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凉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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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安城外,薛积麦送别玄奘法师,送给他一根老藤杖;凉州城中,黑衣人暗示都督李大亮不要放过玄奘法师。为了掩人耳目,玄奘法师在凉州开坛讲法,还为李都督献上了一条经略河西的妙计。李大亮的一时『疏忽』,让玄奘法师有了继续西行的机会。

    次日一早,天才蒙蒙亮,长安城城门大开,在官吏和土兵们的组织下,早先涌入城中乞讨就食的难民们如潮水般开始往外挤。朝廷不是不管他们,反而还想了很多办法来安置他们,可朝廷也有朝廷的难处,既然朝廷指了一条出路,允许大家去没有遭灾的地方就食,那大家伙儿就该替朝廷分忧,即便摆在面前的依旧是一条艰辛的求生之路。幸好,官吏们告诉他们,那些没有遭灾的州县,都已接到朝廷的命令,务必妥善安置前来就食的灾民,饿死冻死一人,官员就要受到处罚。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朝廷的一次善政,不知道能救活多少人命。”玄奘法师如是想,自从走进灾民队伍的那一刻起,他的身份,就从一位年轻高僧,变成了一个偷渡者。他拒绝了薛积麦派人与之同行保护的好意,一个人去体验这次独特的“逃荒”之旅。

    为了这次远行,玄奘法师做了精心的准备:

    玄奘法师身穿宽大的僧袍,这样的僧袍虽然看似行动不便,但在沙漠戈壁那样炎热的地方,却可以像阿拉伯长袍一样有效地阻隔阳光直射到皮肤上,还能阻挡风沙,使空气迅速在体表流过,有利于汗液蒸发。玄奘法师脚上穿的是结实的草鞋,小腿上还绑着绑腿,可以有效减轻长时间行走导致的胀痛和疲劳,还能防止蚂蟥等虫子顺着裤管向上爬。

    玄奘法师最神奇的装备,就是背上那个造型奇特的“储物架”。所谓储物架,其实是一个多功能的背包。背包是竹制的,轻便透气,分为四层到五层,整体呈弧形,正好贴合人体背部曲线。背包开口都在凸面上,因为人负重前进时,身体是前倾的,凸面的开口在行走时变为向上,就能避免背包里的东西滑落出来。背包顶部朝前倾斜,一直延伸到头顶上方,形成一个平台。平台有两个作用:一、架设雨伞,把雨伞撑开固定在平台上,既能遮阳,又能挡雨;二、悬挂油灯,以便夜间赶路。最后,整个背包把人的背面全部遮挡起来,还能防止被人从背后偷袭。

    背包底部有脚,放在地上时,凸面朝外,就是一个储物架。背包内部的摆设,也遵循“上重下轻”的原则,书籍等重物放在顶部,干粮、药品、被盖居中,衣物和备用鞋等较轻的物品放在底部。

    除了背包,还有腰包。腰包前部是个小包袱,存放一些随时取用的物品;腰包后部与背包底部相连,将背包底部固定在腰上,用腰部和臀部承担大部分重量,从而解放了双肩,使双肩和双臂可以自由活动。腾出来的双手,左手拿拐杖辅助走路,右手拿毛掸子来扇风驱虫。

    玄奘法师就像一叶小舟,融入了茫茫人流中。他看到了一张张焦急、茫然、挣扎、无奈的面孔。是的,这就是芸芸众生相。如果说游历学习是一种体验,独处静思是一种修炼,那么身在众生之中,任凭汗水和泥土的味道沁入眼鼻口舌,更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参悟修学。

    道曰出世,佛曰入世。在玄奘法师眼中,身旁的灾民,便是这个世间最为真实的存在。灾民们的神情是纷乱而焦虑的,他们在追逐,在乞求,他们是一群可怜的人,他们要为生存而挣扎,他们的肉体忍受着痛苦,随着人流前进,去往陌生的地方寻找食物。

    茫茫人流中,玄奘法师突然感到了一丝孤独。不是因为独自一人,而是觉得无能为力:佛曰普度众生,为了救助灾民,朝廷做了很多;而身为佛家子弟,我又能做些什么呢?

    不知不觉中,玄奘法师便随着人流来到了城门前。两队全副武装的士兵在维持秩序,根本无暇查验出城者的身份。只要过了城门这一关,之后的路,就会好走很多。

    杂色的人流离城之后,便化作几股,向西北、西南、正西几个方向缓缓而去。玄奘法师走了一段,便脱离人流,在路边停了下来,翘首回望。长安城巍峨的身躯,沐浴在初升的朝阳之下,诡谲而雄伟,这座世界上最伟大的城市,又迎来了新的一天。

    阳光自东方来,缓缓向西,照过城头,将玄奘法师笼罩其中。玄奘法师闭上眼,沐浴着朝阳。那流遍全身的温暖,映出他那圣洁而庄严的面庞。长安啊,我要走了;数年后,待到枝头向东,我就会回来。玄奘法师睁开眼,毅然转身,向西而去。

    不远处,一僧一俗,正朝着玄奘法师的方向驻足远眺。一僧,是一位五短身材的中年僧人,法号孝达;一俗,便是玄奘法师的好友薛积麦。

    薛积麦担心玄奘法师的安全,道:“孝达师父,我还是去送送他吧!”不远处停着一辆马车,正是他为玄奘法师准备的。他打算利用薛家的关系,把玄奘法师送到边关,如果能够打通关节,便直接将玄奘法师护送到敦煌。

    “老弟,你几曾见过坐车化缘的僧人?他若连这段路程都需要人护送,那还能活着走到天竺吗?”孝达反问道。孝达是壮年出家,年轻时适逢隋炀帝远征高句丽,为了躲避兵役,他便躲进寺内当了和尚,就连法号孝达也是自己起的。孝达觉得,人生一世,唯有父母不可弃,故以孝为行;人活一世,不论僧俗,但求通达率性,无拘无求,此为达。

    隋末天下大乱,孝达有武艺,又是个不安分的性子,便时不时下山行走一番,把乡里的地痞恶霸收拾得服服帖帖。当年薛家跟着薛举割据陇西,到处征粮抓壮丁,年轻的薛积麦跟着叔叔出门历练,便碰上了这个“恶霸”僧人。一场较量下来,两人打了个平手,竟成了莫逆之交。

    薛积麦一想也是,这里是关中腹地,在大唐统治下,玄奘法师就算一个人上路,也不会遇到什么危险。不想孝达又道:“你送不如我送,我正好要回秦州,有个伴,免得闷得慌。”说罢,就把薛积麦丢在路边,背着行囊大步而去。

    “师父,师父!”薛积麦连连叫唤,孝达已经走远了。玄奘法师严谨端方,孝达落拓不羁,这两人要真碰到一起,倒也十分有趣。薛积麦这样安慰自己,也跟了上去。

    两匹快马飞驰在黄河岸边,片刻便追上了前方官道上那灰色的身影。

    “法师!”薛积麦一声唤,与另一个孔武大汉勒马下鞍,快步来到玄奘法师身前,双手合十,行了一个佛家之礼。薛积麦知道玄奘法师不愿自己一路护送,就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道,“这是孝达师父托我转交给你的。此行河西,第一站便是凉州。凉州是朝廷在河西的大本营,驻有数万大军,城禁森严,法师若贸然出境,必然会引起官府注意。凉州的慧威法师是孝达师父的道友,在当地声望甚高,或许能帮得上忙。”

    薛积麦说完,便恭恭敬敬地把书信递到了玄奘法师面前。薛积麦的言下之意很清楚,凉州是河西的第一站,也是最关键的一站,要是在凉州被官府缠上,后面的路就不用走了。为了顺利通过凉州,孝达师父写了封介绍信给凉州当地的高僧慧威法师,让他关照一下,确保玄奘法师能安然离开凉州。

    对于孝达,虽然只有从长安到秦州间几天的接触,可玄奘法师却深深感到了这个“恶霸”僧人的独特魅力。和大多数佛门修行者不同,孝达是个性情中人,说话行事,一针见血,痛快洒脱,对于佛法的认识,也是深入浅出,每每语出惊人,又能让人为之一乐。

    玄奘法师自问做不到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在他看来,修行是一件严谨的事,容不得半点儿马虎。孝达便嘲笑他小小年纪,偏偏老气横秋,平白丢了人生诸多乐趣。玄奘法师曾问,何为修行之乐?孝达回答,路见不平,拳脚相加,便是修行之乐。佛法之中,除恶镇魔,莫不以金刚大法,怀慈悲之念,行正道之事。

    分别之际,孝达又说,他这个“管事”僧人,行走世间,以肉身除恶,终究只是末流;玄奘法师心若明镜,志如鸿鹄,若真能去到天竺,必能学有大成。玄奘法师却说,佛有万象,“恶霸”僧人,未必不是罗汉再世,谁说僧人不能用拳头?

    孝达大乐,说今日一别,相见无期,“管事”僧人便在这渭水之源,静候老弟佳音。

    孝达的率性、诙谐、通达世故,历历在目,可面对着他的介绍书信,玄奘法师犹豫了。

    玄奘法师是个有个性的人,一直以来,他都是靠自己的力量去学习,去游历,去提升对佛学的修为,他相信自己的天分,相信自己的毅力,相信自己的能力,事实也证明了,他有着异乎常人的学习和思考能力,他所取得的成绩,已经超越了很多高僧大德数十年的研习所得。玄奘法师从不倨傲自满,可他也和大多数年轻人一样气盛,他愿意虚心向前辈高僧求教,却不会接受旁人额外的帮助。

    可,他能拒绝吗?

    前方就是黄河,过了黄河,就将离开大唐腹地,前往遥远的河西。那是一完全陌生的土地,会遇到各种各样意想不到的问题,在没有帮助的情况下,自己能够应对这些问题吗?更何况,河西,还不算真正踏上西行之路,如果连河西都过不去,又谈何去天竺取经?

    理智告诉玄奘法师,这封信,他应该收下。高傲,是成大事者的大忌。

    只犹豫了片刻,玄奘法师便接过书信,收入怀中,向薛积麦还以合十。

    薛积麦紧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道:“法师,前方渡口,船已经准备好了。”他的想法是,送玄奘法师过河,然后一路护送他到敦煌,直至西域。

    谁知玄奘法师却道:“此行西去,乃是为了求法。到了黄河,薛施主便请回吧。若贫僧连河西都过不去,天竺取经,岂非痴人说梦?”

    薛积麦知道,玄奘法师一旦下定决心独自上路,那无论如何是不会让人护送的;一僧一俗,结伴上路,反而会惹人注意。想到这儿,便释然一笑,道:“能与法师相识,是薛某修来的福气;然法师心意已决,那薛某便只送到这黄河渡口。”

    秋风中,两人一路无语,默默来到了黄河渡口。

    薛四牵着两匹马,远远跟在后面,提防四周。

    船已在望,玄奘法师收住脚步,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薛……兄,回吧!”

    薛积麦一个箭步,替玄奘法师把背包扛到船上,朝船家手里塞了一把钱,然后跳上岸,朝薛四招了招手。薛四快步而来,双手递上一根半人多长、通体黝黑的藤杖。薛积麦拿过藤杖,双手捧到玄奘法师跟前,道:“这是十年老藤做的手杖,翻山越岭、踏冰涉水都用得着。这藤杖还有一个妙用,就是驱虫,晚上睡觉把它放在身边,蛇蝎毒虫,便不敢近身。”

    玄奘法师接过藤杖,掂了掂,很轻,往地上一戳,很结实,道:“好物件,胜过神兵十万。”

    说罢,稳稳跃上渡船,将藤杖往甲板上一放,面朝东岸,双手合十,深深一躬。

    “此行千里,法师保重啊!”望着远去的渡船,薛积麦唤道。

    渡船掉头,玄奘法师已然挺起身躯,望向了西方遥远的天边。

    薛四走上前,道:“少爷,朝廷的人昨天就过河了,咱们是回,还是……?”

    “回?”薛积麦面色一沉,道,“我们今天回去了,法师明天就会被押回长安!一切,等法师过了凉州这一关再说!赶紧再去找条船,过河!”

    “诺!”薛四一拱手,翻身上马,领命而去。

    凉州城,都督府,书房。

    都督李大亮双手负背,站在窗前,站在他身后的,是一个黑衣男子。

    黑衣男子望着李大亮宽厚的背影,道:“再过几天,玄奘法师就要进凉州了;在这个时候私自离开长安,没有朝廷的过所就想出关西行,未免也太奇怪了。”

    李大亮没有做声,黑衣人的这句话看似模棱两可,实际上就是在暗示,玄奘法师很有可能是以西行求法为名,通敌叛国!

    凉州不但是河西地区的首府,也是西北进入关中的要冲,是中原和西域通商以及各国使节往来的必由之地,战略位置十分重要。从凉州出发,沿着祁连山下的河西走廊一路往西,便是连接东西方,沟通亚、欧两大洲的丝绸之路。然而在贞观初年,这条曾经让“大汉”威名远播的丝绸之路却被西突厥所控制,断绝了唐朝与西域各国的外交和贸易往来,时刻威胁着帝都长安的侧后方。西南的吐蕃和西北的突厥,都对河西虎视眈眈;再过几个月,唐军就要发动一次针对突厥的大规模军事行动。

    作为凉州的最高军政长官,李大亮主要有两大职责:一是为即将到来的针对突厥的战争做准备,包括安置百姓、修筑城防、屯田练兵、积聚物资等具体事务;二是情报搜集、缉拿奸细、盘查出入,这些都与黑衣人提到的“过所”密切相关。

    唐朝初年,官府禁止人民自由进出国境,若要出关,必须持有“过所”。过所,就相当于现在的护照。如果没有“过所”,就是“私渡关”,也就是偷渡。按照唐朝律令,私自出关者判处一年牢狱,偷渡成功者则罪加一等。之所以颁布如此严格的法律,是为了防止人口流失,控制民间和境外的私下接触;而持有官府发放“过所”的人,往往肩负着刺探敌情的使命。“禁边令”在此后唐朝对突厥的战争中发挥了巨大作用。唐太宗把李大亮从交州(今两广、越南北部)都督调到西北,就是看中他军务和民政经验丰富,办事认真仔细、一丝不苟,能够很好地执行屯边与禁边两项国策。

    李大亮没有立刻表态,而是反问道:“那你家大人的意思是?”

    黑衣人道:“我家大人怕都督不知情,特命我把这个消息带到。至于怎么做,我家大人说了,都督公忠体国,定能把事情办好。”

    “都是废话!”李大亮暗骂一句,转身道:“替我谢谢你家大人,李大亮受陛下隆恩,定会恪尽职守,不辱君命。”

    “混蛋!”黑衣人也暗骂一句,李大亮的话,等于是说,他李大亮是在给皇帝做事,而不是在给你家大人做事,直接就划清了双方之间的界限。黑衣人嘴上却道:“都督与我家大人同朝为官,都是为陛下效命,互通有无,方可万无一失。”

    李大亮岂不明白黑衣人的言下之意:事情办好了,大家都有功;事情办不好,可别怪我家大人没有事先通知你!可他不明白的是,一个朝廷高官,为何要盯着无权无势的玄奘法师不放?这当中是否还有别的隐情?作为地方官,他不愿去猜测朝堂之上的云谲波诡,可他又不得不小心推断,在官场上,任何一次疏忽大意都是致命的。

    客客气气地送走黑衣人后,李大亮立刻找来心腹,吩咐他们严加盘查过往客商,尤其是僧人,务必紧盯,但只需暗中观察,切不可打草惊蛇。

    “这个玄奘法师,究竟是何人物,我倒要见他一见。”李大亮如是想。

    两天后的午后,玄奘法师来到凉州。还未进城,玄奘法师就感受到了浓浓的备战气氛:城外官道北侧是几座巨大的兵营,迎风招展的大唐战旗下,营中操练喊杀之声震天,飞驰而过的哨骑往来不绝,城门口更有数十名全副武装的士兵把守着。

    秋风瑟瑟,九月的河西已经开始转凉,玄奘法师穿着那身单薄的僧袍,感受到了丝丝凉意。从长安到凉州,他已经走破了四双草鞋;小腿上的绑腿也破损不堪,唯有薛积麦送的那根黑色藤杖依旧坚挺。玄奘法师紧了紧背包,稳步向城门走去。他必须进城补充水和干粮,然后在凉州休整几天。当年从蜀中下江南,因为气候的原因,他曾病过一次;长途跋涉,适应当地气候,调整身体状态也非常重要。

    而玄奘法师最大的问题,不是补给和身体状况,而是合法出关的身份。凉州是河西首府,也是通往西北各城的第一站。所有西去的客商,都必须持有官府发放的过所才能出境,而他恰好没有这个关键文件。

    不远处,一支由上百辆马车组成,上面装满货物的庞大的商队正在缓缓进城,守城的士兵们只是检查了一下商队首领的过关文件,便大大方方地放队伍进城了。盘查并不算非常严格。根据薛积麦的经验,丝绸之路上的僧侣们一般都会寻找一支商队一起上路,商队为僧侣提供物资和安全的保障,僧侣则为商队的人提供精神支持。玄奘法师心念一动,如果能在凉州找到一支愿意同行的商队,自己潜在商队里,顺利出关的可能性就会大大增加,还能从商队口中了解丝绸之路和西域各国的风俗民情。

    想到这儿,玄奘法师收拾情绪,像往常一样平静地走向城门,向守城的士兵出示了僧人的度牒。这时,一名年轻的军官走了过来,从士兵手中接过度牒,然后望向玄奘法师,打量了他一番,道:“师父就是玄奘法师?”

    玄奘法师双手合十,点了点头。

    “来人!”年轻军官突然大叫一声,城门内外的人一下都望了过来,两旁的士兵更是快步上前,警惕地望着这位灰头土脸的年轻僧人。

    “法师受惊了,”年轻军官大声道。“这位就是长安城里大名鼎鼎的玄奘法师!老三,你赶紧去找一家干净的客栈,我亲自送法师过去。”然后低声对旁边一个士兵道,“赶紧禀报都督,就说法师到了。”士兵一点头,飞奔而去。

    “玄奘法师”四个字一出,城门口顿时炸开了锅,惊叹的,崇敬的,好奇的,各种各样的目光纷纷落在玄奘法师身上,更有人直接跪了下来,以弟子之礼参拜玄奘法师。

    如此场面,是玄奘法师万万没有想到的,看来,不惊动任何人悄悄进城是不可能了。幸好他从来都是一个非常镇定的人,既来之则安之,于是大大方方向众人还礼。

    “他就是玄奘法师啊,果然气度不凡!”

    “原来他这么年轻啊!”

    “十几岁就游历天下,岂是常人可比!”

    在众人的赞叹和议论声中,玄奘法师跟在那位军官身后,顺利进城。

    玄奘法师很快就被安顿在凉州城中最好的客栈里。客栈的主人也是一个虔诚的佛教徒,他不但不收玄奘法师任何费用,还在衣食住行上给予玄奘法师最大的帮助。短短一天内,他的客栈全部爆满,前来投宿的人大多是仰慕玄奘法师之名而来,甚至连一些本地人也来抢占客房,只为一睹高僧风采。

    就在玄奘法师被慕名而来的围观者所包围,偏又无法脱身的时候,凉州大云寺高僧道安派人前来,邀请玄奘法师前往寺中讲经。玄奘法师欣然前往,住进了大云寺,然后开坛讲经,为远近僧俗开讲《涅槃经》、《摄大乘论》和《般若经》。消息一经传出,就连在河西各地做买卖的西域胡商也纷纷赶来听他讲经,盛况空前。当他们得知玄奘法师打算西行求法后,一边慷慨解囊,资助玄奘法师,一边立刻派人返回自己的国家,让当地的国王和寺院做好接待的准备。

    “开坛讲经一个月,每天上万人前去听讲,所供养的财物,足可再盖一座大云寺。”听完下面官员的汇报,凉州都督李大亮对玄奘法师越发感兴趣了,这个不满30岁的年轻高僧,到底有着怎样的魅力,居然能让凉州城万人空巷。

    “玄策,你怎么看?”李大亮问道。

    站在李大亮身后的,正是当日迎接玄奘法师进城的那位年轻军官,名叫王玄策。

    王玄策道:“恕卑职直言,大人已在两难之境。京城那位大人的意思,是要大人在玄奘法师出关之际将其拿下,以偷渡出境的名义将其论罪。”

    “我一直搞不明白,他为何要跟玄奘法师过不去。”李大亮惑道。

    王玄策道:“连削带打,玄奘法师,不过是个由头。那位大人要对付的,是举荐玄奘法师的人,庇护玄奘法师的人,为玄奘法师说情的人。”

    王玄策的话,犹如醍醐灌顶,让李大亮一下子清醒过来。原来如此!可这些,跟他没有直接关系,自己只要秉公办事,将玄奘法师捉拿回京,那就是大功一件。

    王玄策继续道:“抓玄奘法师不难,可大人想过没有,抓了玄奘法师,会带来怎样的麻烦。”

    李大亮又是一惊,玄奘法师在凉州只待了一个月,就已成为远近最为炙手可热的人物。一旦把这样一个学问、人品、声望都无可挑剔的人抓了起来,凉州城的老百姓会怎么看自己?来自西域的胡商会怎么看自己?西边的吐蕃和北边的突厥会怎么看自己?煌煌大唐,竟然连一位高僧都容不下,那还是一个大国的胸襟气度吗?

    抓玄奘法师很容易,但功劳都是上头的,随之而来的麻烦却要自己这个地方官来承担;一旦惹出事端,朝廷那位大人可不会替自己兜着,说不定还会踩上一脚……想到这里,李大亮皱起眉头,感觉到了事情的棘手。而且据说,那些西域来的胡商,已经替他们的国王向玄奘法师发出了邀请,玄奘法师要是走不了,这些国家很可能会向皇帝提出抗议,到头来自己还得被追究处置不当的责任。

    “依你看,玄奘法师何许人也?”李大亮突然问道。

    王玄策想了想,道:“大人何不把他请来一叙?”

    李大亮沉吟片刻,点了点头。

    两日后,玄奘法师前往都督府拜见了李大亮。见到玄奘法师的那一刻,李大亮就认定,这个沉静端方的年轻僧人,绝不会干出通敌卖国之事。没有任何的理由,只是一种直觉。可李大亮职责在身,有些话,他必须要说。

    “我听说,法师打算西行求法?”李大亮问道。

    玄奘法师点点头,道:“意欲远绍如来,近光遗法。”

    “法师有所不知,朝廷已然下了文书,但凡出关者,必持过所。没有过所而私自出关者,定当依律论处。”李大亮能够理解玄奘法师一心求法的心情,可是他必须如实地提醒玄奘法师,让他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玄奘法师望向李大亮,缓缓道:“大人可是在劝贫僧回头?”

    面对玄奘法师那两道清澈的目光,李大亮有些尴尬,道:“法师若没有过所,只怕……”

    可玄奘法师接下来的话,却让李大亮摸不着头脑了。

    玄奘法师缓缓道:“凉州乃河西首郡,民风淳厚、风物繁华,然兵戈之气太重,似有杀伐之象。凉州所患者,吐蕃、突厥。吐蕃、突厥,西戎北夷之邦,窥视大唐多年。此二邦见凉州备战,必有所防范;其心有备,则来年大唐于西北用兵,事倍功半。依贫僧之见,不若于河西大力弘法,以佛法除暴戾,以祥和泽四方。如此,则吐蕃、突厥闻之,必以为大唐无心图之;大唐无攻略之心,则二邦必然松懈;二邦松懈,则来年王师所向披靡也。故贫僧此行凉州,只为布道。”

    一番话,侃侃道来,竟将李大亮听得目瞪口呆。玄奘法师的意思是,现在以凉州为中心的河西各地都在积极备战,为来年的用兵做准备;可此等举动,必然引起周边吐蕃和突厥的警觉,两国一旦有了防备,就会使唐军的行动事倍功半,适得其反。与其这样,不如在河西弘扬佛法,既能安抚民心,又能麻痹对手。如此,吐蕃和突厥才会放松戒备,给唐军留下机会。

    作为河西地区的最高军政长官,李大亮迅速将玄奘法师的话分析了一番。前段时间,吐蕃和突厥人向河西渗透的力度明显加强,肯定是对近年来河西的备战举动有所警觉;如果继续大张旗鼓地屯粮备战,对方肯定还会有进一步的武力试探,甚至是骚扰。可玄奘法师来到后的一个月,情况却有所好转,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这位高僧吸引了,大家看到的是一片祥和弘法之气,边境的小规模冲突也少了很多。

    “好一招以退为进,绵里藏针!”李大亮暗暗赞道,不由对玄奘法师刮目相看。此人来凉州不过一个月,竟能将形势分析得丝丝入扣,并能一针见血地指出问题,提出建议,此等见识,即便放在官场,亦是不可多得!

    这次召见玄奘法师,原本是想劝他返回长安,现在却成了玄奘法师在为自己支招。李大亮真不知道该继续劝他呢,还是好好感谢他。想到这儿,李大亮心念一动,问道:“法师可愿留在凉州,继续讲经布道?”

    玄奘法师双手合十道了声“南无佛陀耶”,没有拒绝。

    李大亮松了口气,把玄奘法师留在凉州,让他继续讲经布道。既能避免私自出关的尴尬,又能转移周边势力的注意力,暗中备战,可谓一举两得。

    玄奘法师离开后,王玄策闪身入内。

    “你怎么看?”李大亮问道。

    “此人心智才识,可谓上上之才。”王玄策答道,心中却闪过一个大胆的念头:这个玄奘法师。该不会是在使缓兵之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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