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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里装着群众 惟独没有自己①

白盛英

谢子长同志是我三大(三伯父)。1934年10月的一天，我男人(丈夫)谢绍安(保卫队大队长)出征时，特地回到家里给我说：“我要上前线打仗去，你就留在三大跟前侍候他吧!他为革命负了伤，现在转回来，交给你照料。你如果把三大照顾好了，就是对党和人民立了一功。”停顿了一下他又说：“白军已经知道三大在农村养伤，到处搜查，你要提高警惕，千万不能叫白军捉住。如果万一捉住，刀割脖子，也不能说出三大和我们红军的情况……”这时，我才知道三大在红军打河口战斗中光荣负伤，仍然随队坚持指挥战斗，后来实在伤势重了，才不得不留下来。我应把他按亲大一样对待。我便对绍安说：“你放心走吧!操心你的安全和战斗，三大有我侍候哩。” 　　当时，我三大在阳道峁村我表哥周海旺家养伤。这时他人还清醒，常来谈论工作的同志不少，吃饭和身体还可以，只是伤势红肿流脓，咳嗽气喘，不能睡觉和休息。 　　那时辰，红军和老百姓都很困苦，吃饭实在不好解决。虽然公家给一点钱，但在农村什么也买不来，一天吃饭有上顿没下顿。有时我们设法搞一点干羊肉，熬一些汤汤，煮一撮面条吃吃。我们自己的家叫白军破坏的像水洗过一样，什么也没有了。男人们有的参军，有的搞地方工作，有的被白军杀害了，婆姨女子大部分各自投亲逃走了，所以生活上给三大没有一点贴补。 　　我三大在农村养伤，一时在社会上公开场面不露面了。老百姓不知道我三大哪里去了，他们到处问亲访友地打听。后来打听到他在阳道峁养伤，便悄悄登门探望。开头来人少，不久来的人则多了。凡是来看望的都是亲朋和可靠的革命群众，大部分带些吃的，不外乎是：挂面，鸡蛋、肉食、白面、荞面、杂面，还有瓜果等东西。就这些，对少吃没穿的受苦的农民来说，是多么不容易啊?我当时想，这就好了，不愁没有东西给三大做得吃了。便一天三、四顿饭调样给三大吃，想三大会满意的。可是出我意外，一天，三大严肃地问我：“这些吃的是哪里弄来的?为甚吃得这样好?”我只好照实说了东西的来历。三大听后又说：“给人家钱没有?”我说：“没有。”实际上我们早没有什么钱了。他停了一下慢慢地说：“我咋能白吃人家的东西，我给劳苦大众没办多少事呀!再说，穷人的东西从哪里来?咱不能要啊!”我见三大那消瘦的样子，心里难受极了，便劝解说：“三大呀，凡来看你的人也不是外人，人家带点吃食，也是一片心意嘛!既然拿来了咱不要，也不好说。我看只要你吃了，伤早养好了，带上红军消灭了白军，给老百姓分土地、分粮食、分牛羊，也报答了他们对你的关心。”“消灭白军、分地、分粮，这是我们革命应该做的事，不能因做这些事，就吃人家的东西嘛。”三大这么一说，就把我难住了。这怎么办?不收人家的东西，实在没吃的。想到这里，我反问三大：“那你看今后怎么?”他果断地说：“你就说我有吃的，一定不行给一点钱，万一不行，面留一两，鸡蛋留一个，肉割下一点就行了。亲朋的心意我收了。”三大说着说着下泪了。这是我到谢家第一次见三大哭，惹得我也哭。他又说：“这里有个群众关系，不吃一点东西，人家说看不起，不管怎样，反正不能白吃人家的东西。” 　　此后，看望的人源源不断，大部分都拿着吃的东西。我不会、也说服不了人家，东西非放下不可。我当时采取的办法，凡是来人，不管拿东西或不拿东西的，都给他们做点饭吃。他们拿的什么，我就做点什么。但有的不吃，还哭着走了，我亲眼看到群众对我三大实在关心和爱护，暗暗下决心把三大早日侍候好，使他早领红军为群众办事。 　　交过腊月，我三大的伤势一天比一天严重了。饭食减少，精神也不大好了。这时环境也紧张了，白军团长李少棠带两个营“清剿”赤源县(安定县，今子长县)，组织通知我们立即转移。薛兰岗是总负责人，他们准备担架，我把吃的东西提在筐子里，马上起身。大路不敢走，小路又难走，数九寒天，冷风刺骨，晚上黑得不见五指，转山到了灯盏湾。 　　灯盏湾这个村庄在山上，住两三户人家。进村后群众看见是红军的伤员，马上腾出一个窑洞。我一看三大，面色蜡黄，微微出气。便问：“你怎样?”停了一会，他慢慢睁开眼说：“还好，就是太冷了。”我一听，赶快点火，煮了一碗挂面，端在眼前叫吃。他眼睛睁开看了一眼说：“不想吃。”我们劝他喝上一点暖和些。我又端起碗去喂，他也咽不下去了。三大一连几天吃不上一点热饭，急得我真没办法可想。这时，兰岗又和我们研究下一步往哪里转移，三大建议：“向安塞方向转移。”停了一阵，他又说：“李少棠这坏蛋和‘阎王爷’一样，是咱老百姓的死对头，临过年还把老百姓准备过年的东西都抢光，还残杀了12名无辜群众，现在又不知得多少人受残害呀!”我只是解释说：“三大，你好好养伤，有红军在，你就不用多操心，先静静地睡一阵吧!”猛然有人送来信说，白军到了水晶沟了，离这不到十里地。这时鸡刚叫，我们马上起身。三大说：“看情况很吃紧，你们能抬我出去当然好，来不及就给我一枪，把尸体丢在水渠里，你们逃活命，我不能连累你们，千万不能叫敌人把活的捉去……”他这样一说，真把我们难过死了，异口同声地说：“我们剩下一个人，也要把你背出去!”赶天亮，到了城隍庙山根下的韩河村。村里住着几户人家，群众一看是抬伤兵的，马上腾出两孔窑洞住下。三大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好像亡下一样，真怕人。我赶快叫了一声三大并问道：“你怎样?”他闭着眼睛说：“大家都休息一下。”我才放心了。这时，群众又送来信说，张达志领红军黑夜里在水晶沟和白军打了一仗，敌人败退回安定城了。我三大一听，眼睛睁得很大，兴奋地说：“打得好!把李少棠这坏种的嚣张气焰打击一下，对我们实在有好处。你们很快了解一下；明山的彩(伤)带在什么地方?要紧不要紧?”三大就这样不顾个人安危，时时处处想着革命和同志们。 　　腊月的一天，村里来了几个骑马的，我们一看是刘志丹等同志来看我三大。志丹一进门就问：“老谢，你的伤怎样了?”我三大半躺着，伸出一只手，一下握住志丹的手说：“老刘，我早就盼你来哩!我估计你一定快来了。”三大紧紧抓住志丹的手不放，在场的人没有一个不流泪的。志丹说：“你咋早不给我来信呢?”我三大说：“给你送信的人至今没有回来。”后来才知道当时派的南贵臣去送信，途经保安(今志丹县)被敌人抓去活埋了。我三大松开志丹的手，一边擦眼泪，一边说：“我的伤看样子好不了啦，陕甘和陕北的军事工作完全要你领导，这担子真不轻啊!”志丹说：“老谢，你要有信心活下去，党和人民需要你，我们离不开你呀!”我三大说：“我可能就见你们这一面了，再不会见到同志们了，你转告同志们……”志丹安慰他说：“能见!能见!……”志丹临走还再三叮咛：“你铺的褥子和被子这样薄，这怎么行，叫盛英给你换一下。你这同志我知道，一贯为别人着想，就是不管自己。”我三大有气无力地说：“只要伤好了，就能继续为革命工作，这被子没关系。” 　　以后，我三大的病一天比一天严重，饭也吃得很少，但他从不声唤也不吭气。有一天，他睁开眼睛对我说：“盛英啊!三大活不了啦，老百姓怕我死，这个心情好理解。只可惜我给他们做得事情太少了。”说得我们都哭了。以前我偷着哭，他知道了还批评。这天我控制不住了，当着三大的面痛哭了一场，但他这次没有批评我，他自己也哭了。接着，他要我给绍安说：“不要因为我的死伤心，要很好地战斗，多打胜仗，为死难烈士报仇!”我记得三大的话，赶快想办法给绍安和明山等捎话，叫他们再见三大一面。不几天，他们都来了。这时病人一阵清醒一阵昏迷，手脚也不大灵便了。绍安站在跟前，紧紧握住三大的手，“三大、三大”地一面叫，一面大哭。三大已经不会说话了。时睁开眼睛看，时轻轻摇头。这时站在门里、门外的人，都伤心地哭出了声。三大轻轻摇摇头，示意不让哭。可是人们离不开他呀，怎能不伤心落泪呢? 　　1935年农历正月十八日夜里，我敬爱的三大咽气殁下了。我们多么伤心难过啊!组织上为了不使红军影响斗志，不让敌人幸灾乐祸，要我们保密。我们只好把眼泪咽到肚里，亲友们都装着若无其事一般，我强忍悲痛，把三大装进棺材里。所有在场的同志最后向遗体告别。十九日晚上，悄悄地抬到阳道峁村脑畔山上，埋在周海旺的地里。那一天，我们虽然没有带号(孝布)，可是天下了一场大雪，山山峁峁、沟沟岔岔、房顶树梢、百草头上都是一片白。人们说这是百草吊孝。 　　我三大为革命受尽了苦，贡献了宝贵的生命，我们全家也为革命付出了巨大的牺牲，先后被敌迫害致死达九人之多，其中三名共产党员，丢下老少寡妇六人。我公公谢德惠是安定西区地下党组织领导人之一，被敌人追赶在外，患病无医致死；二哥谢福成在战斗中英勇牺牲；三弟谢财娃被敌人活活打死；二大谢占元被敌人抓去监禁而死；二弟谢绍斌被敌人杀害；四弟谢福玉被敌人追捕坠崖而死；小妹谢玉梅被敌人赶上山，病困而死；我男人谢绍安是陕北红一支队的创始人之一，曾任红四团团长，看罢三大返部队后，在横山战斗中牺牲了。丢下我和不满周岁的独子七娃儿，孤儿寡母，生活困难。但我想起三大说的“要为死难烈士报仇!”这句话，给我下定决心，排除困难要把孤儿供养大，叫他为敬爱的三爷和没有见过面的父亲及一切为革命牺牲的同志报仇。就这样，我熬啊，盼啊，等啊，终于把孩子供养长大成人了，走上光荣的革命道路，我现在也过上了的幸福生活。 　　注： 　　①刘青山根据白盛英回忆整理，标题为编者所加。 　　 谢子长纪念文集/中共陕西省委党史研究室编.—西安：陕西人民出版社,2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