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不是法门寺的日渐兴盛和游客的蜂拥而至,贾贵他八辈子也混不出个知名人物。至少今辈子别想享受女人的世界。
今天这个贾贵,绝不是古戏《法门寺》上那个奴才相的贾贵。那个贾贵只知道一心不二地恭维和孝敬有权有势的公公刘谨。今日的贾贵却只服务和孝敬人民群众。他爱去大雄宝殿拜佛,爱去街上游荡,爱在市场上亮像。他瞎好事齐管。各类商贩的摊位摆不在位置上,他就去管,旅游的车辆停放在大路中心,他不管你官大官小草民百姓,瞪着眼叫挪。谁损坏了街上的花草树木、壁画亭柱,他就拉去城建站罚款。连小偷摸钱和打架斗殴的事他都管,没人敢把他怎么样!他护善惩恶的个性赢得了广大人民群众的爱戴。人们都说他孝敬人民群众的热情,绝不低于古戏上那个贾贵孝敬公公刘谨的气度。有人就叫了他贾贵的名字。这名字一叫真灵,象名牌产品一样很快走俏到大街小巷的人们心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走到哪里,贾贵的名字就飞到哪里。
贾贵的名字和他的“无政府主义活动”被有关部门知道以后,给贾贵批了个市场管理员的官衔,每月还领“大团结”六张。从此,贾贵的名字便名正言顺了。他整天在街上走着,指着,看着,说着,笑着……
有人说贾贵是中年得福。贾贵想起了以前的以前,心里就一阵一阵的辛酸。
贾贵今年四十有三,仍是一位童男身子。童年的地主狗崽子,使不少同龄女性怕被“狗”咬伤而远而疏之。苦难的岁月中给他右脸上留下的伤疤,这没有光彩只有抽搐的半边脸,吓跑了以后多少相亲的女性。他把地主婆的母亲孝敬到今年八十有二还精神的活在人世间。他过去的被人赶着跑和现在的自己急着走,促成了他四肢的特别发达,身高马大,腿长胳膊粗。小偷儿看见身抖肉颤,常有不规之为的商贩一瞅见他就躲身子缩脑袋。管闲事中的苦思冥想,使本该发达的头发退居二线,头顶亮出了“前途光大。”这头上的“光大”又无形中光走了许多同龄寡妇的情爱之心。直害的他人到中年还没见过女人家的世界,只在街上看别人的女人,管大家的闲事。
二
一辆大客车刚停在广场上,旅客们还未下车,一伙卖香的妇女们便冲锋陷了阵。这伙妇女们天不怕地不怕,不管你是男是女,是农民还是洋太太,是大官人还是小平民,将你团团围住。胳膊粗的一股香柱头儿像电棒一样在你身上乱戳。嘴里念着:“来法门寺就是为了降香。”庄稼人怕事,买了。城里人怕弄脏衣服,认了,直闹得游客们一看见她们就明跑暗躲。贾贵曾劝过她们几回,叫她们讲点文明,她们嘴上答应,老是改不过来。今天又失了法门人的体面。
贾贵看在眼里,恨在心上,他赶了上去,喊了一声:“卖香的集合。”
这些妇女们一看是贾贵,都乖乖地站在一起。贾贵把每个人的形态都瞅了一遍,语气平和地问:“你们卖香赚的钱是给寺院里交还是装进自己的腰包?”这些卖香的都低头不语,都看自己鞋尖上的花朵。
贾贵又问:“你们光叫别人行善,为啥自己不行善?好事光叫别人做,自己咋不做?”贾贵的眼睛一瞪,话语一硬:“今后卖香,要卖个德行,卖个良心。谁要再拿香在客人身上戳,卖香的钱一律没收,上交寺院的功德箱。听见了没有!”
都答:“听见了。”
贾贵再次叮咛:“今后要黄盖打周瑜,两家都情愿……”
围在周围的人哗的一声都笑了。有人纠正说:“是周瑜打黄盖。”
笑声刚落,身后传来了悲悲凄凄的哭声。贾贵转身一看,见是个中年妇女,便走前几步,躬身询问:“出了啥事?”
这妇女只是哭,不说话。
有人插言:“他是贾贵,会帮你忙。快说是啥事。”
这妇女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娃他爸害了肝炎,肚子肿的象鼓,人瘦完了。住院看病把家里花的油尽捻子干。没钱医生不开药,人肿肚饿得的直哭叫。没法子,把娃他爸养病的奶羊拉来卖了二百元钱,还没走出羊市,钱就被人偷走了。老天没要人命人要命呢!”这妇女坐在地上哭。
周围的人都发了心酸;几个卖香的老婆心里一感动,也流了泪,还每人拿出十块钱,当着贾贵的面,送给那妇女。看热闹的不少人,也眼一软心里发了慈悲,都三块五块地给这妇女丢着钱。贾贵摇着这妇女的肩膀说:“老嫂子,你别哭,就坐在这里不要走,我给你找小偷儿要钱去。”
贾贵来到一座低矮的房子前,一腿把门踢开,一个小伙子正在数钱。贾贵的两眼喷火,拳头握得喳喳响,盯着小伙喊:“小山儿,你个没心肝的,今天怎么又犯了毛病,偷了一位妇女的钱。”
“没有呀?”这小伙声音怯怯的。
“糊了满头的屎,还说你是十里香。”贾贵的声音硬梆梆。“今日个我在羊市的角落里蹲着,亲眼见你把手伸进了一位妇女的衣兜里。”
小山儿低头没了话。
贾贵一看击中了要害,“叭”地一巴掌打在了小山儿那低沉的脸上,骂道:“你偷人都不调查调查,你知道她是谁,是我表姐。姐夫在医院断气,没钱取药才卖羊,你这是偷钱吗?是偷人命!”
小山儿一语未答,索索抖抖的两手把二百元钱递给了贾贵。
贾贵一边飞跑一边掏出自己身上的五十元钱夹了进去。他来到这位妇女身边,双手把钱拱出:“嫂子,钱寻到了。”
这妇女瞪着迟疑的目光看着贾贵,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真的,嫂子。”贾贵说。
这妇女把钱接来一看,是自己的钱,一张钱上有蓝墨水。可她又望着贾贵:“怎么多了五十元?”
“这五十元钱是我送你的。你赶快去医院。”
这妇女扑通跪倒地上,一边磕头,一边喊着:“你是好人,大好人,娃他爸病好了,我一家人永世不忘你的恩情……。”
这妇女抬起头时,贾贵早没了踪影……
三
贾贵又把一位八十岁的老太婆挡在了法院门前,这老太婆人称孙寡妇,中年丧夫,历经艰辛地把儿子孙照连抓养成人。这儿子却对老人不够孝敬,也因了家穷的缘故。孙寡妇今天要去法院告发儿子打了她。
贾贵拉了孙寡妇坐在路旁的石条上,掏出一支带“雷管”的金丝猴烟,双手递了过去。孙寡妇吸着了烟,贾贵才搭了言:
“孙婶呀,照连打在你啥地方?”
“打在我胯骨上。”
贾贵哈哈一笑,瞅着孙寡妇那板着的面孔问:“孙婶呀,你怎么光记儿子的仇,儿子咋不记你的仇?”
“儿子能记我的啥仇?”
“难道你忘了?”贾贵表情显得极认真,“儿子小的时候,你在儿子的屁股上打了多少回,儿子告过你呀?”
“我是他妈。”
“他是你儿子。你从啥地方学来这一手,动不动就上法院告儿子。打一个官司三百元,你今天带了多少钱?”贾贵问。
“告人还要钱?”孙寡妇的眼睛睁得滚圆。
“怎么你当是戏上演的,在包相爷面前一跪,一分钱都不交,口诉状子都行。包相爷不管他官大官小,钱多钱少,犯了法一律问罪。”贾贵讲得极认真。
孙寡妇拐杖一撑,站了起来,尻子上的土拍了一把,说:“不告了。”向回走了。拐杖在水泥路上敲得咚咚直响。
贾贵不由得“扑哧”一声笑了。他又忽地站了起来,大声喊:“孙婶,你先回,我晚上来收拾照连。”
晚上,贾贵来到孙寡妇家。他一把揪住照连便问:“你为啥打婶子?”
照连苦丧着脸说:“我妈要钱买茶叶,我确实没钱。我妈就说我不给她钱,说我把钱都给我媳妇和女儿花了。便拿拐杖打我,我一躲,拐杖却打在我女儿身上。我媳妇都没敢说啥。她仍拿拐杖打我,我夺拐杖,拐杖的一头碰在她后身,她就说我打她呢。贾贵哥,人没钱了难活。”照连的眼里流出了泪。
贾克没了话说,他看见照连的媳妇和女儿穿得破烂,心中不由一阵心酸。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便从腰里掏出三百元钱放在身边的写字台上,说:“我从来没干过这事,这回咱俩干个生意。”
“啥生意!”照连问。
“你明天去菊村,买一百盆花。月季、小石榴、倒挂金钟都行。后天拿到街上去卖,卖不了算我的,长了钱咱俩各半分红。”
“能卖了吗?”照连有些顾虑。
“这你放心,不过你可得记准,后天中午一定要拿到寺院前广场上卖。”
第三天清早,贾贵拿着乡政府的红头文件,在街上逐单位喊:“今天早上各单位都要全体出动,在街上寻玉镯。”
“寻的啥玉镯!还发动这么多人。”有人问。
贾贵很神秘地说:“听说当年符鹏给街上丢了两只玉镯,一只叫孙玉姣拾去了,一只至今未寻见。各单位把地上的尘土杂物多扫上几遍,看能不能把这只玉镯寻出来。特别是姑娘媳妇们要认真扫,细心寻。”
人们都笑了,一伙姑娘直笑得头昏肚子疼。人们才知道是叫打扫卫生,又是哪个大人物要来法门寺了。
贾贵这才正式宣布:“明天省市领导要来检查咱们的卫生。为了咱法门寺的名声,为了咱这个大家庭的荣誉,要打扫好卫生。”
为了法门寺五年来未丢的模范卫生城镇,这个大家脸上都光荣的荣誉,各个商户、单位都清扫街道洗门面,门前都摆一盆花。照连的花在广场上只卖了三个小时,就被一抢而空。
照连长了二百元钱,高兴得脸上失了平滑。他下午就找到了贾贵,还了本钱。还要分给贾贵一百元红利。贾贵只接了本钱,然后叮咛照连:“你的一百元红利,给你婆娘娃排个用场,我这一百元红利,你拿去孝敬你妈,不过要记下帐目,钱花完后交我审查。”
照连感激地忙说:“那个自然,贾哥放心。”
从此,照连一心不二的孝敬着母亲,母亲也体谅着儿子。全家人把过去的哭闹声换成今日的欢笑声。
他们总是想起贾贵,都可怜他没个女人。
四
贾贵终于碰上了叫他心惊胆颤的婚恋实践。
今年春上,法门寺闹古会。一个外县卖布的中年妇女骑自行车来赶会。为躲一辆汽车,摔进了南环路的排水沟里。头撞在石墙上,鲜血象假山上的喷水泉,向出喷射。这妇女已昏迷不醒。人们喊叫,贾贵急跑,到跟前一看,脸已没了成色。他急忙脱下刚上身不到十天的中山服,撕成布条,把这妇女的头给包了,急忙背上就向医院跑……
医生在这妇女的头上缝了八针,一量血压,便惊慌失措,一句句颤抖的话语从医生口里滚了出来。“失血太多,又没血源,不立即输血,无法挽救。”贾贵的胳膊一伸:“我是O型。”
贾贵的四百CC血液流进了这妇女的血管里。这妇女才从冥界的路上又逃了回来。
这妇女清醒之后,不顾男女间的忌讳,忘掉了病房的其它病人,抓住贾贵的手不放。脸上流着的泪水,嘴唇颤颤地说:“我这苦命人谁能救我,前年娃他爸病死了,留下八十岁的老母和一儿一女两个孩子,老母看病缺钱,孩子们上学要钱,出于无奈,我才卖布为生。这次法门寺遇难,是你给了我第二次生命,法门寺上没有你,这回就没了我,这恩德叫我今生今世也还不完……”这女人的手把这个一生没有这种经历的贾贵握得气从口里出。
有位病友说:“贾贵比《法门寺》上的“‘老佛爷’心还善。”
病房的男人们都瞅贾贵的手和脸,心里都翻滚着极度的羡慕,都恨自己不是贾贵。因为这女人长得白皮细肉,苗条的身材和俊俏的脸庞,谁看一眼都心里舒服。
这妇女病好后要去他家里认认门,他不准,说他一个光棍汉,只有八十岁的老母亲,家里没有人整理,龌龊的不敢叫人看。这女人一听‘光棍汉’三字,死活非要去他家里。他在别人的劝说下,买了些菜,割了些肉,忸怩着身子把她领回了家。
这女人一到家里先问候了他的母亲,只一晌时间就把家里的杂货铺整理成净房亮窗子。一顿充满洋洋喜气的午饭之后,女人和他并排坐在他的床沿上。贾贵妈心领了今天这大好形势,有意躲了出去。
这女人的身子向贾贵跟前一挪,贾贵却向开一挪。这女人有意敞开领口,露出丰满白皙的胸脯让他看,他却看不灵醒。她调动脸上的一切积极性,展出一张娇美憨甜的脸叫他盯,可他怯懦的眼睛却只看房上的蜘蛛逗情。她看透了他,心里越发怜爱他。她不能控制地喊出了:“我要嫁给你。”便倒在了他的怀中。用柔软的躯体终于撞开了他情爱的靡门。他那索索抖动的身上第一次传来了女人的电流。
摆钟在墙上滴晤滴晤地响着,床上两个人的呼吸声在相互碰撞……
在贾贵生命的历程中,这是最可怕,最兴奋,也最惊心动魄的一回。
从此,这寡妇把母亲和儿女都搬到了贾贵家,两家合成一家人。喜气盈满门。贾贵有了‘后勤部长’,饭饱衣新,每天早早上街,尽心竭力的在街上管着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