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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时间的城市——四川的童话之四

周文

古时候，有一个城市，每逢有什么集会，人们总是照例七零八落到不齐的。于是遭到别的城市来观光的人的讽刺。说这是亡国现象。有一个市民觉得有伤自己的“上国”尊严，感到非常的不满，在桌上一拍，大发牢骚道：“这难道要怪我们吗?我敢代表我们本市全体市民说，为了国家民族，并不后于任何城市!岂但‘不后’，而且当你们的高曾祖的高曾祖的高曾祖才在学爬的时候，我们就已经非常之非常之热心爱国的集会了!说起来，我们爱国的时候，你们还在拿锭子(即拳头)掠鼻子呢!哼，说我们集会不守时间!但我们没有钟表，没有鸡，没有日规，甚至没有太阳!你叫我们怎么办呢?怎么来定我们共同的时间呢?难道先生们的眼睛不看事实的吗?” 　　“你怎么说谎的!”太阳从深厚的云缝里伸出红脸来说，“难道你不看见，我在这里的吗?” 　　市民大吃一惊，望着他，感到脸上有些热辣辣，而且觉得奇怪：“怎么?我们这里难道真有太阳吗?”但他正在这么想的时候，太阳又不见了，这下子他又觉得胜利还是落在自己这面的。“什么太阳!”他吆喝，“不过是那些理想主义者的说谎罢了!我敢向全世界宣言，太阳什么的，是绝对没有的!”他大叫了一通之后，觉得很满意，就扬长而去了。 　　去了之后，报纸上发表一个消息道：明日为本城的城庆纪念日，典礼隆重，闻全城所有机关团体都准备热烈参加，在城外举行云。 　　第二天，果然都热烈地参加了。但这地方的确从来没有看见过太阳，而且也没有别的定时间的东西是事实。从前曾经有过一个人想用科学方法来使太阳出现，或者研究出一种钟表之类，但全城人都攻击他，说他妖言惑众，不但破坏了风水，而且亵演了《四书》《五经》和《经史百家杂钞》，就七手八脚的把他绞死了。他们说：“我们偏愿意过葛天氏无怀氏的生活!”因此，今天的参加纪念，都是采取自由式的。某校把旗子拿在门口等学生，但不知等了几杆叶子烟的工夫，才到了几个人，大家都非常疲倦，把背驼下去，说是恐怕时间太久，不行的!有的说：“再等一下!”有的说：“偏不等!”吵了一阵的结果，终于拿着旗子走了。某会也把旗子拿在公园门口等，但不知等了几口鸦片烟的工夫，也才来了几个人，大家都有点腿酸，有一个用手摸着胡子，慢条斯理的说道：“我们走了好吗?再等，恐怕非去喊捶背的来不可了!”大家斯斯文文的点一点头，就也拿着旗子走了。当他们出了城门时，就遇见某校已拿着旗子回进城来了，他们就问道： 　　“会已开杀角(即完了)了么，请问?” 　　“哪里!”那边气凶凶的答，“妈的，把背都给我们等驼了，才来几个团体!对不住，我们要回去了!” 　　这边大家望一望：怎么办?有人主张： 　　“还是走到吧。反正是尽心焉耳已!端起了刀头(即肉)总不好不进一进庙门呀。” 　　大家觉得他这话很对，就又拿着旗子到会场去了。进了会场，却见只有三四杆旗子在那儿插着，旗布垂下来，显得不耐烦的样子，连风都把它们吹不动。忽然有一杆却被拿起走了。进了城门的时候，就碰见某局的旗子正一摇一摆的走来，擦过他们身边，走出城去。他们又不知走了多少条街，有些旗子也从对面走来，一望而知也是才去城外赴会的。 　　第二天的报纸上就登载着这样的话：“昨日本城举行盛大的城庆纪念会，真是万旗空巷，进城出城，络绎于途，从早到晚，但见旗影蔽空，实为本城有史以来之空前盛况云。” 　　那市民拿着报纸看到这里的时候，嘴角上不禁浮起一个满足的微笑，在沙发上一躺，道：“哼，那些东西还讽刺我们不守时间呢!难道所谓来观光的先生们的眼睛是瞎的吗?退一万步说，就是亡了国，有你屁相干!何况胜利终必属我!我们就这么坐着等吧!” 　　一九三八年四月三日 　　1938年4月16日《工作》第3期 　　署名：周文 　　 周文文集第四卷/周文.—北京：作家出版社，201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