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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奔走西北华北
强铁牛

  17.平罗兵运
  冯玉祥出师潼关前,委任占据宁夏平罗一带的苏雨生为骑兵第四师师长。冯玉祥前脚走,苏雨生后脚就跟着大肆扩充势力。甘肃靖远一带的石子俊、谷连舫两股地方武装投到苏雨生旗下,苏即任命谷连舫为骑四师第八旅旅长,石子俊为骑四师第九旅旅长,任其各自扩编队伍。农民出身的石子俊又名石英秀也曾是井岳秀部的一个连长,和谢子长比较熟悉。值此用人之际石子俊经常在苏雨生面前唠唠叨叨夸赞谢子长的为人及军事才干。说的多了,苏雨生的脑子里自然就有了想启用谢子长的想法,不过没明言罢了。其实苏雨生混迹陕甘宁多年,对谢子长或多或少还有点了解。一天石子俊又在苏雨生面前提到谢子长,苏雨生心里盘算眼下正值搜罗人才、扩张势力之时,凭谢子长在西北的影响既能拉起队伍又能撑自己的门面,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呢,便满口答应:“只要谢子长肯来屈就,定当重用……”参谋任均一说:”师长,这可使不得呀!谢子长是西北有名的共产党,悬偿通缉的要犯,不敢重用啊!”苏雨生八字胡一撇说:“怕什么!我不管他是不是共产党,只要能把队伍拉起来就行!”站在一旁正中下怀的石子俊赶紧说:“师长,宜早不宜迟,万一谢子长让别人挖走……我这就打发人去陕北请谢子长出任我九旅副旅长……”
  人在需要组织帮助的时候,那心情是可想而知的。此时的陕北特委正如1929年5月4日《陕西代表团给中央的报告》中说的那样:“陕北因距省城较远,交通不便,省委指导不易,且以该地工作较有基础而又重要。故过去曾设特委以指导……一切工作尚能相当推动,惟莫有经过艰苦的日常斗争,特委亦不健全,工作不能抓住这个时期而有大的进展。”谢子长去宁夏该找谁请示汇报呢?杜衡去了西安一去不返,杨国栋钻进榆林城消极怠工。路还得靠自己走,就按子洲先生说的去干:“今后我们的军事工作,集中力量注意冯(玉祥)中心部队中的工作,要利用一切机会打入士兵中去。如招新兵即派失业的同志进去,建立冯(玉祥)中心部队的工作,各种武装的组织工作。”谢子长站在城外的黄土梁上,眺望南天,遥祭先烈李子洲……他擦去脸上的泪水自语:“对!到冯玉祥部队去……”
  想睡觉有人就给支个枕头,想穿针就有个引线的人。此时谢子长也在思谋着怎样打进苏部去……石子俊的说客来到神木县井岳秀部高志清旅,找到正在那里领导兵运的谢子长。有了支枕头穿针引线的人,谢子长想干就干大的,立即把高旅的事托付给别人,上了石子俊的八抬大轿,错过这一站就没有那个店了。路过榆林,谢子长约见刚到任不久的特委书记吉国祯。这一年的下半年,陕北特委的一些负责同志先后调离,白乐亭被捕,生死不明。省委派吉国祯到陕北主持工作。谢子长详细汇报了去苏部的打算:“苏雨生是个争权夺利的土军阀,想叫他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很难。我们正好借他那汪‘大水’来养我们的‘鱼’。因此,特委应立即部署、动员派遣党团员和进步青年到苏雨生部报名参军。这样有可能组建我们自己的军队,还有可能瓦解一部分出来成为我们自己的士兵。”吉国祯说:“好啊!你的想法与省委的指示精神不谋而合,目前我们虽受到失败情绪的影响,但又组织了临时省委,我到陕北就是动员一切力量,加紧工作,相机开展游击战争。我一到任,就认真研究了你送来的兵运报告……你这个旅长可要给咱当出个名堂来呀!只要你把招兵旗一竖起来,凭你在西北的影响一定会有大批人当兵吃粮,这一点特委的同志深信不疑。至于骨干力量嘛,特委会尽力选派的,你就放心的前去吧。”
  宁夏银川北面的平罗城虽说不大却也比较富庶,天下黄河富银川,此话一点不假。平罗城外那一片片良田就是凭着黄河之水的浇灌而盛产稻米,堪称“塞上江南”。石子俊得悉谢子长这一两天就到平罗,早就准备隆重地欢迎一番,让他的故旧好好看一看当年平起平坐的连长,如今可是鸟枪换炮了。那一天,他骑在高头大马上带着一排精心挑选的士兵,在平罗城南门外等候谢子长。身着陕北对襟粗布汗衫、头拢手巾、肩挂破包袱的谢子长从他们面前走过进了城。不一会儿勤务兵满头大汗地跑来报告:“旅长,你请的谢子长已到旅部。”石子俊问:“他是从哪个城门进的城?”“报告旅长,他说他在南门口已见过你了”,勤务兵又一个立正说。“哎,我怎没看到呢?”石子俊说着挥鞭催马奔旅部而来。
  石子俊的排场没有摆成,心里倒觉得谢子长的的确确是个怪才。他用什么障眼法从我眼皮底下溜进城?两人见面一番亲热后,石子俊说:“浩如兄,你这个人不识抬举……”谢子长笑了笑说:“你的官当大了,眼窝里哪还有个老百姓……”杯盘交错过后,石子俊带着谢子长去拜见他的顶头上司苏雨生。看着眼前这位其貌不扬的陕北汉子,苏雨生百思不得其解,他凭什么本事把陕北和关中搅得不得安宁?谢子长不管他三七二十一,当着苏雨生和他的幕僚们的面,深刻而又浅而易见地讲述了革命势力发展的态势,以及西北各派力量目前钩心斗角的矛盾;蒋介石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当面把好话说尽背后把坏事做绝的丑恶嘴脸。最后归结到你苏雨生可也不能高枕无忧,得时刻提防马家军的袭击。因为你抢人家的饭碗,更何况卧榻之旁有他人酣睡,一山之中怎么存得二虎呢?一席高谈阔论倒叫对政治不怎么关心的苏雨生茅塞顿开、眉开眼笑。他原以为谢子长只在军事上有两下子,没想到他对天下大事如此了如指掌,且分析得入情入理,真是六月三伏天将尽叫人服(伏)完服尽了。苏雨生对谢子长的第一印象就如哑巴吃饺子心里有了数,他转过头对石子俊说:“你那个副旅长另外找人吧!我让谢子长出任新编第十一旅旅长。你和谷连舫凑些枪支弹药送给他,让他自己插旗招兵买马。”
  得到苏雨生的首肯,很快十一旅旅部就在平罗城附近的李纲堡筹划成立了。1930年春,时任保安县民团团总的刘志丹也被陕北特委派到宁夏搞兵运活动,他利用社会关系打入苏部谷连舫旅张廷芝第十六团担任副团长。听说谢子长也来到宁夏,马云泽联系刘志丹一块到李纲堡看望谢子长。三个风里来雨里去、同生死共患难的战友一见面便打开了话匣子。马云泽说:“浩如听特委的联络员说你要来,我还正掐指头算着呢。谁知你不声不响就稳稳坐上了旅长这把交椅……”刘志丹也说:“浩如兄,该到我们大显身手的时候了……”谢子长在他俩对面坐下说:“苏雨生虽让我当了个旅长,可还是个空架子。不过苏雨生倒是给了我们组织武装的好机会,咱就来个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这几天我正打算找你们俩商量商量呢。”刘志丹问:“浩如兄,你是怎打算的?”谢子长说:“石子俊派人来找,我就筹划着抓住这一机会尽快组织起自己的队伍。来宁夏路过榆林时,和吉国桢书记交换了意见,我要求特委选派党团员,动员各县年轻后生来参军当兵。我觉得这样有点慢,所以在来之前就派人去宜川后九殿找杨庚武,到米脂镇川堡找申世新,安塞吊儿沟找薛应昌,打算把这些民团武装争取过来编为一、二、三团,现在还没有消息,不知工作做得怎样了?不过这一晌特委派的党团员和自发当兵的年轻人陆续前来。因此,我派史植卿在盐池县城设立了一个接待站……”听完谢子长的话,刘志丹、马云泽不约而同地说:“好啊!还是老大哥想得对路,是否可以想办法把特委介绍来的党团员编成一个学兵队,经过培训就是我们这支队伍的中坚力量……”谢子长说:“我也这样想过,可国民党反动派到处行文通缉我。再说平罗又是苏雨生的老巢,在他眼皮底下,这样做恐怕到头来鸡飞蛋打,弄不成个气候!所以我们应该想个万全之策。”马云泽说:“谷连舫旅十五团副团长张东皎是共产党员,以前他在神府高志清旅干过,特委和他也有过联系。组建的学兵队可不可以暂归十五团?”刘志丹说:“我看先这么办吧,老谢你说呢”?
  招兵旗一插,营中来吃粮。上个年头陕北乃至大西北干旱无雨,人们的生活濒临崩溃的边缘。今年一开春老天总算睁开眼下了一场雨,可是连糠皮都见罢有些时日的老百姓,哪有籽种下地。他们听说谢子长在宁夏招兵便纷纷打发子弟慕名前去寻一碗饭吃。一时间陕北安定、横山、保安等县到平罗投军的年轻小伙子纷至沓来、络绎不绝。不多时日,谢子长十一旅就编起三个连队。同时由七八十名党团员和知识青年组成的学兵队也开始运作起来,张东皎任队长,张秀山任学兵队党支部书记。骨干成员有贺晋年、高岗、李仲英、高鹏飞、杨林、曹盛荣、李树林、黄育华、李向明、李友竹、卢子元、牛华东、常柴良等。
  1930年春末夏初,谢子长部署安排好一切之后,准备回陕北。临行前他和刘志丹于李纲堡召开秘密会议,30多名党团员就今后行动问题展开了讨论。这一天十一旅旅部戒备森严,过往行人只能离得远远的瞧上一眼荷枪实弹的士兵。大家踊跃发言后,谢子长根据西北形势分析:“眼下我们是借苏雨生的‘水’来养我们的鱼(队伍)。因此,不得不时刻注意观察‘水’情的变化,以便采取必要的措施避免发生损失,忘记这一点就要吃大亏!甘肃、宁夏、青海一直是‘五马’(马鸿逵、马鸿宾、马步芳、马步青、马青宛)的天下。外来户苏雨生插足宁夏且拼命扩充势力,‘五马’会让其做大做强、威胁他们的已得利益和生存吗?所以到一定时候,‘五马’和苏雨生的冲突是不可避免的,一触即发之时苏雨生根本不是马家军的对手。到时候我们可不能参加他们之间的军阀混战,让我们的队伍白白为他们卖命送死。正因为如此,我们应该早做打算、另寻出路,不然辛辛苦苦搞起来的武装就会因此而断送。一旦苏马开战,咱的全部人员应立即撤回陕北或陇东一带,脱离战场保存实力再图发展。”刘志丹接过话头提出了具体的意见:“庆阳一带民团总司令谭世麟素有狼子野心,目前也正在四处活动,张罗着为自己扩大势力。如果苏马开战,我们拉出来的队伍要吃要穿,因此,我想可利用关系与谭世麟挂上钩,在他那里挂个名建军,再从长计议……”与会人员一致认为谢、刘对形势的分析和估计无懈可击,指出的出路也一目了然,只有一步步实施而已了。谢子长对刘志丹说:“景桂(志丹),我回陕北后这里的事全拜托你了。只要苏马冲突一发生,你就把队伍拉到吴起三道川一带,一边和谭世麟拉关系,一边等待陕北特委的指示。”
  古人云“平地把手笑,乘崖拨足挤”,人情世故历来就是如此。大家都在平坦的路上行走时,彼此相安无事握手言欢;当登上悬崖峭壁在崎岖山路间艰难前进时,有人就会脚下使绊子,把同路者挤下山崖。1930年夏,冯玉祥来电,令苏雨生率部来河南参战。苏慢慢腾腾开进到六盘山北固原地区时,得知蒋、冯、阎中原大战已偃旗息鼓。冯玉祥、阎锡山败北而退缩山西,蒋介石也无暇北顾,没有穷追不舍……苏雨生走到这步田地实在是进退两难。往前走已没了用武之地,退回去又失了立脚之地,因为他一开拔马鸿宾的部队就占据了平罗。思前想后苏雨生只好在固原一带收住脚步驻扎下来。马鸿宾一看这架势害怕苏部赖着不挪窝占地盘,遂命部属冶成章旅相机袭击并派人瓦解,把苏雨生挤出宁夏。苏雨生部本来就是风口上的一堆散沙,凑合到一块的谷连舫,石子俊见苏雨生大势已去,哪还有心思跟着他死心塌地地卖命。二人便趁着混乱把所部带到下马关,接受了兰州小军阀雷中田的改编。苏雨生更是大厦将倾独木难支,哪里能经得住马家军的左右开弓,率残部败逃陕西彬县加入了杨虎城部。封建军阀们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今天你和他结盟,明天他就会和你分道扬镳、另攀高枝、依附新贵。他们的作为像孙猴子的脸一样说变就变,使人始终捉摸不透。西北乃至全国兵运工作屡屡失败的原因恐怕这一点该是主要的了吧!
  谢子长、刘志丹一手组建起来的学兵队,在这次变故中几乎没有受到损失,他们随八旅十五团开到甘肃靖远县城驻防。学兵队成员大都是共产党员和青年知识分子,他们不随波逐流,人云亦云,他们有自己的思想和奋斗目标。在党组织的领导下,学员们经过几个月的政治、军事学习,大部分被委派到原八旅、九旅以及曹又参组建的新兵独立营担任连、排长等职务,为后来在这些部队中组织兵士暴动,埋下了开花结果的种子。十年之后,以曹又参独立营为基础扩充的国民党第十一旅,于1945年冬起义,加入到人民军队的行列。这是西北地区整旅第一次起义,也是抗日战争结束后全国第一次大规模起义。党中央、毛泽东主席称赞此为起义的“火车头”。此刻谢子长、刘志丹已离开人世多年,但基础工作还是在他们指导下开展的、奠定的。后来这一批学员大都成为西北党政军的中坚力量和骨干分子。发生在甘肃地域上的兰州凤翔路口,西华池、定西、靖远两次兵士暴动都是学兵队的学员参加组织的。兰州水北门兵暴中,贺晋年从城楼守军中带出20多人参加了西北抗日义勇军,并出任大队长。
  18.广盛之死
  若将世路比山路,世路更多千万盘。民国十八年大旱之后,西北经济已十分萧条,村庄集镇失去了往日人声喧闹、红红火火的景象。所到之处寂寞冷落,让人看着心里就不由得发酸。1930年春荒三月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灾荒的漫延加重,以及统治阶级的无情剥削,陕北农村经济完全破产,群众生活陷于绝境。灾民饿死者不绝于道,逃亡者十之六七,而各种摊派却又日甚一日。国民党安定县政府不管人民的死活,如狼似虎般地进村入户逼粮要款。本就吞糠咽菜、倾家荡产的老百姓自身都难保,哪还有钱粮上交呢?虽然县上天天催要,任广盛、谢德惠却今推明、明推后,眼看实在推不下去了,二人便相约找国民党安定县县长陈翰华理论。“刚遭大年馑,老百姓还没缓过气。以前摊派的粮款老百姓都叫苦连天,交纳不起,现在又层层加码,今天你来催、明天他来逼,这叫老百姓怎能受得了……”陈翰华不耐烦地瞪着一双贼溜溜的眼睛,盯着任广盛、谢德惠说:“榆林井大人(岳秀)派来的剿共粮、剿共款交不上去,他就会给我戴顶通共的帽子,你二人能受得起我可受不了。你们不按时上交粮款,到时候可别怪我陈某翻脸不认人!”他二人长号短叹地走出县公署大门,圪蹴在街道边铺台圪崂里愁眉苦脸,一个劲地抽着旱烟思索着应对的办法。任广盛抬起头,用他那布满老茧的大手理了理花白的头发说:“谢老大,老百姓的死活咱可不能不管。一家一户的老老小小都依靠咱给他们出头作主呢,你说该怎么办呢?前些年咱领着老百姓反了羊圈税又抗盐税,虽说老百姓当时得了点实惠,可前脚走后头又来了狼。这世道不翻个个,百姓难出苦海呀!一想起以前抗粮抗税牺牲的人至今还叫人揪心,这一回再不能让百姓吃亏受累了,一切后果都由我一人承揽……”谢德惠瞧着与自己同年等岁,已到知天命年龄的任广盛说:“先别把性命搭上,我看咱回去把粮款分摊给大户富绅家。穷人家的粮款咱能顶就顶,能拖就拖,等老百姓缓过气再说。老三(谢子长)能从宁夏带回一支队伍来,眼前的事就好办了……咱共产党安定县委书记不是在你们村当教员吗?你回去找他想想办法,活人总不能叫尿憋死。”
  两位饱经风霜的老人无可奈何地走出安定城门,不屈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弯弯曲曲的山道上。任广盛没进家门径直来到任家砭村小学,奔二十的年轻教员马文瑞连忙拉过一把凳子让任广盛坐下问:“老叔,陈翰华答应缓交了吗?”“我和谢老大(德惠)好说歪说,那姓陈的死狗一口咬定不松口。没指望,我和谢老大商量了个办法,你看行不行?”马文瑞给任广盛递过一杯水说:“就先按你俩商量的法子办,我再动员一些党员在暗中支持你们……”这一招特别灵,穷人们都说这是任广盛、谢德惠给他们出了头,才有了喘气的机会。地主老财们却恼羞成怒、不高兴了,认为这是任广盛、谢德惠存心欺负人。自古以来皇粮国税人人有份,这回怎就摊到咱脑袋上了。你说老百姓连饭都吃不上,可你知道我们的日子好过吗?咱在任广盛、谢德惠跟前说不下个名和姓、道不出个青红皂白,就去安定县城讨个说法,看他们再耍什么鬼把戏。
  地主老财们一告就准,因为这些人都是县老爷的钱串子,米袋子。人说一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陈翰华个人私得靠的就是这些人的搭理和奉送,他不会切断自己的经济命脉。于是雷霆大发,限定时间要北区、西区把所欠和新摊派的粮款一并上交;还到处扬言“宁要欠粮款,不要任广盛”!县保警队队长张仿华带着一班衙役狗腿子杀气腾腾直奔任家砭村,早也催、晚也要,把个任广盛弄得下不了台。
  马文瑞指示农民党员赵福祥、景悦礼挨家挨户动员群众掀起抗粮抗税运动。张仿华一看群众齐心合力行动起来了,心里既发毛又着慌。十年前挖赵国安眼窝的情景历历在目,想起这些他怎不心惊肉跳呢?于是赶忙报告县长陈翰华请示处置办法。陈翰华心想这众怨之怒皆因任广盛而起,既然夸下海口要钱不要人,那就干脆来个杀鸡给猴看,收拾了任广盛看那些穷光蛋还怎个蹦跶。有了主子的旨意,张仿华这条披着人皮的恶狼毫无顾忌地向任广盛下了毒手。
  任广盛被害死的当晚,中共安定县委连夜在任家砭召开紧急会议。在与会人员讨论的基础上马文瑞最后说:“以前安定县的农民协会在谢子长的领导下组织得很好,在陕西全省都很有名气,后来农民协会虽被禁止了,一切活动也没有了,但农协会的影响仍然很大,参加过农协的人大都同情革命。因此,我们要利用任广盛事件,发动参加过农协的群众,开展一场较大规模的斗争。立一川群众打先锋,西区群众由谢德惠组织配合,形成声势给反动县长陈翰华以巨大压力。我们提出的三个条件是:一、给任广盛开追悼大会并立碑纪念;二、严惩杀人凶手;三、免除全县的‘剿共’粮款。不答应这三个条件,我们绝不善罢甘休,坚持斗争到底!”会议决定,这场斗争由任广盛的大女儿任志贞出面领头,党团员暗中配合。
  第二天一大早,立一川群众于任家砭集中。赵福祥、景悦礼分别交代了任务和注意事项后,年仅16岁的任志贞披麻戴孝,在群众的簇拥下押着凶手,浩浩荡荡向安定县城拥来。县政府高大的门楼下,任志贞声泪俱下,一桩桩、一件件控诉陈翰华及其爪牙要粮要款不要人、草菅人命的罪行。安定西区群众代表上台振臂高呼“赶走陈翰华!严惩杀人凶手!免除‘剿共’粮款!”中午时分小小的安定城一下聚集了上千人。“杀人者偿命!为任广盛报仇!免粮款,要饭吃”的呼声一阵高过一阵。陈翰华眼瞅着群情激奋的场面哪里还敢动干戈,心里盘算好汉不吃眼前亏,乖乖地当众签字画押,答应了示威群众提出的三个条件。任广盛尸骨未寒,陈翰华违背诺言派兵进驻西区,逼谢德惠收取粮款。德惠据理力争被抓进大牢。双脚带镣,肩上钉枷,枷上压砖,受尽折磨……任广盛已惨遭荼毒,谢德惠又深陷牢狱。老百姓清楚,人家为了咱,凭良心能让人家受活罪吗?!在党组织领导下,百姓们费尽周折,才把谢德惠营救出来。
  进入夏天,一年多没见长草的地里铺上了一层绿茵茵的地毯。从银川的黄河边一直向东延伸的明长城大都残破不全,裸露的土圪梁下一条大道直通陕西三边。苏雨生和马鸿宾就像拴在一个槽上的叫驴,随时都会踢打撕咬。许多事情得向陕北特委汇报请示。早先安排的工作,不知搞下了什么名堂?谢子长仍旧一身农民打扮急急地行走在风沙漫漫的大道上。甩开了长城进入白于山区的青阳岔,谢子长想吃点东西填饱肚子再赶路。一家小饭馆里几个二三十岁的汉子你一言我一语地发表着议论:这可是千真万确的事情,前些日子安定县西、北两个区的老百姓大闹了一回县政府。是呀,世道不一样了,安定县出了个十六七岁的女英雄叫任志贞,她带头领着老百姓闯进县城,迫使狗日的县官免了“剿共”粮款。人家女娃都天不怕地不怕,咱大男人家还怕他个干球。国民党政府不管咱死活,咱也让他狗日的日子不好过,干脆甩开膀子干它一回……归心似箭的谢子长三口两口把饭送下肚结了账又忽忽上路了,可他心里老是沉甸甸的。莫不是任广盛出事了?还是另有什么变故?但有一条他是相信的,那就是安定人从来不向邪魔低头哈腰……无风不起浪,他们说的有鼻子有眼头头是道。如果真是这样反动派肯定不会就此罢休,一定会疯狂报复的……
  家总是让人那么牵肠挂肚。快到家门口了,谢子长的心不由得又揪了个紧。半年多没着家门,家中的老哥老嫂已是满头银发,可她(他)们还为自己在刀枪林里穿来走去,担惊受怕操碎了心。山,还是那道山,梁,还是那道梁;小河里的流水哟还是那么清澈透亮,哗啦啦作响。看见上院里灯火通明,听见人声嘈杂,职业的习惯使谢子长趁着夜色绕到井沟渠爬上硷畔。大嫂正在磨道里吆驴磨面,他悄悄走到跟前问:“大嫂,咱家上院里干什么哩?”谢德惠的妻子吃惊地回过头说:“你个恢胆大,怎敢回来!这一晌国民党的军队到处搜你捉你,怕你回来闹事,他们赖在咱家还得管吃管住。”谢子长又低声问:“我大哥、二哥呢?”“他们能走的脱,为那帮坏杂种烧火做饭呢!你快走吧,到马圈坪找刘存元……”谢子长安慰大嫂:“嫂子别害怕,正因为敌人住在咱家上院,所以那帮家伙根本不会想到我还敢回来……”看着三弟隐没在浓浓夜色里,谢德惠的妻子长出了一口气,紧张的心情才慢慢平静下来。
  说起谢子长胆大心细、藐视敌人的传奇故事,还真是不少。有一天太阳落山的时候,谢子长回来不多时,一队巡逻敌兵突然开到枣树坪。一家人正在为他担惊受怕时,谢占元圈了羊走上硷畔。一个眼尖的敌兵高喊道:看,谢子长刚跑上硷畔……眨眼工夫一群拉着枪栓、狂叫着的敌兵四散冲了上来。谢德惠一把拉住正往窑里走的谢占元说:“跟我来……”说话间就与冲进院子的敌兵碰了个照面。敌兵把兄弟俩围住左看右看、前看后看,带队的用枪顶住占元狂吼道:“看你再如何逃走!谢子长乖乖地跟我们走吧!不然一枪崩了你!”谢德惠哈哈大笑着说:“老总,你们认错人了,他是我家老二,刚拦羊回来还没进门呢!你们要抓的老三没回来……快进窑里喝口水。”带队的两眼瞅着占元说:“怎一模一样呢?”一个上了点年纪的敌兵,一把抓住占元的右手仔细看了一会儿说:“他不是掂枪的……”那个眼尖的敌兵说:“这就奇了怪了,明明看见谢子长跑上硷畔,怎又成了老二呢?”谢占元说:“你看到的就是我,不信,可找村里人指认。”匪兵们把窑里院外搜了个遍只好打道回府。却原来谢子长和二哥占元长相身材几乎一模一样,外人常把他二人当成双胞胎。就在谢德惠、谢占元与敌人周旋的时候,谢子长趁机钻进后沟渠上了山畔……
  原想顺路回家先看看哥嫂,再到任家砭看广盛家嫂子,没想到有家回不得。在那个风雨如磐的年月里革命者又有谁能顾得了家呢?身上带来的塞外风尘还没有抖落,谢子长和刘存元就连夜直奔任家砭。黑夜里走在山路上比平时多了几分艰难,高一脚低一脚,一不小心就会跌下山崖。好在白色恐怖下做地下工作练就的本事这会儿却派上了用场。刘存元一边走一边还唠叨着向谢子长说任广盛之死的经过。谢子长则最担心任志贞母女的生活,家里没了顶梁柱,往后的日子该怎过?
  公鸡的叫明声这里落了那里起,刚叫过一遍。谢子长和刘存元就敲响了马文瑞居住的窑门。这是一处靠山崖根的院落,黑天半夜里显得空空荡荡。半人多高的夯土围墙外栽了许多柳树、槐树和钻天白杨树,浓浓的枝叶仿佛一道道屏障把这个大院子遮得密不透风。靠近向阳处的山畔上堑出一溜整齐的崖面,向内深挖的五孔窑洞依次排列。这都是前几年,任广盛一镢一铣刨挖出来的,并利用它办起了冬学。去年秋天,中共安定县委恢复组建,为掩护党的活动这所冬学便升格为小学。今年春末,新任安定县委书记马文瑞的公开身份就是这所学校的教员。马文瑞闻声开门一看,把谢子长和党员刘存元让进窑来,又是倒水又是递烟。刘存元说:“马书记你和老谢拉话去吧,我给咱生火做饭,老谢从昨天上午到现在滴水没沾牙呢!”
  炕头上的小油灯跳动着红红的火苗。一个快奔20岁的年轻后生和一个30岁出头、正是而立之年的中年汉子,话拉的是那么情投意合、那么有滋有味。“……老谢,陕北特委的负责人最近在绥德西川一带活动,离咱这不太远。我看你就别去找了,你名声太大免得生出麻烦。我派人与他们联系,到时再决定在哪里见面。”“文瑞,苏雨生和马鸿宾就要交手了,事关咱建军的大事可不敢耽误啊!”谢子长一脸焦虑地说。马文瑞看了看谢子长疲惫的脸色说:“你放心吧,他会很快找到特委的,趁这个空你得好好休息休息……”“那也好,咱抽个空看望看望广盛家老嫂子母女,再到他坟上祭奠祭奠。”谢子长说话的时候眼眶里已充满了泪水。太阳从东山头露出了温柔的笑脸,高低坐落的院子里冒起了一缕缕的灶烟。叽叽喳喳的鸟雀声里偶尔掺和着汪汪的狗叫和哞哞的牛叫声。
  早起的农民担着两大木桶水向半山腰的庄子里走来,睡不住的老汉们很早就提着筐子在村里转悠着拾粪。他们大都认识谢子长,老远看见马先生(文瑞)引着他向任广盛家的院子走去,已心领神会。以前老谢在这个村子里来过许多回,敌人就是摸不到他的行踪。因为在那个年头大人娃娃都知道保密,谁也不敢乱说,生怕惹出乱子来。
  “老嫂子,过分伤心是会伤身子的,老大哥不在了,这一家老小还得你照料呀。只要党在,我谢子长在,你家里的困难一定会帮助解决的!”谢子长一进门就拉住任广盛妻子的手开门见山地说。任志贞从后窑里走出来说:“穷人要翻身,就得拿起武器真刀亮枪地干。老叔,听说你在宁夏又拉起了一支队伍,你不嫌弃的话,我跟你当个女兵。马教员也在这里,请求党组织批准我参加吧”!谢子长爱怜地说:“志贞你年龄还小,家里也离不开人。再说老叔眼下还是光杆司令一个,等把红军闹起来一定请你参加。我和文瑞书记商量过了叫你去当教员,这一来不仅能秘密开展工作,又能抽空照顾家里的老小,我走了心也能放得下。”经过丧父之痛和抗粮抗款斗争的锻炼,任志贞好像变了一个人、长大了许多,她像男子汉一样有了血性,一再要求扛枪当红军为父报仇。谢子长、马文瑞耐心解释,可任志贞吞下秤砣铁了心的要当兵。任广盛的妻子只好说:“海棠(任志贞小名)你个女娃家有多大能耐,听叔叔们的话当个教员,想干革命谁能把你的手脚捆住……”临别时谢子长掏出身上仅有的20块大洋硬塞到任志贞母亲的手里说:“老嫂子,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一定得收下。我到你家里吃过多少顿饭,哪顿你们要过钱,没把我当外人……”过了不久马文瑞就安排任志贞到十里外的杨苏沟小学当了一名教员,这所小学是我党早期建立的一个秘密联络点。
  第二天半前晌,马文瑞、任志贞、刘存元陪着谢子长来到脑畔山任广盛的墓地祭扫。新坟坐落于向阳的山弯里,周围满是桃、杏、梨、枣,枝繁叶茂挂满累累果实。成熟的时候就担到集市上发卖,也算是庄户人家的收入进项。墓前立着一块新石碑,上书:“安定县北区区长任广盛之墓;中华民国二十年立。”谢子长看着碑上的字说:“革命胜利了,我们共产党也要为任广盛同志立一块又高又大的碑,让子孙后代都晓得他是为人民利益而献身的英雄!”说完他俯下身掬起一把又一把黄土添到坟头上,最后一把黄土紧紧攥在手里说:“安息吧,广盛老哥,此仇不报,我谢浩如白在这阳世间走了一回!”墓前四个人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落在黄土里。言必信,行必果。晋西游击队西渡黄河转战陕北途中,害死任广盛的张仿华恶行不改,依旧带着一班人窜到农村逼税要款,所到之处闹得锅砸娃娃响(哭叫),鸡飞狗跳墙。晋西游击队根据群众送来的情报,决定处决这个罪债累累的坏种。狡猾的张仿华被打成重伤,不久便被“阎王爷”收去了。作恶多端的刽子手终于得到了应有的下场。
  过了两天,陕北特委书记吉国祯赶到任家砭,一见面吉国祯就先开了口:“你可回来了,苏雨生已向宁夏南部开拔,一场狗咬狗的战争即将开始。不知你们有何打算?”谢子长说:“我起身前召开了一次党团员会议,大家也认为苏马迟早要翻脸。初步议定不参与他们之间的斗争。把我们掌握的部队拉到吴起三道川一带再寻出路。志丹同志已与陇东民团头子谭世麟取得了联系,暂借他的地盘、衣食,有了机会便拉出队伍组建红军、打出红旗。因事关重大,所以由我回来请示特委研究定夺。”吉国祯说:“我已考虑过,关于军事方面的决策,由你和志丹同志商量决定。军事形势瞬息万变,等请示研究好了再行动,说不定黄花菜都凉了。所以只要有利于我们的发展,你们就放开手脚大干……”不久,吉国祯调回陕西省委工作,特委书记由赵伯平接任,委员有谢子长、刘志丹、刘澜涛、张德生、马明方、马文瑞等,同时陕北特委划归中共中央北方局直接领导。
  这时,盲动主义的立三路线已在党内盛行,所幸暂时还没有波及到地处偏远的陕北。谢子长惦记着撤到陕甘宁交界三道川的部队,老觉着这样下去终究势单力薄,什么时候才能弄出个阵势来呢?要快还得争取点力量。安塞县吊儿沟民团团部,谢子长、薛应昌、胡立亭谈得十分投机。薛胡二人也是大革命期间入党的党员,加之前一段时间谢子长已派人与他们联系过,所以对谢子长来干什么心知肚明。谢子长说:“苏马开战谁胜谁负,目前还没有定论。我们拉起的队伍怎能参与他们之间的钩心斗角呢?因此,趁机脱离了苏部。眼下正是发展革命力量的大好机会。俗话说得好‘一道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多一个人枪自然就多一份力量……”薛应昌、胡立亭也觉得老是蜗居一个地方,闹不出个啥名堂来,不如跟着谢子长闯天下、干大的。
  19.事变三道川
  出发于陕甘分水岭白于山东南,蜿蜒的秦长城脚下的三条涓涓溪流,沿着大体一致的方向,以它那水滴石穿的精神向前流淌。到达吴起镇附近汇合到了一块,再加之沿途兼纳并蓄形成了一条纵贯陕西西北与东南的河流——洛河。源头的那三条小溪历经数百万年冲刷出并不怎么宽展的川道,后来人称之为头道川、二道川、三道川。刘志丹把队伍带到三道川后,左等右盼盼望谢子长早点到来。时下苏雨生与马鸿宾的交手已分出高下,苏雨生率残部逃到彬县接受了杨虎城的收编,马鸿宾则以胜利者自居掠地自保、无意南顾。此时,唯独陇东庆阳城的恶霸地主谭世麟蠢蠢欲动想在乱世中发展自我。他从民国初年开始用枪杆子消灭收编了陇东一带的民团武装,历数十年经营虽有所扩大,但仍无力与别的军阀抗衡,于是趁机收买人马、大肆扩张势力。
  谢子长带领从安塞民团哗变出来的20多人枪来到三道川水泛台村,刘志丹闻讯拿着谭世麟的亲笔信赶了过来。谭在信中极尽吹捧之能事,说:“谢子长、刘志丹乃西北之军事人才也,……我得此二人必雄居西北也。”说明白一点,谭世麟的本意是看中了谢、刘所带的队伍,借用他俩的威望和军事才能称霸大西北。而谢子长、刘志丹此时谁又不想公开树立革命旗帜,使共产党在西北地区拥有一支独立的革命武装呢?无奈时势险恶,要达到这一步还欠火候呀!等谢子长看完信,刘志丹问:“浩如兄,特委是什么态度?”谢子长答:“特委要我们见机行事……”他二人谁都清楚在群众没有发动起来之前,这支刚组建不久的部队,是不能在大小军阀林立,土匪多如牛毛的世上打出一片新天地来的,只有暂借谭世麟那只老母鸡下蛋了。恰在这时,陕北特委特派员姜兆莹来到三道川。此前在国民党八十六师军事教育团炮工队任队长的地下党员姜兆莹,因受到监视无法开展工作,特委指示他迅速脱离炮工队找自己的队伍。姜兆莹想自己的队伍在哪里?去找谁呢?到绥德接待他的人告诉他:“去找谢子长领导的队伍。”可是谢子长在哪里?他们也说不清楚。姜兆莹来到安定县枣树坪找到谢德惠打问谢子长在哪里?说明来意,谢德惠说:“他在三道川。”他说着随手画了一张去三道川的路线图。
  姜兆莹的到来使谢子长十分高兴。这说明陕北特委时刻都在关注着他们,也把得力干部不时派来加强工作。谢子长、刘志丹、马云泽、姜兆莹就当前部队去向问题再次探讨和研究。谢子长指出:“陕北特委同意我们借鸡下蛋,借水养鱼的建军方案,但我们要不断总结经验,以利再战。我部接受谭世麟改编并不意味着我们就由他任意摆布。我部应独立编制为一个团,这样以便于今后的行动。我部驻地不变,这样我们远离谭世麟的控制中心,一旦出现意外一时半会儿鞭长莫及。要求他尽量满足我部吃穿用和弹药的补充,接受改编的本意就是这一条。”
  时隔不久,谢子长、刘志丹所部被谭世麟编为陇东民团清乡司令部直辖第三团,谢子长任团长,马云泽、姜兆莹为副团长,团部驻三道川里的水泛台村。刘志丹任三团一营营长,带着从宁夏平罗撤回的两个连队和保安民团一部分驻扎在三道川沟掌里的张家沟门村。实际上这个团,只有谢子长所带团部的三四十人和刘志丹营二百多人,显然这点力量是很不够的。如果再不壮大,恐怕谭世麟也不会另眼相看了。谢子长对此既清楚又明白,其实他早就在筹划此事了。
  杨庚武在西北党史上是一个有争议的人物,也是安定县瓦窑堡人,大革命期间加入了中国共产党。他曾在杨虎城部孙蔚如第二师当过连长。阴差阳错,使他放下阳关道不走,偏偏踏上了独木桥,落下个不红不白的面孔。谢子长任安定县民团团总时就与杨庚武相识。过往虽不从密,但彼此间还是志同道合的。渭华起义失败后,谢子长回到陕北听说杨庚武拉起了一支队伍,与中共清涧县委书记赵通儒有联系。遂代表陕北特委上了后九殿山寨。他找到时为民间武装司令的杨庚武,希望拉出队伍树革命旗、走革命路,却遭到委婉的拒绝。
  1929年秋冬,谢子长找到阎红彦嘱咐:“杨庚武对我可能有看法,不过他手下的骨干人物大都是瓦窑堡人,三个营长有两个是瓦窑堡的。听说三营长周维祺是你的叔伯哥哥,你赶快把山西的事情办完,回陕北找清涧起义时的战友,一块去做杨庚武的工作,我再建议陕北特委也派干部去。你们死死缠住杨庚武,叫他回心转意回到革命队伍中来……”
  1930年春节前,阎红彦遵照谢子长的指示回到了瓦窑堡。农历正月初七,阎玉珊(阎红彦的大哥)跑了大约几十里路把雷恩均请到家中,阎红彦向他转达了谢子长要我们配合特委李力果,尽快到杨庚武部开展工作的意见。并说:“杨庚武现在后九殿闹得很红火,我叔伯哥周维祺在那里当营长,我的话他还能听得进去。咱们去后先以周维祺营为基础,争取把杨庚武这支武装改造成为完全的革命队伍。”二人谈妥后立即拿定主意去找正在瓦窑堡东南部活动的周维祺。周维祺根本没有想到清涧起义的两位战将会找上门来共谋发展,便满口答应欢迎二人。他拿出一把匣子枪赠给雷恩均说:“你就担任我营的军事教官吧,训练部队这档的事就拜托你了。”2月中旬,阎红彦、雷恩均随周维祺三营上了后九殿,杨庚武见阎红彦、雷恩均随队而来,心里自然高兴。你谢子长有本事网罗人才,这不,你手下的人不也是被我挖来了吗?干出个样子让你谢子长看一看,我杨庚武有没有能耐!他哪里知道阎红彦、雷恩均不是为他来卖力的,而是当说客来了。
  远在宁夏平罗的谢子长也惦记着这支部队的去向,2月中旬派共产党员侯奉孝(清涧起义时的班长)、刘文存到后九殿。他二人向阎红彦、雷恩均交代了谢子长布置的任务后说:“谢子长被苏雨生委任为十一旅旅长,目前已组织起一团人马。他指示我们积极做工作,动员杨庚武把队伍拉到宁夏共同发展革命武装。谢说只要杨庚武来,把他的队伍也编一两个团……”阎红彦、雷恩均、侯奉孝以老乡的名义多次找杨庚武商谈,可杨还是那句话:“请你们告诉谢浩如(子长),我跟他当面说过,现在不去,将来再说。”因为杨庚武的思想转不过弯来,阎红彦、雷恩均、侯奉孝、刘文存只好把精力放到发展壮大周维祺的三营上。
  农历五月,杨庚武经不住井岳秀、高双成高官厚禄的利诱,听信杨国栋之言,决定接受高双成的收编。杨庚武派雷云亭去找三营,命令周维祺带队回后九殿一同接受改编。阎红彦、雷恩均他们坚决反对投降高双成,对周维祺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力劝他权衡利弊,谨防上当、惨遭不测。周维祺说:“云亭,你告诉杨庚武,就说三营决定不回后九殿……”不久杨庚武带着其他两个营去了延安,原想平步青云,不料反倒成了高双成的阶下囚,落了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当刽子手举起屠刀的时候,杨庚武这才仰天长叹:“悔不该当初没听谢子长的话,落了个鸡飞蛋打,全军覆没的田地!”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杨庚武的忏悔是发自肺腑的。世上哪个人也不长前后眼,有人发现奋斗目标出现偏差便能自觉矫正过来;有人误入歧途,一经指点便迷途知返;有人死到临头才明白悔不该当初;有人闭上双眼至死都没有反省过自己还做过错事。如果杨庚武能听上谢子长的一句话,定能有所作为,可是鬼迷心窍的他,自己把自己送上了断魂桥。
  井岳秀、高双成自然不会放过,不肯俯首听命的周维祺三营,即命令驻瓦窑堡种宝卿骑兵团全力“追剿”。阎红彦、雷恩均建议:“对来攻之敌避而不战以保存实力,应立即向安塞、保安方向转移,寻找谢子长。”三道川的水泛台村,谢子长、刘志丹设宴招待周维祺营连、排干部。席间宣布周营改编为直辖三团第二营,周维祺乃任营长,驻地三道川齐家桥。当晚,谢子长、刘志丹连夜召开党员秘密会议。谢子长首先发言:“红彦和恩均费尽周折带来的300多人枪,是一支可观的力量。最近高双成杀害了杨庚武,这会给周维祺心理上造成一定影响,所以要警惕其恶习不改再把部队拉走,或受人诱惑而被分化瓦解。红彦你们是兄弟,一定要做好争取工作。为加强对二营的控制,我想把薛应昌、胡立亭带来的20多人枪补充该营。同时由红彦、恩均、应昌、立亭、奉孝、文存、怀仁等逐步替换土匪习气浓厚的连排长,这样做为的是保证万无一失。这些事我们只能在暗地里往那做,不得声张以免周维祺起了疑心。这是一,那么第二呢?等形势稳定下来后,我想让红彦、恩均他们再到黄河东岸的吕梁山区活动,争取组织起一支队伍与我们这里形成东西呼应的态势。他二人已在那里活动过一段时间,有一定的群众基础。其三呢?我们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因此,必须面对现实,准确判断未来,把握发展趋势,做到这一点就得不断总结经验教训,使我们变得聪明起来。”部队组建不久,谭世麟显阔摆谱地庆祝自己出任庆阳警备司令。谢子长即派刘志丹、姜兆莹带着连长卢仲祥及20多个骑兵,前去庆阳祝贺。他自己带领三道川的部队进行军事、政治训练,伺机发动兵变,组建革命武装。从庆阳返回三道川的路上,刘志丹带着卢仲祥改道保安,却让姜兆莹带着骑兵先回三道川。当天晚上,老土匪张廷芝突然制造了轰动陕北的“三道川事变”。
  吴起洛源乡金佛坪的张廷芝,是一个横行乡里、称霸一方,集地主、土匪、小军阀于一身的陕北最凶恶的反共死硬分子。1929年秋冬,张廷芝背叛了其主子郑士诚投靠了苏雨生,被编为苏部石子俊旅十六团、任团长,刘志丹任该团副团长。苏马混战时十六团被打散,大部分由石子俊裹挟到宁夏南部的下马关,张廷芝只带20余骑铁杆亲随跑回了老家。向来朝三暮四的他又投靠了与其父张鸿儒有八拜之交的谭世麟。谭对张廷芝这个反复无常的小人也是领教过的,那是1924年张廷芝用谭世麟赠送的几条步枪,网罗了一些人编成一个骑兵连。张不思回报,反嫌连长太小,投到高桂滋处又不得意,背主叛变拜倒在郑士诚的脚下……谭世麟看在其父面子上给了个直辖二团团长的名义任其作为。当然,谭世麟清楚张廷芝靠不住,但有了他可以挟制谢子长、刘志丹所部,这大概就是谭世麟用张廷芝的目的。张廷芝这个黑暗社会孕育生长的毒瘤和怪胎,如果让他瞅准了一个目标,就会不惜一切代价搅和得你寝食不安。
  驻扎三道川蔺家砭子的张廷芝,一双贼眼紧紧盯着外部的动静。一天他到三道川里的齐家阳洼周维祺营地,看到人多枪好,当时便垂涎三尺起了歹意。两面三刀的张延芝很会逢场作戏,他假装对周维祺一见如故,嘴里说好话、脚下使绊子。当场牵过两匹快马送给了周维祺,并邀请他第二天到金佛坪寨子做客,盛宴招待,给个惊喜。
  翌日清晨,周维祺带了一名心腹悄悄如期赴约。金佛坪寨里张灯结彩,酒肉飘香,两个土匪出身的人一拉呱便有了共同语言,你吹我,我捧你,海阔天空的乱扯了半天才步入饭厅。三杯酒下肚二人脏话臭话连篇,原形也毕露出来了。张廷芝看火候已到,从后房里叫出其妹妹张狗狗,周维祺一眼盯住十分娇艳且花枝招展的狗狗寸光不移。张廷芝说:“维祺兄,山乡僻野没有姑娘陪你喝酒,就叫妹子狗狗陪你喝几杯吧!望老兄不要嫌弃”。周维祺喷着酒气说:“老哥这样高抬我,一定陪妹子多喝几杯。”说着就端起酒杯递给狗狗,手臂套着手臂喝下交杯酒,二人无所顾忌眉来眼去秋波暗送。周维祺接连喝下狗狗敬的酒,更是酒壮色胆,在狗狗丰满的身子上胡乱捏摸。一会儿又把狗狗发面馍似的大奶头捏过来揉过去,狗狗趁势抱住周维祺的脖子嘴对嘴亲得啧啧有声。张廷芝见周维祺已钻进了圈套,便站起身说:“你们慢慢喝,我上趟茅房就来。”张廷芝借故离开正中了周维祺的下怀,两个年轻异性像干柴堆上落下了火星立即燃烧起来。周维祺一手搂着狗狗,一手伸进狗狗的上下衣裤,狗狗的大腿内侧已湿润了一片,不一会儿她就情不自禁地哼叽起来。周维祺喘着粗气妹妹长、妹妹短的叫个不停,把她搂拥在怀里……这天晚上周维祺借故喝醉了酒,住进了张廷芝为他们精心布置的房间里,当然免不了神魂颠倒般的男欢女爱,一番又一番的云山雾雨……第二天太阳照到屁股门子上了,周维祺才懒洋洋地爬了起来。张廷芝就对他说:“维祺兄,你和我妹子的事,生米已做成熟饭了。我看咱瞅个空上趟安边该拜见拜见你的岳父(张鸿儒)了,不然张扬出去你我都没了面子。”
  周维祺一夜未归,他鬼鬼祟祟究竟干什么去了?阎红彦、雷恩均找到周的亲信,严加逼问之下,才弄清了真相。他们告诫周维祺:“张廷芝可是个吃谁的饭砸谁的锅的家伙,你千万不敢上了他的勾竿,钻进他的圈套。如果稍不留神你不付出代价,他不会轻饶过你。再说你和从前不一样了,做什么事都得请示汇报。”周维祺不以为然地说:“咱3岁上卖饸饹,6岁上卖灌肠,可以说九贯老常了,又不是小娃娃,能上了他张廷芝的当。他想要我的人枪,我还想要他的人枪呢。”阎红彦、雷恩均感觉事关重大、影响全局,决定向谢子长汇报。就在谢子长、刘志丹、阎红彦、雷恩均研究对策的时候,周维祺不辞而别跟着张廷芝去安边拜见他未来的老丈人去了。张家父子继续给周维祺灌迷魂汤,张鸿儒当场拿出500块银元递给周维祺说:“我女儿歪好是大家闺秀,这钱你拿着择个黄道吉日,体体面面地来娶狗狗……”周维祺感激涕零,趴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张廷芝赶紧说:“妹夫,咱现在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的队伍在下马关石子俊那里,我想借你100来人马把他们接回来。”“妻哥,以前我说行咱就干,现在不行了,动一兵一卒都得请示汇报……”周维祺说这话还算聪明,他以前虽没和谢子长共事相处,但他知道谢子长的威名。他连真刀亮枪的国民党军队都不放在眼里,一介草寇出身的周维祺怎敢在他面前胡日鬼(不干正经事)呢!
  张廷芝心里盘算谢浩如(子长)不也正想着扩大武装吗?刘志丹又和自己沾点亲。你周维祺不去说,我去说,看他们给不给这个脸面。谢子长知道周维祺的事情后,立即召开党团员会议,经过分析研究,决定阎红彦、雷恩均、侯奉孝、刘文存、薛应昌、胡立亭会后速返,严密监视周营的连排长。刘志丹营整装待命,如周维祺胆敢擅自行动,里应外合就地解决反动的连排长,控制好队伍。众人领命而去,谢子长和刘志丹就相关事宜互相探讨……不想张廷芝不请自到走进门来。此时,张家父子的反革命面目尚未完全暴露,对张廷芝提出的要求,谢、刘经过合计后认为:派周维祺一个营去,到头来恐怕人去楼空,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不派人去吧,又于心不甘,他想拉拢我们,我们也想改造他一部。派少数人马去,不至于让他们另立门户,到头来威胁自己。于是决定抽出二三十人的轻骑,由阎红彦率领跟着张廷芝去了下马关。
  张廷芝连哄带骗把个石子俊日弄得得意忘形。酒足饭饱之后,当天晚上他就突然收缴了石子俊手枪队的械,带上旧部百余人星夜离开下马关。策马返回的路上,张廷芝假惺惺地对阎红彦说:“这次行动诸位劳苦功高,咱先暂不回三道川绕道安边。我已邀请谢子长、刘志丹也到了那里,设宴庆贺咱一举成功。”涉世不深的阎红彦没有识破张廷芝老谋深算的阴谋,糊里糊涂跟着去了安边。席间不见谢子长和刘志丹,阎红彦自觉上当,但面对张家父子的众多人马他又不敢轻举妄动,结果被张廷芝下了枪全部扣留。事情做到这种地步,张家父子的反动狰狞面目才开始暴露。张廷芝抬手给周维祺写信一封,内称:“你的队伍不好,我已把阎红彦扣押了,你不交枪,我就杀掉他。”周维祺简直不敢相信,这杀气腾腾的语言竟出自前一晌还称兄道弟,给自己送女人、送银钱的张廷芝之口。人啊人,知人知面不知心,张廷芝太心毒手辣了。后悔有什么用?世界上没有卖后悔药的,即使有事到如今也迟了。周维祺进退两难、垂头丧气。不交枪吧自家兄弟性命难保,交枪吧,周围都是共产党员盯着,一旦作出决定我必死无葬身之地。都怪自己做下了装王八的事情,有何颜面回安定见父老乡亲。
  张家父子合谋先袭击周维祺营,然后马踏三道川60里,一举摧毁谢子长、刘志丹费尽心血拉起的队伍。第二天,张廷芝带着父亲拨给的100多人马和自己的旧属回戈三道川。在这紧要关头,周维祺仍对张廷芝抱有幻想:“妻哥,这样做事过分了吧……”没等话说完,张廷芝便破口大骂:“谁是你妻哥,瞎了你的狗眼,张家的饭就那么顺口,我妹子的便宜就那么好占。”混乱中周营中的共产党员们带领骨干人员趁机逃脱,又被张廷芝的骑兵打散,周维祺落了个没娶下老婆反折了兵。收缴了周营的枪支,张廷芝趁着蒙蒙细雨和夜幕的掩护,又分兵两路冲击谢子长团部和刘志丹营部。听到前沟里枪声乒乒乓乓乱响,谢子长跑到村头想看个究竟,张廷芝的骑兵已冲到跟前。幸好他们不认识谢子长,以为这个衣着破旧,手无寸铁的人是凑红火看热闹的,便勒住马缰喝问道:“你这个贼大胆,知道谢浩如(子长)在哪里?”谢子长转身一指说:“在村子里,快追,要不然就跑了”,敌骑旋风一般地冲进了水泛台村,谢子长纵身跳到沟里向永宁山方向奔去。
  失散了的党团员一个个灰头灰脸上了永宁山。此时,谢子长、刘志丹悔恨交加、欲哭无泪。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搞起来的武装,一下子就被凶狠残暴的张廷芝弄得几乎全军覆没,你说他二人心里能好受吗?没过几天,阎红彦逃出虎口也来到永宁山,向谢子长、刘志丹自责地说:“都怪我瞎了眼,没把狗日的张廷芝认清。早知有这一天,我早就下了周维祺的枪,叫他张狂。我后悔在去下马关的路上没把张廷芝这个坏种一刀宰了!”看着这位不满20岁的小伙子,谢子长、刘志丹该说什么呢?“总结教训是应该的,吃一次亏长一次智嘛。现在大家都不要抱怨张、抱怨李,重要的是从哪里跌倒再从哪里爬起来,革命总有一天会成功的!”谢子长说完刘志丹附和道:“是啊,我们不能因此而丧失信心,今后的路也不会顺当。只要有坚定的信念,失去的队伍照样能组织起来。”
  秋天是硕果累累、收获的季节。然而对谢子长、刘志丹来说今年的这个秋天令他们大失所望,手里没了兵和枪就等于农民辛苦一年毫无收成一样。他们认真地反思,认真地探讨。长风破浪会有时,东山再起斩顽敌。接到陕北特委的通知,谢子长、刘志丹化装分道前往绥德参加会议。阎红彦、雷恩均、白锡林等受谢子长委派去山西吕梁山活动,组织队伍打游击……
  这就是西北革命史上著名的“三道川事变”。张廷芝也从此走上了反党、反人民的道路……他数次玩弄哄人骗人的伎俩易帜倒戈,在与人民为敌的队伍里,这里干一年,那里干两年……1953年逃到内蒙古大青山的张廷芝继续与人民为敌,被我剿匪部队抓获,处决于呼和浩特市。这个双手沾满共产党人和人民群众鲜血的惯匪,终于结束了罪大恶极的一生。有道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呀。“三道川事变”的另一个人物周维祺,从此以后再无心思搞武装,可又不敢回家乡安定露面,怕遭人唾骂,遂到处流浪。后来到西安开了个小饭馆度日,解放初客死他乡。
  20.出手华北
  爬上一架山,绕过一道梁,山弯里新起的坟堆上一杆引魂幡在风中呼啦啦乱响。一个年轻小媳妇悲情大放,声泪俱下:
  青天蓝天哟老蓝噢嗬天,
  杀人狠心的是呀么是老天。
  杀了别人奴不管,
  杀了奴的丈夫哟实可怜,哎咳哟……
  长下个枕头短下个人,
  你看奴家苦情不苦情,哎咳哟……
  你去阴曹我在地,
  孩儿他大(爸)哟这叫奴怎活人;
  盘盘算算活不成,老天爷哟老天爷!
  哎咳哟……
  正在赶路的谢子长被如泣如诉、悲怆凄凉的哭祭招引得心里直发酸,坐在山道旁陪着掉眼泪。人在伤心时,需人来打劝。谢子长走过去:“小妹子,人死了岂能复活,不要哭坏了身子。你男人因何撒手而去?”却原来陕北旱魃刚走,瘟疫又降。1930年夏初霍乱,鼠疫(老鼠疮)在陕北流行开来,安定、横山尤为严重。初则一家一户,继之整村交叉传染,人死十之八九。苦焦的陕北人民哟,只能以手抚膺坐长叹!这一年对还不满十岁的中国共产党来说,也是灾难层出的一年。党的领导者心血来潮,突发奇想,下令各地组织暴动,攻打大城市,企想把中国革命的红旗一夜之间插遍神州大地。李立三以他那狂热的革命热情在“会师武汉,饮马长江”一类浪漫的想象中,发出了争取“一省或数省首先胜利”的全国武装总暴动的号召。这就是党史上闻名的李立三“左”倾冒险主义,也称“立三路线”。就在其在南方到处碰壁、导致实际工作不断受挫的时候,他们又把矛头转向北方。对北方包括陕西在内的工作提出了批评。指责北方党对中国苏维埃运动没有丝毫信心,北方的革命运动落后于南方的革命运动。对于创造北方苏维埃区域消极怠工……批评指责声中,陕西省委也头脑发热,提出了“争取全省总暴动胜利”的口号。因为陕北党团组织比较健全,农民运动较有基础,谢子长、刘志丹又回陕北组织武装斗争。所以省委决定首先在陕北打响总暴动的第一枪。在此同时,北方局也派孔祥祯,李杰夫到陕北传达贯彻“立三路线”。然而,南方已对“左”倾盲动开始抵制批判,北方却大张旗鼓地宣传推行,这奇怪的现象让人迷惑不解。
  1930年9月14日,《陕西省政治任务决议案(草案)》指出:“……在土地革命中建立红军更是有特别严重的意义。争取全陕暴动胜利,红军有力的进攻,更是形成不可缺乏的主要动力之一。因此,党必须要用最大的努力在地方暴动,在士兵暴动中马上建立强大的红军,集中力量积极进攻中心城市,进攻敌人要害,以汇合广大群众斗争。红军的战略必然在党的整个政治路线之下猛烈扩大与发展。打破过去‘割据山头’、‘游击战术’的军事观点……党必须坚决地与不敢公开党的政治主张,恐引起白色恐怖的可耻的右倾观念斗争。”《决议案》号召领导广大群众与敌人“作坚决拼死斗争”!以迎接“逼近我们面前的新的革命高潮”。“准备几个中心区域的首先胜利,建立全省政权”。“革命可以在一省和几省重要省区首先胜利”!……“因此,以反军阀战争为中心,在变军阀战争为革命战争的政治路线中,坚决地组织政治罢工、组织地方暴动、组织士兵暴动,猛烈扩大红军,是党的策略总路线”。洋洋洒洒近万言的《决议案》,通篇贯穿了暴动!暴动!!读起来就让人费劲,别说付诸实践了。
  绥德西川不远处有一条从西向东而来的山梁,梁并不高,也不大,却很富有动感,当地人称其为合龙山。从大理河拾阶而上,山梁背上依次排列着佛、道、儒三教组合的庙宇群。尽管没有陕北最大的白云山道观那么雄伟壮丽,规模宏大,但也算得上是天下名州绥德的一方古色古香的巨观。一塔高耸岭上头,二水绕流出名州。
  1930年10月初,陕北特委扩大会就在合龙山年代久远的古庙里召开。会上新任陕北特委书记赵伯平,传达了中央6月政治局扩大会议精神和《陕西省委政治任务决议案(草案)》。孔祥祯宣读了中共北方局的指示信。李杰夫下车伊始在不了解陕北实际情况的前提下,大讲特讲举行武装暴动的大好形势。他提出:在陕北、关中、陇东组建三个军的兵力,用赤色恐怖对抗白色恐怖。反对书生姑娘习气,提倡暴徒泼妇精神。这些充满豪言壮语,远离实际的发言并没有引起在血水里滚爬的陕北同志的附和。李杰夫像李立三那样异想天开地干吼了半天……
  谢子长以亲身体会痛斥了那些只会白日说梦话的论调。他说:“我们没有资本说暴动,拿什么暴动呢?如若不信的话你们去搞,我看三天两后晌就把小命断送了,还谈什么暴动!真是寡妇想汉,想得不行也得有个条件嘛,总不能是个男人就拉着上床呀。”一阵哄笑过后,谢子长看了看钦差大臣的脸色,依旧说了下去:“再说哪个国民党军队手里的枪炮是烧火棍,拿上同志的性命往枪口上送,不能这样做,做了就要犯罪,亏得有人能想出来。有人认为书生姑娘不行,鼓动暴徒泼妇上阵,请记住这样搞有多少人就得送多少条命,真是画饼充饥自己日哄自己!我看还是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地去干……”
  合龙山古庙群的大殿里,一个幽灵从这里出发,在陕北上空徘徊,在群山间游荡而兴风作浪。谢子长虽然据理力争不留情面地说了一通大实话,但面对北方来的钦差,胳膊哪能拧过大腿。会议决定将陕北党、团特委合并,改称为陕北行动委员会。赵伯平乃任书记,孔祥祯任军委书记,谢子长任陕北行动委员会总指挥,刘志丹任副总指挥。会议提出:组织地方暴动,举行武装起义。谢子长打心眼里就没把会议提出的不切实际而又盲动的要求当成一回事。他对陕北的同志说:“今后搞武装斗争,不直接掌握军队是不行的。挂个空名,用军阀的那一套办法只能虚张声势,到了紧要关头就会弄得鸡飞蛋打,人马两空。”会后不久,他又对即将去南梁建军的刘志丹、马云泽、魏佑民等人说:“……别听他们的那一套,口口声声说暴动,那些人只会纸上谈兵,不会做实际工作,只会说几句大话,我看搞不出什么名堂。听他们的就等于鸡蛋碰碌碡,送死的只是自己。所以我们不理他们走自己的路。搞武装再不要图虚名。直接夺取敌人的武器装备,发展壮大我们自己的军队。”屡遭挫折的沉痛教训,坚定了谢子长独立建军的决心。送走了刘志丹等人,他独自一人去三边、黄龙山、黄河两岸视察指导武装斗争。之后,陕北行动委员会赵伯平、孔祥祯等于绥德县义合镇召开会议。决定:印刷反抗国民党、进行暴动的革命口号,制造舆论;发动神木高志清部手枪连首先举行暴动起义,经横山拉到安定县交谢子长指挥。1930年冬,在准备不足的情况下,先期打入手枪连的高学礼、常翔峰等根据指示,仓促哗变起义,拉出四五十人、四五十匹马,每人一长一短两支枪。他们沿着长城西行至横山纳泥河,派人去安定寻找谢子长。这时起义部队打出了“中国共产党陕北独立营”的红旗,因寻找谢子长未果,王志强认为:“这面旗子目标太大,我们只能反一家,而不能反一国。”为此,只好把打了多天的红旗又收了起来,部队继续西行,到安边遭土匪张廷祥袭击,马匹、枪支被缴去,人员被收编。欲速则不达,就这样手枪连起义失败了。
  合龙山会议之后,陕北各地党组织到处张贴、散发“打倒国民党,拥护共产党”“杀尽土豪劣绅”等标语和传单;到处组织群众集会,大呐二喊“武装暴动,组织红军”、“成立苏维埃政府”等口号。无奈主观力量,客观条件都没有达到,只就大喊大叫了一阵子而毫无所得,反把党团组织都暴露了。这等于给了井岳秀好不容易要抓,终于抓住的机会,于是到处捉人、逮人闹得气氛非常紧张,党团几乎无法开展工作。陕北各县党团组织损失惨重,党的县委大都被破坏而垮了台。一批久经考验,富有斗争经验的负责同志被捕被杀,血雨腥风再次席卷陕北大地。就这样经过一阵只喊叫没行动的瞎折腾,立三“左”倾盲动路线,自然宣告破产而胎死腹中。
  两个多月过后,谢子长接中共北方局通知赴天津清算“立三路线”。谢子长走后不多时,陕北行动委员会开除了刘志丹的党籍,原因是因为刘坚持在军阀、土匪里搞军事、拉武装①。这个荒唐的决定让人啼笑皆非、哭笑不得。他们自己把陕北的事情搞了个一塌糊涂,反把责任推到别人头上,真是岂有此理。1931年4月,陕西省委交通员到南梁一带寻找刘志丹传达省委指示时,恢复了刘志丹的党籍。
  1930年初冬,谢子长、白乐亭、史子芳到达天津,立即去找设在日租界的中共秘密交通站。一对年轻夫妇接待了他们并告诉开会的时间和地点,叮嘱谢子长充当祝寿的亲友以掩人耳目、来时所经过的路线。到了开会的那天早上,谢子长手里提着寿礼大摇大摆地走进开会的秘密地点。进入会场谢子长才知道陕西除他外还有省委负责人,山西来的刘天章,其他人他是一个都不认识。从莫斯科中山大学就读回国,时任北方局负责人陈原道主持会议。他首先说:“中共六大以来,李立三不顾北方实况,乱发指示和命令。既要已打入国民党军队中的下级军官发动兵变,又要北方党组织配合南方各处的暴动计划。这不仅毫无意义,而且耽误了我们争取群众的独立任务。北方党为此曾多次表示过异议,但被李立三中央申诉为机会主义……共产国际和党中央已经否定了‘左’倾的‘立三路线’并加以批判。因此,北方局决定召开清算‘立三路线’的会议,为的就是通过总结教训,忘记惨痛的过去,减少互相猜疑,轻装上阵,团结奋斗!北方地区的革命武装斗争尤以陕西最为激烈,陕北则是北方武装斗争的前沿阵地。那里的同志有着非常丰富的斗争经验,所以应该重点讲一讲亲身经历和体会。”
  一个操着地道陕北口音,身材并不魁伟,但浑身充满刚烈之气的汉子不紧不慢、有理有据地慢慢道来。语言朴素而诚恳,句句皆中靶子、切中时弊。各地来的代表被他的发言深深吸引住了。当他们得知发言者就是西北打响反抗国民党统治第一枪的大名鼎鼎的谢子长时,无不为他的不幸遭遇深表同情,对他百折不挠的奋斗精神倍加钦佩。他们听着听着热泪不禁潸然而下。“……李立三只务虚名而不求实际,只解(陕北方言念亥)开冲锋而不懂迂回。坐在他那间秘密办公室里左一个命令右一个命令,一味强调暴动。不爱惜同志的生命,使许多党的精英倒在了血泊之中。从清涧起义、渭华暴动到陕甘边的三道川事变,难道我们都不想胜利吗?……李立三对于‘如何进行土地革命?用什么方式组织农民斗争?用什么方法组织指挥红军不断提高战斗力’等方面,不进行深入刻苦的研究,却像苍蝇一样乱碰乱撞,碰不倒南墙不回头。结果呢?组织被破坏,同志被逮捕。陕北也忙活着喊叫了一阵子,干响雷没下雨,也没搞下个啥样子”。谢子长看到大家听得津津有味,理了理蓬乱的头发话锋一转:“中央有人想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可他们忘记了前提那就是知己知彼!不了解敌我之态势,不掌握民心之向背,你运筹什么?千里之外不会取得胜利而只能导致失败!历经数年的军阀混战显然是蒋介石占了上风,他的军事实力以及在国民党中的地位也因此而加强了。面对这样的政敌,我们只有依靠游击战争打天下,以小胜积大胜,最终夺取革命的全面胜利!上了井冈山的毛泽东、朱德他们走的就是这条路。陕北革命舍其之外,我看没有别的道路可选择,再说革命不是做文章,想个题目一晚上就能写出来。所以要树立长期奋斗的思想,并坚定不移地搞下去……”会场里有人交头接耳议论:别看陕北这小个子,用不了几年他肯定会创造一块革命根据地……
  北方局对这次清算“三立路线”的会议十分重视,会后归纳了讨论的意见并作出结论:……北方各级组织应注重联络暗藏在各工厂、各铁路、各学校以及农村中和军队中的同志和同情分子。致力于秘密组织工作,扭转消极气氛,利用反对帝国主义的热情和群众对切身利益的要求,展开活动,争取群众。并注重领导陕西及其他各地游击战争的发展……同时派人到各地纠正“立三路线”所形成的错误。
  会议一结束,北方局军委就特邀谢子长到北平就如何组织武装斗争交换意见。他和白乐亭、史子芳顾不上游览海河两岸的名胜古迹,欣赏秀丽壮美的塘沽风光,又风尘仆仆赶往北平。中共北方局军事委员会负责人之一,薄一波同志接待了谢子长。57年后的1987年,薄一波写了一篇《怀念子长》的文章,他是这样描述那次会面的:“……向他介绍了全国革命形势和党的方针、政策。他充满高昂的革命热情,个子不高却流露出一股虎虎英气。他对武装斗争的道路坚信不疑,对以前的失败毫不气馁,而且愈挫愈奋,认真总结经验教训,积极准备投入新的斗争。我们谈得很好。我感到他是一位年轻有为的群众领袖和优秀的军事指挥员。他谦和、诚恳、坦率而又英勇、果断、刚毅。他一见我,开口就说北方局能不能给他弄两支枪。那时我们正好筹集到一笔款子,通过海外关系买到一些武器。原打算给他一批武器,但因为难于运送,我只好挑了两支驳壳枪交给他。子长爱不释手,马上把枪插到腰间。随后我们又通过关系给他办了个持枪证。不久他就带着枪返回西北去了……”
  薄一波与谢子长的唯一一次见面,印象之深刻而终生难忘,可以说古今少有。两个素不相识的人见一次面就能留下美好的记忆,除非你有鲜明的特征和高尚的情操,否则随着时光的流逝会被渐渐淡忘。薄一波在见面后的第57个年头,还能把谢子长描述如此精确到位,连他的身材、性格、意志、信仰都记得一清二楚,可见谢子长留给薄一波的印象是刻骨铭心的。
  薄一波和谢子长谈及武装斗争时说:“蒋、冯、阎大战一结束,国民党杂牌军高桂滋第四十七军也退到山西平定一带。高是你们陕北人,他手下的得力干将也是陕北人,那里有我们很多同志。北方局对四十七军的兵运工作很重视,并在那里建立了党的军委,你的老乡杨重远任书记。你回去时可代表北方局顺路到平定视察,顺便检查布置武装起义的准备工作。”谢子长立即说:“杨重远我认识,他是绥德县麻地沟人,清涧起义时他是石谦旅八连连长。后来我回陕北听特委的同志说他到安徽去了,没想到他又跑到了山西。今年秋天我和重远在绥德合龙山一块开过会,他给我说他到北平汇报工作,北方局派他以探亲的名义护送乔国祯,李杰夫到陕北。在合龙山会上他才知道党内出了个‘立三盲动主义’。会议结束后,重远悄悄给我谈了谈他在高桂滋部做兵运工作的一些情况。”薄一波说:“那更好了,原来你们早就认识,凭你在西北的威望去那里更合适一些,北方局会安排好的。”谢子长说:“顺路的事完全可以,看看那里的兵运情况,说不定对我还有启发呢。”
  平定县城坐落于太行山腹地的崇山峻岭之中,是东出华北平原,西进汾河流域的锁钥,军事地理位置十分重要。一天三团中校副团长杨重远接到地下交通站送来的通知:“最近北方局来一化名秋阳的同志巡视工作,务请杨安排好秘密保卫工作。”他想这秋阳的名字从来没听人提起过,说不定是北方局的重要人物。不管他是谁,可不敢有半点疏漏。于是他把三团地下党支部书记胡廷俊,二营副营长吴岱峰找来共同商量。吴岱峰是陕北安定县人,1927年加入中国共产党,1929年由杨虎城部转入高桂滋部,经杨重远周旋吴岱峰被任命为三团二营副营长。杨重远直截了当地说:“这一两天北方局来个叫秋阳的同志,安全保卫方面事就由你二位负责。秘密通知党员严密观察监视周围的动静,不敢麻痹大意……”胡廷俊、吴岱峰接受任务后也没怠慢,秘密织就了一张保护网。
  谢子长、白乐亭、史子芳搭乘了一辆到阳泉拉煤的火车。在太行山里穿行时,火车吭哧吭哧冒着浓浓的黑烟像老牛一样爬行。出了阳泉站,地上已铺上了一层雪花,他们没有停留冒雪向阳泉东南方向的平定赶去。平定城一半修在山坡上、一半修在山下的平地里,形成山上山下互相照应的格局。陕北也有这样的山城,居民住在山下,山上则为屯兵之所。这座小县城说来还有深远的历史渊源。汉淮阴侯韩信在这里的嘉山上修筑小城堡屯兵驻守;唐高祖李渊驻守太原时,令平阳公主领兵镇守嘉山,并将此城堡改名为平定。离平定嘉山不远处有一道天然屏障,后人为纪念平阳公主就把其关隘称为娘子关。宋太祖赵匡胤下河东前又沿嘉山往下修城。经历了数百年的增修加固,平定城遂成规模,成为正太路上的一处要塞。
  为方便工作,谢子长特意要平定地下党组织找了一处民宅住了下来。这处民宅位于山下商业闹市区、前后两进院,前院出去店铺林立、商户众多;后院小门连着一条通往山城的偏僻小巷。院主人曾是农运的骨干分子,他的大儿子投身革命奔波在外,老伴和女儿照料门前的小店铺,小儿子正读平定高小。杨重远穿着一身便装和吴岱峰下了山,他心里直犯嘀咕,这北方局的“钦差”终于来了,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呢?进了后门一眼看见头戴礼帽,身着棉袍的谢子长笑眯眯向自己走来,便低声问:“浩如老弟,你怎在这里?”“老杨哥,接不错人,我就是你们要接的人!”谢子长说笑着握住杨重远伸过来的手。“啊!就是你,你什么时候去的北方局?”杨重远惊讶地问。“老杨哥,别大惊小怪咱进门说吧!”谢子长一边说一边把杨重远、吴岱峰让进房门。三个陕北老乡你一言我一语说笑了一会儿,房主人端进来一大盆烩饼说:“你们一边吃一边谈‘生意’,门外的动静我看着呢!”
  入夜的平定城里街巷行人逐渐稀少,灯火层层叠叠忽明忽暗,雪停了,可寒气仍旧逼人。随着一阵踏雪的咯吱声,又一阵扑塌扑塌的响声,有人不断走进谢子长暂住的宅院,他们都是四十七军的地下党员。进来的人看到谢子长都觉得北方局把咱西北领袖派来,肯定是要策划大行动了……看人到齐了杨重远压低声音说:“北方局派老谢来指导我们的工作,说明党一直关心我们,爱护我们。下边由我地下支部书记汇报四十七军的基本情况及我们的打算。”胡廷俊清了清嗓子汇报起来:“高桂滋部退驻山西划归正太路护路军司令孙楚节制。最近高部又被孙楚缩编成一个师,下属三个团约3000多人枪。三个团长就有两个是咱陕北人,一团长是米脂人艾捷三,他最为反动,又是高桂滋拜把子铁杆哥们。二团、三团团长虽唯高桂滋马首是瞻,但同情革命,我50多名党员分别担任营、连、排、班长等职务。特别是三团二营基本上成为我党掌握的一支武装。高部的建制虽有变化,但党的组织却没分化,乃由重远同志负责。至于打算嘛我看还是叫重远说一说,他和北方局,山西省委有直接联系,我怕说不准。”谢子长点了点头表示同意。杨重远说:“好,那我就说吧。前一段山西省委书记刘天章同志路过平定给我作过交代。他说溃退山西境内的大小军阀不顾人民生计、敲诈勒索、日益苛刻,致使经济凋敝、人民生活十分困苦,直接导致了山西政局的混乱……天章同志指示我们趁此机会加紧起义准备,在全省开展武装斗争……”
  听完汇报,谢子长动情地说:“你们的工作很有成绩。同志们像孙悟空一样钻进‘铁扇公主’(指四十七军)的肚子里,闹腾得令人欣慰高兴。但是有一条同志们须牢记,那就是要从‘铁扇公主’手里借来名副其实的芭蕉扇干革命。借得是假扇子那就要毁坏革命了!我曾利用军阀组建过队伍,可到头来仍旧两手空空,‘三道川事件’证明这条路行不通。这就如,想借别人老婆的肚子生娃娃,到头来叫不叫大(爸)还是两回事。因此,只要能拉出队伍就立即脱离军阀辖制,直接打出红旗,依靠和发动人民群众上山打游击”。谢子长吸了一口烟调转话头说:“我去天津参加清算‘立三路线’错误的会议,给我的触动很大。南方朱(德)毛(泽东)红军就没听李立三的那一套鬼话,闹得很红火,连蒋介石都拿他们没办法。他们依托山区游击,我看咱也应学学他们。山西东有太行山,西有吕梁山,很适合开展游击武装斗争,威逼北平、天津,以致影响全国。因此,咱就想大的干大的!不要缩手缩脚、畏首畏尾。到时候把拉出的队伍一分为二,一部西进吕梁与陕北游击队互相照应。一部占据太行,形成遍地开花之局势。我已派阎红彦、雷恩均、白锡林去吕梁山组织游击队……”谢子长看了看大家都在静静地听着,便接着说:“有同志对我说,老谢,干脆现在就领着我们上山打游击。他们害怕在敌人巢穴里时间一长暴露身份。我说现在不行,我们都是党员不能胡来,要听党的安排。你们要加强与北方局、山西省委的联系,我想举义的时间不会太远。另外,我和白乐亭、史子芳还要住一段时日,见一见四十七军的其他党员同志,听听他们有什么想法和意见。路经太原我还想找天章书记交换意见……”
  在平定期间,谢子长还秘密约见了谷雄一、万启贤、蒲子华等共产党人,和他们探讨了武装斗争的形式和方法。随后向北方局军委写了份《平定考察报告》,其中写道:“……高部我党组织坚强有力,党员积极肯干,工作卓有成效。目前我党掌握高部三分之一还多,许多党员担任营、连、排、班长,还有少数任旅、团之职。因此,起义具备,只欠东风,北方局应派干部去加强领导。时机成熟举旗上山游击。与此同时还应考虑组建吕梁游击队与陕北呼应。对此,我来平津前已派陕北同志到了那里……”
  太原汾阳饭店,谢子长和刘天章说到平定,谈到吕梁。刘天章很赞同谢子长的想法,他说:“把四十七军中已不能立足的同志,太原兵工厂的一些同志派到吕梁,与陕北的同志汇合建立游击队。你回到陕北再派些同志过来……”谢子长回到陕北不久,这位陕西高陵人刘天章果然说一不二,晋西游击队的红旗飘扬在吕梁山上。
  1931年7月4日,平定高桂滋部两个团,约2000人武装起义,宣布成立了中国工农红军第二十四军。军长万启贤,政委谷雄一,参谋长蒲子华。后红二十四军沿太行山北上,经盂县开进到五台山东面的河北阜平县,发动群众开展土地革命。红二十四军的活动使敌人大为震惊,石家庄驻军石友三一面调集兵力“围剿”,一面大搞阴谋诡计,企图从中分化瓦解。石友三部师长沈克率部假投降,并诱骗红二十四军领导给投诚士兵讲话。红二十四军领导对这卑鄙无耻的阴谋丧失警惕,带了30多名干部前去。军长万启贤正在慷慨激昂地演讲,降敌突然开枪,万启贤当场牺牲,谷雄一等30多名干部被捕后被杀害。石友三又率部围攻,红二十四军参谋长蒲子华勇敢地挑起了重担,率部突出重围,经雁北向陕北挺进。沿途河北、山东籍士兵多数逃跑,只有陕北、关中籍战士支撑着。9月初,红二十四军由晋西北河曲过黄河进入府谷北部时,只剩下八九百人。他们准备南下攻取府谷县城建立根据地,行至十里滩与敌激战退至神木北本瓜堡一带。井岳秀即命刘滋庶、高志清两旅人马北上,绥远傅作义也派一骑兵团、一步兵营南下夹击红二十四军。蒲子华将部队一分为三,一路北上内蒙古,一路沿长城线西进,一路南下陕北腹地。这样虽使敌之围攻夹击未能奏效,但退到榆林北两岔河又陷入了重围,弹尽粮绝之时被井岳秀缴械,70多名共产党员被活埋于沙漠之中。活动了两个多月的红二十四军就此失败了。
  在南梁的谢子长和晋西游击队中原高部地下党员,听到这悲痛的消息,想起旧日的战友无不痛心不已、十分难过。他们遥望着北方的天空默默祈告战友们的英灵一路走好。时光已走过70多年,红二十四军的组建成立谢子长功不可没,应当载入史册。
  ①见陕西省档案馆存《刘志丹和高岗的革命军事活动》一文。
  

奠基大西北 谢子长与中国革命/强铁牛.—北京: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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