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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八千里路云和月

郭庆兰口述，徐宝钧整理

我国古代名将岳飞在《满江红》里有两句词：“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 　　那是一个夏日的下午，我们这支特殊的队伍又出发了。 　　我们又要越过敌人的第二道封锁线向西北方向挺进。交通员告诉我们说，明天天亮之前，要翻过三座大山，任务艰巨，要有足够的精神准备。当我们走到第二座山的山根底下时，夕阳把山冈涂上了血红色，碰见一个老乡，他神色有点惊恐地对我们说道： 　　“你们好险啊!刚才就有100多个日本鬼子扛着枪过去了。你们如果碰上了，鬼子发现你们是从河那边过来的，那就不得了啦!你们还带着孩子，真的是太危险了!”幸亏我们运气好，有惊无险，我们都捏了一把汗。 　　等翻过第三座大山，天就快亮了。交通员又把我们带到老乡家里，他们已备好了饭菜，等着我们吃呢。这种生活已经过了二十多天，我们也习惯了。吃完饭就走，接着我们进入崞县的一个小村庄。这里是敌占区，道上看不见有人来往。快到傍晚，我们来到一家老乡家里，家里收拾得很干净，我仿佛又回到山西老家了，小时候见过的家庭摆设又出现在我的眼前。炕上摆满了白面馒头及菜，还有西瓜等水果。因为屋子里通亮，加上还有人说话的声音，印华从睡梦中醒来了。他一看到炕上的东西高兴极了，大把地抓桌子上的馒头、水果。孩子过去只知道吃奶，现在看到这么多好吃的东西，真是大开眼界，站起来又坐下，坐下又站起来，手舞足蹈，忙个不停。嘴里还咿咿呀呀叫个不停。孩子那个高兴劲强烈感染着我，也使我忘记了一天的疲劳。这里是敌占区，没想到敌占区的人民也是如此热情接待我们，我们很感动。在跟老乡交谈中，知道他们惟一的希望，也同样是早一点把小日本赶出中国!因为这里是敌占区，随时都有敌情，为防止意外，我们吃完饭就很快跟老乡告别离开了那里。不一会儿，就来到了一大片苹果园子，苹果挂满枝头。满地是干树叶子和落地果，有的苹果已经成熟，但没有一个人在地上拣。我寻思，交通员的纪律也很严明，亦是同样遵守“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不拿群众一针一线。交通队真是一支纪律严明的队伍，既能与敌人机智战斗，又能爱护群众做好群众工作，令人钦佩。 　　一弯浅月斜挂在天际，稀疏的星辰在云层间若隐若现。 　　夜色中，我们的行军路线是向晋西北行进。我想这不是走到家门口了么?我的家人怎么样了?母亲正在家里等我回去呢!我还想起了我在协和医院工作时，从汾阳医院来协和医院就职的一个护士告诉我，在日本鬼子残酷进攻汾阳的时候，日本鬼子挨门逐户搜查八路军，一个战士到我家躲起来，我母亲毫不犹豫，机智果断地把这个战士藏到大水缸里，逃脱了这生死一劫，在当地传为佳话。母亲真是一个了不起的人啊，我非常钦敬母亲，为有这样的好妈妈而感到十分自豪!想到这里，我多么想一步跨进老家去看望妈妈呀! 　　我在月光下看到了过路的八路军大部队，部队的步伐走得是那么疾速，他们比我们走得快多了。我们又在一个村子住下了，我与印华和衣而眠，渐渐进入梦乡。 　　梦中，我抱着孩子走进了我的汾阳老家，离开老家五年多了，院子还是那个老样子，母亲正在屋里低头做针线活。我走进堂屋，她吓了一跳，半天也没认出我来，我走到母亲跟前，拉着她的手说：“妈，是我呀，庆兰回来看您老人家啦!”母亲立起身，从头到脚打量着我，终于认出了我，又惊又喜叫出一声：“庆兰呀，我的孩子，你终于回来了，把娘快要想死了!”娘端出一张四方凳子说道：“丫头，快坐呀!”娘又问：“你抱的这个孩子是谁家的呀?”我不慌不忙就把自己如何参加八路军、如何与柯棣华结为夫妻的事儿、以及因交通阻隔没能把婚事同娘商量等，从头到尾详详细细给娘说了一遍。我心里直嘀咕，娘可要批评我啦。谁知娘很开通，当她知道孩子的爸是印度人，辞别亲人不远万里飘洋过海帮助中国打日本鬼子后，她不仅没有批评我，还非常认可这门亲事，说柯棣华是好后生，是中国人的好朋友。她抱起孩子就亲，怎么也亲不够。突然孩子“哇”的一声把我惊醒了，原来我刚才做了一个好梦。我太想家了!我太想娘了!正如老百姓所说的，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啊!当然，由于重任在身，我是无法回家的，可怜的母亲啊，自从我1939年参加革命后，就再也没能见到亲爱的母亲。 　　走了一天又一天，走了一程又一程，一天傍晚，我们进入岢岚县地区。岢岚这一带是晋西北的穷困地区，土地贫瘠，山多地少，但这里盛产莜麦面和大个山药蛋(土豆)。我小时也吃过莜麦面，但是很长的时间才能吃一次，我很喜欢吃莜麦面。此地出产的山药蛋，要比河北大两三倍。这里的气候早晚很冷，中午热，可能是山地的缘故吧，真是“早穿皮袄午穿纱，抱着火炉吃西瓜”。 　　常言说得好：吃五谷杂粮哪有不得病的。由于长途奔波，爬山涉水，在大山里打转转，得不到好好休息，生活艰苦，我终于患病了。一次我突然发高烧，体温达到39度。我的奶水也一天比一天少了。水土不服，印华又拉肚子了。翠芝很为我着急，请了当地八路军一支部队的卫生队的军医为我看病。医生用听诊器听了我的心脏，安慰我说：“是感冒了，不要着急，吃点药，注意休息就会好的。”发病的原因是我穿的还是单衣，太单薄了，着了凉。这里是晋绥军区二分区的驻地，卫生部贺诚部长说：“印度朋友柯棣华大夫是为中国人民抗日而牺牲的，他的孩子我们有责任照顾好!”他对我们的生活很关心，他告诉供应科的同志提前为我们发棉衣。那时冬衣还没有发给部队。供应科的同志把下坠在枯井里的棉衣先发给我们每人一套。穿上棉衣就暖和多了，党和组织的温暖让我们热遍全身。 　　已经好几天啦，我的体温还未退下来，头痛欲裂，四肢无力，浑身难受，疾病影响了我的情绪。有一天，我对翠芝说：“翠芝，我的身体越来越感到不行了，身体站不起来，如果我实在不能走了，你一定要坚持去延安，把孩子交给总司令，也算是组织上交给我的任务完成了。”翠芝竭力劝慰我说：“病会好的，不要想那么多，你平时身体那么好，出操、跑步、行军，从来不掉队。你放心孩子，我给他用小米糊糊加点蛋黄，他亦肯吃。”印华很乖，好像他也知道妈妈有病，他虽然拉肚子，但从不哭一声，有时还逗我笑。在这种情况下，多亏有个阿姨。我非常感激翠芝同志，她真是一位好同志啊! 　　翠芝姑娘，在送我们母子到延安之后，组织上另行给她分配了任务。遗憾的是，从此，我们天各一方，我再也没有见到她。 　　翠芝同志，你在哪里，你一切都好吗?我是多么想您呀! 　　 我与柯棣华/郭庆兰口述，徐宝钧整理.—北京：解放军文艺出版社，2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