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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篇 阴谋诡计

（美）艾格尼丝·史沫特莱；袁文等

摆在廖磊省长面前的有许多棘手的困难问题，最后一件使他恼火致命的事荒唐可笑。他的三姨太同麻齐英中将长期扯皮成了死对头，因为麻氏是一个不讲策略的人，他既反对“二陈CC集团”，又公开反对三姨太的“湖南老乡”。 　　麻齐英爱养马，他用钱买了一些好马，里面有一匹红鬃烈马，是一匹骏马，他把这匹马借给一个到前线去的游击司令，后者派一个马夫把骏马送回立煌，三姨太一见就把它攫为已有，并赏给他的相好者作座骑。一天麻廖同车，麻见到他失去的马就请停车追问骑马的人。骑士说这马是廖太太赏他的，是廖舅爷过手的。 　　廖省长脸色苍白，十分生气，回到军部，责问小舅子并大发雷霆说，今后再犯定交军事会议审理。失马得马的麻齐英一下子趾高气扬，神气十足。如果我知道他的为人定劝他不要在三姨太鼻子跟前驰聘往来。三姨太和他的兄弟廖舅爷在伺机报复。 　　这点小事掀起了大波，广西文武官员本来矛盾重重，明争暗斗，早有一触即发之势。民政委员陈良楚是个死老顽固，他骂麻中将是个赤色分子，因为麻设宴请过新四军叶挺军长，并且廖省长从此给新四军皖中文队每月拨款两万元的军事补贴费。陈良楚，湖南帮和二陈集团三面夹攻游说廖氏，不给新四军拨这笔津贴费，但廖省长坚持照给说新四军游击队也是抗日杀敌的同胞，不管他们的政治主张如何，麻中将当时担任《大别山日报》的主编。廖省长在三面夹攻中只得劝麻辞去报社主编职务，麻这一次摔交并未平息三派的积怨，他们磨拳擦掌，磨刀霍霍，盯着麻的一举一动，非致他于死地不可，他说过一句地方官员应该民选，保甲制度的狂热鼓吹者、绰号“陈老保甲”的陈良楚这个民政委员抓住这话作为把柄，煽风点火挑起斗争。 　　我同“陈老保甲”谈了几小时话，从谈话中我认识到此人并不简单，很难捉摸。他是一个矮胖子，人到中年，留小胡子，两颗金牙，大嘴巴，自以为漂亮。他是立煌最有一手的阴险人物之一，造谣中伤是他的拿手好戏。这个阿谀奉承拍马巴结的笑面虎背后捣鬼，当然麻齐英不是他的对手，陈老保甲作为民政委员任命了三个托洛茨基头头，担任新四军活动地区的特别顾问委员，专门成立了一个以立煌为中心的反共的侦察造谣他称之为“火拼”的组织。 　　“陈老保甲”自夸了一阵保甲制度之后，告诉我对土地制度采取任何改革真是困难重重，老虎吃天，无从下手!他拐弯抹角话中有话的提出，我作为一个外国朋友，对于帝国主义侵华政策如果独行其是，执迷不误，个人是应该负一定责任的。谈话结束我们分手时他又特别说麻齐英委员为人既好又心胸开阔!张口一笑露出了他那两颗金牙。我打定主意请麻提防他下一步行动为上策。因为我应廖省长之请作客在此，对麻的什么举动必定同时栽到我的头上。 　　真是无巧不成书，火上加油火焰高，廖省长一天接见了一个难民代表团，代表们提出了一个控告新任教育委员、“二陈CC集团”分子方治贪污腐化，结党营私，反动透顶的十大罪状的呈文，代表团要求法办贪污难民救济金的方治，请求廖省长开庭公审方治。由于“二陈CC集团”在国民党内掌握大权，廖省长不敢冒犯方的后台，只好不了了之，无所行动。难民代表团到各机关各单位提出申诉，甚至把他们控告方治十大罪状的快邮代电长呈也给了我一份，于是，立煌满城风雨谣言四起，这是一份惊人的文书，一条罪状指责方治留学东京时同女人乱搞的腐化堕落生活，中国是一个文明古国，有四千年历史，有漫长的回忆，人们真难忘记过去。 　　廖磊省长在各方夹攻怒火熏心下，一天突然中风病倒了。他的三姨太不懂西医，起初请了一些草药郎中天天给虚脱的省长滥开药方以为服后总有一剂见效。二十一集团军刚来了一个洛克斐勒基金创办的北平协和医学院毕业、有学问有经验的医生，但是三姨太不让他看省长的病。草药郎中先生的药方毫不起作用。她记起了麻中将从四川峨嵋山和尚那里学到“神针”妙法。麻齐英曾跟峨嵋和尚学过针灸疗法。他虽然在美国西点军事学院受过教育，但可相信他这万病一针纯属迷信的神针。我经常看见他从小小的银针盒里拿出他视若至宝的神针给人治病，有一个生杨梅疮的老地主坐轿找他扎过针。 　　然而当廖省长的姨太太要麻中将跟省长施行针灸疗法时，麻却断然拒绝，提出条件说，廖姨太必须写一张如针灸无效省长病故她不追究他的责任的签字文书。姨太太死活不肯写字据，并且骂他唯恐省长不死，进而加油添醋，捕风捉影，无中生有说他鼓动立煌安徽学生军校某些学生造反闹事投奔新四军。无风不起浪，麻对情绪不稳的军校学生过去曾经插过手，派游击队外出到皖西而不是去投新四军也确有其事。廖省长服了枕边灵怒火攻心大发雷霆，姨太太对军校学生的事一无所知，毫不在乎省长的病情转化，一味攻击麻校长，因为麻使她和她的兄弟为马的事丢了面子。 　　我们的住处挤满了劝请麻跟省长扎针的大小官员，他顽固坚持非要廖姨太给他签字书不可。警备司令赖光到麻那里打招呼说那女人正在掀起反对他的风浪叫他当心，他不在乎地说她不过是一个无知识的小老婆成不了气候。 　　这一切等等正在幕后进行。而廖省长病势垂危处于昏迷状态。最后广西部队军政界要人撇开三姨太的干扰让协和毕业新来的医生诊断省长的病。在他的治疗下省长恢复了知觉，由于心力衰竭，病入膏肓，自知不起，极力争扎，临终前可怜地立下了遗嘱，喃喃自语：“安徽为何无望?知我者何无一人?”他的遗言如下： 　　余为军人，任军职多年，抗战军兴唯思精忠报国，杀敌捐躯。往岁授命，主持皖政，敌氛方张，诸事孔殷，夙兴夜寝，积劳成疾。江淮不靖，皖苏难防，江淮不守，中原即失。大别山区苟不加强，开始反攻即无基地，深望吾党政军袍泽同志在总裁领导下矢勤矢勇完成建设安徽，复兴中华，最后胜利大业。九泉之下余可瞑目矣。余之精诚处境详请李(宗仁)白(崇禧)座右詧鉴。 　　姨太太对省长的病恢复缓慢很不耐烦，又出面干扰把军医打发走了，又把三个草药郎中找回看病，两天后她发疯似的打电话给军医，但时间太晚了，省长得了肺炎，不幸于十月二十一日晚间去世。 　　省长死后一小时，我和我的秘书，麻中将及其未婚妻围坐悼念廖的死，突然姨太太的兄弟带一群马弁破门而入，手拿盒子炮，枪口冲向麻。我惊恐站起，姨太太的兄弟一把按住我推我坐好。他们让麻齐英回房子换衣服，我们听到他房子里有喊叫挣扎声，后来我们知道他想给警备司令打电话，但耳机被人打掉了，他摸他的手枪，但枪被人下掉了，最后他身穿睡衣被人们五花大绑推出消失在黑夜里。 　　我们抢到电话边叫警备司令，发现电话线从电池上被人掐断。我的秘书最后接通了警备司令的电话。他过后不久来告诉我们他已发出警报把所有马弁和麻齐英带到军部作为广西犯人审理，一星期后他在严密护送下被解往重庆，他的未婚妻同他一同走了。 　　自此以后，立煌施行戒严，人心惶惶。“陈老保甲”暂行代理省长职务，谣传他可能被任命为省长。民众动员委员会的人们准备打，有的已经失踪。但在二十五日廖省长出殡那天他们许多人同省政府机关部队声势浩大地出现在殡葬行列里。丧事过后我听到几个青年激烈指责省政府贪污了葬丧费两万元，实际开销不过几百元，余款不见了。 　　安葬仪式过后，民众动员委员会会长章伯钧教授立即来警告我说，国民党沿所有通到我的住所的路上布满了便衣特务，妇女委员会的三个姑娘穿过警戒线给我类似的警告，并说她们要离开立煌了。许多青年在送葬后甚至没有返回营房。大家劝我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一个使者带来重返新四军的邀请信，我决定要一张军事通行证。 　　隔了两天，一个矮矮胖胖的官员出现在我的面前，他惴惴不安地坐在椅子边，那样一付低声下气，逢迎巴结的面孔使我怀疑他有什么事要求我。他说是奉省府之命前来向我报告，立煌与新四军之间的道路桩山洪阻塞不通，我不能蹚水过去，我说我蹚过洪水没有关系。他提出反对意见说还有国民党中央政府禁止外国人访问皖中的一道指令。 　　我要求看这道指令时他失神地摇头晃脑说这是秘密。我再问既然保密为什么要泄露?他忸怩不安，吞吞吐吐地说是因为省府对我的安全耍负责任，我说，我毋须省府对我的安全负责，他可放心，他说他非常发愁，并巧妙地补充了一句道，为何不去其他部队访问呢?“我会去的”我说，“首先我要给红十字会医疗队发一个电报把我的确切路线告诉他们，再给第五战区司令长官李宗仁将军发一个电报告诉他，我穿过华中前往他的长官司令部。 　　青年军官惶惶不安地起来一再赞扬我的不辞劳苦为中国鞠躬尽瘁的劳绩贡献，望我注意身体保重健康，我当面笑笑，谢谢他的关心。 　　他前脚出门，接踵而至又来了另一个省政府官员，他是我的一个朋友，参加了对我的申请军事通行证的讨论会议而来，一开口就问：“那奴才刚跟您讲了些什么?”我如实告诉了他。 　　“一派胡言!”他喊道：“二陈CC集团头目听了你的申请二话未说仅说了一句‘她不能走!’别人静静坐着不敢发一言。” 　　他问我作何打算，我说走过华中到华西去。在目前局势下回新四军无济于事。他板起面孔盯了我二眼，起身同我握手告别。 　　十月二十八日清晨，立煌保安团派出一队人护送我西行。廖省长和麻齐英的至好、警备司令赖光抚摩廖磊省长去世前送给我的黑骡子无限悲痛不住摇头，依依不舍向我道别。接着戏剧团团长伸开两臂歇斯底里地喊道：“千言万语感激不尽!送君西行，一路平安!我们还是要在这里工作战斗下去，尽一切可能，多少事会有点帮助的!” 　　最后代表民众动员委员会的会长年青教授章伯钧前来送行，祝我一路顺风，旅途平安。他一直送我到立煌城外，望着那迂回曲折盘入高山的崎岖山路，别时问我。“我现在就跟你一起走，您看会出什么事不?”我说请你跟护送我的警卫队长说一声就得。显然，我这位朋友真想走的话时间不会太长的，我走到一个山头上回首看山下他还站在我们分手的地方向我挥动着双手。 　　 史沫特莱文集（1）/（美）艾格尼丝·史沫特莱著；袁文等译.—北京：新华出版社，1985.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