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现在的位置：首页 > 边区著名国际友人 > 艾格尼丝·史沫特莱 > 全文图书 > 史沫特莱文集（1）

第十篇 医疗队继续战斗

（美）艾格尼丝·史沫特莱；袁文等

炎热的六月快完了，恼人的空袭还在继续。日寇想凭借空中优势用闪电战术把重庆化为灰尽，迫使蒋介石国民党政府妥协求和。林可胜博士因公来渝回桂林时带我到红十字会医疗队去。离开重庆遭途阻塞，拥挤不堪的大小车辆和老少群众真成问题，一路上只听到空袭警报持续不断，我们坐的是红十字会的十辆汽车，因为这个，守卫在寂静荒凉村边的岗哨让我们通过赶路。只是见到敌机朝我们迎面飞来时，我们才伪装一个停车疏散。林博士老是说因为空袭停车，我们哪里也就去不了。这个小个儿医生在抗战前可是一个文质彬彬的绅士，现在已经锤炼成为钢铁式的人物。如果恐惧折磨过他，做亡国奴和屈服的最大恐惧，使他恼怒难以忘怀，他经历了苦难社会挣扎求生的岁月，饱尝了人民祖国奋斗求存的艰辛。 　　林博士在他的小茅屋里让出一间房间给我住，并给我治病。我采纳了他的建议，离重庆时硬把胆囊作了切除。躺在病床上，我阅读一些他那满架满架小而精的藏书。他忙里偷闲来看我时，我把学习点滴心得向他请教。他除了看材料报告钻研医学著作外，少有时间看书学习。忙于行政事务之外，几年来专心致志于写作一套供战地军医参考的医疗手册。他办公室里的灯光经常很晚很晚才熄灭。医疗队在他的领导下成长壮大，情况喜人。但是心怀恶意嫉贤如仇的野心家们，对他这样一个没有党派偏见富有民主思想的人，极尽中伤之能事。政治阴谋干扰他的日常工作，为了提防国民党格杀打扑分子的卑鄙暗害手段和对医疗队的破坏捣乱，他费了多少心血和消耗了多少宝贵的时间! 　　我对林博士的印象极其深刻。也深深佩服他的为人，品学兼优，献身医疗工作的精神和毅力。他是一个在错综复杂的关系下动脑筋想办法的人，对他的时代关系太复杂了。国民党所有伤兵的命运较大程度上仰赖于他。唯有他的计划，重新培训全军医生的计划得到实现，伤病员的苦痛才可望减免。但是政治上的阴谋诡计能够彻底毁灭一个人和他的事业。他的未来将如何我并不关心，因为他个子高大，身体结实，意志坚强，决心奋斗抗战到底。 　　日本海军飞机每周从南面飞来袭炸贵阳，红十字救护车在敌机飞去前开出队部带回伤者回到山上。我们医疗队的座落所在，中外周知，早已泄露给敌人了。现在本部附近与一所规模大的医校、医院和整形医疗中心相连。整形医疗中心的装备和财务是英国援助的，但整个医疗队的大半资金仍全靠海外华侨和捐献。 　　七月二十八日，敌人的海军飞机对红十字会本部和医疗中心进行了一次特别的迂回轰炸。空袭过后，医生们为伤兵动第二次手术，为恢复健康的士兵准备临时住处。林博土动手设计，分散隔离病房，医务工作更加困难；这天晚上，林博士拿了一块炸弹巨片进来，深有感触地瞧着弹片说：“我想了一下，把炸弹片制成特别奖章送给那些把战争物资卖给日本人的美国公司。” 　　我在治疗我的慢性病期间，动手写蒋夫人的新书《中国又会复兴》，有关红十字会工作一章，并且开始给贵阳教育团体讲课。七七抗战三周年纪念日，林博士介绍我作为红十字会和贵阳地区陆军医务工作人员会议的主要讲话人。我汇报了战区的情况。大厅里面挤满身穿蓝色制服的战时男女工作人员。场面热烈，激动人心，给我以最大的荣幸。 　　医疗队现有十六名欧洲医生，均已工作九个月了。因为他们说西班牙语，又都在西班牙共和国军队里服务过，虽然代表的国籍不同，但我们都称呼他们为“西班牙医疗队”。挪威红十字会把他们从法国集中营救出来，资助他们作为志愿军到中国服务工作。 　　这些西班牙医生和我在中国所见的一般外国人完全不同。政治上尽管各有已见，彼此分歧，但作为反法西斯分子，他们团结一致。同我所知的某些外国医生完全两样的是，他们穿的、吃的、生活同中国人一样。他们看出了中国医疗卫生科学研究的落后，但是他们也看到了肩负重任的相当可观大有作为的前景和良好条件。他们在贵阳集合重新整编，医疗队在中流从旧舟换乘新舟。他们将培训每个部队的医务工作人员，向部队讲卫生学和急救法，就地取材，成立防疫站，浚井及其他防疫工作，教育和再教育是他们一致的呼声。 　　安南的沦陷和滇缅路的封闭使得中国同外面世界隔绝。红十字会开始制造某些消毒剂，国家健康管理局建立了一些小工厂制造药品和器械，但是部队只有越来越依靠预防来对付伤病士兵。 　　到九月初，治疗情况越清楚了，如果留在中国我的慢性病难以康复，因此林博士让我坐在一辆开往广西省的红十字会汽车里前往桂林。医疗队即开赴中越边境前线工作，那里正展开激战。我将飞越日本防线到香港去。 　　汽车沿着盘旋曲去折、新修的西南公路驶去。万山丛中，峰峦起伏，陡崖峭壁，峡谷深渊，公路边上没有护墙。我们往往看到翻下山坡的汽车，同粉身碎骨滚到谷底的汽车撞在一起。一路上空袭不断，敌机沿途下蛋。面黄肌瘦，困顿不堪的部队向后方开拔，他们大多数患夜盲症，打摆子病，增援部队源源向前方开动，一路走着看不见尽头。还有一队队被绳索捆绑有士兵在后押着的壮丁在公路两旁时走时歇。一路上还见到成百上千辆好车抛在路旁，得不到汽油，完整地摆在那里。所过城镇乡村均被炸毁。一个下午，我们在一个小镇子里停留协助救护治疗空袭过后炸伤的人们。第二天清早，我们又急忙坐车赶路。 　　我在桂林停留时同在贵阳小住一样，发表讲演，对外广播。广西省和其他省份大不相同，照旧准许言论出版集会自由，还是一个民主空气较为浓厚的省份，国内其他地方被迫害的作家，编辑、文化人，集合在这里坚持斗争。我个人希望到香港把病治好后能再回到桂林，而后到中越边境的前线去。 　　一天晚上，我在桂林广播电台广播完毕后，发现一个在我前面广播讲话的日本人在等着我，想和我谈话，他背后无人看管，生活工作同中国人一样。我们在露天茶园里消磨了一个晚上，我发现他是一个不平常的人，名叫潮见正作，会说汉、英、法三国语言。一九三八年十二月以前，他任日本驻安南河内领事馆秘书，同时拿日本情报局津贴。在中越边界摘特务活动中被广西部队抓获。一年来他拒绝认罪，抗拒改造。这时日本革命作家在国民党部队里致力于日本战俘的工作，和他谈话给他看书。最后他翻然悔悟，下定决心，献身投入反法西斯运动，他说： 　　“我一生的教育训练是作一个外交官。总是以生为日本人有福而自豪，我国政府侵略中国是顺应天理的。我一叶障目，不见泰山，自以为我们日本人民是唯一未被白种人征服的有色人种，我国的军国主义分子，利用种族情绪鼓动我们相信，我们的战争是为了一切有色人种的解放而战。但是，经过读书学习和深思熟虑之后，我看清楚了我国的军国主义分子的真面目，他们的意图旨在取白种帝国主义分子而代之。经过很长的时期才使我改变我一生的思想教育，采取了我国某些人攻击为叛徒日奸的一步。我认为。日本的统治者和其他各国奴役压迫人民的执政者一样，把普通老百姓在平时作为财富的资源，在战时作为侵略的炮灰玩弄而已。观在我向日本军队、日本人民作口语广播。把我的想法告诉他们，让他们知道，我为真正的和平和正义而工作战斗，我的心得到了安息。” 　　他说话很快，有点神经质，颇带感情，内心激动。他一再向我保证说他“幸福”，但我难以相信一个人能够彻底转变世界观和态度，把他生平所学的一套丢掉。我们分手前，他请我无论如何把他的事迹走到哪里逢人告诉。因为日本人否认他的广播讲话是他们的领事官员的声音。“请您把见到了我和我谈话的情况告诉世人。拜托拜托，终生感激。”这时，我情不自禁，感谢这个前日本领事馆外交官、现日本国战争俘虏广播员、和平战士对我的信任，易地相处，如果我身在类似他这样的境遇下又将如何呢?怎么办才好呵! 　　就在这天晚上，几个官方朋友用汽车把我送到机场。我们站在漆黑的场地上，注视着东方山头上空一线耀眼的红光。这是一架从香港运银行钞票的特别飞机。我是飞出中国的唯一旅客。一部汽车载着压砂石卸入机舱，不久，我们即升入漆黑的太空，飞越日本防线向香港飞去。 　　 史沫特莱文集（1）/（美）艾格尼丝·史沫特莱著；袁文等译.—北京：新华出版社，1985.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