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宗思想渊源》 第四章 《金刚经》与禅宗思想 三、破除言教,直指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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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谓佛法者,即非佛法。”《金刚经》的特点是边走边破,随说随除。《金刚经》对不住非相、不住断灭相的般若智慧推崇备至,但听法者如果沉溺其中,就会产生新的执着,认定它是真实的佛法,所以经文又指出这种看法的错误,因为名相概念并不是真实佛法。《金刚经》以般若反观弘扬佛法所使用的言教,看到的全是名言假相和符号组合,“佛法”成了没有任何实体和定相的名言施设。金刚般若扫除一切相,包括扫除“扫除”之相,扫到无可扫,方是清净心。所以经文强调在破相的同时,切不可执着于破相。如果心中总想着破相,那么旧相未破而新相又添,所以拿起金刚宝剑时,就应领悟到包括自己、般若、所破之相,皆非实假有、不可执着。金刚般若犹如一团烈火,触之者无一不被焚毁。《金刚经》否定一切法的真实性,不但否定有为法,对无上圣智、实相、般若、法身等无为法也同样否定,认为无为法也是非实假有。金刚般若的破相威力不仅表现在对有为法的破除,更凌厉地表现在对无为法的破除,因为无为法较有为法更难破除。金刚般若的神妙也正在这里:发心而无心可发、得悟而无悟可得、庄严而非庄严、度生而无生可度、持经而无经可持、说法而无法可说。

    (1)发心而不住发心相

    《金刚经》认为,在了悟之境上,连发心也不可执着,“实无有法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者”。如果心存发心求圣智的想法,就是住相。道川颂云:

    独坐翛然一室空,更无南北与西东。虽然不借阳和力,争奈桃花一样红。(《集注》引)

    室空心空,泯除对立。发心而无心可发,才是真正的发心,像虽然不借阳和力的桃花,自在自为地盛开,无为而无不为。

    (2)了悟而不住了悟相

    《金刚经》指出,“若有法如来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者,然灯佛即不与我授记”。对于悟心同样不可执着。万法本空,若于法有得、于觉有证,即是执相,能所未除,就不可能成就道果。龙牙颂云:

    深念门前树,能令鸟泊栖。来者无心唤,去者不慕归。若人心似树,与道不相违。(《集注》引)

    心上无纤粟停留,便是无法可得,自性清净。怀深颂云:“一颗灵丹大似拳,服来平地便升仙。尘缘若有丝毫在,蹉过蓬莱路八千。”只要有纤毫的我已得法的见解,便与悟境失之千里。将一切悟心彻底扫除,“上无片瓦,下无卓锥。日往月来,不知是谁”(《集注》引川禅师颂),才是洒洒落落的闲道人。因此《金刚经》说“我于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乃至无有少法可得”。念头产生的本身就是执着于这个假名,心性当下被染污,此地无银三百两,“但有纤毫即是尘,举意便遭魔所扰”(《集注》引志公语)。

    (3)庄严而不住庄严相

    《金刚经》通过庄严国土说明无住的道理。如果菩萨有庄严佛土的想法,就是严重的我执。只有彻底排除庄严佛土的思想,并认清佛土本性空寂,庄严不过是幻化之行,一切皆非真,才是菩萨:“庄严佛土者,即非庄严,是名庄严。”只要一想着清净庄严,有境界相,即非庄严。绝对的清净是不能想像的。禅者于此下一转语,川禅师说:“娘生裤子,青州布衫。”颂云:

    抖擞浑身白胜霜,芦花雪月转争光。幸有九皋翘足势,更添朱顶又何妨?(《集注》引)

    虽然娘生裤子、青州布衫(喻本来面目)不须庄严,了悟之心如同白洁胜霜之鹤,与芦花雪月相映,着不得任何色尘,但对“非庄严”这句话本身也不可执着,因此非庄严又何妨庄严?故不妨有“翘足势”、“丹顶”的严饰。庄严佛土者,即非庄严,是名庄严。非庄严佛土者,即是庄严,是名非庄严。

    (4)度生而不住度生相

    《金刚经》强调:“灭度一切众生已,而无有一众生实灭度者。”禅宗认为,“一切众生本是菩提,不应更得菩提”(《古尊宿》卷3《希运》),所以并没有众生可度,“堂堂大道,赫赫分明。人人本具,个个圆成。只因差一念,现出万般形”(《集注》引川禅师颂),“自性若悟,众生是佛;自性若迷,佛是众生”(《坛经·付嘱品》),“不悟即佛是众生,一念悟时众生是佛”(《坛经·般若品》)。经文谓佛有五眼,川禅师颂云:

    如来有五眼,张三只一双。一般分皂白,的的别青黄。其间些子誵讹处,六月炎天下雪霜。

    从自性本体上看,如来凡夫并无区别。一念迷即凡夫,一念悟即佛:“一切凡夫皆具眼,而被迷心盖覆,不能自见。若无迷心妄念,如得翳障退灭,五眼开明。”(《集注》引李文会语)

    (5)持经而不住持经相

    《金刚经》强调持经的功德,同时又注意对持经功德之心的扫除。川禅师颂为:

    初心后发施心同,功德无边算莫穷。争似信心心不立,一拳打破太虚空?

    虽然功德无边,但只是人天福报,与佛法毫无干系。只有将贪求福报之心彻底扫除,将太虚空般的人天福报一拳打碎,才能获得无为的“福德”。川禅师著语云:“擘开太华手,须是巨灵神。”意为擘开坚固如华山与中条山的功德之念,须有黄河之神巨灵的力量。颂曰:“堆山积岳来,一一尽尘埃。眼里瞳人碧,胸中气若雷。出边沙塞静,入国贯英才。一片寸心如海大,波清几见去还来。”生动地传达出领悟即心即佛、不住持经功德的自由奔放悟境。

    (6)布施而不住布施相

    《金刚经》强调:“菩萨于法应无所住,行于布施。所谓不住色布施,不住声、香、味、触、法布施”,“若人满三千大千世界七宝以用布施”,所得福德仍不为多。这是因为,“宝满三千界,赍持作福田。惟成有漏业,终不离人天”(《集注》引傅大士颂)。凡夫六根胶着六境,在布施时住于布施之相,顾恋身财,希求受者报恩,希求来世果报。而真正的布施,要三轮体空:无能施之心,不见有施之物,不分别受施之人。三轮皆无自性,体空而幻有,所以不能执着。因此,当梁武帝问达摩起寺度僧有何功德时,达摩斩钉截铁断然否决:“无功德!”真正的功德性,在真心自性当中,而不在有为法中。有为终归于灭,住相布施,希求福德,得福虽多,于明心见性,毫无裨益;无为的功德性,无形无象,没有穷尽:

    住相布施生天福,犹如仰箭射虚空。势力尽,箭还坠,招得来生不如意。争似无为实相门,一超直入如来地。(《证道歌》)

    “若论无相施,功德极难量。”(傅大士颂)达摩点化梁武帝,目的是为了让他向真心自性中去体究。川禅师颂云:“罗汉应供薄,象身七宝珍。虽然多浊富,争似少清贫。罔象只因无意得,离娄失在有心亲。”布施而“有心”,贪求福报,所求得者只是福德,而非功德。

    (7)说法而不住说法相

    《金刚经》云:“若人言如来有所说法,即为谤佛。”禅宗发挥此禅机,较为典型的是大士讲经。《碧岩录》“梁武帝请傅大士讲《金刚经》,大士便于座上,挥案一下,便下座。武帝愕然。志公问:‘陛下还会么?’帝云:‘不会。’志公云:‘大士讲经竟。’”雪窦颂云:

    不向双林寄此身,却于梁土惹埃尘。当时不得志公老,也是栖栖去国人。(《碧岩录》第67则)

    大士壁立万仞,用峻烈的机锋来显示禅不可说,志公却面蛇添足地解释说“大士讲经竟”,仍然是着了讲经之相,所以圆悟评为“好心不得好报,如美酒一盏,却被志公以水搀过”。雪窦的颂词,翻转一层,说傅大士不在双林逍遥放旷,却来宫中讲经,纵是挥案一下立即下座,也是惹起了埃尘!佛鉴勤颂:“案上一声鸣嚗嚗,已是重重添注脚。梁王何事不回头,志公将错还就错。”(《颂古》卷3佛鉴勤颂)可与此互参。雪窦颂古的后二句表面上说当时若不是志公解释,大士也会像达摩那样与武帝机缘不契,被赶出国去。实际上是感叹禅的慧命,在志公的阐说中丧失殆尽!

    “须菩提,说法者无法可说,是名说法。”(《金刚经》)须菩提宴坐,也被禅门作为著名公案之一。须菩提有一次在岩室中禅坐,天神称赞他善说般若,散花供养。须菩提说:“我并没有讲过什么,怎么说我善说般若?”天神说:“尊者无说,我亦无闻。无说无闻,是真般若。”于是天旋地转,花雨飘落得更多。雪窦颂云:“雨过云凝晓半开,数峰如画碧崔嵬。空生不解岩中坐,惹得天花动地来。”(《碧岩录》第6则)须菩提不说与维摩默然,成为禅僧所仰慕的范本。但虽无言说,只要无住生心,又不妨言说,否则大藏经从何而来?川禅师颂云:“有说皆为谤,无言亦不容。为君通一线,日出岭东红。”《金刚经》以无住为核心,川禅师之颂,多是问有对无之禅机,于原文机境,翻出新锦。禅宗正是用不说之说,提持向上一路,激宕成灵性的感悟:吃茶点茶是“说”佛法,饥食困眠是“说”佛法,棒喝截流是“说”佛法,乃至驴鸣、狗吠、蛙鼓、莺啼、溪吟,无一不在“说”佛法,直指悟心。在禅宗看来,水鸟树林,墙壁瓦砾,都在浩浩说禅:“也大奇,也大奇,无情说法不思议。若将耳听终难会,眼处闻声方得知。”(《五灯》卷13《良价》)“说法者无法可说,是名说法。”(《金刚经》)佛说法四十九年,无非是应时契机,破除名相,使人自证实相。一旦自性自觉,将自行抛弃一切。豁见本心,即可洞晓说而无说、无说即说之理:“若能了悟色相俱空,有空俱遣,语默双亡,即见自性清净,虽终日言,犹为无言;虽终日说,犹为无说。”(《集注》引慈受禅师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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