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恒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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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迦湿弥罗国,玄奘法师开始了一年多的『预科班』求学生活,是什么让他停下了西行的脚步?恒河遇险,玄奘法师遭遇到了一生当中的最大劫难,险些成为异教徒献祭给外道女神的祭品;直面生死,是选择活着,还是坦然以对?

    玄奘法师一行坐船沿恒河顺流而下,泛舟而行。徐徐秋风迎面吹来,耳旁荡漾着潺潺水声,两岸林木繁盛,河上水鸟成群,水中鱼虾嬉戏。这是玄奘法师西行以来最轻松惬意的一段行程,他们的目的地,便是中天竺的阿耶穆佉国。

    船在河上走了一百多里,一直风平浪静,可就在所有人都陶醉在恒河的美景中时,异变陡生!只听一阵哨响,河两岸茂密的丛林中突然窜出十几条小船,每条小船上站着七八个穿着各种各样衣服、手拿各式各样武器的男子,朝他们大叫。这些小船就像水里的泥鳅,飞速朝玄奘法师等人乘坐的大船围了过来。

    “师父,是水匪!”比蒙提着大铲子,守在玄奘法师侧前方,道,“这帮贼人,肯定早就躲在水边。”

    随着比蒙的话,水匪们的小船不停地靠近,几个水匪已经举起弓箭对准了他;而船上的人则不可避免地惊慌失措起来,几个从迦湿弥罗国来的船工和随从当即跳河逃命,他们一走,剩下的人便无法再驱动大船,只能坐视自己被围。

    强盗、马贼,玄奘法师都遇到过,却是头一回碰到水匪。这一次,玄奘法师有了顾虑。他的顾虑不是自己的性命,而是船上那批由自己亲手抄录的经书。水上不同陆上,在陆上被劫,只会损失财货,经书大体还能保存下来;而在水上,一旦船翻了,所有的经书就会丢失,之前所有的心血都将化为乌有。眼下匪众我寡,如果盲目动手,激怒水匪,对方很可能会发动强攻,到时候就是玉石俱焚了。

    尽管如此,玄奘法师还是跟往常一样镇定,不慌不忙道:“水匪不过是求财,钱财乃身外之物,他们要,给他们就是了,不必执著。智远,你先进船舱里去,不管发生什么情况,一定要守住经书;比蒙,不可冲动!”

    智远钻进船舱后,比蒙又问:“师父,就这么等死了?”

    玄奘法师一边观察水匪的神情,一边道:“他们未必会杀我们,不忙动手。”

    在水匪们的胁迫下,船工不得不按指示将大船靠岸。一靠岸,就有几个水匪纵身跳上大船,挥舞兵器朝玄奘法师走来,嘴里还叽里呱啦说着奇怪的语言。

    比蒙见那几个人要对玄奘法师不利,举起大铲,往前跨了一大步,劈头盖脸就是一铲子!

    “砰砰!哗啦!”伴随着几个水匪被扫下大船,比蒙也一头栽倒在甲板上。水匪们的武功很怪异,不以力量见长,反而机变百出,正好克制住了比蒙的刚猛路数。很快,比蒙头上挨了一记,脚下又被绊了两下,直接被砸晕了。

    就在几个水匪叫嚷着朝玄奘法师冲过来时,一个精瘦的高个子在另一条小船上大叫起来,用的是天竺通行语,意思是不要伤害船上的那位高僧,留他性命另有用处。那几个水匪悻悻退下,朝比蒙屁股上狠狠跺了几脚,把他五花大绑,丢进水里,让外围小船上的人把他弄上岸,然后转身瞪了玄奘法师几眼,伸手朝岸上一指,命令他下船,上岸。

    玄奘法师担心闹出人命来,就让船上的人跟着水匪上岸,自己和智远则走在最后,离船时仍不忘朝存放经文的船舱投去一瞥,希望这些水匪只是求财,不去毁坏那些珍贵的手抄本。

    不想那水匪头子极为机敏,一看玄奘法师朝船舱里看,就认定里面有好东西,立刻派人把船舱里所有的箱子都抬了出来。打开一看,他们才发现不是财宝,而是满满当当的经文,不禁破口大骂,命令玄奘法师等人站成一排,脱掉衣服,一边搜查随身的钱财,一边仔细打量每一个人的样貌身材。最后,水匪头子的目光在玄奘法师身上停了下来,盯着玄奘法师的身躯,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次,越看越高兴,竟忍不住手舞足蹈起来。

    玄奘法师被看得发毛。他曾听说过,在天竺,有些外道的教派有着奇怪的教义,比如崇拜男人和女人的生殖器,还会把漂亮的女人抓去给有权势的女人侍寝……玄奘法师本身就长得高大伟岸、气宇轩昂,被外道看上,也并非不在情理之事……

    不过,玄奘法师还是敏锐地发现,这些人不像是普通的水匪强盗,他们等级分明,打劫、上岸、搜身、检查,似乎都是在为某一件事做准备,而搜刮钱财不过是顺带做的,因此也没有拿钱放人的意思。几个头领模样的人聚在一起,像是在商量什么,还不时朝玄奘法师指指点点。

    玄奘法师努力去听他们的对话,从字里行间得知,这些人并非水匪,而是一伙突伽天神的信徒,每到秋天,突伽天神的信徒们就要根据教义去寻找活人当祭品,然后把他杀了,用他的血肉祭祀天神,祈求天神的保佑和赐福。

    突伽女神是当时天竺最大的外道天竺教三大派别中性力派崇拜的主神之一,也被称为难近母和吉祥天女。玄奘法师到达时,正是性力派在天竺的活跃时期。在性力派的众多祭祀仪式中,人牲是最为残忍,也是最为虔诚的一种。在突伽信徒看来,杀人献祭不但不是犯罪,还能洗刷自己前世今生的罪孽,让女神把好运降临到自己身上。

    他们成群结伙地躲在恒河岸边的密林中,一旦发现落单的商旅船只,就会蜂拥而出,一边抢钱,一边抢人,一举两得,而且从来不会为此感到羞愧和害怕。不过性力派对人牲的要求很高,唯有身体强健、样貌不凡的人,才有资格被拿去献祭给女神。

    对他们来说,打劫钱财只是其次,上等的人祭才是关键;人祭的质量越高,就表示他们献祭的诚意越大,女神的赐福也会越大。这伙教徒在恒河岸边守了几个月,扫劫了六七拨旅人,可抓住的人不是这里不合格,就是那里有缺陷。眼看着夏末秋初祭祀的时间一天天临近,可合适的祭品还是没能找到,他们这才铤而走险,直接对玄奘法师的大船下手。

    这一趟果然没有让他们失望,不但抢到了大量财物,还解决了迫在眉睫的人祭问题,玄奘法师身材健壮,姿容伟岸,气度不凡,显然是献祭的绝佳人选!

    信徒首领朝玄奘法师一指,一声令下,几个信徒便飞奔上前,一把将玄奘法师从人群中拉了出来,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绳索,将玄奘法师五花大绑,又拿刀架在他脖子上,逼他往前走。智远见状,以为水匪们要第一个杀了玄奘法师,心下着急,偏又性子怯懦,不敢上前,急得眼珠子在眼眶里打转,不停地喘着粗气。其他随从也是大气都不敢出,唯恐水匪们把自己也抓去杀了。

    玄奘法师也已意识到了自己的命运即将成为献给女神的“祭品”,面对西行以来最大的危险,玄奘法师没有慌乱,慌乱只会让事态进一步恶化,只有镇定才能想出应对之策;更没有求饶。此时此刻,玄奘法师代表的不仅仅是他自己,也代表着僧人的尊严,决不能在外道面前丢了僧人的气节,丢了大唐高僧的风骨!

    玄奘法师被带到不远处一块平整的空地上。空地前方是一座一人多长、半人高的土台,毫无疑问,那就是给女神献祭用的祭台了。很快,所有的信徒就都聚集到了祭坛两侧。首领命两个手下把玄奘法师押到祭台前,又命人从恒河里取来两桶水,把玄奘法师身上冲洗干净,然后闭上眼睛,嘴里念念有词,仿佛在等待最神圣时刻的到来。

    玄奘法师不甘就此被杀,他决定对命运作最后的抗争,不过他既没有哀求他们放了自己,也没有站在佛教的立场上大肆批驳突伽信徒们是邪魔外道,而是心平气和地用梵语对那信徒首领道:“这位施主,贫僧的身体污秽丑陋,竟有资格去充当女神的祭品,实在是无比的意外和荣幸。承蒙施主不弃,贫僧定会舍得残躯,以祭上苍。然则贫僧远道而来,只为求取真经、弘扬大法。而今心愿未成,就将引颈受戮,心中必然怨念此生,只怕对女神不吉!”

    玄奘法师说得很是委婉,一方面要避免激怒对方,另一方面又要表达心意。可那信徒首领竟然毫无反应,只是白了玄奘法师一眼,便继续顾自念念有词。

    这时,一直缩在人群中的智远突然大喊:“你们放了师父吧,我愿替师父献祭,你们杀了我吧!我不怕死,来杀我吧!一边大喊,一边奋力往外冲,想要抢到祭坛前。”

    “把他拖回去!”信徒首领喝道,有玄奘法师这样的上等“祭品”在,他根本就看不上弱不禁风的智远;他见智远如此在意玄奘法师,便更加认定玄奘法师是这伙人中身份最尊贵的。祭品的身份越尊贵,女神就会越高兴。话音刚落,两个信徒飞扑上前,每人给了智远一个巴掌,把他抽得七荤八素,直接丢进人堆里。

    智远嘴角带血,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还想再喊,却被旁边一个中年随从拉住,示意他不要白白送死。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基本没有了挽回的余地,他们只能低下头,默默垂泪,他们实在不愿意看到学识渊博、人格高尚的玄奘法师就这样成为异教徒的刀下之祭。

    信徒们欢叫着,跳跃着,期待着祭祀仪式的开始。然而,当信徒首领手持尖刀,缓缓走向玄奘法师的时候,他却发现这个即将成为祭品的僧人依旧十分平静,竟然没有露出半点害怕的神情。任何人在面对死亡时,总会表现出巨大的恐惧,信徒们最希望看到玄奘法师跪倒在地上痛哭流涕、拼命求饶,请求他们的宽恕。猎物越是反抗,越是挣扎,越是表现出与身份截然相反的怯懦与畏惧,施暴者才能最大限度地获得心理满足,才能证明性力派是凌驾于佛教之上的。可是,玄奘法师让他们失望了,他既不反抗,也不配合,只是默默站在那里,仿佛把一切都已看透。既然躲不过,任何挣扎努力都是徒劳,何不像当年谢安那样,从容以对,超然生死。

    玄奘法师的镇定反倒让信徒们犹豫起来,他为什么没一点反应,难道连死都不怕吗?

    这时,玄奘法师又道:“既然施主一定要以贫僧祭祀,那就请施主稍候片刻,待贫僧最后向佛陀行礼,自行取灭坐化之后,再动手也不迟。”说完,玄奘法师就闭上眼睛,开始念诵弥勒佛的圣号。之所以要念诵弥勒佛的圣号,是因为他此次天竺所要求取的《瑜伽师地论》,正好就是由弥勒菩萨亲口授传下来的。在很多人眼里,生命或许是最宝贵的;但是在玄奘法师看来,最难割舍的不是生命,而是心中那份求法、弘法的信念。尽管生命即将结束,多年来所追求的目标无法达成,可他仍然没有放弃信念。他暗暗发愿,希望自己在生命结束后能够往生到弥勒菩萨身边,继续学习《瑜伽师地论》;他希望自己参悟《瑜伽师地论》的真谛后还能再次转生为人,用佛法去教化那些杀害他的性力派信徒,以免他们再次为祸人间。

    发完心愿后,玄奘法师便收拾情绪,进入了一种忘我的禅定境界,他观想自己的神识来到了须弥山前,远远望见弥勒菩萨坐在庄严的莲花宝座上,众高僧菩萨环绕周围。

    与此同时,信徒首领双手反握刀把,刀尖向下,慢慢对准了玄奘法师的心窝。

    “法师……”

    “师父……”

    哭声回荡在恒河岸边,智远和随从、船工们大声哭喊起来。哭声惊动了林间的飞鸟,惊动了水中的游鱼,他们只能无能为力地看着德高望重的玄奘法师一步步走向死亡。他们当中大多数人都是佛教徒,他们想用泪水来洗刷自身的罪过,想用哭声来打动上天,感动佛陀,让他们显灵来挽救玄奘法师的生命……

    然而,一切都是徒劳,他们只能用哭声为法师送行。

    在长长的念咒声中,祭祀仪式开始了。信徒首领狞笑着,举起了手中的尖刀……所有人都闭上了眼睛,信徒们是为了表示对女神的虔诚,而玄奘法师的同伴们则是不忍再看。

    千钧一发之际,突然狂风骤起,树林里残枝素叶瞬间飞卷上天;平静的河面涌起滔天大浪,信徒们的小船和玄奘法师乘坐的大船全部瞬间打翻卷走;恒河岸边也是飞沙走石,水面和岸边一片混乱。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智远和从昏迷中惊醒的比蒙面面相觑,难道佛陀真的显灵来保佑玄奘法师了?信徒们更是震骇莫名,难道这个僧人真的杀不得?难道狂风大浪就是神灵发出的警告,让他们赶紧停下献祭仪式?

    那首领似乎想到了什么,快步走到智远面前,指着一动不动坐在那里的玄奘法师问道:“你家师父从哪里来?怎么称呼?”

    智远见状,立刻意识到这是个解救师父的好机会,于是道:“我家师父就是从东土大唐来的玄奘法师!现在你们的女神已经发怒,掀起了狂风大浪,如果各位施主还是执迷不悟,加害法师,定会犯下不可饶恕的滔天大罪!”

    首领一下就愣在那里。他本以为这场“天灾”是因为自己在献祭的过程中礼数不周、诚心不够才惹怒了天神,现在一听这话,再回头看了眼仍然一动不动坐在祭坛上的玄奘法师,更觉得这位来自东土大唐的僧人非同寻常。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波,一定是女神在警告他们,不可拿这位玄奘法师来献祭!

    想到这里,首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其他信徒们也纷纷放下手中刀棍,一个个拜倒在地,朝玄奘法师不停地叩头,大声忏悔。

    玄奘法师依旧静坐如钟。

    信徒们更加不安了,如果玄奘法师就此坐化,即便不是他们动的手,也等于是间接死在他们手上。比蒙更是一跃而起,怒道:“你们这些杂碎,把师父怎么了?”说完,习惯性地就要去抓他那把大铲子,不想却抓了个空,他那把大铁铲,早就被信徒们丢进了恒河。

    “比蒙,不可冲动!”智远喊住了他。

    那首领慌忙起身,战战兢兢地爬到祭坛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用手指轻轻碰了一下玄奘法师的手臂,他想试试玄奘法师是否已经坐化。一触之下,玄奘法师就被惊醒了,吃惊地问道:“时候不早了,你们怎么还不动手?”

    众人一看玄奘法师还活着,顿时欢声雷动。首领连忙退开几步,一边叩头,一边发誓,声称绝对不会再加害玄奘法师,希望玄奘法师能够接受他们的忏悔。

    “菩萨果真显灵了?”玄奘法师暗自纳闷,不过他没有表现出任何觉得意外和不可思议的神色,十分坦然地接受了他们的忏悔,并在众人的服侍下穿好衣服,走下祭台。

    玄奘法师的平静让突伽信徒们更加觉得他是女神的化身,一场劫难也就以这样一种极具传奇性的结局收场了。不过玄奘法师可不打算就这样放过这些外道,你们可以用暴力来宣扬性力派的教义,我也可以用佛法来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于是,玄奘法师趁热打铁,让信徒们围成一圈坐下,向他们讲述一些最基本的佛学道理,指出用抢劫和杀人来祭祀神灵是要遭到报应的,奉劝他们要广积善行,不要再种恶果。比蒙一边揉着后脑勺上的那个大包,一边恶狠狠地盯着他们,恨不能上去踹上几脚。

    诚惶诚恐的信徒们很快为玄奘法师的学识和气度所折服,一边聆听教诲,一边磕头忏悔。为了表示向善的决心,信徒首领还下令收起众人的兵器,一股脑儿全都丢进了恒河,并归还了所有抢来的财货。做完这些后,信徒首领觉得还不足以赎罪,又请求玄奘法师为他们授戒放弃原有的邪见皈依佛门,让他们变成了护持佛教的居士。

    此后,在改邪归正的信徒们的帮助下,玄奘法师和同伴们收拾行囊,重新找到一条大船,把经文装上大船,继续南下。

    恒河遇险是玄奘法师西行途中遭遇到的最危险的一次劫难,他的生命险些就留在了前往那烂陀寺的路上。然而死里逃生的经历,让他觉得佛祖和菩萨一定在冥冥之中护佑自己,有了菩萨、天神的保佑,前方的路再危险,再困难,也没有什么可怕的。

    大船顺流而下,很快就来到了位于恒河和亚穆纳河交汇处的钵罗耶伽国(今印度安拉阿巴德)。恒河和亚穆纳河是天竺北方最重要的两条河流,那里流传着许许多多的传奇故事,因而被看成是圣河。钵罗耶伽国正好位于两条圣河交汇的地方,天竺的两大史诗《摩诃婆罗多》和《罗摩衍那》,都曾提到过这里。

    玄奘法师等人站在大船前部的甲板上,当船进入两河交汇后的河道时,他们惊讶地发现,两侧水面颜色居然是不一样的,一侧是黄色,一侧是青绿色,而在黄色与青绿色之中,竟然有成百上千个“圆球”在水中起伏。走近一看,才发现那竟然都是在恒河里沐浴和游泳的人!

    原来,恒河千百年来都被看成是天竺的母亲河,河中的水更是被视为圣水,是祭祀活动中必不可少之物。天竺人相信,只要在圣河里沐浴,就能洗去一切罪恶;如果在两条圣河的交汇处的钵罗耶伽沐浴,效果就会加倍。因此,不论是当地人还是从周边国家赶来的信徒,每天都会有成千上万人在河水中浸泡沐浴。这里也是当时天竺最高统治者戒日王每五年举行一次的无遮大会的大施场。

    船越往前走,看到的奇异景象就越多:主河道两侧,竟然有数百人“悬”在河面上。为什么是“悬”呢?因为这些人并不是浮在水面上,而是搭在一高一矮两根露出水面的木桩上,一只手抓住高柱子,一只脚踩住矮柱子(右手和右脚或左手和左脚),另一只手和另一只脚凌空张开,整个人面朝太阳的方向抬头挺胸,腰板伸直,沐浴阳光。

    为了不影响这些修炼者,玄奘法师让大船放慢速度,顺着水流自然漂浮,以便观察这些奇特的修炼者。由于船走得很慢,玄奘法师才得以发现,这些修炼者并不是一动不动的,而是随着太阳的方向,以一只手抓住的高柱子为轴心慢慢旋转;旋转的同时,修炼者的身体还会呈现出一种别具天竺特色舞蹈的美感,就好比是上百人迎着太阳,以同样的姿势和同样的节奏在河面上旋转起舞!

    玄奘法师走到船头,也学着修炼者们的样子,张开一手一脚,以单足为轴心,面向阳光,缓缓转动身子。当温暖的阳光照耀在身上的那一刻,他突然明白了修炼者所追求的意境。早晨,太阳从东方升起,便面朝东方,迎接第一缕阳光;正午,太阳升到天顶,便仰面朝天,接受神明最灼热的洗礼;傍晚,红日西沉,便追随夕阳,收敛元神……日出日落,象征着天人合一,轮回转生。

    但是只坚持了片刻,支撑脚和张开的手脚就都开始发酸,如果没有长时间的练习和顽强的意志,根本无法坚持一整天!这项修炼,不但能让身体的力量、耐力、平衡得到提升,还能锻炼意志,让精神得到升华。

    就在玄奘法师放下手脚的时候,一名悬在木桩上的修炼者突然坚持不住,“扑通”一声掉进河里。玄奘法师大惊,正想让船工下水去救人,却听周围岸上传来一阵骚动,其他修炼和围观的人们不但不去救他,反而鼓掌欢叫起来。骚动中,岸边有只小船飞驰而来,船上两个人,一个在船尾驾船,另一个站在船头,一脸兴奋之色。当小船来到方才那个修炼者落水的地方时,船头那人就从船舷后面搬起一块大石头,怪叫一声,“扑通”跃入水中!没有人去救他,周围的欢呼声却一浪高过一浪。

    比蒙和智远目瞪口呆。比蒙喃喃道:“一群不要命的疯子!”

    玄奘法师道:“看来,在外道眼里,落水,便是修成正果。在修炼时落水,是被神明收走肉身,灵魂便可投生;而落水的地方,便是神明显灵的地方,才会有人主动投石,去跟随神明的足迹。”

    玄奘法师话音刚落,操船那人又从船舷后面推出一个人,仔细一看,竟然是一具尸体!那尸体一丝不挂,就这么被推进方才那人跳水的地方。周围又是一阵欢呼。

    比蒙道:“师父,这地方太邪恶了,这些人统统都是邪魔外道,我们还是早些离开为好。”

    玄奘法师神色一黯,一路走来,外道遍地,佛教在天竺的境况,让他感到了深深的担忧。

    玄奘法师一行沿着恒河一路向东,一边游历佛祖圣迹:侨赏弥国,那曾是那烂陀寺院主持戒贤大师的师父护法菩萨降服外道、一举成名的地方;室罗伐悉底国的王都舍卫城,迦毗罗卫国,那里是释迦牟尼佛陀的故国;蓝毗尼园,那里是佛祖的降生地。此后,他们沿着大森林,抵达拘尸那揭罗国,朝拜释迦牟尼涅槃的圣迹;然后穿越大森林,来到婆罗尼斯国,参拜释迦牟尼佛陀“初转法轮”的鹿野苑;再向东来到吠舍厘国,朝拜第二次佛典结集的圣迹。

    贞观五年(631),32岁的玄奘大师历经5年的艰苦跋涉,终于来到了日所思夜所梦的那烂陀寺所在地——摩揭陀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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