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论系华严学与吉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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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法朗与兼弘《华严》的过程

    南朝自梁代以后,兼研《华严》并推动其向社会各阶层普及的主要力量是三论系僧人。三论系义学僧人重视《华严》,始于僧朗。他继法度之后住持摄山,在所宣讲的诸多佛教典籍中,以“《华严》、《三论》,最所命家”(《高僧传》卷八《法度》)。此后僧朗的弟子僧诠住止观寺,所讲经论的范围为《大智度论》、《中论》、《百论》、《十二门论》、《华严》、《大品》。可见僧诠是继承了其师的传统,以弘扬“三论”或“四论”为主,兼授《华严》。关于讲授《华严》的事迹,《高僧传》卷八《僧诠》中未明言,《续高僧传》卷七《法朗》中提及。当时人称僧诠门下的四位著名弟子为“诠门四友,所谓四句朗(兴皇法朗)、领悟辨(长干智辨)、文章勇(禅众慧勇)、得意布(栖霞慧布,518—587)”(《续高僧传》卷七《慧布》)。这种称誉是就四人精通“三论”而言。至于对《华严》的研究和弘扬,除法朗之外,吉藏在《华严游意》中还提到智辨。很有可能,僧诠的主要弟子大都不同程度地接触过《华严》,对《华严》最重视的,则是法朗。

    陈永定二年(558)十一月,法朗(507—581)奉敕入京住兴皇寺,标志着三论系僧人离开山野,走向城邑。此后约25年间,“《华严》、《四论》文言,往哲所未谈,后进所损略,朗(指法朗)皆指摘义理,征发词致,故能言气挺畅,清穆易晓。当众千指,福慧弥广。”(《续高僧传》卷七本传)从这个记述可以看到,法朗几乎把《华严》与“四论”并重。

    在法朗的后继者中,兼习《华严》或宣讲此经的人很多。荆州龙泉寺的罗云(542—616),讲“四经三论,各数十遍”(《续高僧传》卷九本传)。荆州等界寺的法安,“三论四经皆讲”(《续高僧传》卷九本传)。此中的“四经”,即包括《华严》。江都慧日道场慧觉(554—606)也讲《华严》,且“遍数甚多”(《续高僧传》卷十二本传)。此外还有苏州小明系的僧人,也注意宣讲此经。在推动华严信仰向社会各阶层传播方面,以象王慧哲和茅山大明两支僧人的活动为突出,吉藏对《华严》的解说,则代表了三论系僧人华严学的理论特色。

    二、慧眺与华严斋会

    慧眺(?—639)俗姓庄,出家后先习小乘经论,游历于齐徐青海诸州,后到荆州龙泉寺师从慧哲(539—597),改习大乘经典。他重视佛教典籍的流布,曾“劝化士俗,造《华严》、《大品》、《法华》、《维摩》、《思益》、《佛藏》、‘三论’等各一百部”,从而也掀起了这些经典的研究热潮。在这些经典中,以《华严》部头最大。慧眺在促动华严信仰流行方面,最主要的活动是举办各类华严斋法会。在其师慧哲死后,他“为设大斋于墓,又建七处八会,广请道俗”。所谓“七处八会”,源自《华严经》,原指佛在七个地方(七处)举行八次集会(八会)宣讲《华严经》,实际上是晋译《华严经》的一种分段方式。慧眺举办的这种斋会,许多形式可能依自《华严》。设于墓侧的华严斋会,僧俗均可参加,诵读《华严经》,以超度亡灵为目的。另外,慧眺还“每劝诸村,年别四时,讲《华严》等经,用陈忏谢”。这是僧俗结社性质的华严法会,与北方海玉法师举办的“华严众”类似。在唐初,佛教界把依《华严》举办的各种法会,统称华严“斋集”,其形式可能很多,也用于不同目的。慧眺举办的这两种类型的华严法会,可能是华严斋集的基本形式,也流行于其它地区。

    据法藏在《华严经传记》卷五中所述,依《华严经》举办法会,起自竟陵文宣王,其所著《华严斋记》一卷,为此后举办法会者所依,“自齐梁已来,每多方广斋集,皆依此(指《华严斋记》)修行也”。法藏同时还举了一个办这类法会的例子:“今益州宏法师,亦以《华严》为志,劝其士俗、清信等或五十人,或六十人,同为福社,人各诵《华严》一卷,以同经部。每十五日,一家设斋,严道场高座。供主升座,余徒复位,各诵其经,毕而方散。斯亦斋集之流也。”从法藏“斯亦斋集之流”的叙述语气看,这种僧俗结社集会已不是华严斋会的纯正形式,而是一类变种。从这种结社名为“福社”来看,其目的也是求佛菩萨祐护,祈福禳灾,与慧眺“用陈忏谢”的目的大致相同。

    利用《华严经》的某些内容并加以改造,把华严信仰推向民间,其形式多种多样,不限于上述两种法会。《华严经传记》卷五记载了天台智*(左岂右页)所著的《普礼法一十五拜》,也构成华严信仰流向民间的一个内容:“其拜首皆称普礼,末皆称卢舍那佛。其间具引寂灭道场等七处八会之名。今江表盛行,不复繁叙。*(左岂右页)仍判《华严》为圆满顿教。”实际上,这也是一种华严斋集的形式,其中的“卢舍那佛”、“七处八会”等均采自《华严经》。

    自南朝齐竟陵文宣王之后,华严法会逐渐流行于民间,一直没有断绝,只是在形式、内容和运用目的上不断有变化。这是华严信仰在民间的流行内容,推动华严信仰向社会各阶层传播的,基本是崇奉《华严经》并依此经修行的僧人。

    三、法敏与慧璿

    出自茅山大明门下弘扬《华严》的有法敏和慧璿等,其中法敏促进了《华严》在江浙一带的传播。据《续高僧传》卷十五本传,法敏(579—645)俗姓孙,丹阳人,先师事英禅师,继入茅山,随法朗弟子茅山大明习“三论”,23岁后又从法朗另一弟子高丽实公(总持智实)习“大乘经论”。南陈灭亡时曾还俗三年。隋代住越州余姚梁安寺,讲《法华》、“三论”。贞观元年(627)到丹阳,讲《华严》、《涅槃》,二年(628)入越州,住一音寺。贞观十九年(645),会稽士俗请住静林寺,讲《华严经》,有神异事迹。不久复还一音寺。贞观年间,越州一音寺是江浙一带有名的佛教中心,据说曾集“义学沙门七十余州,八百余人,当境僧千二百人,尼众三百,士俗之集,不可复纪”。法敏在这里讲《华严》,影响自然不会小。《华严经传记》卷三谓其作《华严疏》七卷。

    法敏的弟子有法聪(586—656),曾习《华严》于法敏。贞观十五年(641),还苏州,住常乐寺“开导集众,受道者三百余人”(《续高僧传》卷二十五本传)。他一生讲《华严》和《涅槃》二十余遍。

    慧璿(571—649)俗姓董,少年时代在襄阳出家,南到陈朝,先从学于茅山大明,继入栖霞寺从法朗的另一弟子慧布,隋末返襄州住光福寺。“会乱入城,卢总管等请在官舍讲《华严经》,僧徒相聚千五百人。既属贼围,各怀翘敬,不久退敌,深惟法力。”(《续高僧传》卷十五本传)慧璿是以传扬“三论”为主,认为讲《华严》有退敌的“法力”,反映了《华严》在当时社会上已相当流行。

    四、吉藏的《华严游意》

    吉藏(549—623)俗姓安,祖籍安息,世居金陵,七岁从法朗出家,十九岁即善讲经论。隋朝征服百越(今浙江、福建一带)后,吉藏到会稽(今浙江绍兴)嘉祥寺讲经,听众常达千余人,被称为“嘉祥大师”。开皇末年,曾应晋王杨广之请,住慧日道场,后又住长安日严寺。唐武德初年,被任命为管理僧众的“十大德”之一,晚年住延兴寺。吉藏以研究“三论”为主,著述颇多,被奉为三论宗的实际创始人。对于《华严经》,吉藏也讲过数十遍,且有这方面的著作。据《续高僧传》卷十一本传载,吉藏曾“别置普贤菩萨像,帐设如前,躬对坐禅,观实相理”。对普贤的崇拜源自《华严经》,吉藏面对普贤所“观”(思考)的“实相”之理,却是三论宗主要理论“中道实相”之理,与《华严经》的理论毫无关系。吉藏研究《华严经》的代表作是《华严游意》,由此可以看到三论宗人对《华严经》的看法。

    《华严游意》是吉藏在扬州慧日道场所述,作于开皇末年,一卷。在本文开头,吉藏简要叙述了三论系僧人宣讲《华严》的历史,表明他作本文具有总结三论宗人华严学的集大成性质。然后概括《华严经》的主要内容,认为“然此经义,正开二佛、两教门、净土、三十(千)心、十地等”。而《华严游意》,仅“略明净土义”。关于“净土义”可以分为四项内容:一化主,指《华严》所崇奉的佛,具体指释迦佛和舍那佛;二化处,指佛所教化的地方,具体指莲华藏世界和娑婆世界(现实世界的代名词);三教门,指对佛所说教法的分类判释,具体指三乘教或一乘教,半教或满教;四徒众,指佛的信徒,具体指声闻和菩萨。《华严游意》则仅辨这四项内容中的“化主”一项。

    《华严游意》全篇正文围绕“此经为是释迦所说耶,为是舍那所说耶”这句问话展开,集中论证释迦佛与卢舍那佛的关系。其所以要围绕这句问话,是因为“兴皇(法朗)大师开发初即作此问,然答此之问,便有南北二解”。法朗有此问,可见解决释迦与舍那关系问题的重要;“有南北二解”,则是要在批判各种异说的基础上提出自己的观点。吉藏的理论多在论战中产生,他的观点也是在反驳相互对立的各种观点中提出来的。《华严游意》也保持着这种风格,先列异解,分别反驳。最后提出自己的结论。

    按照吉藏的介绍,南方论师的见解是:佛的全部教法分为顿、渐和无方不定三类,都是释迦的说教,所以《华严经》也是释迦所宣讲。从这个角度观察,释迦与舍那不是“异”,而是“一”。北方论师的见解是:共有三佛,一法佛,即法身佛,无形无体,无行无作,无言无说,自然没有一部具体的经是该佛所宣讲;二报佛,即报身佛,佛自身应具有的特定形体和状态,具体指舍那佛,《华严经》即为该佛所宣讲;三化佛,即化身佛,为满足众生信仰需要而示现的佛身,形象可以有多种,这里具体指释迦佛,《涅槃》、《般若》等经为该佛所宣讲。从这个角度观察,释迦和舍那不是“一”,而是“异”,“舍那为释迦之报,释迦为舍那之化”。

    吉藏在反驳双方的见解过程中,旁征博引,找出许多经典依据,而且对每个问题都涉及到许多方面,表面上看来很复杂,实际上运用的方法很简单。他首先站在北方论师的立场上反驳南方论师的观点,指出释迦与舍那不是“一”,这叫做“借北异弹南一”。但他并不同时肯定北方论师的观点。然后,他又反过来站在南方论师的立场上反驳北方论师的观点,指出释迦与舍那不是“异”,这叫做“借南一破北异”。同样,他也并不肯定南方论师的观点正确。

    通过这样的反驳,在达到“既斥南北一异,两家皆非”之后,便正面论证自己的观点。吉藏论证的方法是“四句皆非”,所谓“四句”,指释迦和舍那是一,是异,亦一亦异,非一非异。也就是说,从一和异两方面立论,无论是肯定回答还是否定回答,都是不对的(非),此即为“四句皆非”。但是,“非四句而不失四句,因缘无碍也”。这是说,认识两佛的关系,既不能用“四句”,又不能离开“四句”,正确的认识应在把握“因缘”方面。由此他得出结论:“不得言一,不得称异。不得言一,亦得因缘一;不得称异,亦得因缘异。故非一非异,亦得因缘一异。”

    何谓“因缘”?这就涉及到三论宗的核心理论——“中道实相”。吉藏在《中论·因缘品疏》中说:

    一者因缘是空义,以因缘所生法即是寂灭性,故知因缘即是空义;二者因缘是假义,即无自性故不得言有,空亦复空故不得言空,为化众生故以假名说,故因缘是假义;三者因缘是中道义,即此因缘离于二边,故名为中道。

    “得因缘”即是符合中道实相之理。对两佛关系不说一异等“四句”,就是获得“因缘四句”(中道实相)。在吉藏看来,释迦和舍那的真正关系具有不可知性,任何名言概念,包括一异等都不能如实表达,所以只能通过“非四句”的方式达到符合“因缘四句”,所谓“非一非异,亦得因缘一异”。

    总观吉藏的论证,他先把要反驳的各种观点归纳概括为相互对立的两方面,然后分别予以否定,再运用三论宗的特有思辨方式,得出符合中道实相说的结论,这个结论总是套在“非四句亦不失四句”的模式中。吉藏的《华严游意》,实际上是借《华严经》而游三论之意,是用三论宗的理论改造华严经学。这不仅是吉藏的特点,也是三论系华严学的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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