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唐之际四川佛教义学及其与长安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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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照李映辉先生的统计,唐代前期专以弘阐佛教义理为事的高僧计有120家,较常弘阐的经律论疏则有《大涅槃经》《摄大乘论》《四分律》《法华经》《华严经》“三论”、般若系经典、《十地经论》《维摩经》《胜鬘经》《大智度论》《成实论》《大乘起信论》《俱舍论》《毗昙学》等①。其中,如《摄大乘论》、如“三论”等的弘阐,四川都是重要的中心之一。而此中心的形成,则有赖于长安佛教的持续性影响,试述论于下。

    一

    唐初佛教义学,以《涅槃经》与《摄大乘论》的弘阐最得时尚,“当时诸部,虽复具扬,而《涅槃》《摄论》最为繁富”②。按佛教文献记载,隋唐之际四川弘阐《摄大乘论》者有慧远、灵觉、道卓、道基、道因、慧景、宝暹等人。

    据道宣《续高僧传》卷28《释慧恭传》称,慧恭于北周末曾与慧远相约外出访道。慧远北上长安,慧恭东下荆扬。慧远在长安习得《阿毗昙》《俱舍》《地持》《成实》《毗婆沙》《摄大乘》等经论后,回到益州讲授,“卓尔绝群,道俗钦重”③,推动了四川佛教义学的发展,尤其是摄论学派的引入,直接导致了后来四川摄论学的兴盛。

    慧远之后,道宣《续高僧传》卷10《释智凝传》:“有学士灵觉、道卓,并蜀土名僧,依承慧解,擅迹京室。逸(晚)还益部,弘赞厥宗,故岷洛(络)《摄论》由之而长矣。”④按道宣的记载,灵觉、道卓皆为智凝弟子。智凝为隋代僧,师从彭城靖嵩研习《摄论》。隋时《摄论》之学,以长安、彭城为其中心——长安以昙迁为代表,彭城以靖嵩为代表。智凝师承靖嵩,后于长安开讲授徒。灵觉、道卓受学于智凝,在长安时已有声名。晚年回到四川,专弘靖嵩一系《摄论》之学,影响巨大——“岷洛(络)《摄论》由之而长”。

    道基(?—637),俗姓吕,东平(今山东东平)人。14岁时游学彭城,“博听众师,随闻成德”,“讨论奥旨,则解悟言前;披析新奇,则思超文外”,在徐州河北一带颇擅声名,“徐许腾其明略,河海重其义方;致使侪等高推,前修仰止”。隋太尉、尚书令杨素闻其声名,竭力推崇,誉为“佛法之后寄”,请于东都讲扬《心论》。大业年中(605—616)召入慧日道场,被众推为“玄宰”,“自大法东流,斯席为壮观也”。隋末大乱,道基先游锡于南郑,复西上于巴蜀,“于是巴蜀奔飞,望烟来萃,莫不廓清游雾、邪正分焉”。后住锡于成都福感寺,“敦阅大乘,弘扬《摄论》”,贞观十一年(637)示寂,世寿六十有余⑤。道基摄学直承靖嵩⑥,且为当时海内景仰的摄学大师。他的入蜀,把四川《摄论》义学推到了全国前列的位置。

    道因(587—658),俗姓侯,濮阳(今河南濮阳)人,“禀祜居醇,含章纵哲”,少小即有老成之德。后诣灵岩寺出家,精习《涅槃》,“宿齿名流,咸所叹服”。转投彭城靖嵩法师门下,学习《摄论》。时从靖嵩习《摄论》者众,“晓四分者,方许入听”。道因以其“业行攸高”,独于其中,并深得靖嵩推揖,“每敷《摄论》,即令覆讲”。值隋末丧乱,避难入蜀,住锡于成都多宝寺。“好事者素闻道誉,乃命开筵《摄论》《维摩》,听者千数。”有宝暹法师,名动一方,时送疑难。道因释难答疑,“抗音驰辩,雷惊波注,尽妙穷微,藏牙折角”。一时,蜀中上下“共籍芳声,俱申虔仰”。后移彭门山习道安居,营寺弘法,摩崖刻经,蔚成一方净场。唐初,应召入京,参与玄奘译场。又应慧日寺主楷法师⑦之请开坛讲法,“帝城缁俗,具来谘禀;欣焉相顾,得所未闻”。显庆三年(658)三月示寂于长安慧日寺,世寿七十有二。次年,归葬于彭门山光化寺,“道俗送葬,数有数千”⑧。道因佛学宏阔,《涅槃》《华严》《大品》《维摩》《法华》《楞伽》等经,《十地》《地持》《毗昙》《智度》《摄大乘》《对法》《佛地》等论,及《四分》等律无所不通,而尤长于《摄论》《维摩》,有章疏传世。其对四川《摄论》义学的影响之巨,应该不在道基之下。

    此外,蜀中弘扬《摄论》著名者还有慧景、宝暹。道宣《续高僧传》卷14《释道基传》:“时彭门、蜀垒复有慧景、宝暹者,并明《摄论》,誉腾京国。(慧)景清慧独举,诠畅玄津;文疏抽引,亟发英采。(宝)暹神志包总,高岸伦俦;谈论倚伏,态出新异;数术方艺,无学不长;自预比肩,莫有沦溺。”⑨其中,宝暹本东海(今江苏连云港西南)人,北齐时曾与道邃、智周等人西行求法⑩,“殖艺该洽,尤善大乘”,隋时已很有名,“学徒来请,接武磨肩”(11)。从“并明《摄论》,誉腾京国”推断,两人能在隋时义学中心的京洛擅名——宝暹尚敢“傲尔其间”(12),应该均有很高的水准。按道宣的评语,慧景应该长于文辞,而宝暹则应长于玄辩。宝暹之入蜀或因流放(13),慧景之入蜀则以隋乱(14)。入蜀以后,慧景住锡彭门,宝暹住锡成都,各自擅名一方。仗恃自己的博洽善辩,宝暹晚年尤喜与人抗论,曾与道因有过交涉,为其折服。道宣《续高僧传》卷14《释道基传》评价宝暹:“末年耽滞偏驳,遂掩徽猷,故不为时匠之所班列。”(15)不入时匠班列,并不说明宝暹没有水平,其与慧景似皆不愧唐初四川摄学的一代大师。

    慧熙,俗姓赵,成都郫(今四川郫县)人,“童稚出家,善明篇韵,文笔所趣,宛而成章”,与绵州(今四川绵阳)震响寺之荣智齐名。后与成都大石寺沙弥道微相善,“因即屏绝人事,栖心禅业”。受俱足戒后,遍览经律,“摘采英华,用为赏要”,尤其精于《摄论》与“三论”,曾以尘识之义难问道基。晚住成都空慧寺,“立性孤贞,不群诸偶;弊于食息,专想虚玄”,“时发幽问,吐言高远;预有元席,皆共惮之”,年九十示寂(16)。以其批评道基摄学尚未打通小乘与大乘判断,慧熙摄学应有很高的造诣。而与前面诸师不同,慧熙基本上是四川本地培养出来的摄学高僧,由此足见唐初四川摄学的水平之高。

    根据李映辉先生的统计,唐代前期弘扬《摄论》的高僧计有26位,划于四川的有道基、道因两位(17)。此外,划于长安的慧景、宝暹二人,落脚于彭门、蜀垒,也应属于四川高僧之列。两者合计,唐代前期四川弘扬《摄论》的高僧约占总数的1/6稍弱。加上智凝弟子灵觉、道卓,并及本土成长起来的慧熙,应是一个不小的数目,比于全国仅有长安一地胜出,足见四川《摄论》义学在唐代前期的地位之重。就其渊源,四川摄学主要应是承继彭城靖嵩,而其基地则以成都、彭门为其重镇。

    二

    与《摄论》义学齐名,就是“三论”义学中心的形成。按照李映辉先生的统计,唐代前期四川弘阐“三论”的高僧计有慧棱、灵睿、慧震、慧嵩诸人(18)。其中,“慧棱”在《续高僧传》中作“慧棱”,“慧嵩”当为“慧皓”之误。上面提到之“尤耽‘三论’”(19)的慧熙,尚不在其统计之列。另有绵州大施寺高僧世瑜,亦在“三论”义学上颇有建树。

    慧暠(547—633),安陆(今湖北安陆)人,幼年出家,“收览经义,弘导居心”,“跨染玄纲,希崇《大品》”。后从“世称郢匠,通国瞻仰”的荆州茅山明法师习学“三论”,“谘奉无倦”。三十岁时荣登法座,“受业传灯,分风徙(从)化”。隋大业(605—616)间,因念巴蜀“尚昏时网(罔)”,乃溯流江硖入蜀,“既达成都,大弘法务;或就绵梓,随方开训”,因此而得开明者无数,由是“结徒日盛,道俗屯拥”。慧暠化众之时制法严厉,为人怨妒,唐代武德(618—626)年间被诬入狱。出狱后,慧暠返回湖北(20),避地于西山之阴,“陶练中观”。复归安陆方等寺开讲说法,声誉益彰。贞观七年(633)示寂,世寿八十有七(21)。慧皓“三论”之学承茅山明正传,前后在蜀数年,“冲烟总萃,倾味正法”,“无惮游涉”,“咏歌满路”,巨大地影响过四川“三论”义学的发展。

    慧棱(576—640),俗姓申屠,西隆人,少闻襄阳闰法师讲“三论”(22),“文义之间,深有领览”。8岁从檀溪寺诞律师出家,16岁受教于荆州茅山明法师门下,“深会其旨”。隋末返襄阳,复随慧皓法师入蜀弘化,“凡有法轮,皆令覆述,吐言质朴,谈理入微,时人同号‘得意棱’也”。慧暠遭陷入狱,慧棱连带被祸,拘于成都狱中,为囚徒讲说“三论”,“周于五遍”。获赦出狱,与慧暠法师共返安陆,“惟讲三论”,深得慧暠嘉誉:“自吾讲来,惟汝一人得经旨趣。”慧皓示寂后,慧棱还襄州紫金寺开讲“三论”,兼及《涅槃》《大品》《惟度》等经,贞观十四年(640)示寂,世寿六十有五(23)。民间有阎罗王请其至地狱传讲“三论”的传说,足见其在当时的影响之巨。慧棱与慧皓并承荆州茅山明,其在蜀弘阐“三论”之时,应可与慧皓相得益彰。

    灵睿(565—647),俗姓陈,益昌(今四川广元昭化)人,初随家人奉道,八岁时改随智胜法师出家,居于益州胜业寺,“一夏之中,《大品》暗通”。隋初,高丽印公入蜀传讲“三论”,灵睿依为弟子,后随入京,“流听诸法”。隋末返回四川,住锡法聚寺中弘阐“三论”。慧皓入蜀,往依听讲三年。后返法聚寺弘阐其学,有《成实》师每欲加害,乃还于益昌隆寂寺,“常讲大乘,以为正业”,“周流讲唱,传化不绝”。贞观二十一年(647)示寂寺中,世寿八十有三(24)。其示寂时,传有幡华菩萨满寺而下,迎其前往南海观世音菩萨所受生处。灵睿“三论”之学既得印公之传,复获皓公之授,当有很高的造诣,故致《成实》师惧而欲加害。

    慧震(576—641),俗姓庞,梓州(治今四川三台)通泉寺僧,慧皓入蜀,于绵梓等地弘阐“三论”,慧震“大领玄旨”,“福力所被,蜀部遥推”。慧皓离开四川后,慧震“常弘三论,听众百余”,成为四川“三论”义学的有力推动者。贞观十五年(641)示寂,世寿六十有六(25)。其示寂时,传有异香满寺、地生莲华,“道俗万余,悲凉(泣)相结(继)”。

    世瑜(583—645),俗姓陈,始州(治今四川剑阁)人,隋大业十二年依绵州震响寺伦法师出家,行头陀行。复入绵竹响应山,隐修三年,传有山猿神人供其饮食。贞观元年(627),梦有四龙来入心眼,大悟“三论”宗旨,乃投灵睿法师门下,“所闻词理,宛若旧寻”。后住绵州大施寺弘阐“三论”,贞观十九年(645)示寂,世寿六十有三(26)。

    根据李映辉先生的统计,唐代前期弘阐“三论”的高僧有15家,而与四川有关者4家,分别在成都、绵州、梓州等地传讲“三论”。通过与隋代的比较,李氏进一步指出,四川地区有所扩展是唐代前期“三论”义学发展的一个显着现象(27)。无论是得于慧皓,还是得于慧棱,四川“三论”义学基本上是荆州茅山明系,因灵睿而有印公“三论”之摄,因世瑜而有本土悟解之融,终成四川“三论”义学新象。在此义学中心的形成过程中,很明显,慧暠应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人物。他与慧棱虽然并为荆州茅山明弟子,却显然要比慧棱地位更高,不啻影响了灵睿(再传世瑜)、慧震,即是慧棱本人亦以师尊相待。以《成实》师“嫌此空论,常破吾心”而欲加害灵睿推测,四川“三论”义学应有相当水平,至于威逼传讲既久、影响且大的《成实》义学。

    以“三论”加上《大智度论》,合称“四论”。隋代高僧神迥(566—630),以传讲《大智度论》擅名京师。贞观三年(629年),“以正道所归通务为则,遂拥锡庸蜀,流化岷峨。道俗虔虔,靡若风草;法流亹亹,所至汪濊。”次年,神迥示寂于成都法聚寺,“四众哀恸,悲其为法来仪,未几而终,素怀莫展。益州官庶士俗。及以同舟列道,争趋奔于葬所,素幢竟野,香烟蔽空,万计哀号,声动天地”(28)。以其示寂之时益州僧俗万人哀恸判断,神迥在四川弘阐《大智度论》的时间虽然很短,而其影响却颇昭著。《大论》义学因其努力,应该是在四川得到了较好的弘传。

    三

    南北朝时,四川已有专以律藏作为弘阐的高僧。其如僧隐、法琳,并皆擅名一时。至于“专精律部”的智称,更是极得慧皎赞誉,言其“竭有深思”,“凡所披释,并开拓门户,更立科目。齐梁之间,号称命世,学徒传记,于今尚焉。”(29)。以此基础,隋唐之际四川律学续有高誉,如僧晃、智诜、慧主、道兴、昙逞诸人皆为一代律学名僧。

    僧晃,俗姓冯,绵州涪城(今四川三台西北)人,“威容整肃,动中规矩”,“声气雄亮,志略宏远”。早年志学,文才博达,“岷巴领袖咸所推仰”。后依宝彖法师出家受业,“学通大小,夙夜匪懈”。会梁末周初佛法淆滥,“行多浮略,迂诞毗尼”,僧晃独能超然异表,精苦自持,颇为僧俗两众所推。及升坛之后,偏攻《十诵》,“数年劬劳,朗鉴精熟;研微造尽,彬欝可崇”。北周初北上长安,“进学《僧祗》,讨其幽旨,有难必究,是滞能通”。又于昙相禅师禀受心法,“观道圆净,由此弥开”;于开禅师方等行道,“洞入时伦,无与相映”。由是遐迩讽德,声闻天庭,为北周武帝延于明德殿讲法,授与“本州三藏”。隋兴,复授僧正,受命匡御本邑,“刚决方正,赏罚严平,绵益钦风,贵贱攸奉”。前后州主十有余人,“皆授戒香,断恶行善”。晚年率众共转藏经,“周而复始,初不断绝”。唐武德年间(618—626)示寂于绵州振响寺,世寿八十有五。其示寂时,相传曾有种种异相,“感应之所期耳”(30)。

    智诜(539—618),俗姓徐,徐州(今江苏徐州)人,“少聪敏,有志节”。游学入蜀,专习律学。北周武帝灭佛,隐于秦岭(31)。隋兴,广招硕德,智诜起赴长安,“敷扬律藏”。后以益州总管、蜀王杨秀之请还蜀,住锡成都法聚寺,“道俗归崇”。智诜戒律极严,“故其在众,屏气寂然,性不受施,不妄干物”,被僧道恢誉为“法中王”。因嫌喧扰,复入龙居山寺隐修。及出,“意欲登剑阁,廓清井络”,为蜀王杨秀恳请留蜀,“人物争归”。唐武德元年(618)示寂,世寿八十(32)。

    慧主(541—629),俗姓贾,始州永归县(今四川剑阁东南)人,6岁出家。初为斌法师弟子,后转投姜律师习律,“试听一遍,性若曾闻,乃问十关,无能解者”,号为州内“律主”。合州僧俗两众,“皆往谘问,莫不归伏”,“于是佛法方得开弘”。欲受具足,当境无人,遂入京选德于甘露寺受戒,“惟听《四分》,余义旁通”。值北周武帝灭佛,还蜀,隐于南山。传有异类禽兽供养听法,“龙飞兽集,香气充山”。隋兴,敕还本州香林寺,以弘《四分》为业。唐贞观三年(629)示寂,世寿八十有九(33)。道世在其《法苑珠林》卷36中誉慧主为“持律第一”(34)。

    道兴(593—659),俗姓刘,秦州(治今甘肃天水东)人,少有出家之志,19剃落。值隋末天下大乱,避难入蜀,受俱足戒,“常行兰若,头陀乞食”。时有智舜律师(35),号为“讲匠”,当衢开讲律学。道兴依听五遍,便能复述,“每有异见,(智)舜深奇之”。后至京师,投于智首律师门下,融通律学大义。返回四川,广听经论,再从江禅师缴受禅道,“以为征心要术”。智舜寂灭后,道兴接续律筵,“每年讲席,极为稽引”。信众非数度来请,决不轻易开讲,以示对佛法的尊重,“所以每讲律部,及发菩提心,以此励众,听者垂泣恩诲”。四方来听法者无数,至于无地留住。不止精于律义,道兴戒行亦极精严,“昼夜恒坐,曾不偃亚;未常诣市,不受别利;乞食之外,不出寺门;不乘畜生,不服非法”,深受四川僧俗两界敬重,每有通神之类的传说。唐显庆四年(659)示寂,世寿六十有七(36)。

    此外,益州福缘寺僧昙逞(575—659),亦是当时著名的“律师”(37)。遗憾的是,关于他在律学方面的贡献,我们已经无从详考了(38)。

    在李映辉先生的统计中,唐初弘阐律学的高僧,属于四川者有慧主与道兴两人。除此而外,还应有僧晃、智诜、昙逞诸人。律学之到唐初,按李氏的考证,弘阐《四分律》者已占主流,达25家之多;而弘阐《十诵律》者减为1人,弘阐《僧祗律》者则已绝迹(39)。然据我们上面的考述,僧晃不仅“偏攻《十诵》”,尚且“进学《僧祗》”,始终以此二经为律学依持,并在当时获得高名,可以算是一个异数。南北朝时,四川《十诵》律学影响很大。僧晃作为四川本地成长起来的一代律学大师,其对《十诵》《僧祗》的别有垂青——乃至专门到京师学习《僧祗》,反映了隋唐之际四川律学在保持传统上有很强的惯性。也因为此,隋唐之际四川律学尚非尽为《四分》天下。《四分》律学引入四川,慧主具有不可埋没的功绩。其初投姜律师习律,可以肯定是学当时盛行四川的《十诵》一系。及其北上长安,“惟听《四分》”归来后,“常弘《四分》为业”,奠定了四川《四分》律学弘阐的基础。道兴律学亦启蒙于四川,其初学也应属于《十诵》一系。后上京师,转投律学大师智首门下学习《四分》,与道宣、慧瑨、慧满等为同门。他的学成归来,扩大了正宗《四分》律学在四川的影响。隋唐之际,长安是最大的《四分》律学弘阐中心,而以洪遵、智首为其宗师。四川《四分》律学承袭长安,其水平应与后来的南山律学三家逊色不多。赞宁《宋高僧传》卷15《释如净传》:“隋末唐初,道宣律师以(智)首《大疏》为本,造《删补律钞》三卷,稍为会要,行事逗机。贞观已来,三辅、江、淮、岷蜀多传唱之。”(40)其所以如此,慧主、道兴等人奠定的良好基础应是根本。不仅《四分》,即是僧晃、智诜等人的传统律学也都名噪一时,曾经先后在京师阐扬弘传,深受嘉誉。如果说《摄论》义学主要还是中原向四川单方面的传播,那律学则是一个双向影响的过程。无论是僧晃、智诜,还是慧主、道兴,其初染律学并在四川,而后又皆入京师弘阐深造,终成一代律学名僧。

    四

    隋唐之际四川佛教义学中心的形成,是隋唐四川佛教史上值得标榜的一页。然此中心的形成,原因固然很多,而长安佛教的影响居功至伟。

    法和追随道安由四川北上长安弘法可以不论(41),长安佛教之于四川佛教的深刻影响,按佛教文献记载,最早似可上溯到南北朝时的昙弘。昙弘,长安人,初隐于麦积山中,与玄高为友。玄高后落谗言,被河南王迫移河北,全赖昙弘往救始得回归。慧皎《高僧传》卷11《释玄高传》记载此事:

    昔长安昙弘法师,迁流岷蜀,道洽成都。河南王藉其高名,遣使迎接。弘既闻(玄)高被摈,誓欲申其清白,乃不顾栈道之难,冒险从命。既达河南,宾主仪毕,便谓王曰:“既深鉴远识,何以信谗弃贤?贫道所以不远数千里,正欲献此一白。”王及太子赧然愧悔,即遣使诣(玄)高,卑辞逊谢,请(玄)高还邑(42)。

    往救玄高之前,昙弘已在四川弘法。而且,从“道洽成都”推测,其在四川弘法时效果应该不错。影响至于域外,遂有河南王“遣使迎接”之事。昙弘入蜀的时间,杨耀坤先生考订为“刘宋之初”;而其所弘佛法,以玄高“专精禅、律”,昙弘引为“同业”推测,亦当是以禅、律为重(43)。较此稍晚,则有玄高弟子僧隐的入蜀。僧隐,俗姓李,陇西人,“游心律苑,妙通《十诵》”。因慕玄高之名,负笈往投,“学尽禅门,深解律要”,成为一代名僧。其后,“复西游巴蜀,专任弘通”,又东下江陵,扬名荆楚,八十示寂(44)。其嗣法弟子著名者有法琳(?—495),俗姓乐,晋原临邛(今四川崇州)人,“专好戒品,研心十诵。”及僧隐入蜀,法琳奋身以从,“克己握锥,以日兼夜”。后来,僧隐还归陕西,法琳又复随从数年,“诸部毗尼,洞尽心曲”。再回四川后,他即已经成了一位律学高僧,住锡于灵建寺中,“益部僧尼,无不宗奉”(45)。由于这些高僧的往来于长安,加上其他各地高僧的次第入蜀,四川佛教义学水平提高很快,至北魏末,已经不让于南北佛教义学盛行之区。西魏袭取巴蜀时,大批四川高僧曾被迎入长安——“益州大德五十余人,各怀经部,送像至京”(46),“地内大有名僧皆被拘禁”(47),成为北周初年佛教的领军人物。按照杨耀坤先生的意见,北周初年巴蜀大德高僧应已多被集中长安,留者无几(48)。

    北周代魏,仍有大批高僧往来于长安与四川。其著名者,可以举出阇那崛多与智炫二师。阇那崛多(523—600),北印度犍陀罗国人,于北周武成年间(559—560年)来到长安,住于草堂寺中译经弘法。会宇文俭镇蜀,谐其同行,住锡于成都龙渊寺,为益州僧主,前后三年(49)。阇那崛多在蜀期间,曾经翻译《妙法莲花经普门品重诵偈》(50),于观音信仰的推崇贡献应多。见于记载的入室弟子有沙门圆明,阇那崛多翻译《重诵偈》时曾为笔受。智炫,俗姓徐,益州成都人,少小出家,“入京听学数年,遂擅名京洛”,受邀讲经,势若泻瓶。值北周武帝欲废佛存道,召集天下僧道议论。智炫受众共推,抗声力辩,北周武帝竟不能屈。及废佛令下,智炫东走北齐,“盛为三藏,名振东国”。齐灭,北周武帝别加器重,“待遇弥厚,与还京师”,“两都归趣,一人而已”。隋兴,隋文帝视其为“一国名僧”,礼敬有加。后以“蜀川迥远,奥义未宣”,“援首西归,心存敷畅”。受蜀王杨秀之请,入住益州孝爱寺,“供养无阙”。再入隐三学山,102岁时示寂(51)。此二师对四川佛教义学的贡献,亦当不在前面诸人之下。

    四川佛教与长安佛教持续不断的往还,不啻是大幅度提高了四川佛教义学的水平,且为隋唐之际佛教义学中心的形成奠定了良好的基础。其如律学中心的形成,就颇有赖于昙弘、僧隐、法琳等人所营造出来的律学研究基础。

    除此良好的基础而外,隋唐之际一批佛教义学高僧的入蜀(包括学成归来者),直接导致了四川佛教义学中心的形成。生于四川而北上长安访道的慧远,最先把《摄论》义学引入四川。踵继慧远的努力,“擅迹京室”的智凝弟子灵觉、道卓还蜀以后,“弘赞厥宗”,四川《摄论》义学“由之而长”。再有道基、道因、慧景、宝暹等人避难入蜀,终成四川《摄论》义学的一代气象。慧立、彦悰《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卷1:

    初,炀帝于东都建四道场,召天下名僧居焉。其征来者,皆一艺之士。是故法将如林,(慧)景、(智)脱、(道)基、(宝)暹为其称首。末年国乱,供料停绝,多游绵蜀。知法之众,又盛于彼(52)。

    文中所提到的诸僧,都在《摄论》义学方面造诣极深,号称“法将”。较之于《摄论》义学,“三论”义学似多受到荆州义学的影响。虽然如此,高丽印公入蜀传讲“三论”,多少应有长安义学的成分,故灵睿依为弟子后,尚相随入京“流听诸法”。至于《大智度论》的在蜀传讲,则基本上是长安高僧神迥的功劳,“道俗虔虔,靡若风草;法流亹亹,所至汪濊”。

    四川律学的成为气候,借助先前奠定的良好基础,僧晃、智诜、慧主、道兴诸僧的往还长安起了非常关键的作用。僧晃曾于北周初北上长安,“进学《僧祗》,讨其幽旨”。智诜游学入蜀,专习律学,再赴长安“敷扬律藏”,后还蜀弘阐律部,“道俗归崇”。慧主依姜律师习律,号为州内“律主”,因嫌四川无人,乃复入京,“惟听《四分》”,北周武帝灭佛时还蜀。道兴律学发蒙于蜀,后上京师,转投律学大师智首门下学习《四分》。慧主、道兴的学成归来,扩大了正宗《四分》律学在四川的影响,且追洪遵、智首为其宗师。

    由上看到,隋唐之际四川佛教义学中心的形成,长安佛教义学持续不断的影响起了关键的作用。而这其中,南北朝时的动荡、北周武帝灭佛以及隋末天下大乱当是三个主要因素,刺激了大批长安义学高僧的入蜀,“唯蜀中丰静,故四方僧投之者众”(53)。在此期间,天下稍安之时,则有大批四川高僧前往长安问道求法。他们的学成归来,拉近了四川佛教义学与域外佛教义学的距离。两者结合,外加别的一些因素,终将四川佛教义学推向了全国中心的地位。前来四川求学问道者不在少数,玄奘兄弟是其中最有代表的两个典型(54)。

    *作者简介:段玉明,四川大学道教与宗教文化研究所教授。

    ①  参见李映辉:《唐代佛教地理研究》,长沙,湖南大学出版社,2004年,第159—163页。

    ②  [唐]道宣:《续高僧传》卷15《义解篇总论》,《大正藏》第50册,第549页。

    ③  [唐]道宣:《续高僧传》卷28《释慧恭传》,《大正藏》第50册,第686页下—第687页上。

    ④  [唐]道宣:《续高僧传》卷10《释智凝传》,《大正藏》第50册,第505页上。

    ⑤  [唐]道宣:《续高僧传》卷14《释道基传》,《大正藏》第50册,第532页中/下。

    ⑥  按,道宣《续高僧传》卷10《释靖嵩传》称靖嵩示寂后,“益州道基昔预末筵,飡风饮德,悼流魂之安放,悲坟隧之荒侵,为之行状广于世矣”。由此可知,道基应是靖嵩亲随弟子。

    ⑦  按,有学者认为此“楷法师”即玄楷,曾在无极高翻译《陀罗尼集经》时为笔受。参见王大伟《<摄大乘论>在四川的传播及影响略探》,载《中国西南文化研究》第15辑,昆明,云南科技出版社,2009年。

    ⑧  [宋]赞宁撰、范祥雍点校:《宋高僧传》卷2《道因传》,北京,中华书局,1987年,第25—26页。

    ⑨  [唐]道宣:《续高僧传》卷14《释道基传》,《大正藏》第50册,第532页下。

    ⑩  [隋]费长房:《历代三宝记》卷12,《大正藏》第49册,第104页中。

    (11)  [宋]赞宁撰、范祥雍点校:《宋高僧传》卷2《道因传》,北京,中华书局,1987年,第25页。

    (12)  [宋]赞宁撰、范祥雍点校:《宋高僧传》卷2《道因传》,北京,中华书局,1987年,第25页。

    (13)  按,道宣《续高僧传》卷15《释志宽传》:志宽流放西蜀,“路次潼关,流僧宝暹,足破不进。宽见卧于道侧,泣而哀焉。即舍驴与乘,自担经论,徒行至蜀,虽有事劳而口不告倦。”(《大正藏》第50册,第543页中/下)说明宝暹入蜀当是被流放而来的,原因则或是受了大业九年(613)杨玄感作乱的牵连。

    (14)  按,冥详《大唐故三藏玄奘法师行状》卷1称玄奘在入蜀途中遭遇慧景,“相遂进向成都”(《大正藏》第50册,第214页中),时在武德元年(618)。由此推测,慧景入蜀应该是避隋末动乱。

    (15)  [唐]道宣:《续高僧传》卷14《释道基传》,《大正藏》第50册,第532页下。

    (16)  [唐]道宣:《续高僧传》卷20《释慧熙传》,《大正藏》第50册,第594页下—第595页上。

    (17)  参见李映辉:《唐代佛教地理研究》,长沙,湖南大学出版社,2004年,第166—167页、第160~162页。

    (18)  参见李映辉:《唐代佛教地理研究》,长沙,湖南大学出版社,2004年,第160—162页。

    (19)  [唐]道宣:《续高僧传》卷20《释慧熙传》,《大正藏》第50册,第594页下。

    (20)  按,道宣《续高僧传》卷15《释灵睿传》:“武德二年(619年),安州暠公上蜀,在大建昌寺讲开大乘。(灵)睿止法筵三年,后还本住。”武德二年灵睿尤在大建昌寺听其讲法,且依止三年,说明慧皓出狱后并未立即返回湖北,尚在四川稽留了三年。

    (21)  [唐]道宣:《续高僧传》卷13《释慧暠传》,《大正藏》第50册,第522页中—第523页上。

    (22)  按,灵操《释氏蒙求》卷2言此事发生在其三岁时(《卍续藏》第148册,第572页上),但此明显是将道宣《续高僧传》卷14《释慧棱传》之“三藏懁慧,思愿闻法,母氏怜其孤苦,相从来听襄阳闰法师三论”误读所成,不可采信。

    (23)  [唐]道宣:《续高僧传》卷14《释慧棱传》,《大正藏》第50册,第536页下—第537页中。按,《隆兴通论》一书言其示寂于贞观二十年(646),待考。

    (24)  [唐]道宣:《续高僧传》卷15《释灵睿传》,《大正藏》第50册,第539页下—第540页上。

    (25)  [唐]道宣:《续高僧传》卷29《释慧震传》,《大正藏》第50册,第698页上。

    (26)  [唐]道宣:《续高僧传》卷20《释世瑜传》,《大正藏》第50册,第595页上。

    (27)  李映辉:《唐代佛教地理研究》,长沙,湖南大学出版社,2004年,第172页。

    (28)  [唐]道宣:《续高僧传》卷13《释神迥传》,《大正藏》第50册,第526页上/中。

    (29)  [梁]慧皎撰、汤用彤校注:《高僧传》卷11《论赞》,北京,中华书局,1992年,第443页。

    (30)  [唐]道宣:《续高僧传》卷29《释僧晃传》,《大正藏》第50册,第694页中—第695页上。

    (31)  按,道宣《续高僧传》卷21《释智诜传》为“遂隐南岭,终南、太白形影相吊”,然北周不辖南岭,且与下句之“终南、太白形影相吊”不相关照,故疑“南岭”或为秦岭之误。

    (32)  [唐]道宣:《续高僧传》卷21《释智诜传》,《大正藏》第50册,第613页中/下。

    (33)  [唐]道宣:《续高僧传》卷21《释慧主传》,《大正藏》第50册,第612页中/下。

    (34)  《大正藏》第53册,第572页中。

    (35)  按,道宣《续高僧传》卷17有《释智舜传》,然系赵州房子界嶂洪山僧,长于禅修,且无任何入蜀的记载,应非此之“律师”智舜。

    (36)  [唐]道宣:《续高僧传》卷22《释道兴传》,《大正藏》第50册,第623页上/下。

    (37)  本觉:《释氏通鉴》卷8,《卍续藏》第131册,第916页上。

    (38)  [唐]道宣:《续高僧传》卷22《释昙逞传》,《大正藏》第50册,第623页上。按,今本《续高僧传》之《释昙逞传》前面部分已佚,与后面部分亦佚之《释道胄传》误合成了一篇。

    (39)  李映辉:《唐代佛教地理研究》,长沙,湖南大学出版社,2004年,第161页、第167页。

    (40)  [宋]赞宁撰、范祥雍点校:《宋高僧传》卷15《如净传》北京,中华书局,1987年,第365页。

    (41)  [梁]慧皎撰、汤用彤校注:《高僧传》卷5《释法和传》,北京,中华书局,1992年,第189页。

    (42)  [梁]慧皎撰、汤用彤校注:《高僧传》卷11《释玄高传》,北京,中华书局,1992年,第410页。

    (43)  参见杨耀坤:《魏晋南北朝时期的巴蜀佛教及峨眉山僧侣》,载永寿主编:《峨眉山与巴蜀佛教》,北京,宗教文化出版社,2004年。

    (44)  [梁]慧皎撰、汤用彤校注:《高僧传》卷11《释僧隐传》,北京,中华书局,1992年,第432页。

    (45)  [梁]慧皎撰、汤用彤校注:《高僧传》卷11《释法琳传》,北京,中华书局,1992年,第437页。

    (46)  [唐]道宣:《续高僧传》卷16《释僧实传》,《大正藏》第50册,第558页上。

    (47)  [唐]道宣:《续高僧传》卷28《释法建传》,《大正藏》第50册,第686页中。

    (48)  参见杨耀坤:《魏晋南北朝时期的巴蜀佛教及峨眉山僧侣》,载永寿主编:《峨眉山与巴蜀佛教》,北京,宗教文化出版社,2004年。按,杨先生原文为“西魏初年”。然迎延益州大德北上长安事在西魏末年,而杨先生引为推论证据的慧远北上长安学经事在北周末,故疑此处应为“北周初年”之误。

    (49)  [唐]道宣:《续高僧传》卷2《阇那崛多传》,《大正藏》第50册,第433页中—第434页下。

    (50)  慧详:《弘赞法华传》卷2,《大正藏》第51册,第16页中。

    (51)  [唐]道宣:《续高僧传》卷23《释智炫传》,《大正藏》第50册,第631页中—第632页中。

    (52)  《大正藏》第50册,第222页上。

    (53)  [唐]慧立、彦悰:《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卷1,《大正藏》第50册,第222页上。

    (54)  按,关于玄奘兄弟入蜀的具体情形,黄心川、释大恩主编《第三届玄奘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集》(成都,四川辞书出版社,2008年)中有多篇论文考订此事,可参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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