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菩萨戒经典的翻译
东晋时的居士佛教已经取得了很大的发展,如东晋名僧、般若学六家七宗之一的宣扬“即色本空”思想的支道林(314—366),即“间与何骠骑期当为合八关斋”,并曾与修道者白衣同意者凡二十四人集于吴县土山墓下“清晨为斋”。(《广弘明集》卷三十支道林《八关斋诗序》)与居士佛教发展相应,菩萨戒在民间也广为流行。
菩萨戒,又常作大乘戒、佛性戒、方等戒、千佛大戒,即是修行菩萨道者所应持守的戒律,菩萨戒的内容分为三聚净戒,即摄律仪戒、摄善法戒、饶益有情戒。摄律仪戒又称为自性戒,属于止恶门,其内容包括大小乘的律仪,适用于七众弟子,随出家和在家之分而有着五戒、八戒、十戒、具足戒等戒条。出家菩萨戒如《梵网经》中戒有十重四十八轻戒。在家菩萨戒如《优婆塞戒经》中有六重二十八轻戒。道宣在其《释门归敬仪》卷上说,摄律仪戒能断舍诸恶,为法身之因。摄善法戒又称为受善法戒,属于修善门,即是修习善法而成就一切菩萨善道,圆满具足身口意三善业。《释门归敬仪》卷上还说,摄善法戒是勤修善法,为报身之因;饶益有情戒又称摄众生戒,属于利生门,是以慈心摄受利益一切众生。
简而言之,“菩萨戒”即是发心修大乘者所必须受持的戒律。菩萨戒的本质即是通过持守律仪而修得善法,最终达于普度众生。从范围上说,菩萨戒的受持通于道俗。
菩萨戒思想和戒律条文在汉魏时即有陆续译出,到了晋时,一些重要经典得以译出或重译,菩萨戒思想和修行方式也在社会僧俗两界得到发展。
西晋时,聂道真译有《菩萨受斋经》一卷,又称《菩萨受斋戒经》,现收于《大正藏》第二十四册。本经篇幅短小,内容丰富,主要讲了菩萨受斋时的法言,这对规范当时的菩萨戒的授受十分有意义。其所修的“十念”为念过去佛、未来佛、现在佛、戒波罗蜜、禅波罗蜜、方便善巧、般若波罗蜜、禅三昧六万菩萨在阿弥陀佛国、和上、阿阇梨;并说了在“菩萨斋日”的“十戒”,此内容与一般的“十戒”也不相同。它们是:不得着脂粉花香,不得歌舞捶鼓伎乐妆饰,不得卧高床上,过中以后不得复食,不得持钱刀金银珍宝,不乘车牛马,不得捶儿子奴婢畜生,坚持六波罗蜜,不得饮食尽器中,不得与异性相形笑共坐席。
西晋时,还有被多种经录称为敦煌三藏的译者译出了《佛说决定毗尼经》一卷。经中一开始即通过众多菩萨之口表达了佛灭后的恶世中,菩萨行者“堪忍护持正法,以诸方便成就众生”的宏大誓愿。本经中还对菩萨所犯戒条分为两种,“大犯”和“小犯”。“大犯”是因为修道者瞋恚愚痴而犯戒,“小犯”则是因为欲犯而成。同时,本经还区分了声闻乘者和菩萨行者在持清净戒上的精神和原则之不同。“声闻乘人虽净持戒,于菩萨乘不名净戒;菩萨乘人虽净持戒,于声闻乘不名净戒”。“声闻乘人不应乃至起于一念欲更受身,是则名为声闻乘人清净持戒,于菩萨乘最大破戒名不清净。……菩萨乘人于无量劫,堪忍受身不生厌患,是则名为菩萨乘人清净持戒,于声闻乘人最大破戒不名清净”。其他还有如菩萨乘人持不尽护戒、开通戒、深入戒,声闻乘人持尽护戒、不开通戒、次第戒。菩萨乘人持戒之时,于诸众生及与他人应当随顺,声闻乘人不应随顺,等等。
晋时菩萨戒经典翻译的主要代表是《维摩诘所说经》和《大般涅槃经》。两者在不同的时代都被反复重译。西晋时《维摩诘所说经》的翻译主要有竺法护译的《维摩诘所说法门经》一卷,竺叔兰译的《毗摩罗诘经》三卷。至了东晋时代,又有祇多密译的《维摩诘经》四卷、鸠摩罗什译的《维摩诘所说经》六卷。这不仅说明了本经越来越受欢迎的事实,更深层的意义是表明了大乘佛教及其戒律精神的主流化和现实化。而这种影响波及到了此后的菩萨戒思想和修行。其所体现的戒律和修行方式的基本精神“不二法门”更直接地冲击着传统的戒律持守和律学研习。
《涅槃经》在中国先后有十几种译本。依《出三藏记集》,最早的节译本当为东汉时由支娄迦谶译出的《胡般泥洹经》一卷。三国时期,曹魏时有安法贤节译出《大般涅槃经》二卷,吴支谦节译有《大般泥洹经》二卷。此三种现均已佚。西晋时,有竺法护译《方等般泥洹经》二卷,西晋白法祖译《佛般泥洹经》二卷。东晋时高僧法显从摩羯提图得到本经的前分梵本,后于义熙十三年(417)建康道场寺与梵僧佛陀跋陀罗译出,名《大般泥洹经》三卷,或称《方等大般泥洹经》,此两本属于小乘系统。北凉时由昙无谶译出的《大般涅槃经》三十六卷,后作四十卷,又常被称为“北本《涅槃经》”。对后世影响最大的、菩萨戒内容最丰富的也即是这一译本。其主要思想即是坚信如来常住、一切众生悉有佛性、一阐提人能够成佛等,在后世规范和影响着中国大乘佛教的发展。
《大般涅槃经》和《维摩诘所说经》为代表的大乘佛教的精神及其生活规范在中国社会和知识界的流行,这不仅是大乘佛教和菩萨戒在中国繁荣、发展的标志,本身也促进了大乘菩萨戒的发展。
二、鸠摩罗什和昙无谶
两晋时期,菩萨戒的主要翻译者和倡导者是鸠摩罗什和昙无谶。
中国菩萨戒之翻译、弘传和授守始于鸠摩罗什(344—413)。鸠摩罗什不仅翻译有《十诵律》,他也倾心于大乘菩萨戒,是中国最早弘传菩萨戒者。敦煌写本中即有罗什撰的《受菩萨戒仪轨》一卷。据僧肇《梵网经序》所言,罗什还译有《梵网经》两卷,此为中国大乘菩萨戒经典的主要代表,译毕该经后,道融、道影等三百人随即依罗什受了菩萨戒。
《梵网经》又称《梵网菩萨戒经》,全称为《梵网经卢舍那佛说菩萨心地戒品第十》,两卷。所谓“梵网”,意为诸佛之教如大梵天王因陀罗网一般,庄严梵身,千重文彩,不相障阂,无所障阂,一部所诠,法门无量。由于本经名不载《出三藏记集》中,所以当代一些学者如汤用彤、望月信亨等认为是中国人撰述。《梵网经》上卷主要在说明卢舍那佛、十发趣心、十长养心、十金刚心及十地等;下卷则叙述广说十无尽藏戒品,以及说十重、四十八轻戒,它们又往往被称为“梵网戒”。“梵网戒”不分在家、出家,重在以了悟佛性为目的,主张“众生受佛戒,即入诸佛位”。所以,历史上讲述大乘戒的下卷最受欢迎,注家甚多,并被单独抽出名为《梵网菩萨戒本》而另行讲授、注疏、传习。唐代以前,《梵网经》的主要注疏本有天台智者的《菩萨戒义疏》两卷,法藏的《梵网经菩萨戒本疏》六卷;新罗太贤的《梵网经古迹记》等。在中国汉地流行的菩萨戒主要属于《梵网经》系统。
至于菩萨戒受戒之作法则以时居凉州的昙无谶(385—433)为肇始。据学者研究,割地四十年的北凉政权虽然地居边远,但自其立国到公元439年被北魏国主拓跋焘纳入其版图之中,其文化却并不落后,尤其是佛教十分繁荣,一时高僧云集。这一方面是因为凉州居于佛教东传的地理优势,另一方面,也有中原移民带去的文化传统。昙无谶曾于姑臧(今甘肃武威)为道进等十余人授予菩萨戒。汉地感得菩萨戒的作法则由此而成。
昙无谶,或云昙摩忏、无谶,意为法丰,本中天竺人。据梁《高僧传》卷二:
初谶在姑臧,有张掖沙门道进欲从谶受菩萨戒。谶云:“且悔过。”乃竭诚七日七夜,至第八日,诣谶求受,谶忽大怒。进更思惟:但是我业障未消耳。乃戮力三年,且禅且忏。进即于定中见释迦文佛与诸大士授己戒法。其夕同止十余人,皆感梦如进所见。进欲诣谶说之,未及至数十步,谶惊起唱言:“善哉善哉,已感戒矣,吾当更为汝作证。”次第于佛像前为说戒相。
时沙门道朗振誉关西,当进感戒之夕,朗亦通梦,乃自卑戒腊求为法弟,于是从进受者千有余人。传授此法迄至于今,皆谶之余则。
而道世的《法苑珠林》卷八十九言随其受戒者共有三千余人,并有凉州刺史奉其为师。
昙无谶主要译有《优婆塞戒经》十卷、《菩萨戒经》八卷、《菩萨戒本》一卷(第二出)、《菩萨戒坛文》(或为《优婆塞戒坛文》)一卷等重要菩萨戒经典。
《优婆塞戒经》,又称为《善生经》或《优婆塞戒本》,是中国大乘菩萨戒的重要和基本经典,有五卷、六卷、十卷之说,《大正藏》本凡七卷。由昙无谶与沮渠兴国等优婆塞五百余人于北凉承玄元年(426)四月至七月译就,秦地沙门道养笔受。其内容为佛向善生长者所说的大乘优婆塞戒,全经内容分集会、发菩提心、悲、解脱等二十八品。其“受戒品”为本经的重心。本经说明了在家菩萨应受的五戒,说明了八斋戒与十善戒,也详述了六重、二十八失意(即轻戒)等大乘独有的戒条。“六重法”即不杀生、不偷盗、不虚说、不邪淫、不说四众过、不酤酒;“二十八失意”则包含不供养师长、饮酒、不照顾病人等条文。本经对于在家菩萨戒的持守有着重要的影响,在经中“观集会品”即有“在家之人发菩提心,胜于阿罗汉、辟支佛等果”,历来受到中国社会的重视。
昙无谶还译有《大方广三戒经》三卷,本经为《大宝积经》三律会第一的同本异译,属于大乘菩萨戒律系统,其中讲的“大方广三戒”是在家八戒、十戒与具足戒以及道俗共守的五戒。
三、《大般涅槃经》的菩萨戒思想
昙无谶的另一重要翻译为《大般涅槃经》。北凉玄始十年(421),昙无谶应沮渠蒙逊之请而译出,共三十六卷,世称北本涅槃经。
若依僧肇所言,那么汉译经论中的“菩萨戒”一词大概最早出现于《梵网经》中。据笔者粗检,尽管在东晋之时已经有多本《涅槃经》或大乘经典,但均无现在意义上的“菩萨戒”一词。其后,在由昙无谶于玄始十年开始翻译的《大般涅槃经》中,有四处说到了“菩萨戒”。《大般涅槃经》对“菩萨戒”做了提纲挈领的阐释。
其一,是作为与声闻戒相对应的菩萨戒,经中说:“戒复有二:一声闻戒,二菩萨戒。从初发心乃至得成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是名菩萨戒。若观白骨乃至证得阿罗汉果,是名声闻戒。”(《大般涅槃经》卷二十八《师子吼菩萨品》,《大正藏》第十二册)
其二,是作为与世间戒相对应的菩萨戒,“善男子,世间戒者不名清净。何以故?世间戒者为于有故,性不定故,非毕竟故,不能广为一切众生,以是义故名为不净。以不净故有悔恨心,以悔恨故心无欢喜,无欢喜故则无悦乐,无悦乐故则无安隐,无安隐故无不动定,无不动定故无实知见,无实知见故则无厌离,无厌离故则无解脱,无解脱故不见佛性,不见佛性故终不能得大般涅槃,是名世间戒,不清净。善男子,菩萨摩诃萨清净戒者,戒非戒故,非为有故,定毕竟故,为众生故,是名菩萨戒清净也”。(《大般涅槃经》卷十七《梵行品》,《大正藏》第十二册)
其三,是与菩萨果相对应的菩萨戒:“若有受持声闻戒者,当知是人不见佛性及以如来;若有受持菩萨戒者,当知是人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能见佛性如来涅槃。”(《大般涅槃经》卷二十八,《师子吼菩萨品》)“大涅槃微妙经典亦复如是,有八不思议:一者渐渐深,所谓优婆塞戒、沙弥戒、比丘戒、菩萨戒,须陀洹果、斯陀含果、阿那含果、阿罗汉果、辟支佛果、菩萨果、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果……”(《大般涅槃经》卷三十二《师子吼菩萨品》)
其四,说到菩萨戒之所依:“善男子,如是微妙大涅槃经,乃是一切善法宝藏。譬如大海是众宝藏,是涅槃经亦复如是,即是一切字义秘藏。善男子,如须弥山众药根本,是经亦尔,即是菩萨戒之根本。”(《大般涅槃经》卷三十八《迦叶菩萨品》)
大乘菩萨戒是伴随着大乘佛教的发展而发展的。它授受简便,持守温和,在罗什译的《维摩诘所说经》中,有大段的经文说明何为“菩萨行”,这种以菩萨戒所发之菩萨行,能够体现个体在受戒修行中的主体性和主动性,更符合社会大众的心理需求,所以大乘菩萨戒很快便流行起来。在后世,如魏世宗宣武帝亲自登坛讲解《维摩经》,唐诗人王维字摩诘等即是对《维摩诘所说》重视的一种表现。
在后世,中国僧俗两界对《维摩诘所说经》的重视和热情持续了几个世纪,这与大乘戒的流行与发展是互为因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