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那烂陀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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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贞观五年(631),历经千难万险九死一生的玄奘法师,终于来到了日思夜想的天竺最著名的那烂陀寺所在的摩揭陀国。在那烂陀寺五年的求学生涯让玄奘法师的佛学修为有了质的提升,然而玄奘法师离开那烂陀寺后又继续南行,开始了一段新的环天竺游学之旅……

    摩揭陀国地处恒河中游南岸地区(今比哈尔邦南部巴特那一带),是中天竺最古老的国家之一,国都王舍城。难陀王朝兴起后,摩揭陀国开始支配恒河流域。此后月护王借助婆罗门和亚历山大留在天竺境内的希腊势力迅速崛起。亚历山大死后,月护王赶走希腊人,回师摩揭陀,废除难陀王,定都华氏城,建立起天竺历史上空前强大的孔雀王朝。

    阿育王统治时期,孔雀王朝的国力达到顶峰,其版图几乎覆盖天竺全境,并且在境内大力弘扬佛教。孔雀王朝的核心统治区域就在摩揭陀国,其繁荣强盛的国力为修建寺院和供养僧人提供了物质上的保障。而佛祖释迦牟尼一生中大部分传播佛法教化的时间都在摩揭陀国度过,王舍城附近遍布佛祖圣迹,每一处精舍几乎都是佛祖曾经布道过的地方。

    在孔雀王朝强大国力的支持下,整个天竺的高僧都聚集到了摩揭陀国,佛教历史上的四次集结,有两次都发生在摩揭陀国,分别是第一次的王舍城结集和第三次的华氏城结集。在他们讲经布道过的地方,那烂陀寺拔地而起,一处超越时代和地域的佛学圣地就此诞生。

    那烂陀寺离王舍城不远(位于今印度比哈尔邦中部城市巴特那东南90公里处),梵文的意思就是施无厌,即永远不知疲倦地施舍。相传寺中有一处水潭,潭中有一条名叫那烂陀的龙,因而得名。

    进入摩揭陀国后,玄奘法师并不着急前往那烂陀寺,而是用了九天的时间在王舍城周围游历,每到一处,都会驻足良久,诚心参拜。

    第九天上午,玄奘法师慕名而至当地最著名的一处佛陀圣迹菩提树。菩提树是天竺特产,树身高大,树冠呈圆形,树枝向四周扩展,树叶是深绿色,呈三角状的卵形,因不沾灰尘而有“一尘不染”之意。菩提树在《梵书》中被称为“觉树”,“菩提”一词意为智慧、觉悟,用来形容人豁然开悟,达到超凡脱俗的境界等。

    当年释迦牟尼佛陀为摆脱生老病死轮回之苦,解救受苦受难的众生,毅然放弃了迦毗罗卫国(今尼泊尔境内)的王族生活,出家修行。经过多年的苦修,他在菩提树下静坐了七七四十九天后战胜了各种邪魔的诱惑,在天将拂晓、睹明星升起的时候,终于大彻大悟,悟道成佛。菩提树也因此被佛教徒视为圣树。佛陀涅槃后,国王们还在菩提树的南北两面各建造了一座观自在菩萨像,全部面朝东方。如果这两尊塑像没入土中,就意味着佛教即将在天竺消亡。

    这棵菩提树的树干和树枝都是黄白色的,枝繁叶茂,四季常青,唯有在佛陀涅槃那天,它的树叶才会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宛如神迹。过了佛陀涅槃日后,又恢复原样。每到那一天,周围国家的国王就会带着大臣们一起来到树下,点起烛火,用牛奶来浇灌这棵菩提树,一边撒花,一边把那些飘落下来的“圣叶”收集起来,拿回去供奉。

    久而久之,每逢释迦牟尼佛的涅槃之日,人们都会在菩提树下举行祈祷仪式,从不间断。

    可是,当玄奘法师来到这里的时候,原本有数百尺高的菩提树,却在几百年的风雨动荡中被崇信外道的人们砍得只剩下五丈多,枝叶凋敝,再也不复当年胜景。而南面那尊观自在菩萨像,也已歪倒下陷到了胸口,身上满是斧凿破坏的痕迹。

    看到这样的景象,玄奘法师悲从中来,整个人扑倒在地,为自己错过天竺佛教繁荣鼎盛的时候而懊恼,为佛教在天竺的衰败而悲伤。玄奘法师认定是自己前世业障深厚,而让他在“像季”(像季,就是指佛法衰落但尚未完结)来到这里,目睹惨状,尽管这一切并不是他的责任。

    五年的跋涉和游历,让玄奘法师清楚地认识到了佛教在天竺的现状,。玄奘法师所处的时代,佛教在中原方兴未艾,并逐渐形成具有东方特色的佛学体系。这个体系在玄奘法师看来并不完善,很多经文在传播和翻译过程中出现了巨大的偏差,这也正是玄奘法师决意西行取经的最主要原因;但从总体上看,佛教在中原是在上升期,西域和吐蕃(今青藏地区)的佛教也在以不同形式发展着。

    与之相反的是,佛教在发源地天竺却在经过四次大规模经典集结后盛极而衰。在天竺,玄奘法师看到的更多的是荒废破败的寺宇寺院和充斥世间的异教外道。他相信,一切事皆有因果循环,人们无法改变结果,只能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尽力而为。所以,他几次在高僧大德处停下来学习佛法,一方面是为前往那烂陀寺做准备,另一方面也是意识到了天竺佛教不可挽回的衰败命运,即便是那烂陀寺,也不可能改变这一趋势。

    所以,玄奘法师决定通过自己的力量把各地的佛学典籍收集、抄录下来,把佛典中最精华最核心最重要的经卷尽可能地请回中原去。这是传道,是授业,也是保护,不让那些珍贵的佛典因为天竺佛教的衰落而消失。

    每经过一个地方,每看到一处荒废的寺院,玄奘法师心头的紧迫感和责任感就会加重一分;前往那烂陀寺的愿望也会增强一分,只有在那烂陀寺,才能找到最完整最精深的佛典;只有在那烂陀寺,才能遇到最博学最有才华的高僧大德;只有在那烂陀寺,才能了却心愿,完成重振佛教的巨大使命。

    那烂陀寺就在前方,可真正要面对它的时候,玄奘法师的心情是复杂而忐忑的。沉重的心情和巨大的压力,反而让他有了一丝犹豫,他担心自己的知识储备和语言能力还不足以向那烂陀寺的高僧们交流、学习;他担心一旦学不好,就会无法完成多年来的心愿,无法将佛经请回中原,振兴中国佛教。

    第十天一早,那烂陀寺的四位高僧就抢先一步来到玄奘法师居住在菩提迦耶的精舍外,迎接这位不远万里,从东土大唐而来的高僧。玄奘法师赶忙外出相见。原来,那烂陀寺早就得到了玄奘法师要来的消息,并不断派人沿途打探。当玄奘法师一路学习,一路布道,每每化险为夷的消息一个个传来时,那烂陀寺的高僧们便意识到,这位年轻的大唐高僧不是一般人,于是一下子派出四位高僧前来菩提迦耶迎接。

    四位高僧先把玄奘法师请到一处庄园里吃饭休息。庄园主是一位虔诚的居士,早就准备好了丰盛的斋菜和水果。玄奘法师等人刚刚吃完,那烂陀寺派来的第二拨迎接的队伍又到了。这支庞大的欢迎队伍是由200多名僧人和上千名那烂陀寺的施主组成的,他们手持华盖和鲜花,身着鲜艳的衣服,口中唱着赞美的诗歌,浩浩荡荡地簇拥着玄奘法师前往那烂陀寺。

    当欢迎的队伍抵达那烂陀寺时,玄奘法师赫然发现,竟有上千名僧人等候在寺院正门前的广场上,他们一边热情地向玄奘法师施礼,一边送上最诚挚的问候和祝福。西行以来,那些大国的国王都曾给予玄奘法师极高的接待规格,可是像今天这般高僧云集、法相宝像恢弘庄严的场景,着实让玄奘法师感慨不已,甚至让他有了这样的错觉,只要有那烂陀寺在,佛教在天竺就不会衰落。

    玄奘法师悄悄告诫智远和比蒙,那烂陀寺是佛教的圣地,里面任何一位僧人都有着非凡的修为,不论是说话还是办事,都必须严守寺规,保持虔诚谦逊的姿态,切不可惹是生非。智远自不必说,他早已被那烂陀寺那庄严博大的氛围所感染,眼中满是崇敬感激之色;比蒙也是收敛神色,一本正经地跟着众人念起经来,唯恐礼数不周,为人所轻。

    正门之后,又是一片巨大的广场,那里也是僧人们聚会讲经之地。广场西北面是一道高台,高台上搭着帐篷,那里是寺主和高僧们的座位。不过,玄奘法师并没有马上就见到寺主戒贤大师,而是被请到寺主的座位旁坐下,待他入座后,众僧才依次落座。不久,那烂陀寺的维那(引唱)法师亲自敲响犍椎,这就意味着从这一刻起,玄奘法师正式成为那烂陀寺的一员,可以平等享受寺内僧人的一切待遇。

    行完入学仪式后,玄奘法师才被安排去见寺主戒贤大师。拜见寺主是一件非常严肃的事情,为了表示对玄奘法师的尊重,那烂陀寺派出20个年岁相仿,样貌端庄、仪表整齐,且精通佛典的僧人陪同玄奘法师前去拜见戒贤大师。玄奘法师本想把智远和比蒙留在屋外,不想那引路的中年僧人却说无妨,法师想见见他们师徒三人。

    走进戒贤大师的房间后,玄奘法师先是按照天竺的礼节恭恭敬敬地行礼,然后才抬起头来:戒贤大师是个面容精瘦的老者,身上披着一件宽大的黄色法袍,手里拿着一串黑色的念珠,光着脚盘坐在草席上,那高耸的额头,似乎蕴藏着无穷的智慧。

    礼毕,一个亲切而富有磁性的声音道:“法师远道而来,旅途辛苦,看座。”言罢,就有沙弥(刚出家学法,并没有正式授比丘戒的行者称曰沙弥)拿来草垫铺在地上,请玄奘法师三人及其余僧人入座。

    戒贤大师的目光缓缓扫过玄奘法师、智远、比蒙,缓缓道:“法师从何而来,所为何来?”

    玄奘法师连忙答道:“弟子从东土大唐来,只为跟随法师学习《瑜伽师地论》。”

    谁知一向宝相庄严的戒贤大师听到这个回答后,竟然放声大哭。

    智远和比蒙相视一眼,都觉得戒贤大师太奇怪了,居然问了一句话就像孩子一样大哭起来。玄奘法师的第一反应,就是自己说错了什么,可回头一想,自己是据实回答,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当然也不便去问戒贤大师为何痛哭,所以只是平静地坐在那里,以免给那烂陀寺的众僧留下把持不定的印象。

    戒贤大师叹了口气,道:“你们一定很奇怪,我为什么要哭。我年纪大了(106岁),其中的故事,就让我的侄儿觉贤法师(80多岁)来说吧!”说完,又叹了口气,默默垂泪。

    觉贤法师也是一位学识渊博的高僧,在那烂陀寺中以博学多才、能言善辩著称。只见他朝戒贤大师施礼一拜,又朝众人点了点头,开始讲述一段三年前的往事:

    原来,戒贤大师一直患有痛风病,每次发作,都会手脚抽筋,关节像火烧刀割一样疼痛,吃药只能缓解一阵,不久之后又会发作,足足折磨了他二十几年。三年前,痛风病已经到了无法忍受的地步,戒贤大师觉得再这样痛苦地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就打算用绝食来取灭。就在绝食的某一天夜里,戒贤大师做了一个梦,梦里出现了三位菩萨:一位黄金色,一位琉璃色,一位银白色。其中一个黄金色人问他:你打算就这样放弃生命吗?佛经上讲,人生是由苦难组成的,但是佛经上并没有讲,人可以用自杀来逃避苦难。你前世是一个国王,给老百姓带来了很多烦恼和苦难,这才会在今生遭到果报!你应该好好反省过去的业力,真诚地忏悔和改过,才能减轻痛苦。只要一边忍受痛苦,一边宣扬佛法,身上的痛苦自然而然就会减轻;自杀不但不能消除业障,还会把苦难带到来世中去!

    原来,这位金色的菩萨就是文殊菩萨,而琉璃色的菩萨则是观自在菩萨,那位银白色的菩萨,正是口授戒贤大师所精研《瑜伽师地论》的弥勒菩萨。三位菩萨见戒贤大师打算放弃生命,这才托梦前来,劝他广传佛法,用有限的生命去做一些有益的事情。弥勒菩萨还告诉戒贤大师,只要好好把《瑜伽师地论》这部经书发扬光大,身上的病痛就会慢慢好转,来世就能修成正果,侍奉菩萨。最后,文殊菩萨还说,三年后会有一个僧人从东土大唐前来天竺,想要跟你学习《瑜伽师地论》,让戒贤大师一定要等他前来。

    从此以后,戒贤大师便听从三位菩萨的教诲,一边忍受身体的痛苦,一边弘扬佛法,同时等待那位僧人的到来。慢慢地,他身上的病痛果然减轻了不少。

    这是戒贤大师第一次公开讲述这段故事。而听故事的人,无不惊叹于佛法的玄妙,三年前的梦境,竟在三年后真实地发生了,不但治好了戒贤大师的病痛,还把玄奘法师带到了面前……如何不让人唏嘘感慨?戒贤大师这才会有感而发,号啕大哭。

    玄奘法师也是无比激动,菩萨居然会在戒贤大师的梦中提到自己将要前来天竺求法学习之事,可见西行之举,乃是冥冥中注定的,于是再次参拜戒贤大师,表示愿意留在那烂陀寺,竭尽全力学习佛法,聆听寺中各位高僧的教诲。戒贤大师非常高兴地答应了玄奘法师的请求,当即安排玄奘法师入住,还邀请玄奘法师参观那烂陀寺。

    第二天,在觉贤法师的陪同下,玄奘法师参观了这座天竺佛学的最高殿堂。

    那烂陀寺规模宏大,占地极广,在漫长的岁月里,前后有六位帝王在这里营建寺院,每一次扩建都云集了当时最高超的设计师和工匠。因此,那烂陀寺并不是单独的一座寺院,而是由一组寺院组成的寺院建筑群。不过,那烂陀寺之所以能成为举世闻名的佛学最高学府,除了宏大的建筑规模和高超的建筑造诣,更在于它的藏经数量和学术水平。

    那烂陀寺有三座藏经阁,分别是:宝云、宝海和宝洋,从名字就能看出其藏经的丰富。那烂陀寺鼎盛时期,藏书数量达到了惊人的近千万卷,除了佛教典籍,还收藏了大量艺术、医学、建筑、数学、天文、法律、农业、水利等作。这些典籍无不代表了天竺文明的最高水平。数百年来,无数学者慕名而来,还曾出现过上万僧人一同研习佛法的盛况。

    玄奘法师来到那烂陀寺的时候,尽管佛教在整个天竺范围内在走下坡路,可那烂陀寺依旧保持着全盛时期的规模,常住在那里学习的僧人就达六七千人。

    觉贤法师向玄奘法师介绍说,那烂陀寺的学风极其开放,并不仅仅局限于佛教一家,寺内不但云集了世界各地最顶尖的佛学研究者,还吸引了无数留学生前来观摩学习;天竺各个学派的人物,只要你有真才实学,都能在这里开坛讲学,目前寺里非佛教徒和外道的人数就有近千人之多。

    觉贤法师还告诉玄奘法师,他不是第一个来到那烂陀寺学习的人,肯定也不会是最后一个,自南北朝以来,众多中原僧人都曾不远万里前来求学。东普法显大师曾开创中原僧侣前来天竺求学之先河。他也曾在那烂陀寺学习、讲道、授业,后由海路归国,讲经布道。正因为前来留学的中国僧人实在太多,那烂陀寺的管理者还把东面五十里外的另一座寺院专门划出来供他们生活和学习,这座寺院的名字就叫汉寺。

    玄奘法师一边参观,一边感受着那烂陀寺的与众不同:

    那烂陀寺的教学和管理是分开的:以戒贤大师为首的高僧和各个学派的大师们主要负责讲经授课,接受挑战者的论战;寺内另外有一批执事人员,专门负责办理学员入学手续、安排教学日程,打理日常事务、接受各方布施、协调学派关系。在那烂陀寺里,仅讲座每天就有上百处,所有的僧人们都根据不同的流派和专业来选修课程。在执事们的辛勤工作下,整座寺院被管理得有条不紊,数千名来自世界各地的留学生过着充实而有序的学习生活,各派高手也能在开放、公平的环境下一展所长。

    那烂陀寺拥有一套细致而严格的寺规,要求每一个在寺内授课和学习的人都必须行为清白,严格约束自己。研学期间,你所感受到的是一种蓬勃向上、积极健康的学风,如果不努力学习,不虚心求教,你就会觉得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自己感到很羞愧;任何拉关系、走后门、摆资历、造假作弊的行为在这里都会遭到唾弃和鄙视。想要出人头地,就只有靠真才实学这一条路。

    那烂陀寺的学术风气极为开放,这里不仅有数千名僧人,还有数量更为庞大的求学和游历者。这些居士和外道们有的是慕名而来,真心求学,有的则是居心叵测,故意前来攻击佛教。面对形形色色的“求学者”,那烂陀寺海纳百川,以开放、包容、竞争、自由的态度来对待,不但赢得了大部分“求学者”的尊敬,也获得了极大的声望。

    参观完那烂陀寺后,玄奘法师就要正式开始在寺中的求学生活了。为了让玄奘法师能够安心学习,那烂陀寺在各个方面都给予他特殊的照顾:

    戒贤大师见玄奘法师精通梵文,不存在语言交流的困难,本身的修为和声望也远远超过之前那些外国留学僧人,便没有安排他入住汉寺,而是把他直接安置到了戒日王院的四楼,也就是觉贤法师寝室的楼上。仅仅过了七天,戒贤大师觉得这样的安排还是不能与玄奘法师的身份相匹配,于是又把他安排到戒贤大师的老师法护菩萨故居北面的精舍里,让他独自居住。

    为了使玄奘法师保持健康的身体和充沛的精力,那烂陀寺特意为玄奘法师制订了特殊的食谱,每天的食物都不一样,还专门派了一个婆罗门“净人”前去照顾玄奘法师的饮食起居。如果玄奘法师想要离开寺院外出游历,寺里还专门为他提供了一头大象,在天竺只有最尊贵、最富有的人才有资格乘坐大象。

    而在玄奘法师学习课程的安排上,那烂陀寺更是别出心裁,简单来说,就是由玄奘法师自己来安排学业。戒贤大师等那烂陀寺的高僧一致认为,玄奘法师在来到那烂陀寺前已经具备了极高的佛学修养,完全没必要再去学那些普通的基础课程;像玄奘法师这样的天才学生,任何刻板的课程安排都只会限制他的进一步发展,不如让他在那烂陀寺这片沃土上自由发挥,由他自己来选择老师、课程和攻读的方向。只有这样,才能造就出另一位佛学大师。

    因此,那烂陀寺在给予玄奘法师最好的物质待遇的同时,还给了他最大的学习自由,玄奘法师就成了那烂陀寺中最特殊的一员。

    当然,玄奘法师也很清楚,没有压力才是最大的压力,对方给你开出的条件越好,别人对你的关注就越多,自己肩头的责任和压力就越大。他根本不在乎优越的物质生活,他更看重的,是在那烂陀寺能学到什么;摆在他面前的是一条充满挑战而又无比艰巨的求学之路。

    玄奘法师不愿浪费半点光阴,他选择了游历,而且是一个人游历。他深信“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道理,游历是学习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只有在生活中体验、经历,才能更加深切地去感受知识、发现学习的不足,才能开阔眼界和胸襟,让知识得到升华。

    不过,在游历之前,他必须先安顿好两位弟子智远和比蒙。他征求了两位弟子的想法,看他们打算学些什么。

    比蒙的想法比较简单:首先,习武。恒河上被暗算的经历让他记忆深刻,他发誓要破掉诡异灵动的天竺功夫;而要破解对手,首先要了解对手,所以他决定留在寺中学习天竺武功。其次,学一门可以混饭吃的手艺。天竺在天文算术、冶炼木工方面都有着很高的造诣,比蒙选来选去,最后选中了冶炼,他要用自己的双手,打造出一把绝世兵器!

    智远的身体本来就比较单薄,跋涉万里来到那烂陀寺后,便大病一场。一路走来,玄奘法师早就发现他在算术、理货方面很有天赋,于是建议他留在寺里休养,同时学习运筹算术。智远含着眼泪答应了。

    安顿好两位弟子后,玄奘法师才收拾行装外出,踏上游学之旅。

    玄奘法师的第一站,是位于王舍城郊外的灵鹫山,参拜佛陀曾经开讲《妙法莲花经》和《大般若经》的圣迹。接着,玄奘法师又来到了山下竹林中的大石室中,那里就是佛祖涅槃后,迦叶和阿难尊者等500位大阿罗汉首次结集三藏佛典的地方。

    在游历了王舍城周围的众多佛陀圣迹后,玄奘法师来到因陀罗势罗娄诃山前。这座山的东北方向有一座寺,寺门前有一座塔。就像迦毕试国的质子伽蓝被称为“洛阳寺”一样,天竺境内很多城市和寺院都是以人名或发生过的故事来命名的,这座寺的名字就叫鸽子寺。

    在和寺里僧人们的交谈中,玄奘法师得知了鸽子寺的由来:

    相传有个捕鸟人在山上挂了一张网,整整一天一夜都没有捕到鸟,因此迁怒于正在附近寺里讲经的释迦牟尼佛,指责他把鸟全吓跑了,害得他全家人都没有东西吃。释迦牟尼佛让他回去生一堆火,问题就会解决了。捕鸟人就照做了。这时,释迦牟尼突然变成一只鸽子,然后投火而死。捕鸟人把鸽子烤熟后拿去给妻儿饱餐一顿,吃完后才知道鸽子是佛陀变的,于是出家成了一个虔诚的佛教徒。那座佛陀生前讲经传道的寺院就被称为鸽子寺。

    鸽子寺的东面还有一座塔,名叫大雁塔,也是因故事而得名:

    相传这里的僧人原来都信奉小乘佛教,吃三净肉。(1.没有亲自见到杀而吃,2.没有听见被杀的生灵悽惨的叫声3.不是为自己吃而杀)有一天,负责化缘的僧人找不到肉,只好围着寺门打转,一抬头,正好看见一群大雁正从天上飞过,于是就很无奈地说:菩萨啊,今天僧人们都已经没有肉吃了,你知不知道啊!话音刚落,就有一只大雁离开队列掉了下来,活活摔死在他跟前。僧人大惊,连忙把这事告诉了同伴。众人觉得这只大雁一定是菩萨的化身,而“舍身成仁”正是大乘佛教的教义所在。僧人们受到感化,不但没有去吃这只大雁,反而把它安葬了,还为它修了一座塔,名字就叫大雁塔,从此改信大乘佛教。

    这座底座四方,侧面呈梯形的高塔给玄奘法师留下了极深的印象,以至于他在回国后还参照这座塔的样式,在长安城中修建了一模一样的一座高塔,也叫大雁塔。

    这一年的岁末,玄奘法师终于结束了在王舍城和那烂陀寺周围的游历,返回那烂陀寺。迎接他的,是一个他做梦都没有想到的天大的好消息,那烂陀寺的寺主,当世最杰出的佛学大师,106岁的戒贤大师,竟然决定开坛讲经,亲自为这位来自东土大唐的学生授课,而授课的内容,正是玄奘法师梦寐以求的大乘佛学经典《瑜伽师地论》!

    听到消息的那一刻,玄奘法师扑倒在地,热泪盈眶。那一刻,他全然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语言、怎样的敬意去表达心中的感激之情;戒贤大师不顾高龄和病痛之躯,作出这样的决定,已然是对他最大的支持,最大的鼓励!他能做的,只有打起精神,全身心地去聆听教诲,来解除心中多年对中原佛学的疑惑和尚未解决的佛学问题。

    戒贤大师即将开坛讲经的消息立刻传遍了那烂陀寺。全寺上下,欢声雷动。要知道,戒贤大师作为那烂陀寺的精神领袖和传奇象征,已经有多年不曾亲自授课了;而曾经有幸听过他授课的僧人们,后来都成了名震一方的高僧。对前来求学的僧人们而言,听戒贤大师讲一次经的收获,可能比修行十年的所得还要多。如此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任谁都不愿错过。

    为了迎接戒贤大师的开课,玄奘法师焚香沐浴,做足了准备工作。当他怀着虔诚而迫切的心情来到大广场前时,也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足以容纳数千人的大广场,早已被闻讯而来的僧人和外道们挤得满满当当;所有人按照年龄和修为排成整齐的队列,一圈一圈围坐在广场中央的讲坛周围,等待着今天的主角戒贤大师和玄奘法师的到来,场面空前壮观。

    当玄奘法师出现在人群外围时,所有的人都起身相迎,并且自动让出一条通道,好让玄奘法师走上讲坛。玄奘法师一边前行,一边向众人施礼。玄奘法师没有走上讲坛,而是站在讲坛的台阶上,静静等待戒贤大师的到来。

    片刻之后,人群便沸腾起来,所有人都朝一个方向望去,只见戒贤大师身披金色的僧袍,在觉贤法师等数十位德高望重的高僧的簇拥下,缓缓向讲坛走来。

    人群,从最外围开始,一层一层,拜倒在地。这些人中,有年迈的长者,他们是修习多年的前辈,任何一人都有能力在那烂陀寺之外的寺院担当寺主;有和玄奘法师差不多年纪的中年僧人,他们是天竺佛教的中坚力量,在各自的领域都有着不俗的造诣;还有很多稚嫩年轻的面孔,他们朝气蓬勃,目光中满是锐意之气,他们是佛学的后起之秀,也是希望所在。而在这一刻,他们没有地位之别,没有年龄之差,他们只有一个身份,戒贤大师的弟子。

    戒贤大师宝相庄严,在众人的簇拥下来到了讲坛前,朝玄奘法师微微一笑。

    这一笑,宛如春风,沁人心脾。

    玄奘法师恭恭敬敬地跪倒在地,向法师叩首行礼。

    戒贤大师缓步上台,除觉贤法师外的所有高僧都留在了台下,依次而坐。

    讲坛上摆着两个蒲团,东西相向,分别是戒贤大师和玄奘法师的座位。待戒贤大师落座后,玄奘法师才恭恭敬敬地坐下,而觉贤法师则侍立在戒贤大师身后。戒贤大师和玄奘法师之间是一张矮桌,上面摆放着的,便是今日要讲的经书《瑜伽师地论》。

    万众瞩目下,戒贤大师正式开讲。台下鸦雀无声,唯有戒贤大师那苍老而浑厚的声音回荡在广场上空。

    谁知过了没多久,戒贤大师才讲到《瑜伽师地论》的序篇时,台下听课的人群外侧就有人放声痛哭,打断了戒贤大师的讲课。众人侧目循声望去,那人突然又放声大笑起来。侍立在戒贤大师身后的觉贤法师愤怒地望向哭声传来的方向,大声道:“来人,把捣乱的人拿下!”

    话音刚落,几名赤膊的武僧就势扑了过去。

    这时,戒贤大师发话了:“不要伤害他,把他带上来问话。”

    很快,又哭又笑的那人就被带到台下,是一个来自东天竺的婆罗门外道。那人抹去眼泪,朝戒贤大师重重磕了几个头。原来,此人曾在观自在菩萨像前发誓要成为国王,没想到发完誓后菩萨居然现身了,还对他说,你不要在我面前发这种可笑的愿望,某年某月某日,那烂陀寺的戒贤大师要为一个来自东土的僧人开讲《瑜伽师地论》,你可以前去听讲,听完之后就能了解佛法,领悟佛陀的精神,闻法悟道得见佛陀,根本用不着去当什么国王。说完,菩萨就不见了。因此,当他听到玄奘法师从东土大唐来到那烂陀寺的消息后,便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前来那烂陀寺求学。等了几个月,终于等到了戒贤大师为玄奘法师开坛讲经,传授《瑜伽师地论》的这一天。所发生的一切。竟然与昔日的亲身经历完全吻合,所以悲喜交加,先是大哭,然后大笑。

    戒贤大师和玄奘法师听完之后,无不面露喜色,佛教相信因果循环之说,先有戒贤大师三年前忍痛布道只为等待玄奘法师到来,今又有婆罗门外道现身说法,使得所有人都相信这是上天注定要由戒贤大师为玄奘法师开讲《瑜伽师地论》,是大大的吉兆。一时间,全场欢声雷动,戒贤大师邀请这个婆罗门教徒坐到近处,满心欢喜地继续讲经。

    戒贤大师一讲就是十五个月。

    《瑜伽师地论》是玄奘法师来到天竺学习的最主要目的之一,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他用心听讲,潜心钻研,全身心地投入,如饥似渴地把这部大乘佛教里规模最大、体系最完备、组织最严密、说学最透彻的经典著作从头到尾认认真真地学了三遍。

    而那位又哭又笑的婆罗门外道也因为学习认真刻苦,为人谦逊友善,被戒贤大师当做人才推荐到了当时天竺权势最大的国王戒日王那里。戒日王是一位虔诚的佛教徒,对戒贤大师非常敬重,于是就赐予那位婆罗门外道三个村庄,满足了他当“国王”的心愿。

    学习完《瑜伽师地论》后,玄奘法师深感于那烂陀寺的海量藏书、天竺文化的博大精深,便更加如饥似渴地博览群书。从贞观六年到贞观十年(632—636),玄奘法师在那烂陀寺度过了五年紧张而充实的留学生活,共听了此论三遍,《中、百》论各三遍,《因明》、《声明》、《集量》等论各两遍,《顺正理》、《显扬》、《对法》各一遍;其他像《俱舍》、《婆娑》、《六足》、《阿毗昙》等经文,由于在迦湿弥罗等沿途诸国都已学习和接触过,所以只是挑选了一些疑点难点来学习。

    在学习佛学典籍的同时,玄奘法师还广泛涉猎了与佛教相通的婆罗门教的经书和其他天文、因明、历法、数学、农学、医药、建筑、水利等实用类著作。这些著作不但拓展了玄奘法师的知识面,也让他更加全面透彻地了解了天竺社会的方方面面。后来法师又将这些知识及思想引进大唐。

    不论是学习佛教典籍还是其他实用科学,玄奘法师都能很快领会其中要义,并且能够毫无障碍地与该学派的大师交流探讨,还能提出一些极具创意的观点。伴随着学业的精进,玄奘法师在天竺的声望也越来越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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