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大乘佛教学派的创立及其历史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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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佛教在汉魏时期传播的中心是洛阳。从汉献帝时代开始,笮融在苏北致力于民间佛教运动,使佛教草根化。孙吴的佛教以建业(今南京市)为中心,是后汉佛教的继续,仍然在皇族内传播。但西晋十六国时期的佛教传播中心,逐渐由洛阳改换为长安,辐射江南,成为汉传佛教的龙头。本文拟就长安佛教学派的创立及其发展、理论创新、历史地位等问题,进行一些粗浅地论述,斧正于学术界的方家及同仁。

    一、长安大乘佛教学派的创立

    竺法护草创长安大乘佛教学派。支娄迦谶在汉灵帝光和、中平间(178—184)译出的《般若道行经》《般舟三昧经》《首楞严三昧经》等大乘佛教经典,其中《般若道行经》,是汉传佛教四大翻译之一《般若经》的第一译,为汉传佛教般若学的嚆矢,①魏晋以来,成为汉僧和士大夫讨论的热点佛教理论问题。吕澂认为,曹魏的“王弼受般若思想的影响也是有可能的”。②在这里,我们关注的是汉僧和西域(局限在甘肃河西走廊和新疆地区)僧对待般若理论问题的态度。据僧祐撰《出三藏记集》卷13《朱士行传》记载,朱士行在洛阳“讲《小品》(即《般若道行经》),往往不通。每叹此经大乘之要,而译理不尽,誓志捐身,远求《大品》”。说明汉僧对《般若道行经》的翻译的可靠性表示怀疑,要到西域去求真经。

    此时的西域佛教,大乘佛教已经成为主流。这在竺法护翻译出来的佛经里,全部是大乘佛经,就是最好的例证。竺法护是敦煌籍大月氏人,而敦煌是当时中国内地与西域交通的要道。竺法护8岁在敦煌出家,“是时晋武帝之世(265—290),寺庙图像,虽崇京邑;而深经,蕴在西域。”所谓的方等深经,就是大乘佛教经典。竺法护为了学习方等深经,“万里寻师”,游历西域36国,遍学方等经典,“遂大赍胡本”,“自敦煌至长安,沿路传译,写为晋文”,把汉魏时期的佛教由点(以洛阳为中心)串成线(从敦煌到洛阳),扩大了佛教地理,所以,佛教史家称赞说,“经法所以广流中华者,护之力也”。③

    由于竺法护把西域的大乘佛教传播到了内地,再加上世居敦煌,“而化道周给,时人咸谓敦煌菩萨也”④。另外,还值得一提的是,竺法护晚年在长安青门外创立寺院,草创长安大乘佛教学派,成为汉传佛教的策源地,所以,慧皎在《高僧传》为竺法护立传时,称之为“晋长安竺昙摩罗刹(竺法护)”。竺法护草创的长安大乘佛教学派的大致情况,僧祐在《出三藏记集》里是这样记载的:

    护以晋武之末,隐居深山……后立寺于长安青门外,精勤行道。于是德化四布,声盖远近,僧徒千数,咸来宗奉。……关中有甲族欲奉大法……率其一宗百余口,诣护请受五戒……于是四方士庶,闻风向集,宣隆佛化,二十余年。⑤

    竺法护在这20多年里,“草创了中国汉传佛教史上最早的学派——关河学派”,⑥有这样几个特色,首先是建立了上千人的庞大僧团,这在汉魏时代,无论是北方的阳学派,还是南方的建业学派,都是从未有过的创举,标志着汉传佛教僧团的创立。其次是向士大夫阶层传播佛教,“四方士庶,闻风向集”。孙绰在《道贤论》里,把竺法护与竹林七贤里的山巨源相媲美,认为“护公德居物宗,巨源位登论道。二公风德高远,足为流辈矣”。⑦为佛教的玄学化开了先河。再其次是向关中血缘大家族渗透,使佛教信仰草根化,“宣隆佛化,二十余年”,奠定了汉传佛教的群众基础。

    二、道安致力于汉传佛教僧团制度建设

    道安法师(312—385),是东晋伟大的佛教学者,祖籍在常山扶柳县(今河北省冀县境),出身于书香门第,18岁出家为僧,⑧晚年来到了长安,驻锡在长安城内五重寺,统领“僧众数千人”,⑨成为长安大乘佛教学派的领袖,上表张竺法护翻译的大乘佛教经典,下为鸠摩罗什的大规模翻译作准备。⑩据汤用彤考证,道安是在67岁来到长安的,到74岁时在长安圆寂,大约生活了8个年头(379年农历二月至385年农历二月)。但在这8个年头里,道安却干出了惊天动地的伟业,奠定了汉传佛教的发展基石,确立了汉传佛教僧团组织制度,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一)确立了汉传佛教僧尼以释为姓的僧团制度

    汉魏西晋以来,佛教虽然在中国传播了近百年,出家僧尼数量也与日俱增,就以道安南下襄阳时的僧团来说,也有400多人。此时的出家僧尼,往往以剃度师父的姓为姓,造成了僧俗不分的混乱现象,不利于汉传佛教的僧团组织建设。针对这种情况,道安认为:

    大师之本,莫尊释迦,乃以释命氏。后获《增一阿含》,果称四河入海,无复河名,四姓为沙门,皆称释种。既悬与经符,遂为永式。(11)

    就取“释迦牟尼佛”的第一个字,即“释”字,作为汉传佛教出家僧尼的姓,达到了出家脱俗的目的,并得到以后翻译出来的《增一阿含经》的印证,成为整个汉传佛教采用的出家脱俗制度。

  (二)确立了汉传佛教寺院的早晚课诵和布萨诵戒制度

    汉魏西晋时期,汉传佛教把翻译佛经作为信仰建设的主要内容,还没有顾及到僧团的组织建设。到了道安时代,他领导的襄阳僧团有四五百人,而长安僧团则超过了千人,在社会上造成了广泛的影响。据《高僧传》记载:

    习凿齿与谢安书云:来此见释道安,故是远胜非常道士。师徒数百,斋讲不倦。无变化伎术可以惑常人之耳目,无重威大势可以整群小之参差,而师徒肃肃自相尊敬,洋洋济济,乃是吾由来所未见。其人理怀简衷,多所博涉,内外群书,略皆遍睹,阴阳算数,亦皆能通,佛经妙义,故所游刃。作义乃似法兰、法道,恨足下不同日而见;其亦每言,思得一叙。其为时贤所重,类皆然也。(12)

    道安既然“无变化伎术可以惑常人之耳目,无重威大势可以整群小之参差”,那么,靠什么使襄阳僧团和长安僧团“肃肃自相尊敬”呢?答案再简单不过了,那就是制度化管理,就是道安制定的“僧尼轨范佛法宪章”,其内容,正如《高僧传》卷5《道安传》所说:

    一曰行香定座上讲经上讲之法,二曰常日六时行道饮食唱时法,三曰布萨差使悔过等法。天下寺舍遂则而从之。(13)

    这样就把寺院组织制度化,汉传佛教信仰仪轨化,其结果,不是人管寺院,而是制度管寺院。这一套寺院管理模式就是在现在也是非常先进的管理模式,所以“天下寺舍遂则而从之”。

    三、长安大乘学派信仰体系建设

    在西晋十六国时期,长安大乘佛教学派不但完成了僧团组织建设,而且还完成了信仰体系建设。这个信仰体系的建设,实际上对汉魏西晋佛教体系的进一步完善和整合,这项伟大的大乘佛教信仰体系建设工程,是由西域来的鸠摩罗什三藏法师完成的。鸠摩罗什(343—413),祖籍印度,龟兹人(今新疆库车),出生贵族家庭,7岁随母出家为僧。自公元385年起,定居凉州(今甘肃武威市)17年后,被姚兴迎请入关,其时,罗什已经58岁,驻锡长安逍遥园西明阁,“三千徒众皆从什受法”;(14)潜心佛教经典翻译,(15)改变了“汉境经律未备”的现状,所以“新经及诸论等,多是什所传出”。(16)

    罗什翻译佛教经典的事业,是建立在道安在长安规范化了的佛教经典翻译的基础之上,他尽量采用意译的翻译理论,以满足中国人的信仰需求。民国时期,著名的江为农居士,从佛教中国化的视角,对罗什与玄奘大事的佛教经典翻译进行了比较,他说:

    译经有两大派,一、即罗什一派,融合全经之义,以汉文体裁达之,故其所译,往往字句章节,不与梵文尽合,而无幽不显,无微不彰,东方人读之,尤为应机,较易领解,盖依义不依文也,即令人所谓意译也。二为玄奘一派,拘守梵文格式,不顺汉文方法,东方人读之,殊为格格,义亦难通,此殆今所谓直译者欤!夫弘扬佛法,重在宣通此义耳,非为研究梵文。则所译之佛经,应以何派为善,可不烦言而解矣。(17)

    笔者曾在拙文《简论佛教的中国化》一文里,(18)从汉传佛教在隋唐创派立宗的视角,对罗什的佛教经典翻译进行了评价,认为,罗什翻译的经论,直接导致了天台宗、三论宗、禅宗、净土宗,乃至三阶教的创立。

    就罗什的汉传佛教信仰建设体系而言,他的佛教经典翻译所要建立的汉传佛教核心价值体系,上承汉魏西晋的般若性空之学。般若性空之学,源自后汉支娄迦谶翻译的《道行般若波罗蜜经》。曹魏时,朱士行讲解此经,觉得该经的翻译,有点文意不通的感觉,就想到西域取比较完善的版本,但他到于阗以后,虽然找到了比较完善的经本,终因年老,由弟子法饶等10人送回洛阳,在西晋元康元年(291),由竺叔兰翻译成汉文,叫《放光般若经》。(19)随后各家解释纷纷出场,有“六家七宗”(20)之说。

    罗什入关以后,翻译出了《摩诃般若经》,以及印度佛教中观学派解释般若经典的《大智度论》《中论》《百论》和《十二门论》,在此基础上,罗什的高足僧肇又写出了著名的《肇论》,结束了六家七宗关于“般若性空”原理的争讼,所以黄忏华认为,“般若性空的正义,直到罗什才阐发无遗”。(21)

    四、结语:长安大乘佛教学派的历史地位

    长安大乘佛教学派是西晋十六国时期,经过竺法护、道安和鸠摩罗什三代大师的不懈努力,在北部中国创立的汉传佛教学派。由竺法护和鸠摩罗什创立的大乘佛教般若性空理论体系,既是对汉魏大乘佛教信仰体系的继承和发展,又是隋唐八大宗派成立的理论渊薮;而道安创立的汉传佛教寺院组织制度建设理论,一直沿用到今天的汉传佛教寺院管理。因此,长安大乘佛教学派的创立,标志着汉传佛教已经摆脱对印度佛教的依附性,成为佛教中国化的滥觞。

    *作者简介:李尚全,扬州大学佛学研究所副教授。

    ①  黄忏华:《后汉佛教》,中国佛教协会编:《中国佛教一》,北京,知识出版社,1980年4月版,第7页。

    ②  吕澂:《中国佛学源流略讲》,北京,中华书局,1979年8月版,第33页。

    ③  [梁]僧祐:《出三藏记集》,北京,中华书局,1995年11月版,第518页。

    ④  [梁]慧皎:《高僧传》,北京,中华书局,1992年10月版,第24页。

    ⑤  [梁]僧祐:《出三藏记集》,第518—519页。

    ⑥  李尚全:《敦煌菩萨竺法护的生平及其佛学思想》,《敦煌学辑刊》,兰州,2004年第1期。

    ⑦  [梁]慧皎:《高僧传》,第24页。

    ⑧  巨赞:《道安》,中国佛教协会编:《中国佛教二》,上海,东方出版中心,1982年8月版,第20页。

    ⑨  [梁]僧祐:《出三藏记集》,第562页。

    ⑩  汤用彤:《汉魏两晋南北朝佛教史》,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7年9月版,第135页。

    (11)  《大正藏》,第50册,第353页上。

    (12)  《大正藏》,第50册,第352页下。

    (13)  《大正藏》,第50册,第353页中。

    (14)  《大正藏》,第50册,第332页。

    (15)  游侠:《鸠摩罗什》,中国佛教协会编:《中国佛教二》,第37—38页。

    (16)  《大正藏》,第50册,第332页。

    (17)  江味农:《金刚经讲义》,台北,佛陀教育基金会出版部,1987年10月版,第40页。

    (18)  《兰州学刊》,1989年第4期。

    (19)  《放光般若经》译出前6年,即公元285年,竺法护翻译出了《光赞般若经》。

    (20)  在魏晋时期,诠释大乘佛教《般若经》的学派,称为“六家七宗”,即本无宗、本无异宗、即色宗、识含宗、幻化宗、心无宗、缘会宗。

    (21)  黄忏华:《东晋佛教》,中国佛教协会编:《中国佛教》(一),第2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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