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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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飒秣建国,玄奘法师用他的宽仁与智慧,赦免了放火焚烧寺院的拜火教徒,也赢得了飒秣建人的尊重,一举改变了佛教在当地传播的尴尬处境。在活国,玄奘法师遭遇了一场离奇的政变,政变的起因,竟是为了一个女人……

    离开素叶城后,马队一路向西。从这时起。玄奘法师便改乘白龙马,而让老伙计老红马随意跟在后面,不让年迈的它再负重跋涉。除了运载货物的十几名苦力,玄奘法师身边有三大侍从:从高昌国带来的小沙弥智远,主要负责照顾玄奘法师的生活起居;恢复自由身的娄沙,替玄奘法师背行囊、牵马;叶护可汗送给他的向导兼翻译突厥人比蒙。三人都称玄奘法师为师父。比蒙是个三十多岁的大黑胖子,扛了根七尺长的大铁铲,大大咧咧地走在队伍最前面,他精通突厥语、汉语和几种天竺方言,一路走,一路给众人介绍沿途的风土人情。

    有了叶护可汗的关照,接下来的旅程就变得容易许多。经过几个小国后,马队来到了飒秣建国。飒袜建国,又称康国(今乌兹别克斯坦撒马尔罕),是中亚最古老的城市之一。随着丝绸之路的兴起,撒马尔罕就成为沟通波斯、天竺和中原的交通枢纽。飒秣建国地势险峻、物产丰饶、民风剽悍,还盛产战马,是个典型的小而强悍的国家。

    比蒙告诉玄奘法师,飒秣建国上上下下和突厥人一样都信奉拜火教,他们的军队主要由赭羯族人组成,和突厥人一样骁勇善战。在飒秣建人眼中,佛教是愚昧邪恶的化身,只有用火才能驱走邪恶,重归光明。要是有外来的僧人投宿到寺院中,当地人还会放火把他们赶走。

    马队来到飒秣建国都城后,当地的几个小吏把他们当成了普通的商队和僧人,草草安顿到驿馆。玄奘法师不在乎这些,只希望能顺利过境。谁知比蒙竟跳了出来,一把抓住其中一个小吏,大声道:“你们几个混蛋,有眼不识泰山,竟敢怠慢大唐圣僧和可汗的使者!”

    那小吏被比蒙提在半空,不可思议道:“你是可汗的使者?”

    比蒙左手叉腰,右手一甩,将那小吏丢落在地,大声道:“这位是从大唐来的玄奘法师;老子是西突厥叶护可汗帐下使者比蒙,奉命护送法师前去天竺取经!”

    那小吏狼狈起身,接过玄奘法师递来的度牒,粗粗一看,连忙还给玄奘法师,一溜烟跑了。

    不久,玄奘法师和比蒙就受邀进宫,拜见国王。娄沙和智远则留在驿馆照看马匹货物。

    飒秣建的国王是个高大魁梧的中年大汉,一经交谈,国王就被玄奘法师的学识和气度所折服,还客客气气地请他们在此休息几日。直到这时,玄奘法师才递上叶护可汗写给国王的亲笔信。国王这才对玄奘法师刮目相看,能够被叶护可汗如此推崇的僧人,必定是有着精湛修为的高僧,所以当场就请玄奘法师为自己授戒。就在宾主尽欢之际,一名侍从匆匆跑来,说是和玄奘法师一同前来的僧人智远,正跪在宫门口,请求国王严惩凶手,以正视听。

    玄奘法师吃了一惊,智远是四个从高昌国跟来的小沙弥中最谨小慎微的一个,平时除了念经,连话都很少说,怎么刚到飒秣建国就跑来向国王告状呢?一问之下,才知道是智远忘记了当地的风俗,冒冒失失跑到那一座没有僧人居住的寺院去上香礼佛,结果被一群信奉拜火教的民众放火驱赶,还被一路追打,无奈之下只好跑到国王这里来告状。

    很快,智远就被带了上来。他的僧袍被撕得稀烂,脸上也被火熏得乌黑,腿上还挨了一棍子,连跪都跪不稳,一边抹眼泪,一边在那里哭诉歹徒的暴行。智远的出现,无疑让国王很没面子,我在这边接受法师的授戒,你们在外面却把法师的弟子打成这样!盛怒之下的国王当即命人去把纵火烧寺、当街打人的人抓起来,同时召集全城百姓,要按照飒秣建国的律法公开审判犯罪之人。

    半个时辰后,国王便陪同玄奘法师出现在了城中大广场东侧的高台上,高台南面是一道用帐篷搭建起来的长廊,里面坐着十几位白衣长者,那是飒秣建国的长老会,专门负责公开审判犯罪之人。广场正中便是刑台,六名放火打人的主犯都已被抓,齐刷刷跪在刑台前,面朝南面。高台和长廊两侧是全副披挂的士兵,负责维持整个广场的秩序。而广场周围,早已聚集了成千上万闻讯而来的民众。

    “陛下,为了一个外人,一个佛教徒,值得吗?”一名大臣低声问国王道。

    国王一挥手,道:“玄奘法师是大唐的高僧,也是叶护可汗的贵宾;没必要为几个贱民的性命去得罪突厥人。按照律法,该如何处置这几个贱民?”

    那大臣道:“以手行凶者,当砍去双手,以示惩戒。”

    国王眼中露出一丝狡黠,道:“让长老会宣判吧!”

    号角声起,长老会的代表开始宣判。当刽子手扛着大刀走上刑台时,台下的民众都沸腾了。从他们的眼神中,玄奘法师看到的是不解,是愤怒,在一个崇信拜火教的国家,国王为了一个佛教僧人去惩罚虔诚的信徒,这是飒秣建国几百年以来从未有过的。

    玄奘法师朝国王投去一瞥,后者眼中,竟然有几分得意,玄奘法师心头一凛,像是想到了什么,于是缓步走到高台前,转过身,面朝国王,双手合十,深深一躬,朗声道:“贫僧玄奘,恳请大王宽恕您的臣民。”

    玄奘法师的话被听得懂汉话的人一波一波地传了开去,疑惑、不解、感激,无数道异样的目光朝他射来。国王和大臣们吃惊地望着他,站在一边的智远也是睁大了眼,不明白师父为何要突然替这些暴徒求情。

    玄奘法师见国王没有反应,便提高了声音,大声道:“贫僧玄奘,恳请大王宽恕您的臣民。”

    这一次,他用的是从比蒙那里学来的突厥话。

    国王这才道:“本王意欲替法师严惩凶徒,法师又为何替他们求情啊?”

    玄奘法师正色道:“贫僧替他们求情,原因有三:其一,正所谓入乡随俗,此事的起因,乃是贫僧弟子不解贵国风俗,闯入寺院,这才招致贵国信徒的误会;其二,上天有好生之德,这些信徒虽有过错,但罪不至死;其三,大王若为了贫僧而惩处他们,那千千万万的百姓不会认为是贫僧惹来了祸端,反而会觉得是大王严酷无情。为贫僧一个弟子,而伤害大王的威信。”

    国王道:“法师果然是菩萨心肠啊!”

    玄奘法师没有答话,转身径直走下看台,在万千人的注视下走到刑台前,一个接一个地解开那些人身上的绳索,边走边道:“今日并非贫僧向大王求情,也非大王法外开恩,而是佛法无边,度人向善,你们须牢记今日教训,从今往后,不再亵渎佛法,行凶恶之事,佛陀便会保佑你们和你们的家人。”

    国王见到这一幕,眉头一皱,便大步走到台前,大声道:“经法师求情,本王今日法外开恩,免得尔等凶徒的斩手之刑;来人,乱棒伺候,将这几人打出场去!”

    一队士兵立刻冲上前去,挥舞大棒,将他们从广场打了出去。这些人一边逃命,一边高声大喊:“多谢法师开恩,多谢法师开恩!”

    长廊那十几位飒秣建国的长老也一齐起身,齐齐朝玄奘法师躬身施礼。台下民众一片欢呼,从这一刻起,玄奘法师彻底赢得了飒秣建国上下的好感。

    入夜后,智远、比蒙、娄沙三人齐聚在玄奘法师房中。比蒙一边啃馒头,一边道:“师父,你对那些人也太客气了;要换了我在,不用国王下令,直接就把他们给收拾了!”

    “要都像你那样胡来,下一个挨打的就是师父了。”娄沙白了他一眼,反驳道。恢复自由身以来,娄沙就像变了一个人。

    智远道:“都是弟子无能,惹下的祸端。”

    玄奘法师道:“智远受委屈了,高台上的那些话,我是故意说给国王听的。你们想过没有,严惩了那些人,飒秣建国的百姓们会怎么看?他们会觉得是国王不好吗?”

    娄沙道:“不会,他们只会觉得是师父给那些人带来了祸端。”

    比蒙惊讶道:“你胡说八道什么?斩手的命令可是国王下的!”

    玄奘法师摇头道:“你要知道,飒秣建国崇信拜火教,在他们眼里,佛教可是邪魔外道。他们只会觉得国王是被邪魔外道所逼,不得不下此命令;而支持邪魔外道来到飒秣建国的,是叶护可汗。这样一来,国王便可事不关己,而把信徒的怒火引到我们和叶护可汗身上。佛教在飒秣建国本就式微,我们又岂可再中圈套,让飒秣建人更加仇视佛教呢。”

    比蒙恍然大悟,一拍大腿,怒道:“国王这个老东西,太可恶了,我看他才是邪魔外道!”

    智远面色惨白,单纯的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冒失之举,居然会引来如此巨大的阴谋。

    娄沙道:“师父,你没让国王的阴谋得逞,用不了几天,他就会赶我们走了,还是早做准备吧!”

    玄奘法师点点头,道:“之后几天,你们切不可再出去惹事。智远好好养伤,比蒙留在这里保护智远的安全;娄沙,其他的事情,就由你去办了。”

    “弟子遵命!”三人齐道。

    三天后,玄奘法师便入宫辞行。临行那天,国王找了个借口没有前来,可飒秣建国那十几位长老和城中数千民众却自发前来送行。一位长老告诉玄奘法师,城中那些流落市井的僧人,已经陆续被请回寺院居位,再也没有谁敢放火驱赶他们。是玄奘法师让飒秣建国这个素来视佛教为邪魔外道的人们第一次感受到了佛法的宽容与仁爱。飒秣建国延续多年的风俗,或许会因为玄奘法师而发生改变。

    玄奘法师微笑着向众长老和前来送行的民众道别。此时此刻,他由衷地感到开心,前方的道路,似乎也变得平坦起来。

    离开飒秣建国后,马队经过几个小国,穿过陡峭险峻的铁门要塞后,便来到了麹文泰曾经提到过的姻亲之国活国(今阿富汗昆都士)。活国的国王是叶护可汗的儿子、高昌王麹文泰的妹夫旦度。

    旦度是被叶护可汗委派到活国来当国王的。叶护可汗的本意,是想通过儿子的统治,在小而强悍的飒秣建国南面扎下一颗钉子,牵制飒秣建国的扩张。可事不凑巧,玄奘法师一行来到时,活国正在满城戴孝、大办丧事,死者正是旦度的妻子、麹文泰的妹妹贺敦公主。

    旦度是在病榻上接见的玄奘法师,妻子的死给他造成了巨大的打击,终日以泪洗面。当玄奘法师把麹文泰和叶护可汗的两封信交给他的时候,旦度的精神才好了一些,他请玄奘法师先在驿馆歇息几天,等他身体好一些,便亲自送玄奘法师前往天竺。玄奘法师没有拒绝,旦度不但是活国国王,还是叶护可汗的儿子、高昌国王麹文泰的前任妹夫,有这双重身份在,而且是亲自带兵护送,对接下来的旅程无疑是非常有利的。不过,望着旦度憔悴的面容,玄奘法师心中又多了一丝隐忧。

    为了国王能够早日康复,活国的大臣们想尽办法。几天后,就有人从天竺请来一位梵僧。当着玄奘法师和几位重臣的面,梵僧表示,想要国王康复,必须双管齐下:一是由他为国王念咒祈福,二是要为国王寻找一位年轻女子来冲喜,只有新的王后,才能驱逐前任王后在国王心中留下的阴霾。玄奘法师第一眼看见这个梵僧,就认定此人绝非佛门正道,而是天竺其他流派的外道。他本想劝旦度小心,可一来自己也是客人,此时反对,有越俎代庖之嫌;二来旦度吃了很多药都不管用,外道未必没有本领,所以就没有说话。

    旦度也决定试一试,于是一边请梵僧开坛施法,一边让人去物色国中美貌女子。几天后,经过梵僧的念咒施法,旦度的身体果然有了起色。旦度大喜,不但重赏了那位梵僧,还不顾身体刚刚康复,亲自操办起了迎娶新王后的事,很快就娶了一位比自己年轻很多的漂亮女子续弦。

    大婚当天,玄奘法师应邀出席。婚礼的各项程序正在按部就班地进行着,新人尚未亮相,大臣和宾客们就已把举办婚礼的大殿挤得满满当当。玄奘法师坐在大殿一角,智远和比蒙站在他两边。这时,娄沙挤开人群,快步走来,低声对玄奘法师道:“那个梵僧不见了,所有的赏赐都没带,一个人走的。”

    玄奘法师只觉眼皮一阵跳动,立刻悄悄把智远和比蒙喊到跟前,吩咐道:“娄沙,你立刻带智远回去,让大家立刻做好走的准备,谁都不许离开驿馆。比蒙,你随我留下。今日恐有巨变,不管发生什么,你等切不可慌张!”

    娄沙一点头,便带智远先走一步。比蒙不解问地道:“师父,今天是国王的大喜之日,我还听宾客们说,国王会在今天正式宣布立他和贺敦公主的儿子为王位的继承人。这双喜临门的日子,你怎么如此紧张?”

    玄奘法师手拨念珠,沉声道:“我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就在这时,大殿里突然一阵喧哗,然后便立刻安静下来。一队全副披挂的武士手持刀枪把住殿门,将众宾客分开左右。旦度的长子特勒顶盔冠甲,昂然而入,朗声道:“父王旦度,遭奸人下毒,今已暴毙宫中!父王诸子年幼,国中妖孽横行,今由我特勒,暂摄国政,如有聚众谋逆者斩!”

    “斩”字一落,众武士便齐齐亮出兵器,虎视眈眈地对准了在场的所有宾客。

    国王大婚,国王被害,王子摄政,婚礼变成丧礼……这一系列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众人目瞪口呆,一时间鸦雀无声,竟无一人接话。比蒙双拳紧握,佩服地看了玄奘法师一眼,只消玄奘法师一声令下,他便准备靠一双拳头冲出去。

    “既然大家都没有异议,”特勒突然换上一副笑容,道,“那婚礼继续!来人,请新王后!”

    礼仪官是个见风使舵的高手,一看特勒继承王位已成定局,连忙指挥手下那一大帮乐师奏乐,重新让整个大殿满是喜庆之气。鼓乐声中,新王后款款而来。众人再次目瞪口呆,国王虽然换了,可新王后还是同一人。

    刹那间,大多数人都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了,老国王旦度不但不打算把王位传给大儿子特勒(特勒是旦度和第一任王后生的,高昌国的贺敦公主是旦度的第二任王后),还打算把特勒的心上人纳为己有。特勒被逼无奈,武将出身的他只能铤而走险,发动政变,伙同新王后毒死老国王,在婚礼上夺回本就属于自己的权力和女人。

    凭借军队的支持,特勒成功了。他很理智地选择把事态控制在一定范围内,只要大臣和贵族宣布对他效忠,他便一概留用。一出弑父夺母的丑剧,却以平静交接班告终。

    在最混乱的几天里,玄奘法师一行深居简出,一直住在驿馆里,不出去走动,也不见任何客人,理智地避开了政治的漩涡。而特勒杀父篡位后,忙于摆平国内各方势力,一来二去,就把玄奘法师丢在一边,更别说护送他南下了。待到活国政局平静下来,玄奘法师才带着几个弟子结伴出游,遍访高僧,在活国境内游历了一个月。

    一个月后,依附于活国的缚喝国派了几十个僧人前来凭吊旦度,同时庆祝特勒登基。玄奘法师便利用这个机会,主动向特勒辞行,希望国王允许他和缚喝国的僧人们结伴南下。特勒虽然是靠政变夺位的,却对玄奘法师十分敬重,不但没有为难玄奘法师,还提供了大量物质上的帮助。

    仪式结束后,玄奘法师就和这些缚喝国的僧人们一起离开活国,向南进发。

    在缚喝国,僧人们向玄奘法师辞别。玄奘法师一行则继续南下,经揭职国,再次来到一座巍峨的雪山(今兴都库什山)前。比蒙告诉玄奘法师,在这座横亘千里的大雪山中,有一个古老的佛教国家梵衍那国。梵衍那国的王城巴米扬城(今阿富汗首都喀布尔以西约180公里处),坐落在大山腹地,是丝绸之路上最为繁忙的商业和交通枢纽。梵衍那信奉小乘佛教,自魏晋以来,梵衍那人就在山壁上开凿土窟。这些土窟有大有小,多达五六千个,很多就成了往来商旅和前来朝拜的信徒们的临时住所。

    当然,给玄奘法师留下最深印象的,并不是大雪山大大小小的土窟,也不是梵衍那人虔诚的信仰,而是矗立在王城东北面的两尊大佛(今阿富汗境内的巴米扬大佛)。两尊大佛,一尊建造于汉代,高38米,身披蓝色袈裟,名叫沙玛玛;另一尊建造于晋代,高55米,身披红色袈裟,名叫塞尔萨尔。晋代高僧法显大师曾到过梵衍那国,并在其所著《佛国记》中对这两尊大佛有过生动的描述。

    在梵衍那国停留半个月后,马队继续南行,来到了迦毕试国(其辖境大致相当于今阿富汗的喀布尔谷地)。迦毕试国背靠大雪山,两侧被黑岭环抱,既是中亚通向北天竺的门户,也是中亚草原文明和天竺文明的分界线。迦毕试国从上到下都信奉大乘佛教,仅王城就有寺院百余所,僧人五六千人。

    玄奘法师西行的消息早已传遍中亚,马队一到王城,就受到了国王和僧人们的热情欢迎。各所寺院为了获得第一个接待玄奘法师的殊荣,纷纷拉开架势,展开了一场规模空前的争夺。就在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相持不下时,一位僧人突然用汉话大声喊道:“我们质子伽蓝,原本就是汉朝皇子修建的,玄奘法师从大唐来,理应先住在我们这里!”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那僧人排众而出,朝玄奘法师深深一躬,道:“贫僧所在的质子伽蓝,又名沙落迦。若用汉话来说,便是洛阳。法师大可称敝寺为洛阳寺。”

    玄奘法师吃惊地望向这个黑头发、黄皮肤的年轻僧人,在远离中原万里之遥的迦毕试国,居然会有一个汉族僧人,居住在一座由汉人皇子修建的洛阳寺院里!那位汉人皇子为何会来到迦毕试国,为何要建造这座佛寺,为何要起名为洛阳寺?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已然勾起了玄奘法师强烈的好奇心。再加上玄奘法师从小就生活、学习在洛阳,于是当即决定,下榻洛阳寺。

    玄奘法师一边走,一边向年轻僧人请教洛阳寺的由来。

    原来,东汉年间,贵霜王朝在第三代国王迦腻色迦王(约78—120)的统治下,不仅占领了北天竺全境,还把势力范围扩展到了西抵咸海,东达葱岭,南及频陀山脉、天竺河流域,北望中亚的广大地域,而后定都布路沙布逻城(今巴基斯坦白夏瓦地区),缔造了阿育王后最强大的天竺大帝国。

    随着贵霜王朝势力的不断扩张,葱岭以东的西域各国纷纷派遣人质,向其表示友好,贵霜王朝便成为东汉王朝统治西域的潜在威胁。东汉对西域的控制和扩张也就远不及西汉,为了维持西域的和平,双方互派使节。

    佛教是在东汉初年传入中原的,并且留下了白马驮经的故事,洛阳白马寺也就成了中国最早的皇家寺院。那位皇子很可能在离开洛阳前就已信奉佛教,希望能够前往佛学昌盛的天竺求学,这才被皇帝以人质的形式派往贵霜国。

    迦腻色迦王给予了这位特殊的人质极大的礼遇,给他在各地修建居所。这座位于迦毕试王城的质子伽蓝,就是由那位东汉皇子的夏季别墅所改建。质子伽蓝,意为质子居住的寺院;而沙落迦,意为洛阳;而洛阳,正是皇子离开中原前一直生活的地方。

    迦腻色迦王信奉佛教、极力保护佛典,加之他开疆拓土,打通了东西方文明的通道,使得佛教在各民族间迅速传播,促进了大乘经典的编纂,即佛教史上的第四次经典结集。迦腻色迦王也因此与阿育王并称天竺佛教史上的两大转轮圣王。

    然而,当玄奘法师来到洛阳寺的时候,他看到的却是另一番景象:寺院残破不堪,院内杂草丛生,连正殿内的佛像都脱落和毁坏了。僧人们局住在破旧的僧舍里,连门窗都因年久失修而关合不严,根本不像是质子曾经居住过的地方。

    僧人们告诉玄奘法师,质子在这里住了一段时间后,就搬到城外的山上去了。质子在山上开凿了不少石室来打坐修行,还在石室内留下了很多铭文和壁画。质子死后,寺院和石室就逐渐被废弃了。相传,那些石室里藏有财宝,可一旦有人前来盗掘,石室墙上的铭文和壁画上的药叉就会发出各种恐怖的声音,把偷盗者吓跑。还有一则传言,说质子在建造寺院的时候就在东门外的一座佛像脚下埋了很多财宝,专为自己去世或回国后修缮寺院准备的。

    质子至死也没能回国。在他死后,有个贵族几次三番带兵前来,想要从神像脚下挖掘宝藏,但是每次开挖,附近就会地动山摇,神像头上的那只鹦鹉像还会张开翅膀发出凄厉的叫声,硬是把这些居心不良之人吓得心惊胆战。不仅如此,就连寺里的僧人想要动用这批珠宝来修缮佛像,也会天生“异象”。久而久之,洛阳寺便逐渐破败下来。

    而今,洛阳寺的僧人们觉得玄奘法师的出现,是上天赐给洛阳寺的机缘,只有玄奘法师这样来自质子故国且修为精深的高僧大德,才能帮助他们破除障碍,打开宝藏,重修寺院。

    玄奘法师有意考考三位弟子,便扭头道:“你们以为呢?”

    娄沙抢先道:“师父一心修道,此等俗务,当由迦毕试国官府来操心,我等若是贸然插手,只怕费力不讨好,还会无故遭人误会。”

    智远看了娄沙和比蒙一眼,欲言又止。

    比蒙白了他一眼,道:“怕什么!我们不偷不抢去做善事,还碍着谁了?再说质子留下这笔财宝,原本就是拿来修缮寺院用的;师父拿来用,天经地义!我们要是不管,这寺院就废了。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以霹雳手段,行菩萨心肠,谁敢说句闲话,老子大铲伺候!”

    玄奘法师不置可否,转而问智远:“智远,你怎么看?”

    智远沉吟片刻,道:“普天之下,皆为佛土。续前世之缘,行今日之善,质子种下善因,便是要有缘人来结善果。若是缘至而不为,便辜负了质子的一片心意。徒弟以为,师父当行此善,既是为质子了却心愿,也是为西行求法积德行善。”

    玄奘法师赞许地朝智远点了点头,道:“续前世之缘,行今日之善。娄沙,凡事皆有因果,若皆以功利之心度之,便会失去很多机缘。切记了。”

    娄沙脸上一红,道:“徒弟受教了。”

    一番话后,玄奘法师就带着弟子和僧人们来到质子的画像前,诚心祷告,希望质子能够允许他们开启地窖,并保证物尽其用,绝不会挥霍浪费半点财宝。

    玄奘法师和僧人们的诚心似乎感动了质子的在天之灵,当他们在神像前开挖地窖时,周围风平浪静,没有出现任何异常状况。最后,众僧终于在地下七八尺处发现了一口铜缸,抬出来一看,里面足足有数百斤黄金和数十颗珍珠。

    在玄奘法师和当地官员的注视下,僧人们按照市价将财宝登记入册,然后制订了详细的翻修计划,按需要支取钱财,很快就用这笔钱将洛阳寺翻修一新。

    此后,玄奘法师一行又在迦毕试国逗留了几天,与当地僧人交流佛法。五天后,玄奘法师向迦毕试国国王辞行,在迦毕试国使者的引领下,又向东行走了六百多里,终于进入了北天竺境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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