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现在的位置：首页 > 边区著名国际友人 > 艾格尼丝·史沫特莱 > 全文图书 > 史沫特莱文集（4）

二十一、贫贱者粪土不如

（美）艾格尼丝·史沫特莱；孟胜德

这是满洲同中国其他部分联合的日子，富家店市飘扬着国民党的旗帜。 　　我们的周围是一片繁忙而热闹的城市生活。来自华北的身材高大、强壮英俊的苦力，低着头拉着人力车上的男男女女奔跑着。满洲的矮种马，就象当年成吉思汗横扫亚洲、直捣多瑙河流域的马队曾经骑过的那种烈性骏马，蹄声得得地拉着四枪马车。穿着考究绸缎棉袄的男绅女士坐在汽车里疾驰而过。穿着破棉袄的外地农村妇女怀里裹着小孩跪在大街旁求乞。 　　“恭禧发财!恭禧发财!”她们不停地喊着，因为她们非常穷苦，想不出比这更美好的祝福了。她们的小孩跪在地上，或者在街上爬着向过路行人号叫，哭泣。但这种事情已司空见惯，多数人对此不屑一顾，甚至没有看见小孩那双象夜空中星星那样闪光的大黑眼睛或者叫喊着的那张小嘴巴。小孩喊着：“给点吧，给点吧!恭禧发财!恭禧你发财!” 　　一个穿着破烂衣服的乞丐，身子靠在那根棍子上，站在一家店铺的门口，朝着里面的店主人叫着：“老板，恭禧发财!恭禧你升官发财!”没有人答理，他就把嘴凑到门边，高声喊叫着：“老板，恭禧你当将军!” 　　一个人力车夫拉着一辆沉重的车跑着。天气很冷，眼睛流着泪，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他头上裹着一块很薄的白布，好象是结冰了似的。由于没有看见，他一头撞在路边的一辆汽车上。汽车上的一只前灯给碰碎了，插在车前的那面国民党旗也撞歪了。这是一辆私人汽车，前座上跳出一名中国绅士，开始狠狠地揍那个人力车夫。那车夫吓得只是用手抱着头任凭挨打，也不敢还手。没有一个人过去干涉，有些人甚至看都不愿多看一眼。 　　两小时过后，一个外国人开着一辆轿车突然在街角停住了。一个中国司机开的出租汽车一时来不及刹车从后面撞到了那辆轿车上。那外国人从车里跳将出来直奔那辆出租汽车，一把拉开车门一拳又一拳地猛揍那司机，一面用中文咒骂着——外国人尽管没有学过中文，但都会骂人的话。 　　过路行人没人过问，也没有人想着对这种平常的事出面说话。 　　一个洗衣服的中国人肩上挑着两筐衣服在街上走。到了拐角处他一不小心滑倒在地。那根长扁担绊倒了一个过路行人，那人很快站起来，也未受伤，臭骂了一通那洗衣服的也就走了。但一名警察看到这桩事就走了过来。那洗衣服的，好象从经验中知道要发生什么事了，就诚惶诚恐地跪下，合着手掌，可怜地苦苦求饶。那警察象踢一只狗那样把那个洗衣服的踢得前滚后翻，他跌倒了又爬起来跪在那里求饶。他不敢还手，只是举起手挡着，不让往头上踢。除了街对过的一群人力车夫外，谁也不关心这类事。 　　街上过来一支队伍，由一支中国乐队开路。乐队里有西洋乐器和一面大鼓，吹奏着外国的曲子，乐队一面吹打着，一面摇头晃脑，尽量想引人注意。那个打鼓的使劲地敲打着，把其他乐器的声音都淹没了，于是，洋洋自得地好象说，“你们看我怎么样?”乐队后面是一个车队，汽车上饰着彩色的纸花。第一辆汽车里坐着一对新郎新娘，那新娘穿着中国新娘子通常穿的红绸子衣服，身子几乎淹没在后面的一大堆鲜花里。因为这是西式的婚礼。 　　结婚的队伍过去了，那个各打各的鼓，各吹各的号的奏乐声也渐渐消失了。 　　接着过来的是行军的脚步声。人们你推我挤地奔跑着，谁也不说话。或许又是结婚的队伍!但不是的，大街上过来两队穿着灰色军装，全副武装的士兵，他们那长毛绒帽子上的帽耳朵随着脚步来回煽动，有点象动物走路时的耳朵那样轻巧自如。队伍中间是一辆由两匹东北马拉的马车，车里坐着一个带着手铐的人，背后插着一块小木牌，上面写着他的姓名和罪行，他是被拉去砍头的。 　　人们围拢过来，他们屏住气息睁大眼睛盯着他的面孔。他们似乎出于原始的本能想要看一桩能使他们感到恐怖的事情；或许是想看看一个人在临死以前究竟是个什么样子的。 　　那个带着手铐的人穿着破烂的衣服，蓬头垢面，好象在满洲的监狱里关了几个月了。他木然地坐着，两眼盯着前方，显然什么也没有看。在那堆长头发的下面是一双粗眉大眼，长着一个鹰钩鼻子，使人想起在边境地区同中国人杂居在一起的哥萨克人。他的眼睛很美，但他的脸上毫无表情，就象拉着他的囚车的那些马的脸一样。或许这是因为他十分无知；或许是因为他的脑袋都快要搬家了。他的脑袋将被装进笼子里挂到城门上去示众，而他的躯体则将扔到城外去喂狗。 　　当我们看着这支队伍转向另一条街朝刑场的方向走去时，一股令人窒息的气氛笼罩着我们所有的人。然后出现了一场对话，这段对话代表着今日中国到处存在着的矛盾。同我在一起的两个中国朋友，一个是学生，一个是商人。下面是他们的问答： 　　“这真可怕!”那学生痛苦地感叹道。 　　“他是个土匪，”那商人答道。 　　“或许是个共产党，被人说成土匪的。” 　　“都一样。” 　　“你知道那是不一样的!即使他是个土匪，谁知道他就是犯罪的那个人。真正的土匪可能给警察一大笔贿赂而获得自由；或许警察随便抓了个穷人去顶替。” 　　两人都沉默了一会。 　　“这是可怕的，”那学生又很动感情地说开了，“即使他是个土匪，也不是生来就如此。他也曾是个孩子。是什么使他变成土匪的?” 　　“你太感情用事了，我的朋友，”那商人不耐烦地说道，“想想他杀了多少人。他必须受到惩戒。” 　　“惩戒!可能他是学的省长、总督的例子——许多省长早先都是土匪。或许他也想成为一个大人物。” 　　“最好不谈政治!” 　　“这不是政治。几千年来我们都是采取杀一儆百的办法。现在的土匪不是比过去更多了吗?” 　　“如果不杀那么多人，今天的世界更是盗匪横行了!” 　　“今天这个世界本来就是盗匪横行，那些省长和富翁都是些什么人!” 　　“我再次对你说，不要谈政治，否则给人听到，你会招惹麻烦的。” 　　“当出现霍乱时，”学生继续说道，不在意地低着头走着，“我们请来卫生专家找出产生的原因。我们想法把产生的原因排除掉。但当我们有社会弊病时，我们反而不去寻找原因，也不想去铲除产生的原因。我们对人还不如对细菌来得重视……看，今年土匪就少些了，因为今年满洲的收成较好。” 　　“你说话象个共产党，我的朋友!”商人恼怒地说。 　　“我知道你会这样说的!” 　　 （美）艾格尼丝·史沫特莱著；孟胜德译.—北京：新华出版社，1985.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