原州忠,受幽赞于好峙仙,学《圆觉》于乾陵一,习《唯识》、《俱舍》于陕州政,听《首楞严》、《四分律》于阳夏闻。所谓“六经四论一律皆辞宏旨奥,穷三藏之蕴”。在进入元大都之前,德谦即以博学多能著称。

    德谦入京城后,慕名就学于万安拣坛主,专习华严教义。拣坛主侧重弘扬华严,并且重视五台山地区。忽必烈曾问:“何处为最上福田?”拣坛主回奏:“清凉。”忽必烈欣然首肯,谓是“真佛境界”,“乃建五大寺为世福田”(《通栽》卷二十二《世祖弘教玉音百段》)。德谦因受拣坛主器重,在京城有一定影响,先奉诏居万宁寺(元成宗时所建),后迁崇恩寺(武宗时所建),前后十年。谥“佛护宣觉宪慈匡道大师”。

    五台山是元朝统治者做佛事功德的首选地点,经常建寺造塔,举办各种法会,诏僧人讲经等。这里聚集的兼通或专弘华严的僧人较多,且与外界有广泛联系。

    善柔俗姓董,德兴之永兴人,七岁出家,随永安广行习《金刚》、《楞严》等经,二十岁始习华严教义。他承广严传戒,具有较大影响。宪宗蒙哥(1251—1259在位)赐号“弘教通理大师”,命其在五台山举办“清凉大会”,还在京城开《华严》讲席。由于他在各地传菩萨戒,“自是门人加进,法道半天下矣”。他对振兴佛教十分积极,“经之缺者,勒而补之;寺之废者,撤而新之”(《补续高僧传》卷四)。善柔在元王朝的支持下,通过举办法会和传戒扩大了华严的传播范围。

    与善柔一样,定演(1237—1310)也沟通了五台山与元京城的佛教交流。定演是崇国隆安和尚弟子,专习华严教义,先住五台山上方寺,后继隆安住崇国寺,“日以《杂华》为讲课,训释孜孜”(《补续高僧传》卷四)。元世祖赐号“佛性圆融崇教大师”。至元二十四年(1287),赐地元大都,定演与门人又建崇国寺,与其在五台山所住寺同名,成南北二寺。

    五台山也聚集着依《华严经》修禅观的僧人,正顺是其中的代表。正顺是蔚州人,俗姓高,初依五台山寿宁用,受具足戒后,“结庐深树间,屏绝诸缘,唯读《华严经》,数满干部”。正顺依《华严》修禅定,“于岭头建大阁,阁下为海水,出大莲华,华上坐毗卢遮那佛满月像。每对佛入观,五七日方起,故人以‘华严菩萨’称之”。显然,正顺所设的观想(思考)对象来自《华严经》中的神话描述,但其通过这种观想所悟的境界,并不是《华严经》中所描述的神通境界。他入华严观后所证悟的是:“行住坐卧,了无一物为障碍,无一念而起灭,身心荡然,与法界合。”他并且强调:“无尽刹海,不离当处,妄情未瞥,悟入无时。”在这种证悟之后,他“为人演说,言如涌泉,皆契法界深义”(《补续高僧传》卷四)。“无一念而起灭”是“无念”;“无尽刹海,不离当处”,是把世俗世界视为解脱世界。此类证悟说辞,源于华严宗的教理,并与禅学有相通处,显然与所观的海水、莲华及佛像无关。

    五台山地区知名度最高的华严一支是文才系。文才(1241—1302)俗姓杨,号仲华,清水(在今陕西省)人。早年遍览经史,尤精理学,受具足戒后多方听讲经论,以习华严教义为主。他曾隐居成纪(治在今甘肃天水),于户外植松,人称“松堂和尚”。元世祖诏命主持白马寺,号“释源宗主”(因认为中国佛教始兴起于白马寺,故称“释源”)。元成宗于五台山建万圣祐国寺,经帝师迦罗斯巴推荐,诏为开山第一代住持,并铸金印,署为“真觉国师”。文才一生以“大弘清凉之道”为己任,是元代少数专弘华严的名僧之一。

    文才经常教导弟子:“学贵宗通,言欲会意,以意逆志,为得之矣。语言文字糟粕之余也,岂有余味哉?……以记问自多,殊不知支离其知,穿凿其见,愈惑多歧,不能冥会于道。听其说适足以熟耳而已,岂能开人惠目乎?”(《通载》卷二十二)他反对拘泥于经书文句,背诵经典,主张“会意”和“宗通”,把握精神实质,强调转变人的思想认识(开人惠目)。这些主张都是与禅思想相通的。

    据《通载》记,文才著有《华严悬谈详略》五卷、《肇论略疏》三卷、《惠灯集》二卷,“皆内据佛经,外援儒老,托譬取类,其辞质而不华,简而诣取其达而已”。就其传播华严的著作言,除了《华严悬谈详略》介绍唐代澄观以来的华严教义外,更有特色的是以华严学解释《肇论》,作《肇论新疏》三卷和《肇论新疏游刃》三卷。后者并非直接释《肇论》,而是对前者的进一步发挥。两者的关系,大同于宋净源的《中吴集解》和《中吴集解令模钞》的关系。

    文才认为,云庵达禅师、光瑶禅师和净源法师的《肇论》注疏之作“醇疵纷错,似有未尽乎《论》旨之妙众矣”。于是“因暇日,谨摭先觉之说,别为训解,以授座下”(《肇论新疏序》)。《肇论新疏》即是他给僧众讲授的记录。总观文才此书的诠释,最显著的一个特色是接受净源的影响,并予以发挥,用华严心、理、事三范畴统摄整部《肇论》。

    文才在解释《宗本义》时说:

    四论所崇曰宗,本谓根本,通法及义。法有通别:通者,即实相之一心。中吴净源法师云:然兹四论,宗其一心,然四论虽殊,亦各述此一心之义也。别者,即四论所宗各殊。所以尔者,非一心无以摄四法,非四法无以示一心,即一是四,即四是一。(《肇论新疏》卷一)

    文才虽然从“通”和“别”两方面讲四论的同一和差别关系,但主旨是把四论建立在心学基础上。这不是文才的独创,而是承自净源著作。

    在用理事关系概括《肇论》内容方面,文才又比净源前进了一步。《宗本义》开头一句是:“本无、实相、法性、性空、缘会一义耳。”文才对五个概念的释文是:

    此五名诸经通有,义虽差殊,不越理事,今始终相摄,略而释之。初谓缘会之事,缘前元无,故云本无;无相之相,复云实相;即此实相,是诸法性,故云法性;此性真空,故复云性空;复由性空之理不离于事,以理从事,复名缘会,谓因缘合集,而有诸法,成名缘集,缘生等,皆意在法也。杜顺和尚云:离真理外,无片事可得。(《肇论新疏》卷一)

    文才循环论证,目的是要以理事关系说明僧肇的般若学。他坚持华严宗的理事关系说,认为理事不可分,并把理作为诸法的本源,但是,他讲的“缘会之事,缘前元无”,又完全不同于华严宗的缘起说。华严宗最有特色的“性起缘起”讲“缘集不有,缘散不无”,是无起之起。因此,文才在以理事关系概括时,并不具有以华严理论全面改造《肇论》的能力。

    文才以后,此系有影响的人物是大林了性和幻堂宝严。宝严(1272—1322)多年跟随文才,助其在各地传教。文才逝世后,宝严继住其席,后奉诏住玉山普安寺。了性(?—1321)俗姓武,早年曾从学于文才,不久周游“关陕河洛襄汉”寻访名僧,先后从学于柏林潭、关辅怀和南阳慈。《通载》卷二十二谓此三人“皆以义学著称”,《大明高僧传》卷二本传谓此三人“皆以贤首之学著称一时”。了性此后又至清水投文才,认为“佛法司南,其在兹矣”,承认文才在佛学上的权威地位。他跟随文才到五台山,文才逝世后,他“北游燕蓟”,“优游江海之上”,过着“与世若相忘”的隐居生活。到元成宗诏居万宁寺,由此而“声价震荡内外”。至大年间(1308—1311),奉诏住五台山普宁寺,为第一代住持,直至逝世。

    在五台山的华严学僧中,有坚持隐修不听元王朝调遣者,如正顺,“成宗闻其名,三召不起”(《补续高僧传》卷四)。有获得元王朝的支持,有能力保持自身独立,不谄媚喇嘛教僧人者,了性是著名的一位。当时汉地僧人见到喇嘛僧便抠衣接足,乞其摩顶,谓之“摄受”。了性则“独长揖而已”。有人谓其傲慢,他说:“吾何敢慢于人耶?吾闻君于爱人以礼,何可屈其节而巽于床,自取卑辱乎?且吾于道,于彼何求哉?彼以其势,自大而倨,吾苟为之屈焉,则谄则佞也。”(《通载》卷二十二本传)不乞求喇嘛教僧摩顶,也反映了汉地佛教具有的特殊独立性的一面。

    2.江南各地

    南方华严僧人主要集中于江浙一带,或宣讲华严教理,或依经修行,从事著述者极少。丽水盘谷是海盐(治今浙江嘉兴)人,元至元年间(1280—1294)游历五台、峨眉、伏牛、少室等处,有“足迹半天下,诗名满世间”(《大明高僧传》卷一)之誉。元世祖的驸马高丽王子王璋请其于杭州慧因寺讲《华严》大意,使僧俗听众信服。后至松江隐居,专修净土,日诵阿弥陀佛名号,有《游山诗集》三卷。

    浦尚(1290—1362)字希谷,*(左木右上隹右下凹少一)李(浙江嘉兴)人,曾随景岩福习华严观。文宗天历元年(1328)后,受宣政院命历住多处寺院,受“慈峰妙辩大师”号。浦尚晚年自号“杂华道人”,“宗华严,志不忘也”(《补续高僧传》卷四)。浦尚的弟子有数十人,著名者有学古海和滋泽翁。

    元末倡天台与华严融合的代表人物是善学(1307—1370),号古庭,曾从宝觉简习澄观的《大疏钞》,以及《圆觉》、《楞严》、《起信》等。常住阳山大慈寺。他告诫徒众:“吾宗法界还源,非徒事于空言,能于禅定而获证入者,乃为有得耳。”可见其重视禅定践行。而他融合天台与华严,也是侧重于这方面论述。

    由于禅定体验有相通处,所以善学反对“专守一门”,他指出:“吾早通《法华》,累入法华三昧。”他所说的“法华三昧”体验,与“法界还源”的禅体验是相通的。因此,他所倡的天台与华严的融合,特指天台禅定体验与华严禅定体验的融合,属于实践问题而不是理论问题。然而,这种融通也颇受士大夫的欣赏。宋濂称他“于诸宗之义颇尝习读,每病台衡、贤首二家不能相通,欲和会而融贯之,恨鲜有可言斯事者,不知世上乃复有师乎!”(《补续高僧传》卷五)善学没有华严方面的专著,但有《法华问答》、《法华随品赞》、《辨正教门关键录》等著述。

    大同(1289—1370)字一云,号别峰,是元末明初知名度较高的华严学僧。大同早年出家于会稽崇胜寺,先从春谷习华严教义,《补续高僧传》卷四谓其特重《五教仪》和《玄谈》二书。次访古怀肇习“四法界观”。返归宝林寺后,春谷告诉他:“子之学精且博矣,恐滞心于粗执,但益多闻,缚于知见,诚非见性之本。宜潜修而涤之,庶为吾宗之事。”所谓“潜修而涤之”,指禅定修习过程中的心理体验。于是他先后依钱塘晦机元熙和中峰明本习禅数年。明本告诉他:“贤首一宗,日远而日微矣,子之器量,足以张之,毋久滞此。”并“书偈赞清凉像”付之。大同认为:“吾今始知万法本乎一心,不识孰为禅,又孰为教也。”(《大明高僧传》卷三)因此,他日后所弘扬的华严学,在主导思想方面与禅学是不分彼此的。

    大同离开明本返回宝林寺春谷处,受命分座讲《华严经》。元延祐年间(1314—1320),住持萧山净土寺,继迁景德寺、嘉禾东塔寺、绍兴宝林寺等,终生弘传华严宗。由于宝林寺被视为澄观肄业之处,大同也被看作华严正宗传人,从学者甚众。至正(1341—1368)年初,受赐“佛心慈济妙辨”之号。至明初,朱元璋曾请其参加钟山无遮大会,大同又受到新朝统治者的重视。

    大同与士大夫来往较多,《补续高僧传》本传记有永康胡长孺、吴兴赵孟*(左兆右頁)、巴西邓文原、长沙欧阳玄、乌伤黄潜等。并谓其“独能撑支震耀,使孤宗植玄于十余传之后,凡五十年”。然而,大同并不因为振兴华严宗而排斥他宗,多次因荐举禅宗和天台宗僧人主持名刹而受称赞,所谓“扶植他宗,毫无猜忌”(《大明高僧传》卷三)。他的著作有《天柱稿》,是汇集自己的诗文;《宝林类编》,是汇集古今人的诗作。他的嗣法弟子有皋亭善现、高丽若兰、景德仁静、姜山明善、延寿师*(左岂右页)、南塔国琛、福城大慧、景福性湛、妙相道*(左亻右爾)、法云道悦、净土梵翱、宝林日益等。学徒虽众,但未出现以华严命家者。

    云南地区弘传华严教义的代表人物是普瑞。据《新续高僧传》卷三本传,普瑞字雪庭,号妙观,榆城人,少年出家后喜读《华严经》,曾师事禅僧皎渊。南诏段氏统治大理时,住水月山,元统一后,住苍山再光寺,讲《华严》为主。本传谓其“虽印心南宗(指师从皎渊),恒阐《华严》为业”,但他的华严学师承不详。普瑞著有《楞严纂要》十卷、《金刚方语》、《华严心镜》、《玄谈辅翼》以及《华严玄谈会玄记》(简称《会玄记》)四十卷,另外还补注唐一行的《华严忏仪》四十二卷。在这些著作中,《会玄记》是他弘扬华严教理的代表作。

    据《会玄记》卷一介绍,普瑞作此书分四个步骤,该书每部分相应有四项内容,即“先科(分段)、次经(引《华严经》经文)、次疏(引澄观《华严经疏》)、后钞(引述澄观《随疏演义钞》)”,查其全书,基本严格依此。《会玄记》并非随文释义式的逐句解释《华严经》本文,而是依照澄观《华严经疏》所概述的主要问题选配经文。书中间或也引宗密等人的著作,个别地方也有一些发挥,但本质上是借《华严经》传播澄观的华严思想。对于《华严经》本文的解释,均以澄观的《华严经疏》为准,辅之以《随疏演义钞》。他在介绍澄观时说:“号澄者,定也;观者,慧也,表和尚定慧双修。”比说是普瑞的发挥。另外,谓澄观“历九宗圣世,为七帝门师”(《会玄记》卷一)。所述澄观的生平事迹等也与《宋高僧传》多有不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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