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石磐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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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瓜州城外古寺中,玄奘法师巧遇胡僧达磨;不速之客石磐陀,成了玄奘法师在西行途中收徒授戒的第一人。葫芦河畔,石磐陀包藏祸心,玄奘法师命悬一线。

    “路在人脚下,唯一心向佛,无有他念。”玄奘法师一边走着,一边如是想。之后的旅程,就要一人面对。可玄奘法师无所畏惧,纵使前方危险重重,他也只能一往无前!

    离开瓜州城不久,玄奘法师就在城外的荒郊野地里望见了一座古寺。古寺已经被废弃了,可它残破的身躯,仍然为往来穷苦的旅人们提供了一处歇脚之地。

    玄奘法师跨过寺门,走进破旧的正殿内。说是正殿,也仅仅供奉了一座弥勒佛像。供案上积满了尘土,香炉倒在一边,就连乐呵呵笑对世人的弥勒佛,腋窝下也挂上了蛛网。玄奘法师解下背囊,将藤杖摆在一边,掸了掸地上的蒲团,恭恭敬敬地跪下,双手合十,闭目凝神,心无旁骛地在佛像前诵经祈请,希望弥勒佛能保佑自己,赐予自己继续往前走的力量,帮助自己排除万难,抵达天竺。

    就在这时,佛像后面传来了一阵脚步声。玄奘法师睁眼望去,只见一个高鼻深眉的胡人打扮的中年男子正盯着自己。这个胡人脖子上挂着一串粗大的核桃佛珠,手里还拿着一个化缘用的钵盂,竟然是个胡僧。

    “神佛显灵了,神佛显灵了!法师,贫僧叫达磨。敢问法师,可是从东边来?”胡僧操着生硬的汉话,一边拿手指指点点,一边在原地走来走去,不停地打量玄奘法师。

    “阿弥陀佛。”玄奘法师被这个怪异的胡僧看得发毛,心想胡人风俗怪异,好男风者屡见不鲜,此人该不会是……可他还是起身还礼,然后拿起藤杖,心中戒心大起。

    那胡僧见玄奘法师颇有戒心,一脸焦急之色,手舞足蹈地解释起来。原来,达磨是个游历四方的苦行僧。他从西域来,打算前往凉州,昨天傍晚时分踏冰过了葫芦河,见天色已晚,便在古寺过夜休息,听到玄奘法师的诵经声才醒来。他告诉玄奘法师,他在夜里做了个梦,梦见一个姿容英挺、相貌堂堂的汉族高僧来到寺里,然后又骑在一朵白色的莲花上翩然西去;而玄奘法师恰好跟梦里的那个汉族高僧长得一模一样。在修行的僧人眼中。梦境是佛菩萨最直接的一种暗示,而白色的莲花更是佛家中的吉兆,因此,一看到玄奘法师,他就非常高兴。

    听完达磨颠三倒四的解释,玄奘法师却没有表现出半点欣喜,而是淡淡道:“梦为虚妄,何足涉言。”说完,便不再答理他,继续坐下诵经礼佛。玄奘法师是个谨慎之人,西行求法之路,绝非坦途,除了恶劣的自然环境之外,沿途的各色人等都是潜在的威胁。言多必失,在陌生人面前说得越多,危险就越大。这个达磨看似胡僧,可谁就能保证他不是个见利忘义的小人,不会把自己的行踪泄露出去?出于安全和保密的考虑,玄奘法师根本不愿多说什么,只是象征性地应付了达磨一句。

    达磨哪里知道玄奘法师的心思,还只道是神佛显灵,自己将有好运降临,视玄奘法师为天人,对着他一拜再拜;拜完了便一屁股在墙边坐下,乐呵呵地望着玄奘法师。两人一个念佛,一个傻笑,古寺内又安静下来。

    不久,寺门口又响起了脚步声,又一个衣着邋遢的胡人大大咧咧地走了进来,瞅了眼墙边的达磨,最后把目光停在玄奘法师的背影上。他见玄奘法师一动不动地跪在那儿念经,便双手叉腰,从后至前,又从前往后,绕着玄奘法师转了两圈,眼神比达磨还要怪异。

    玄奘法师也很纳闷,怎么今天碰到的尽是些奇怪的胡人。他起身行礼,一边戒备着,一边问道:“不知施主如何称呼?”

    “石磐陀。”胡人答道。他的汉话,说得要比达磨流利很多。

    “施主从何方来,欲往何处去?何故绕观贫僧?”玄奘法师又问。

    石磐陀答道:“晚学信佛,一直想当居士,苦于无高僧授戒。不知师父可愿为晚学授戒,了却晚学多年心愿?”原来,石磐陀绕的那两圈,就是在观察玄奘法师。他见玄奘法师心若明镜,法相庄严,就判定他是个有修为的高僧,这才提出拜师授戒的请求。

    “南无佛陀耶,施主有向善之心,贫僧又岂能坐视不理。”这次西行,玄奘法师不单是为了求法,更是为了弘法布道,把所学的佛法传播到沿途各地,为一心向佛的人授戒,让更多的人信佛向善。因此,玄奘法师很高兴地答应为石磐陀授戒。

    玄奘法师上前一步,仔细打量了石磐陀一番,发现此人手足长大、体格健壮,一看就是个在外行走多年之人。不过,玄奘法师也在石磐陀那双棕色的眼睛中,看到了一丝别的东西,这让玄奘法师有了一丝担心,于是问道:“成为居士要受五戒:不杀生、不偷盗、不邪淫、不妄语、不饮酒,施主是否能够做到?”

    石磐陀连连点头。玄奘法师这才按照佛教受戒礼仪,为石磐陀授五戒。达磨兴高采烈地在一旁观看,对他来说,这是不可多得的学习机会。授戒结束后,达磨便借故告辞了,古寺里只剩下玄奘法师和石磐陀两人。石磐陀十分高兴,叽里咕噜地对玄奘法师说了几句话后,便转身离去。不久,石磐陀又回来了,还带来了一堆干粮和水果,恭恭敬敬地摆到玄奘法师面前,恭请玄奘法师进食。

    望着面前的食物,玄奘法师突然想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没有向导。

    对一个初到边关的人来说,没有当地人当向导,想要平安上路,简直是痴人说梦。玄奘法师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眼前这个石磐陀。石磐陀不但身体健壮,脑子灵光,而且胡人相比汉人,胡人的胆子更大,也更吃得起苦;再者,石磐陀信佛,又刚刚受戒成为居士,对自己也十分周到,玄奘法师相信他能够在向善之心的驱使下帮助自己渡过难关。不过,石磐陀不会不知道偷渡国境是死罪,协助偷渡也是死罪。可时间紧迫,返回瓜州去找向导是不可能的,除了石磐陀,一时间也找不到更合适的人选,只能姑且一试。

    于是,玄奘法师就把私渡边关,西行求法的打算直截了当地告诉了石磐陀。玄奘法师本以为石磐陀会犹豫一番,毕竟私渡出关不是件容易的事,还会有被守关将士射杀的危险,岂料石磐陀竟毫不犹豫地一口答应了。玄奘法师大喜过望,立刻就和石磐陀约定时间,然后分头准备。

    接下来的一天,玄奘法师都待在古寺里,一边收拾行囊,一边蓄养体力。等待是难熬的,玄奘法师也在担心,担心石磐陀出尔反尔,就此一去不复返。当然,他也做了两手准备,石磐陀若能如约到来自然最好,如果不来,他也会一个人上路,靠自己的力量出关。

    第三天日落时分玄奘法师来到了两人约定的地点,葫芦河畔一片凋谢的芦苇塘边。或许是诚心所至,或许是佛陀护佑,没过多久,石磐陀便如约而至,还带了一个年长的胡人。老胡人又黑又瘦,牵着一匹干瘦的红马。

    玄奘法师不禁皱起了眉头,带路需要年轻力壮的小伙子;驮行李,需要高大强健的好马;可石磐陀偏偏带了一个老翁和一匹瘦马来,岂不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石磐陀见玄奘法师面露不快,连忙走近玄奘法师,低声解释说,这个胡人老是老了点,却在瓜州和伊吾之间往返行走了数十次,对沿途边关哨卡和水源分布非常熟悉,有他在,就不怕在戈壁荒漠中迷路了。

    玄奘法师这才释然,朝老胡人合十行礼,道:“贫僧初来此地,此番西行,便劳驾施主了。”

    老胡人上下打量了玄奘法师一番,问道:“法师可是从长安来?”

    玄奘法师点点头。

    老胡人又道:“长安繁华之地,法师何故孤身涉险?”

    玄奘法师肃然道:“但求真法,虽险无惧,纵死途中,终无所悔。”

    “过了葫芦河再往西走,就是莫贺延碛。”老胡人缓缓道来,平静的面容下,仿佛在讲述一个恐怖的故事,“那里寸草不生,连鸟兽都无法穿越,只有戈壁上的蛇蝎和凶恶的魔鬼可以存活。那里白天酷热,晚上酷寒,此刻风平浪静,下一刻就会刮起沙暴。在莫贺延碛的深处,还有一条流动的流沙河,没有人知道下一刻它会出现在哪里,一旦遇到,不论是人还是牲畜,就会被茫茫流沙吞没。当年大隋强盛时,往返西域的商队和僧人们常常结伴而行,祈求佛祖显灵,保佑他们避开流沙和风暴,尚且经常迷路失踪。法师孤身一人,现在又是寒冬腊月,天气多变,还望三思而后行。”

    玄奘法师平静地听完,然后朝老胡人合十行礼。他当然明白,老胡人是出于一片好意,前方所要面对的,或许是根本无法想象的艰难困苦。任何一个称职的向导,都会在出发前向行人给出足够的提醒,让他们做好心理准备。

    可玄奘法师没有退路。从长安到凉州,从凉州到瓜州,走走停停,就是为了寻找机会出关,又岂能因为一片荒漠戈壁而临阵退缩?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迎难而上,方能修成大道!

    玄奘法师道:“施主好意,贫僧心领。但贫僧此去西方,正是为了求得真经,弘扬大法,不到天竺,绝不东归。纵使殒命途中,亦是死不旋踵,不会后退半步!”

    “法师一定要去?”老胡人再一次问道。

    玄奘法师坚定地点了点头。

    老胡人见玄奘法师意志决绝,犹豫片刻,伸手一拉缰绳,把身后那匹干瘦的红马拉到玄奘法师身旁,道:“法师如果一定要去,我就把这匹老马供养给您。”

    玄奘法师和石磐陀相视一眼,难道说,这老胡人临阵变卦,不打算当向导了?

    石磐陀大声道:“老哥,你答应我的,怎能说话不算话!”

    老胡人没有答理石磐陀,只对玄奘法师道:“人老识人,马老识途。法师可不要小看了我这匹老马。”一边说,一边拍拍老马的脖子,“它啊,跟着我走过沙漠,穿过戈壁,去过西域,往返瓜州和伊吾足有十五次,看着干瘦,身子骨结实着呢,扛得多,耐力好,还认路。要是没有它,我早就迷路死在戈壁滩上了。”

    那老红马似有灵性,也跟着哼哼几声,甩甩蹄子。

    玄奘法师没有做声,而是默默走到马鞍前,伸出手,顺着马鞍子的弧度,向上抚摸。老红马安静地站在那里,像是在熟悉新主人的气味。突然,玄奘法师的手停在了马鞍前部,在那里,有一处凸起,是一个坚硬的铁砣子。一般来说,马鞍前部都会镶一个生铁或铜制的环,初学者往往会一手抓着铁环稳住身体,一手持缰控马。

    玄奘法师猛地想起,当初离开长安前,一个名叫何弘达的术人曾给自己卜了一卦。得出卦象后,何弘达便断言,用不了多久,法师定能安全离开长安,途中会有一匹红色的识途老马相伴,老红马的鞍前,还有一块铁砣子。知道此事的人也不少,何弘达“算出”西行并不奇怪;可红马和鞍前的铁砣子,就有些匪夷所思了。

    而今,老红马和带有铁砣子的马鞍就摆在面前,何弘达的预言和眼前发生的事,让玄奘法师觉得,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西行,已是命中注定之事。

    玄奘法师不但没有责怪老胡人的出尔反尔,反而再三道谢,然后解下背包,系在老红马身上,自己牵马,让石磐陀在前头带路,连夜出发。

    望着两人一马远去的背影,老胡人驻足良久,默默祈祷。

    玄奘法师所走的,是丝绸之路的北道。

    丝绸之路成形于两汉,以长安为起点,经河西走廊、西域,到中亚、西亚,并连接地中海各国,包括南道、中道、北道三条路线。隋唐时期,丝绸之路还是分为北道、中道和南道。

    北道:伊吾蒲类海(今新疆巴里坤哈萨克自治县西北)铁勒部突厥可汗庭;

    中道:高昌、焉耆、龟兹(今新疆库车县)、疏勒(今新疆疏勒县)、葱岭;

    南道:敦煌、鄯善、于阗、竭盘陀国、葱岭瓦汗走廊、帕米尔高原。

    唐初,大多数商旅走的都是从瓜州经伊吾进入西域的中道,即从河西前往西域的官道,玄奘法师走的也是这条路。

    不过,此时西域境内的丝绸之路正处在“三不管”状态:唐朝的势力尚未拓展到西域,只能控制河西走廊;西突厥占据中亚,但慑于唐朝的国力,不敢正面与唐朝为敌,只能遥控西域;而西域境内大大小小的国家,则处在唐朝和西突厥的夹缝中,勉强维持着独立。因此,西域境内的丝绸之路就被分割成了一小段一小段的,分别被不同的国家控制,各方势力犬牙交错,局面异常复杂。直到贞观后期,唐朝才凭借强大的国力重新控制西域,再一次打通了丝绸之路。

    从瓜州往西就是唐玉门关。当时的玉门关始建于隋朝,修建在水量充足、植被繁盛的疏勒河南岸(今甘肃省瓜州县东南约50公里附近),周围都是遥相呼应的烽火台,不仅占据了肥沃的河谷地带,也控制住了往来商旅的必经之路。它就像一头巨兽,静静地潜伏在夜色中,随时准备吞噬意图偷渡出关的人。

    玄奘法师决定绕玉门关而行,不去招惹守关的将士。离玉门关还有十几里地,前方却“哗哗”传来水声,打破了夜色的宁静。石磐陀告诉玄奘法师,那就是疏勒河的支流葫芦河。

    玄奘法师提着灯,走到河边,远远望去,河面不算太宽,但水声很大;于是拿藤杖往水中一探。河水已然解冻,但水流很快,如果没有船只,根本无法涉水而过。玄奘法师转身问石磐陀道:“寻常商旅是如何渡河的?”

    石磐陀道:“寻常商旅都是白天渡河,在上游数里外的渡口过河,不过那里有官兵把守,怕是不好过去。可否等天亮了,或许能寻到一只渡船。”

    玄奘法师道:“渡口有官兵把守,一旦查验,你我必不能过;若等天亮,就会耽误行程,今晚必须过河!”

    石磐陀低声嘟囔了一句,借着烛光朝四下看了一圈,目光便落在不远处一截已经干枯倒地的胡杨树干上,一拍大腿,道:“有了!请师父为我掌灯,弟子马上就来造一座桥!”说完,石磐陀就从身后拔出一把刀,开始了“造桥工程”。

    石磐陀砍断树根,把胡杨大树干往河面上一横,再用枯草沙土把树干表面的坑坑洼洼填平,自己先上去来回走了几次。把两头踩实,只用了一个时辰,一座简易的木桥便完成了。然后,石磐陀便牵着老红马,带着玄奘法师有惊无险地踏桥而过,顺利来到西岸。

    此时已是后半夜,水边寒气逼人,玄奘法师见石磐陀忙活了一晚上,自己也有些困倦了,便找了个背风的地方,摊开被褥,躺下休息。石磐陀也在不远处铺开被褥,倒头就睡。

    不过,玄奘法师并没有睡死。从小,他就有一个习惯,总会在睡前闭目凝思,将这一天经历的事情回顾一遍,看看有没有值得反思之处,或是被疏忽的地方;想着想着,自然而然就会睡去。这是玄奘法师在西行之路中头一回露宿野外,沉沉的夜色,流淌的水声,让他思绪万千,久久难以入睡。

    不知过了多久,半睡半醒间,玄奘法师突然一丝警觉,某种莫名的威胁,正在一步步靠近!

    玄奘法师突然睁开眼,借着河水反射的微光,他赫然发现,那个早已睡去的石磐陀,竟然拿着一把刀,一步步向自己走来!

    玄奘法师惊出一身冷汗,彻底清醒过来:一个佛家弟子,一个由自己授戒的徒弟,一个兢兢业业带路架桥的向导,居然会在深夜里对自己的师父动了“歹心”!更为讽刺的是,石磐陀请求玄奘法师所授的五戒中,第一条就是不杀生!

    玄奘法师很生气,可他没有轻举妄动,而是悄悄握紧藤杖,这根坚硬如铁的老藤杖,关键时刻,是可以当兵器用来防身的!可玄奘法师想不明白,自己身上根本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石磐陀就算杀了自己,也拿不到几个钱,又何必费那么大劲帮自己偷渡国境呢?

    接下来,更奇怪的事情发生了:石磐陀向玄奘法师走了十几步,突然停了下来,然后又折了回去;走到一半,又转过身来,拿着刀朝玄奘法师靠近。

    玄奘法师一下子就想明白了:从一开始,石磐陀就没安好心,所谓授戒,不过是让玄奘法师放松警惕;所谓带路,不过是要在途中进一步观察自己;等离开瓜州再作进一步打算;之后的砍树架桥,便彻底博得了玄奘法师的信任;待到深夜,才动手杀人。

    至于石磐陀杀人的动机,也不难猜测,他根本不会冒生命危险带玄奘法师出关;相反,当他得知玄奘法师打算偷渡出关后,便决定杀人劫财,再跑去官府邀功。之所以走到半道又折回去,是因为玄奘法师身上确实没什么钱财,而谋杀僧人可能会带来的报应,也让他再次犹豫。可到最后,石磐陀还是下定决心一条道走到黑。

    玄奘法师虽然善良,却没有坐以待毙。就在石磐陀小心翼翼靠近之际,玄奘法师突然起身,端坐原地,一手持杖,一手竖在胸前,口中诵经不绝。玄奘法师的举动果然把石磐陀吓了一跳,他一看玄奘法师醒了,就本能地把刀藏在身后,然后吃惊地站在那里,不敢再靠近一步。

    一边是宝相庄严,念诵佛经;一边是心虚胆怯,底气不足。两人就这样无声地对峙着,气氛平静而诡异。过了一会儿,石磐陀放弃了,他悄悄地把刀往身后一塞,蹑手蹑脚地走回自己的铺盖,继续睡觉,很快就发出了巨大的鼾声。

    玄奘法师暗暗松了口气,衣服已被冷汗湿透。西行的头一个晚上就险些丧命,让玄奘法师既不敢继续睡觉,又不敢有别的举动去刺激石磐陀,便只好坐在那里继续念佛。慢慢地,玄奘法师就平静下来,恐惧、惊诧、愤怒、不解,在诵经声中烟消云散,灵台一片清明,直至拂晓。

    天亮后,玄奘法师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愤怒和慌乱,而是像往常一样,若无其事地吩咐石磐陀去河边取水,供自己洗漱饮用。提防之余,玄奘法师也很好奇,想看看石磐陀接下来会如何表现。

    石磐陀服侍玄奘法师梳洗完毕后,便主动上前道:“师父,此去西域,路途遥远,沿途只有五烽下面有几片绿洲可以取水。你我都没有过所,只能等到夜里去五烽下偷水。一旦被官兵发现,那可是要没命的。弟子劝师父一句,不如返回瓜州,免得白白送命。”

    玄奘法师冷冷一笑,道:“你只管带我西行,想让我掉头,除非我死了!”

    “刷!”石磐陀猛地从身后拔出刀,凶相毕露:“师父要是不肯,那弟子只能护送师父回去了!”说罢,转到玄奘法师身后,用刀尖指着玄奘法师的后心,想把他押回瓜州。

    玄奘法师缓缓转身,右手紧握藤杖,冷冷道:“你要走就走吧,没有向导,贫僧也一样能走出戈壁!”说完,便冷冷地逼视着石磐陀,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两人再一次无声地对峙着,气氛平静而诡异。

    和前一次一样,还是石磐陀先放弃了。他收起刀,无奈道:“前方官兵把守严密,你一个人,要是被官兵抓住,把我供出来怎么办?”

    玄奘法师这才明白,原来石磐陀是害怕受自己的牵连,这才起了杀人灭口之心,当即道:“贫僧纵使被抓,将此身切割如微尘沙,终也不会把你供出来。”

    石磐陀盯着玄奘法师,道:“师父说话算话?”

    玄奘法师道:“出家人不打妄语,你若不信,大可杀了贫僧;可要让贫僧就此东归,绝无可能!”此乃法师一生仅为弟子发重誓的唯一一次。

    “既然这样,”石磐陀一跺脚,狠狠道,“我且信你一回;师父要是做不到,可别怪我不客气!”说完,头也不回,大步离去。

    石磐陀走了,从这一刻起,玄奘法师只能孤身一人、形单影只地上路,陪伴他的,就只剩下那匹赤红的识途老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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