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忍门徒之三——京师神秀禅系

作者:出处:
分享到:

 
    一、禅宗的合法化与神秀禅要

    中国佛教诸宗的形成,需要具备内外许多条件。就外部条件而言,是否得到皇权国家的扶植或承认,是决定其能否生存和发展的最后一块基石。活跃于隋代的三阶教,有相当深厚的群众基础;佛教的大德们,多抱以赞赏和同情的态度,但最终没能站住脚跟,主要原因是任何王朝都不给予承认。宋、元、明三代时断时续的白云宗、白莲宗,也是同样的原因遭受类似的命运。禅僧聚众,或游动,或山居,到隋唐之际,可以说是遍地皆是,官方一般视作危险因素而又无法根本制止;禅众们则惶惶不安,游离于合法与非法之间。这种状况随着唐王朝的巩固而有所缓和,但直到武则天做皇帝,才将禅宗得以立宗的最后基石安置妥当。

    武则天在中国历史上以扶植佛教而著名,她的着眼点全在政治。她初期序三教次第,立释教第一;利用《大云经》,鼓吹“女王承正”,是为了请释教开周武“革命之阶”。又于洛阳造大毗卢佛,迎于阗实叉难陀和《华严经》到东京翻译,支持法藏创华严宗,主要是出于经略西域的考虑,同时也为了协调社会矛盾,首先是民族矛盾。她到晚年着手解决禅众这一社会难题,采取的基本方针是承认、安抚、稳定。①

    历史地看,武则天对于禅众的政策是成功的。它在破产失意者和为盗造反者中间开辟了一个不小的缓冲地带,对缓和社会冲突、安置劳动力、维系正常的封建秩序起了积极的作用。至于武则天选择弘忍的门徒,则可能因早年受崔义玄的影响。前已说过,作为平定农民起义的将领,崔义玄看重双峰山上的道信,不是随意的。崔后来参与了立武则天为后的活动,与武氏关系密切,大有政治头脑。换言之,当时双峰禅系的模式,最适合唐王朝安内的需要。

    武则天礼迎进京的首先是神秀,这又与神秀的特殊才能和影响力有关。

    最早系统记载神秀生平和思想的文献,是张说在神秀死(706)后不久作的《唐玉泉寺大通禅师碑》(简称《大通禅帅碑》),以及《楞伽人法志》和《传法宝记》。按这些记载,神秀俗姓李,陈留尉氏(河南尉氏县)人②,生于隋末。年十三,“属隋季王世充扰乱,河南山东饥疫,因至荧阳义仓请粮,遇善知识出家。便游东吴,转至闽,游罗浮、东、蒙、台、庐诸名山,嘉遁无不毕造。学究精博,采《易》道,味黄老及诸经传。自三古微赜,靡不洞习。二十受具戒。”③他所游历的路线,大体也是一般禅僧流动于江左、闽西、浙东、岭南的路线;他在游历中,受《老》《庄》玄学、《书》《易》大义、三乘经论和《四分》律仪等儒释道的全面熏陶,从而具备了融通内外,“说通训诂,音参晋吴”,领导僧众的才学。年四十六(永徽二年,651)④,往双峰山之东山归依弘忍。

    服勤六年,不舍昼夜。大师叹曰:“东山之法,尽在秀矣”。命之洗足,引之并坐。于是渧辞而去,退藏于密。⑤

    关于“渧辞而去,退藏于密”,《传法宝记》还有具体解释:后随迁适,潜为白衣,或在荆州天居寺,十所年,时人不能测。”其迁适的原因虽不可知,但为官方所不容,不得不长期逃遁,则十分清楚。⑥直到仪凤中(677—679),“荆楚大德数十人,共举度住当阳玉泉寺”,始取得“名在僧录”的合法地位,这时他已是古稀之年了。实际上,神秀本人并未住进玉泉寺内,而是在寺东七里的“地坦山雄”处,荫松藉草,修兰若行,影响迅速扩大。《大通禅师碑》形容前来问道者,“云从龙,风从虎”,“就者成都”,“学来如市”。宋之问上《迎秀禅师表》谓:此僧

    开室岩居,年过九十……两京学徒,群方信士,不远千里同赴五门。衣钹鱼颉于草堂,庵庐雁行于邱埠;云集务委,虚往实归……九江之道俗恋之如父母,三河士女仰之犹山岳。

    神秀的声誉如此浩大,对于极度注意民众动向的唐王朝来说,理所当然地要引起关切。

    久视元年(700)⑦,武则天遣使迎神秀入京,被“推为两京法主,三帝国师”。“诏请而来,趺坐觐见,肩舆上殿。屈万乘而稽首,洒九重而宴居”。每当说法,“帝王分座,后妃临席”。敕于当阳山置度门寺;于尉氏县其先人宅置报恩寺。崇敬之盛,仅次于太宗之对于玄奘。然而,神秀似乎并不安心,曾“屡乞还山”,诏不许。武则天于长安四年(704)退位,神秀再次要求还乡,新复位的中宗敕曰:

    禅师迹远俗尘,神游物外,契无相之妙理,化有结之迷途……弟子归心释教,载伫津梁,冀启法门,思逢道首。禅师昨欲归本州者不须,幸副翘仰之怀,勿滞枌榆之恋。⑧

    这一敕文,可算作唐王室对神秀的基本评价和基本态度。像这样的禅师,虽说是“迹远俗尘”,但对一个王朝来说却愈具“化有结”之用,所以,荣誉可以给予很多,“终焉”之志不能许可。

    为他作碑文的张说,是唐代的名相,曾师事神秀。他对神秀的赞辞含有许多谶纬骨相、声动民众的神异成分,都属于当道敏感的政治问题。作为全国禅僧的代表人物,神秀所受的厚遇,半是羁縻,半是利用。

    神龙二年(706),神秀坐化,约一百多岁,赐谥“大通”。有皇室后宫参与的丧事,办得极其豪华荣耀。其弘忍师门,立即身价百倍,在中宗、睿宗朝(705—712),老安、玄赜相继被诏入京;神秀的弟子辈,诸如普寂、义福,一变而成为国师;神秀所传禅法,随之上升为官禅,达摩法系也被公推为禅宗的正统所在,直到“安史之乱”前的约五十年中,一直在禅思潮中占据着统治地位。

    早期文献都说神秀奉行“不出文记”的原则,不可能有书面的东西留下来。传说有《达摩观论》(一名《破相论》)和《北宗五方便门》是神秀所撰,都不甚可信。宋之问《迎秀禅师表》中提到,神秀晚年在玉泉寺所开“五门”禅法,当是《楞伽师资记》所言“观心是佛”的“五事”,至宗密解释此“五门”为“方便通经”中的“五门方便”,实际上是将神秀门徒们的禅学加到了神秀身上。至于南宗方面,一贯把神秀当作抨击的对象,所述神秀禅法距离事实更远,尤不足为据。

    神秀一生经历极多,所学驳杂,思想前后不一,内容不纯,是很自然的事。所以当时对他的记录已各有侧重。《楞伽人法志》记弘忍的话:

    我与神秀论《楞伽经》,玄理通快,必多利益。

    这是突出神秀在弘忍门下擅长《楞伽》玄理。同时又记:

    则天大皇后问神秀禅师曰:所传之法,谁家宗旨?答曰:秉蕲州东山法门⑨。问:依何典诰?答曰:依《文殊说般若经》一行三昧。则天曰:若论修道,更不过东山法门。以秀是忍门人,便成口实也。

    这是说,神秀向唐王朝表白并为唐王朝欣赏的,是《文殊说般若经》所讲的“一行三昧”。《传法宝记》评神秀承袭的禅法,是“根机不择,齐速念佛名,令净心”,反映的也是同样的情况。

    “玄理”深奥,是神秀禅学的旨趣所在;“念佛”简便,适合于普及僧俗的需要。他也是因人而施,不受方法上的限制。张说的《大通禅师碑》则概括神秀的“开法大略”为:

    专念以息想,极力以摄心。其入也,品均凡圣;其到也,行无前后。趣定之前,万缘尽闭;发慧之后,一切皆如。特奉《楞伽》,递为心要。过此以往,未之或知。

    其中的“摄心”、“专念”,是一切禅定的共性,“万缘尽闭”是“息想”的前提;所谓“品均凡圣”、“行无前后”,指悟理得证时的“平等”心态;由证悟所得的智慧,名曰“发慧”;运用此等智慧观察现实生活,符合所证之“理”,就叫“一切皆如”。这套修禅观行的操作规程与把握和运用佛理的步骤,与传统禅法没有丝毫差别。唯一不同的是奉《楞伽》为“心要”,所以关键看他怎样解释这一经典。

    《大通禅师碑》对神秀弘扬的禅修内容,略有涉及:

    总四大者,成乎身矣;立万法者,主乎心矣。身是虚哉,即身见空,始同妙用;心非实也,观心若幻,乃等真如。

    从表面上看,所谓观身是空、观心若幻,也属禅观中的老生常谈。但它把“心”作为立“万法”之“主”,确乎属于《楞伽》唯识一流;就其所观,重在“心”的空幻,即能立万法的妄心方面。这与玄赜强调“方寸之内,具足真如”的禅观,明显不同。然而《大通禅师碑》记的铭文有言:

    额珠内隐,匪指莫效;心境外尘,匪磨莫照;海藏安静,风识牵乐。⑩

    这些话表明,幻心风识之内,隐藏有安静照明的另一种心,即如来藏的真心,所以与玄赜指谓的心又完全相同。

    据此看神秀的禅法,不外是净坐观心。但他不是直证心源以安心,而是观妄心之为幻,以磨垢而去妄,最后才达到安静以明照。所以说:“尽(指除尽垢污)不离定,空(指空除心幻)非灭觉(觉指本心)。”这里特别强调了“证”前必须具备“指”(即“解”)与“磨”(即“修”)的功夫,起码在他的两京门人中是这样看神秀禅学的主要特征的。后来《坛经》记秀上座所作偈:“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有尘埃。”事情不一定真,但其思想则与张说的《大通禅师碑》所记大同。

    《大通禅师碑》记神秀以“即身见空”为“妙用”、“观心若幻”等“真如”的主张,涉及到神秀运用“体用”的范畴,发挥《楞伽》经理,概括禅行的一个重要方面。《楞伽师资记》记神秀语录有:

    我之道法,总会归体用两字,亦曰重玄门(指理),亦曰转法轮(指说法),亦曰道果(指修持)。

    说明他确乎是以“体用”贯穿全部禅理禅行,并用以教授学徒的。这样,给我们提供了神秀思想的又一个侧面。

    以“体用”范畴组织佛教的理论体系,始于《大乘起信论》。“体”指一心本觉,亦即诸佛法身;“用”指从“不觉”回归“本觉”的一切智慧功德,是众生能够接受佛教、自觉修习的内在依据。懂得这种唯心的道理,行者即可于烦恼扰乱的世界中安心不动,也能够安心不动而行化于一切世间众生,这就是解脱,也就是佛。《楞伽师资记》在道信条里记,知解“佛即是心,心外更无佛”的方法有“五事”,无疑是这一思想的引申和发挥:

    一者知心体,体性清净,体与佛同;二者知心用,用生法宝,起作恒寂,万惑皆如;三者常觉不停,觉心在前,觉法无相;四者常观身空寂,内外通同,入身于法界之中,未曾有碍;五者守一不移,动静常住。能令学者,明见佛性,早入定门。

    这“五事”,无疑属神秀所传。第一、二两件事,知“体”知“用”,是把握《起信论》的纲要,也是神秀传道的理论基础;第四、五两件事,“观身”、“守一”,与张说《大通禅师碑》所记“即身是空”、“尽不离定”之说相同;第三件事,“常觉不停”,则是“空非灭觉”的全称表达。值得注意的是,总归“五事”是为了一个目的,即“明见佛性”,而“明见佛性”又只是“早入定门”的手段。众所周知,在此后的禅宗中,“见性成佛”已流为口头禅,而在神秀的时代,“见性”仅仅是“入定”的一种法门,比念佛净心更理论化,因而更带自觉性。

    二、神秀语录与语录体的意义

    净觉记神秀的遗嘱只有三个字:“屈曲直”。“屈曲直”出自《大智度论》:“蛇行性曲,入筒即直;三昧制心,亦复如是。”慧命的《详玄赋》中也引用过“蛇入筒而改曲”,注曰:“喻定息乱”。这也说明,神秀终生的禅业集中在“制心”、“息乱”,即“入定”、“安心”上,其他念佛、净心、观身看心、五事见性等,全是为这一中心任务服务的。这是神秀之所以成为禅宗缔造群中的佼佼者的一个原因。

    此外,在《楞伽师资记》中保存有神秀的十数条语录,其中有问:

    见色有色不?色是何色?

    汝闻打钟声:打时有,未打时有?声是何声?

    打钟声只在寺内有,十方世界亦有钟声不?

    未见时见,见时更见?

    此心有心不?心是何心?

    这类问题,仅从佛教教理的立场,就可以有几种回答,很难准确地诠释神秀的本意。不过,从其崇奉的《楞伽经》和《文殊般若经》所具有的不可知论倾向看,它们的意图在将“见闻觉知”同“诸法自性”对立起来,说明世俗认识不可能把握物自体“真如”,因而认识必然是虚妄,见闻的对象一定是空幻。不过,神秀承认心本体的实在性,即心真如不空,这和三论宗人否定一切的怀疑论又有所不同。

    神秀另有一些禅语采用肯定的语态,如说“身灭影不灭,桥流水不流”(11),同常人的认识相违,也很费解。按他特别重视“即身是空”看,“影”当指“业”,“身”有灭失,而所造之“业”不失;譬喻“桥”有变迁,而映有桥影的水则相对不动。当然,也可用他的“体用”范畴来解释:“影”是空,空是“体”(如),“身”有生灭,则为“体”之“用”;譬如“桥”有成坏,而水恒流不变。

    还有一些禅语,属于佛经典故,如说“芥子入须弥,须弥入芥子也”。前句是常识,后句反常识。典出《华严经》。按华严宗人的解释:须弥山可以纳入芥子内,表明理事圆融,事事无碍;以“理”的一般性,消除一切个别上的差异性。从佛教说,或是用“性空”,或是用“一心”,消除一切现实的对立和差别。接受华严宗的思想,在这一代楞伽禅师中相当普遍。

    又有一类禅语,是揭示《涅槃经》说的矛盾,引人深思:

    《涅槃经》说:有无边身菩萨从东方来,菩萨身既无边,云何更从东方来?何故不从西方来,南方、北方来?可即不得也。

    说其“无边”,表示无方位形体;说其“从东方来”,又是有方位形体,这种矛盾不可并立,如何使二说协调起来?那就须通晓法身菩萨与化身菩萨的关系,有助于对一心“体用”的理解。

    神秀的各类禅语,一般是随时随地触景即事而发,用以启迪学者对禅理的思考、悟解和运用能力。这在佛教弘法史上也是一大创造,它补充了义学家历来通行的高座讲席和主客论辩的形式,使枯燥的说教变得活泼生动、更有生机。而记录禅语、表达禅思想,并当作一种文体即“语录体”确立下来,当发端于《楞伽师资记》。

    净觉所录禅师语录,不只神秀,自求那跋陀罗开始的列祖列宗全有。正是通过这些语录,表达出了净觉一贯而完整的禅观,所以不一定全都符合诸祖的本来面貌,有些或许就是净觉本人的制作。譬如说,求那跋陀罗的语录中有

    树叶能说法,瓶能说法……土木瓦石亦能说法者,何也?

    弘忍的语录中有:

    汝正在寺中坐禅时,山林树下亦有汝身坐禅不?一切土木瓦石亦能坐禅不?土木瓦石亦能见色闻声、着衣持钵不?《楞伽经》云:境界,法身是也。

    认为“法身”渗透在日常见闻的一切境界之中,土木瓦石亦能说法坐禅的思想,不只《楞伽经》中有,《华严经》中也有。《大乘起信论》论证,所谓“从本已来,色心不二”;“智性即色故,说名法身遍一切处”。这种由彻底的唯心论通向泛神论,曾使牛头宗转化成万物有灵论,净觉把它作为楞伽禅系的一贯主张,变成了“藉境观心”的一种法门。也就是说,解悟禅理可以不限于坐禅内证,也可以对境即事,通过对日常生活的理解而得悟。禅宗后辈们经常是“言下便悟”,与杜朏强调必须“离言内证”完全相反,其渊源可以推溯到净觉对于禅语的记录。因此,“语录体”的出现,不但是传教方法上的改革,而且也是“禅”概念上的重大变化。

    净觉也是神秀弟子,他对楞伽禅学的归纳无疑受神秀的影响。他记弘忍的传人是三个,唯记神秀一人的生平言论,说明神秀是当时楞伽禅师公认的领袖。其记楞伽禅系的第八代有四人,都是神秀的门徒,说明唯有神秀才是正宗所在。从这一意义上说,《楞伽师资记》反映了神秀系被知识界过滤了的禅思想。

    三、神秀诸徒

    神秀死后,身价更高,其弟子辈填塞两京,多半受到帝王官僚的优礼,声名显赫,成为禅宗一时之盛。净觉在《楞伽师资记》中将普寂、敬贤、义福、惠福并列为神秀的继承者,尤为著名,所谓:

    天下坐禅人叹四个禅师曰:法山净,法海清,法镜朗,法灯明。宴坐名山,澄神邃谷……学者皆证佛心也。

    《景德传灯录》记神秀法嗣十九人,不甚可靠,其中录有生平、言行的只有四人:五台山巨玄、兖州降魔藏、寿州道树、淮南都梁山全植,可以探究的人物都极荒唐(12);而不在其录的,也还有一些知名人士。但真正以弘扬东山法门而影响巨大的,是义福和普寂,两人在《旧唐书》和《宋高僧传》中均有传。

    1.义福及其“五方便门”和“入七净”

    关于义福,严挺之撰有《大智禅师碑铭并序》,杜昱撰有《大智禅师义福塔铭》,阳伯成撰有《大智禅师碑阴记》。文出于当时,相对可信。综合所述,义福俗姓姜,上党铜鞮(山西沁县)人,家境破败。遵母遗训出家,年甫十五,游动于卫、邺地区,好《老》、《庄》、《书》、《易》之说。后于汝南中流山灵泉寺读《法华》、《维摩》等经;又至东都福先寺,师事朏法师(当是杜朏),广习大乘经论;继之投奔嵩岳大师法如,适法如迁谢(689),追践经行者久之。载初岁(689),落发具戒,乃辗转到荆州玉泉道场谒神秀大师,居约十年。及至神秀终于东都(706),唯有义福“亲在左右,密有传付”。即于此年,自嵩岳寺应邀至长安,于终南山化感寺栖置法堂,宴居廖廓,开演神秀禅慧之业。开元十年(722),受敕住京城慈恩寺;开元十三年(725),皇帝东巡河洛,特令赴都,居福先寺;开元十五年放还京师;开元二十二年有旨,复令入都,止南龙兴寺。开元二十四年(736)卒,年七十九。

    义福活跃于盛唐顶极,先是由于他是神秀国师的门人,再是得到唐玄宗的扶植和官僚们的鼓吹,其影响之大可以设想得到。他在终南山时,不远千里而来的学者,“腾凑道场,延袤山谷”,其中不乏“负才藉贵,鸿名硕德”的“息心贞信之士,抗迹隐沦之辈”。“从驾往东都,途经蒲、虢,二州刺史及官吏、士女皆赍幡花迎之,所在途路充塞。”住南龙兴寺后,“靡然向风者,日有千数”。及其葬日,“威仪法事,尽令官给。缙绅缟素者数百人,士庶丧服者有万计”。

    义福在当时是以禅慧名世,开演颇多,但记载他本人思想言论的文献甚少。据严挺之等说,他在神秀门下所行是“摄念虑,栖榛林,练五门,入七净。毁誉不关于视听,荣辱岂系于人我?或处雪霜,衣食磬匮,未尝见于颜色有厌苦之容”。此中需专门一提的是“练五门”和“入七净”。

    所谓“练五门”,当是宗密所记北宗普寂等大弘之“五方便”门。据《圆觉经大疏钞》介绍,内容大略是:

    第一,依《大乘起信论》而总彰“佛体”。这是成佛的根据:“佛”即是“觉”,觉“谓心体离念”,故“自觉”即是“离心”,“觉他”即是“离色”,心色俱离,就是觉满成佛。具体说,“离念故无心,无心故无色;色心清净,五蕴常空,故名一相”,“一相者即无相”。如此则“身心总不见,身心总是佛”。反之,“瞥起心即有心色”,对境而动,有爱有憎,是破坏“法身”,即非如来。

    第二,依《法华经》,“开示悟入佛智见”,即开发本有的佛智见。无念不动,“即能从定发慧”,所谓“意根不动智门开,五根不动见门开”,譬如眼虽见色而“不被色尘碍”,六根不为诸尘所动,“即是圆满大菩提”。此等知见,必须“以证为先”,由于是“以证为根本”,所以“知见不染六尘”,而于“六尘中得自在”。

    第三,依《维摩经》,“显不思议解脱”。按“瞥起心是缚,不起心是解”的标准来衡量,“厌喧住寂”,是二乘人“贪着禅味”的表现;“在定不能说法”和“住不动中无自在智见”,也是二乘观念。菩萨反是,于“定中有慧,自在知见”;也于“不动中说法”,因为“不动是方便,说法是慧”。

    第四,依《思益经》,“明诸法正性”。重论心“不起即无心,无心即无境性”。要求从无心无境方面观察一切现象。

    第五,依《华严经》,“了无异,自然无碍解脱”。以“无差别”的智慧,观察和处理周围的事物和事变,就是“无碍道”、“解脱道”。“无碍道”属“等觉”,“解脱道”属“妙觉”,“等觉智照,依性起相;妙觉慧照,摄相取性;智能照理,慧能照事”。

    这“五方便”的哲学基础是《大乘起信论》,以“体”(佛体)、“用”(佛知见)为纲领,都与神秀一致,但也有不同之处。

    第一是“方便通经”,即依经说法,依经悟解,经的功能提高,禅的地位下降,“说”比“坐”的份量加重。所依佛典为一论四经,与其祖师们一贯以《楞伽经》授人,神秀以《文殊说般若经》为依据的传承,迥然有异。

    第二,这些差异反映在理论上,是将“离念”作为禅的中心概念,而“离念”即是“心色俱离”,同“念佛净心”的神秀传承更是明显不同。

    第三,在实践上,批判“二乘”之非,与“缄口于是非之场”的东山传承相违。其否定中含有肯定,不厌愦闹,不限于寂静;禅在于开发智见,而不是止于不动;“不动”是手段,发慧说法才是目的。这样一来,道信、弘忍提倡的山居静坐、禅灯默照、言语道断的禅风,神秀的“屈曲直”遗嘱,全然大变,建立了更适合往来于朝野、禅讲并用的学风。

    “五方便”中倡导“自然无碍解脱”,表明神秀后辈们受华严宗的影响日深。他们将智慧分开,对“理”的体认名“智”,对“事”的认识名“慧”;“理”属“性”(本质,指心),“事”属“相”(现象,指表象),于是智与慧的关系就成了“理”与“事”、“性”与“相”的关系。华严宗所谓的“理彻于事,事彻于理”的理事无碍,等于“依性起相”、“摄相取性”,其结果是使佛教的特殊认识论,更能体现出从个别(相、事)到一般(性、理)和从一般到个别这一认识的普遍规律,尽管在表达上是完全颠倒的。

    关于“入七净”的“七净”,出自《维摩诘经·佛道品》。鸠摩罗什对于“七净华”的注,其中列首位的是“戒净:始终净也。身口所作无有微恶,意不起垢”。在诸多经论佛法中,特选这个不很显眼的注去“入”,主要是看中了这个“戒净”。严挺之说义福“律行贞苦”,也说明了这点。然而义福的先辈们中没有一个是倡导戒律的;相反,他们主张善恶一相,虚寂平等,反对分别善恶,做有意防恶行善的事。因此,将世俗社会中特别看重的道德修养重新纳入禅林之中,也是神秀后人的一种重要趋向。

    义福的最后教诫是:“道在心不在事,法由己非由人。当自勤力,以济神用。”这种自我解脱之道,是禅宗的正统。严挺之总评说:“苦己任真,旷心济物;居道训俗,不忘于忠孝。”完全是一副道德家的面貌,与其先人大相径庭了。杜昱所记义福,除训俗的“茂德殊行”外,还有“冥贶神迹”,也是他的禅法的一面。

    义福的弟子众多,《景德传灯录》列名八人,《宋高僧传》不载,故均不可考。其见于碑塔铭记的有三:

    一为禅师智通(683—751),俗姓张,虞乡七级人,请益于大智义福,“晚节当付嘱之重”。刺史裴宽“请传觉印”,太守韩朝宗则“请师为僧宝”。可见他在官僚中颇有声望。(13)

    一为比丘尼惠源(662—737),俗姓萧,南兰陵人,梁王朝贵胄,唐开国元勋萧瑀的孙女,萧钱之女。年二十二诏度为济度寺尼,羯磨阇梨为太原寺大德律师薄尘;后遇义福,“常宴坐请禅,止观传明,殊礼印可”。又有尼慈和者,时人谓之观音菩萨,“世算之识,知微通神,见色无碍”。惠源从其“精承密行,亲佩耿光”。惠源之为人,“天伦之性过人”,不忘孝梯,故“内炳圆融,外示方便”。“行住坐卧,应必皆空;慈悲喜舍,用而常寂。”惠源出身奉佛世家,从梁武帝到其祖父萧瑀,都是中国历史上的佞佛名家。其姑法愿(601—663),萧瑀的第三女,亦出家于济度寺,除诵讲外,亦以禅定为业。义福在这样的贵族女尼中传禅,很能说明他在当时禅学中的高贵地位。

    还有一个是优婆夷未曾有,俗姓卢,范阳人,世代官僚,终于开元二十六年(738),年仅二十二岁,似出嫁不久,即“终于城南别业”。不知她于何时和为什么宗师大智义福,“茂修禅法”。但在逝世前,“密有嘱咐:令卜宅之所要近吾师,旷然远望,以慰平昔”,对义福的师情甚深。杜昱为她撰《有唐薛氏故夫人实信优婆夷未曾有功德塔铭并序》,谓其“居常而静虑不乱,临困而景行弥高”,奉戒精一。“尝以诸佛秘密式是总持,诵《千眼》、《尊胜》等咒。”《尊胜》当指《佛顶尊胜陀罗尼经》,自唐至宋有多种译本,宣扬用诵咒的方法消灭恶业,以求今生“增益寿命”,死后不受畜生、地狱、贫穷、残疾等苦报。《千眼》(全称《千眼千臂观世音陀罗尼神咒经》),也有多种译本,内容与《尊胜》相似,更谓,诵念此等神咒,即能“常为观世音菩萨恒常随逐,拥护是人,所思念事,皆得成就”,包括不令鬼神娆害,降伏众魔等。

    按这类咒术,本来与佛教的基础教义相悖,但它作为原始巫术的一种,在底层民众中有深厚的基础,佛教为扩张自己的影响范围,加以吸收,成了密教的先行成分。极度富有者和极端贫困者几乎同样地对它抱有幻想,前者是出于对死的恐惧,后者希望改善生的状况;而作为精神慰藉和平衡心理的方法,它在某些罹病者中间会起到精神治疗的作用。义福所行的“冥贶神迹”,其内容和功用大略在此。

    2.普寂及其“摩拂”和重戒

    普寂的地位和声望比义福还高,被公认为神秀的第一高足。李邕所撰《大照禅师塔铭》说:

    四海大君者,我开元圣文神武皇帝之谓也;入佛之智,赫然为万法之宗主者,我禅门七叶大照和尚之谓也。

    “大君”指唐玄宗,“大照”是普寂的谥号。在整部中国历史上都很著名的开元盛世,由唐代第一大手笔李邕作出这种石破天惊的评语来,大体可知普寂在当时的身份。

    关于普寂的生平,《旧唐书》和《宋高僧传》都有记载,与李邕写于天宝元年(742)的《大照禅师塔铭》颇有出入,大约是后人传说有讹。《大照禅师塔铭》谓其俗姓冯,长乐信都人,原游学儒典,后依大梁壁上人、东都端和尚、南泉景和尚等听经受戒学律,隐居嵩山半岩,“布褐一衣,麻麦一食”。将寻少林法如禅师,未至而禅师化灭,乃转谒荆州神秀,前后七年,又回到嵩山。长安年(702—704)得度岳寺。神龙岁(706),神秀老死,中宗下诏,令普寂继神秀“心宝”,“统领徒众,宣扬教迹”。开元十三年(725),诏令住敬爱寺;开元十五年,玄宗将幸东都,诏义福从驾,普寂留都兴唐寺安置。

    由是法云遍雨……闻者斯来,得者斯止。自南自北,若天若人,或宿将重臣,或贤王爱主,或地连金屋,或家畜铜山,皆毂击肩摩,陆聚水咽,花盖拂日,玉帛盈庭。

    如果说义福对于唐王朝的作用主要在为平民训俗,普寂的功能则在为权势者调心。他于开元二十七年(739)终于洛阳兴唐寺,寿八十九,僧腊五十二。诏曰:

    (普寂)资于粹灵,是为法器,心源久寂,戒行弥高……宜稽其净行,锡以嘉名,示夫将来,使高山仰止,可号大照禅师。

    唐中宗时,普寂被钦定为释迦正宗、神秀嫡传,在三十多年里一直是京派禅系中的当然领袖,也是全国禅众的领袖。(14)

    普寂在荆州神秀处,曾充僧使,多作业于僻陋虺蜮之地,为他人之所不能为,因此得到神秀的特别器重。神秀教他看《思益》、《楞伽》,并告之曰:“此两部经,禅学所宗要者。”《思益》即《思益梵天问经》,鸠摩罗什译,就其空观言,与《楞伽经》相近。神秀所示禅要,则是“宝镜磨拂,万象乃呈;玉水清澄,百丈皆见”。普寂由此修得“心无所存,背无所倚,都忘禅睡,了悟佛知”。可见他从荆州所学的禅法,带有更多“虚宗”性质的悟解净心,由定成智,而“磨(譬磨去垢污)拂(譬拂去尘埃)”则是重要的方法。到京都后,他把自己的所得重作解释:

    其始也,摄心一处,息虑万缘。或刹那便通,或岁月渐证。总明佛体,曾是闻传;直指法身,自然获念。滴水满器,履霜坚冰。故能开方便门,示真宝相;入深固藏,了清净因;耳目无根,声色亡境,三空圆启,二深(?)洞明。(15)

    此中“摄心”、“息虑”是“磨拂”的前提,目的在于内不受诸根(感官情识)控制,外不为境界(声色之类)左右。这些主张与义福一致。证悟者或顿或渐,那是因为众生根机不同,所以方式不拘于一格。李邕的《嵩岳寺碑》称普寂“湛然观心,了然见性”之后说“开顿渐者,欲依其根”,就是这个意思。神会抨击北宗“法门是渐”,不符合事实。又,入定之前,要学习经论,以明“佛体”之所在;入定之后,便可直指“法身”,与原先所知的“佛体”相合。读经闻法叫作“方便门”,及至了知佛因,佛体即在本心,耳目就不再受世俗意识的支配,而能用唯识空观洞察一切。从这类说法中看不出什么新义,但其规定“闻传”(即解经)、“方便”为禅的组成部分,使京派禅系在“方便通经”方面的特点比义福更加明显起来。

    此外,普寂与义福同样强调戒律对于禅众的作用。据说他在决心转入禅门时,已经认识到“文字是缚,有无是边;盍不以正戒为墙,智常为座?”他的最后遗训中有:“尸(戒)波罗蜜是汝之师,奢摩他(定)门是汝依处”。把禅家历来注重的“定慧双修”,改造成“戒定并重”,从设戒律以摄平乱,到以“戒”为师、在持戒上,他比义福强调得更为突出。

    李邕在《碑铭》的最后总评说:

    爰自六叶,式崇一门,未诵戒经,或传法要。大通以凡例起谤,将弃我闻深解,依宗遽求圣道。

    这段话反映了一个重要史实:直到神秀为止,自道信、弘忍以来的禅僧们,是既不诵经,也不持戒的。神秀或因此而受到当时众所周知的指责。其标榜以《楞伽经》传宗,在很大程度上是为了合法化的需要,将《楞伽经》当作证明属出家佛徒的身份证件。了解了这个背景,就会理解武则天为什么要问神秀禅法是“依何典诰”,神秀答作《文殊说般若经》,而玄赜、净觉都强调他们的先祖历来是持《楞伽经》为心要的;普寂又增添了一部《思益经》。他们的说法已经不同。相反,法如、老安等禅系,从来不谈依据什么经典,至多引用慧远的经序作解。这些现象说明,“方便通经”与重设戒律,只是禅众由遁世山林走进都城闹市之后的产物。至于“五方便”,当是对京禅系惯于“依经”的综合。

    普寂的门徒比义福更多,所谓“摄之孔多,学者弥广”,但“所付诸法,不指一人”。李邕记有大弟子惠空、胜缘等,“一以抒宿心,存妙用;一以奉慈训,宏教门。”《景德传灯录》记普寂法嗣二十四人。最后还东传朝鲜,可见他的宗系势力极大。但那些有可靠文献记录的弟子,大都死于“安史之乱”以后,那时全国的禅宗形势有了不小的变化,此处暂时从略。

    3.景贤与诸福

    净觉曾提到的神秀的另一弟子嵩山敬贤,即景贤(660—723)。据羊愉撰《嵩山会善寺景贤大师身塔石记》,景贤俗姓薛,汾阴人,世为著族。后驰奔大通神秀,“喻以方便,一见悟入,冏然昭洗。属世议迫隘,远迹幽绝,客居巴峡三抗山”,宴居霓谷。后再投神秀,“相许付宝藏,传明灯”,开元十一年(723)终于会善道场。门人有法宣、慧献、敬言、慧林等。神龙岁(705—707),中宗曾诏请景贤入都,“大师雅尚山林,迫以祈恳,或出或处,存乎利济;化自南国,被乎东京,向风靡然,一变于代”。就是说,他经常来往于嵩山与洛阳之间,主要不是坐禅,而是为唐王朝行化利济。

    净觉所说神秀的第四个弟子兰田玉山惠福,生平、事迹不详。《景德传灯录》中有京兆小福禅师,或即是其人。

    另有大福者,也是神秀弟子。据陆海撰《大唐空寂寺大福和尚碑》,谓其俗姓张,家于沣,初学《五分律》于长安西明寺,后宗大通神秀。景龙(708—710)后,历任涂山荐福、庆山龙兴等寺上座,住持安国寺。天宝二年(743)卒,年八十九。据说神秀对其所说是:“萌乃花,花乃实,可不勉矣。”大约是防微杜渐的意思,所以大福“闻之惕息”。又,“以为不生者生,起心即妄;无说是说,对境皆空”。这没有超出《大乘起信论》的范围。

    又据《顿悟大乘正理决》载:“摩诃衍依止和尚法号降魔小福张和尚准仰大福六和尚。”有人认为,这里的大福就是神秀弟子,摩诃衍为神秀系禅师,此说还缺乏说服力,因为神秀门徒的诸福中没有被称作“六和尚”的人。

    总而言之,迄于神秀入京,弘忍的门徒开始了多头分化。历史上楞伽师与禅师或离或合的状况,最后统一到了神秀的门下,大都进入两京,或盘踞在两京周围诸山,从隐迹山林、自给自足的状态,转到了或出或处,半依皇权官僚、半靠自我经营的轨道;在禅观念上,也由非政治化和非道德化的宴坐安心,部分地承担起内训学徒、外化众生的教诫作用,因此,显著地增添了以“通经”为方便的法门,强化了戒律的功能。

    禅宗的这一时代,是唐代社会最繁盛也最安定的时期,逃避兵赋役的现象显著减少,统治阶级的内部矛盾尚未激化到大规模冲突的程度。在这种社会条件下,出家逃遁、与世隔离已不具普遍性;而中央集权强大,也不允许有长久脱离国家政治控制的非道德化群体的存在,因此,禅宗特别是京派禅系的官禅化,就成为一种历史的必然。(16)其禅观念随之而发生变化,是很自然的事。

    四、京禅与官僚

    然而,在唐王朝令禅宗官化的同时,禅宗对于贵族、官僚也产生了不可忽视的影响。除前边已经讲到过的以外,还有一些代表人物值得一提。其中为神秀撰写碑文的张说(667—730),武则天时授太子校书,长安初(702)以忤旨“配流钦州,在岭外岁余”。中宗时任黄门侍郎,景龙(707—710)丁母忧去职。睿宗时进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后支持李隆基诛太平公主等夺权有功,封燕国公,拜尚书左丞相,成为开元功臣。他与名僧交往,书写过不少同佛教有关的碑文、赞表。李林甫为相,曾以其与“私度僧”往来,“占人吉凶”,“引术士夜解”等为罪状逮捕。张说形容神秀身形“应王伯之家,合圣贤之度”;说神秀之死,“解形东洛,相见南荆”。又崇拜卢舍那佛,谓“睹佛像者,成一切智;承佛光者,坏无始业”。这都说明,张说不是一般地赞赏禅宗的义理,而且对佛教有颇深的信仰。

    另一位是为义福作碑铭的严挺之(673—742),自称“前后历任二十五官”,与张九龄相善,官至尚书左丞、知礼部选,为李林甫排斥。《旧唐书》本传称:“挺之素归心释典,事僧惠义”。惠义当是义福之误。“开元末,惠义卒(义福卒于开元二十四年),挺之服缞麻,送于龛所。”至东都养疾时,自作墓志,遗嘱“葬于大照和尚(普寂)塔次西原,礼也”。史家以为这是“祈其灵也”。

    最崇敬普寂的是裴宽(681—755),他屡在中央和地方为官;开元末,迁河南尹,仅一年;天宝年间,由陈留太守、范阳节度而进为户部尚书,兼御史大夫;后为李林甫排斥,曾“上表请为僧,诏不许。然崇信释典,常与僧徒往来,焚香礼忏,老而弥笃”。普寂死时,裴宽适为河南尹,与其妻子“皆服缞经,设次哭临。妻子送丧至嵩山”(17)。据《宋高僧传·普寂传》说,裴宽之特重普寂是有原因的:“寂之阐化神异颇多,裴皆目击;又得心印,归向越深”。

    此外,兵部侍郎张均、太尉房琯、礼部侍郎韦陟等,也都是义福的信重者。至于王缙之扶植普寂三代,留待下文再说。

    这些权势者信仰和支持佛教禅宗的动机与目的不完全一样,但由于他们的信仰和支持,使禅宗有了权势,迅速变成社会上拥有信众最多、影响面最大的佛教派别,同时促进了佛教内部向禅宗化的倾斜。

    ①玄赜、净觉自称楞伽禅,与武则天崇尚《楞伽经》也有关系。久视元年(700),即召神秀入京那年,武则天请实叉难陀第三译《楞伽经》(七卷本),并于长安四年(704)正月为之作序,算是她在政治生命结束以前做的最后一件佛事。

    ②《传法宝记》说他是大梁(开封附近)人。

    ③《传法宝记》。《大通禅师碑》则说他“武德八年(625)受具足戒于洛阳天宫寺”。

    ④《大通禅师碑》文说,时在“知命之年”。

    ⑤《大通禅师碑》。

    ⑥神秀四十六岁到双峰山,时在永徽二年,即道信终年。永徽四年(653),浙江发生陈硕贞起义,官方牵连的面极大,江左沙门受到普遍打击。神秀在弘忍门下服勤六年,即被强令迁适,可能与此事件有关。

    ⑦《楞伽师资记》记为大足元年(701)。

    ⑧《楞伽师资记》。

    ⑨弘忍在双峰山之东的凭墓山传法,此地亦名东山,其所开禅门,遂被尊称东山法门。

    ⑩所用典故见《文殊说般若经》和《楞伽经》。

    (11)后传此语出自傅大士,但与傅大士所说内容并不相同。傅大士,亦作傅大师,自称“当来解脱善慧大士”,见唐法琳《辩正论》,道宣《续高僧传·慧云传附传》。《楞伽师资记》记其主张“独举守一不移”,在南方禅宗中传说很多,地位很高。

    (12)据《传灯录》记,道树终于宝历元年(825),年九十二,生于734年;全植终于会昌四年(844),年九十三,生于750年。就是说,神秀终(706)时,他们还远没有出生,如何会成为神秀的嗣法弟子?《祖堂集》记神秀系最少,唯普寂一人,普寂传懒瓒,而懒瓒在南岳。传灯一类著作的史料价值,于此亦可见一斑。

    (13)龙兴寺主、沙门复珪撰《大唐栖岩寺故大禅师塔铭》,《八琼室金石补正》卷五八。

    (14)《旧唐书·神秀传》:称:普寂,“及神秀卒,天下好释者,咸师事之”。

    (15)《大照禅师塔铭》。

    (16)中国的封建王朝对于遁世者大体采取两种政策:以法家为代表,作为五蠹之一,必须搜捕诛杀;以儒家为代表,则提倡征召,令其出仕。统治者不允许有一个与当权派保持距离的群体或个体存在。

    (17)《旧唐书》之《裴宽传》、《严挺之传》。

<<上一记录              下一记录>>
您是第 位访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