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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篇 挺进纵队和盐矿工人

（美）艾格尼丝·史沫特莱；袁文等

武汉西北面的湖泊纵横交错，汉水每年泛滥。许多人一年中几个月在小船上捕鱼为业，过着湖上的生活。我们在这个沉闷的湖区既是搜索者又是被搜索者。我在那个湖波梦境般的世界里同挺进游击支队第四团的战士们一起过了几个星期的游击生活。游击队员们除了他们自己的活动外，还召集广大群众的地下组织“十人团”，勇猛机智的搜捕敌人。 　　第四大队是挺进游击支队的六个大队的一个。挺进游击支队是几千里外新四军的一个独立支队。它所以这样命名，也许是因为新四军得到国民党政府的承认有合法地位，而它没有。第五战区有三四个游击支队有合法地位，但这个游击支队继续活动，因为国民党军队到这时还不敢冒消灭不了人而自己有被消灭的危险。我在张自忠将军的司令部里的闲谈中记下了这点，但是一进入这个红白争夺的地区，日寇的威胁有时不过是枝节问题，而阋墙之争的内部纠纷则随时有一触即发的危险。 　　这个游击支队的每个队各有独特性质。四大队基本上由过去的苏维埃赤卫队农民和工人组成，整个地区是前红二方面军军长、现任八路军司令员贺龙将军的洪湖地区游击区根据地。共产党人在这里奠定了马克思主义的思想基础，反抗国民党的群众组织尽管遭到镇压，但并没有被摧毁，共产党总是把洪湖地区看做是自己的革命根据地，国民党同样视为它的禁脔。双方都知道对方采取的一切行动。 　　一九三八年日寇深入武汉，国民党部队节节败退的时候，国民觉顽固地拒绝动员民众，不许这个老苏区的人民动员起来武装自卫、打游击保家卫国。共产党人力争有了人民的武装，日寇即不可能巩固武汉周围的防地，而国民党深知有了人民的武装对它的生存将成为心腹大患。攻击共产党人动员武装民众是“不老实”包藏祸心的。 　　国民党军队在武汉周围败退而走的途中，疲于奔命的伤病员一路丢弃武器枪支，过去为苏维埃而斗争的老乡们起来收缴枪支把它们埋在地下，土匪趁机抢劫、横行乡里、占山称王，同日寇一样的可怕。 　　国民党地方当局在日寇扫荡浪潮中纷纷散逃得无影无踪，共产党的组织者潜入这个地区半夜三更敲老百姓的门，家家的门他们一清二楚!为首的一个共产党组织领导者是一个瘦个子永不休息的人名叫陶铸。他蓬头乱发，一脸胡子，样子看起来不象一个中国人。他和一个姓蔡的青年人搞地下工作。这个青年是一个盐矿资本家的儿子，他家的盐矿在应城县附近。他出身于资本家。但在北平上过学，具有新思想。应城沦陷时县商会的大老板们组织维持会成立日伪政府。姓蔡的青年毁家纾难、号召他家盐矿工人和别家盐矿工人抗日救亡。几百盐工跟他上山打游击，最后他担任共产党领导的挺进赤卫游击队第五大队长。我不时看到他穿一身缴获到手的日本军服走来走去，同游击队员们同生活共命运战斗在一起。 　　挺进游击队五大队经常同四大队联合行动，对伪军和日军据点进行突袭。在这样的时候，我有了同盐矿工人谈话的机会。他们同世上的工人没有两样，记得一次我把手臂按在一个少年的肩头上，我以为他是一个“小鬼。”“小鬼”抬起头来时我看到的可是一个满额皱纹忧愁面孔的成年人。他跟我讲了盐矿工人的悲惨生活；应城周围的盐矿坑道很低很低，只有儿童能够进行坑道作业，孩子们劳动干活时也直不起腰杆。七岁八岁就到盐井挖盐一辈子。坑道炎热，吃住在井下，有时一住几个星期不见天日，天明天黑都不知道，老板给他们管饭吃，工资二十文钱一天。拼命干活，谁要睡觉，爬在坑道里的工头就用鞭子抽打。 　　盐矿工人过着牛马不如的奴隶生活，使得他们的身心发育很不健全。他们跟着蔡团长抗日，因为是盐矿老板给他们吃穿，挖盐是干活，抗日也是干活，在他们看来都是一样干活。武汉沦陷后开头几个月里他们要求增加工资，如果不发就拒绝作战。小蔡老板向他们解释他的全部财产都充作支持他们和其他游击队的军费了，提高工资是没有办法的。矿工们不懂什么毁家纾难、抗战救亡的道理，他们认为哪里能多挣钱就向哪里奔。头几个月，矿工游击队的思想一片混乱，情绪低落，失望悲观，不是去投日寇就是去当伪军，后来又跑回来同小蔡老板商谈条件。他们大多数留下来同游击队员们一起打游击。我来到这个地区的时候，他们已经成为抗日的台柱，新的游击队需要骨干，游击队就派他们去加强组织。我到这个游击区不久亲眼见到挺进游击支队六大队的成立，六大队人员的出身与矿工出身的四大队一样古怪。抗战前应城县保安团有一千五百人，他们在武汉失守后对敌伪政府表示效忠，但从不甘心充当伪军。团长当过盐井的工头，向游击队报告日寇给他下的一切命令，他们走了一年半时间钢丝索似的迂回弯路，最后全副武装发生兵变起义过来编成六大队。 　　游击队员们一天晚上召开群众大会，欢迎新六大队成立，会上领导人都讲了话，我在会上对起义的战士们也讲了话，讲为什么外国人民支援中国抗战反对日本侵略的道理。新任命的干部里面有几个特别机灵长得漂亮的面孔，我有气个印象：他们并没有完全下定决心。挺进游击队的首长们一而再再而三的向他们提出保证，他们直属支队指挥，但不要求非做共产党员不可，这一点我想未免过甚其词了。 　　就在这个六大队成立的大会上，一个农民信使给挺进游击队带来一封信，队长打开一看原来是日本军官劝支队兵变向日军投降的来信。大会上念了这封信。 　　“余为日本国上校，中日两国战争相见余甚致歉。余东亚人也，君等亦东亚人也，吾侪同种相亲，今何动武。吾大日本帝国方兴未艾正建设一个日本、满洲、中国携手并进之幸福世界……。 　　“君等开眼其看世界。俄法英美方有后顾之忧，岂能念及中国乎?尔等何为不明及此?试看中国军队之投诚皇军者安福尊荣，与皇军携手重建东亚……。 　　“尔部代表前来，余可在平林石等候，并不加害也……。” 　　下面有皇军上校大宁潘子的图章和一九四〇年一月二十二日的日期。 　　游击队的指挥员们轻蔑地哈哈大笑起来，并且在会上宣布他们会以自己的方式，自己选定的时间地点同日本上校的皇军在战场上相见。白天还是晚上，他当然无从知道。回来时到指定地点他们会带回武器弹药的。 　　大会后，我请两个身穿便衣的游击队员穿过敌人的封锁线到汉口给我的朋友们和国际红十字会捎信，向他们汇报游击区急需医药物资并望中国医生护士能来工作。信使安全地把信送到了。两个外国朋友脚步沉重地走在汉口大街上，极力敦请国际红十字会答应我提出的要求。但没有结果。他们胆小如鼠，生怕日本人知道会受连累，一味拒绝，不给医药物品。我的朋友只好筹集了一笔钱买了一些奎宁、消毒剂和纱布。但是没有流行霍乱疫苗。 　　我的朋友们还给我个人送了一些礼物，里面有一箱如《时代》、《生活》等美国杂志，空隙地方塞满了美国纸匣火柴。中国的火柴的确可怜，把蓝头末端小白点的美国火柴送给游击队员用，他们惊奇不已，直喊哎哟哎哟好家伙。 　　我的朋友惟恐日本人抓住我的信使，特为对这些贵重的礼物进行保护写了一封信，信封上写：湖北省当阳县圣主日教会毕慈·罗丝小姐收①。 　　我坐在乔湖的小船上读着来信不禁乐了起来，信封上的地址只有我明白幽默的寓意何在，信里面的谎言令人拍案叫绝。武汉的美国朋友们也多少学会了秘密通讯的策略，实属难得。这是我将近一年与世隔绝个人收到的第一封来信，在我的心头燃起了一星火花。千里送鹅毛礼轻情义重。来者真不寻常，游击队许多小划子，船上架着机枪，一下子围拢上来靠在一起，争相传看《生活》杂志上的图片。 　　游击队员们要我解释广告图片是什么意思，我浏览了几页“圣诞柜窗”的广告，什么一件皮大衣贱价一千五百美金以上!汽车、房屋、项练、银器、睡衣等等，价格惊人，“迷魂香”一百美金一瓶。生活杂志里看来满是身穿浴衣的妇女照片，那些裸体香艳的女人照片使得游击队员们目瞪口呆，咋舌摇头，我不知如何向他们讲解是好。 　　我在武汉的朋友们尽力所及筹募了六百块钱，为洪湖地区几百万人民买了点医疗药品。而这个地区的人民深受疟疾、赤痢，伤寒等病魔的痛苦，而流行性霍乱每年使得成千上万的人丧命。坐在小船上，湖宽天低看美国杂志，想中美之间的悬殊差别，真使我忍受不了。 　　仔细看杂志的内容想知道出版了什么新书，纽约市上演哪些戏剧影片，医药界有什么新药问世。然后带着欢乐的预感浏览《纽约人》杂志的“城市谈话”和“哼哼唱唱”栏，那些聪明机智趣味横生的编者按语，在我看来浅薄无聊乏味之至。也许是我的幽默感早已变了么? 　　① 毕慈·罗丝是史沫特莱的化名。——译注 　　 史沫特莱文集（1）/（美）艾格尼丝·史沫特莱著；袁文等译.—北京：新华出版社，1985.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