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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篇 赤地千里
(美)艾格尼丝·史沫特莱;袁文等

  走遍华中,整个地区白天只见到满目疮痰,一片凄凉的景像,晚上可听到同是天涯沦落人,那里是我们的家乡的歌声。回忆这一段旅程。赤地千里,一幕幕浮现在眼前:
  离立煌西行。翻越高耸入云的大别山脉。全是岩石的山峦,有时攀登险峻的山岩和越过深不见底的渊谷。站在一座山头上看周围群山,山峰有如大海中的浪滔,水波起伏,青峰顶上。密云翻滚,有时一阵急雨迎面打来。使得我们浑身湿透。雨过天晴,老鹰在我们头顶上空盘旋起落,雁阵惊寒。声断南飞,高山上的大松林发出可怕的叹息。颯颯作响,山坡上蜡树盛开。黄夹白豆挂满枝头在染黄的树叶里晶晶发亮。还有五颜六色的灌木丛树夹在其中。
  我们从雄伟壮丽、巍峨独特的高山下,到贫困带来疾病痛苦的美奂美仑庄园,周围衬托出破落的农户村庄。危楼高墙,碉堡森严。枪眼密布,地主已逃亡。留下二财东收租要债。
  我在村边看见一个赤脚妇女把着两个赤脚农民套着犁头的犁把,衣不遮体。破烂不堪。后面还有一个妇女提着粪筐把干粪一把一把地撒在犁沟里。抗战以前,豫鄂皖边区多年曾是红四方面军守卫的老苏区。经过多年的围剿内战,国民党才把这个苏区攻下。多少老百姓被杀迄今无人知道。但如今田园寥落,人烟罕见,村庄废墟到处在目,树上路边的老红军口号,尽被白石灰水涂刷掉了。
  村民太穷,什么吃的东西我们都买不到。一天晚上我们到一个较大的村子里决定投宿在一家农民的空屋里,茅屋土房,墙已倒塌,屋顶破漏,可见星斗。我们买到两个鸡蛋,几升米和几头大蒜,吃过没有油水的晚餐,躺在草铺上过夜。
  仅我“阔气”,有一支蜡烛。老乡们天黑就睡,或在屋前低声聊天。我躺在铺上想起痛苦的遭遇,这时突然听到夜半歌声。一个男音声声在问,一个女音声声回答。古老山歌犹如古老中国,词儿我听不懂,情词激发出人民的希望和忧伤。一声声一声声地诉怨,走遍旧日的街房走遍旧日的乡村,是荒凉与寂寞、饥饿与寒冷……多少人曾经生活和死亡在这古老的大地上!流离乡土,埋首荒丘!人民的忧伤多么凄凄惨惨切切!我打床头坐起,出神地听着,使我心房紧缩,长夜漫漫何时天亮!
  山歌声听不见了,夜深人静,万籁俱寂,村子在沉睡中。这支歌当我走过河南,那个水、旱、蝗、匪、饥饿与贫困总是伴随人民的广阔麦地千里的中原平地时,一直在我的耳边回旋激荡。这赤地千里荒凉景象是怎么回事?年青的护送队长悲痛地回答我道:“比比豫北,不消一提。豫北的老百姓精打精光一无所有!”
  我们在大别山脉的西山脚下的村子里看见一家地主庄园的围墙上有石灰刷的“军爱民、民拥军”潢川县青年会宣的口号。写这标语的人是谁?我们一路不见。他们敢写,然后跑了。记得在立煌县时有三个潢川县来的女学生在青年会学习,莫非是她们么?
  十月三十日晚上,我们一行安全抵达豫南鄂北烽火连天毁坏无遗的战地边缘的商城县政府。商城可以听到北面三十英哩外敌人阵地发出的大炮声,和南面鄂北敌人在这一线设防最坚固的据点传来的隐约炮声。广西部队向敌人据点进攻,商城县游击队奉命前往增援。
  县长带游击队上前线去了。我问县政府的官员我也上前线去如何。他们大吃一惊,不知所措地说:可太危险了,鬼子盘据商城九个月,今年五月间才被赶走。商城县过去人口二十五万,现在不到五千,人们过着没完没了的逃亡流浪、流浪逃亡的生活,鬼子不时进行扫荡,深入豫南企图消灭中国军队的主力。
  商城县县长郭鼎曾任县保安团剿共司令。他一外出我便成为县商会会长的客人,他们安排我在商会一间房子里下榻。我在那里会见了商城县头面官商人物。我们的主人们说明,因为这里过去是老苏区,所以商县城没有群众组织。商会四面高墙的粉壁上写着大标语:造谣惑众者斩!忠孝为齐家之本。
  商城县国民党书记长闵尧是一个我生平仅见的冷酷凶狠的青年。我问有哪些县人民团体组织,他例举了县商会、县保甲会、米行、粮行棉行等商会,有一百二十名的理发同业公会。有四百会员的木匠砖瓦同业公会等等一串名单。还提到“城外”有一所小学和一个农民团体。
  我要求同理发匠、砖瓦匠和木匠公会的代表谈话,他说他就是他们的代表。有话可以同他谈!我问城外农民团体在哪个村子里,位置在哪一带,他含含糊糊吞吞吐吐地说还没有完全组织起来,他想把他们组织起来。不过嘛,为难得很,因为这里是老苏区。国民党计划在潢川办一所群众组织人员的训练学校。红军占据商城、潢川两县四个月之久。国民党军队把周围的山林树木统统烧光才把他们赶走。显然他得意忘形说走了嘴,随即狠狠地补充说是红军自己火烧一切森林树木的。真是可恶之极!我问为什么红军要放火烧山。他回答道:“树木森林属地主所有呗!”
  我的东道主商会会长是一个老人,他被红军捉去以反革命分子罚过两千元大洋的款。逃到汉口后随国民党军队衣锦还乡。他的过去,我不提起。因为他是被打得落花流水的旧世界的人物,同这类人交谈,我总有如临大敌难以应付之感。他戚戚寡欢,谈地主眉飞色舞,谈农民缄口不言。
  商城位于大别山麓,是一个战略要地。附近发生过大战,敌人攻占商城前,飞机炸毁了城内一切房屋建筑,五月里被赶出商城时,把城乡烧光、杀光、抢光无遗。
  商城县政府派出十五名武装,护送我到西北面较大的县城潢川。敌人一度占据潢川县三个月。由于潢川县附近有一支游击队闹事兵变,部分人投敌,其余人正在打家劫舍、拦路抢劫,因此我们的启程推迟了几小时。我们要走的这条公路是江北中国的主要“命脉”。这条路已经破坏,战壕深沟深入公路两边的麦地里,防止敌人的机械化部队通过。把战争物资运往河南、安徽、远至山东甚至东海前线部队的独轮车辆,骡马牲口和挑脚民夫络绎途道川流不息。这是鬼子和土匪打劫出没之地。
  我在商城县所见“民众动员”的唯一证据是出发前我雇的两个挑夫的事。我向县政府当局提过要人帮忙挑运行李、打字机、照相机、胶卷、医药器材设备等等物件,他们派出武装到城外,半夜三更,闯进农民家,抓了两个人,给我捆绑着送来了!三更过后我听到隔壁房里沉重的脚步拖曳声我才清楚这么一回事。我走进房子见到两个穿得破烂光着脚板的农民蜷缩在角落里。如果我不用这两个人,县政府又会另外照旧抓两个顶替。我的秘书对两个农民说我们会给他付工钱吃得好,他们只是向后退缩,两只怀疑的眼睛睁得大大的。
  我们在一条街上休息的时候,一个挑夫在人丛中跑掉了。班长到街上去另外找人。同时我注意到在我探身摸索篮子里放的途中零取的食物、香烟和用物时,另一个挑夫瞪眼瞧着我。吃的东西抽的香烟通通不翼而飞!挑夫小声小气地告诉我,马弁们早上吃掉了东西拿走了香烟,还到处搜钱。这时我记起了那个警卫护送班长问过路上是否真有特殊部队在前头接我们的话,有一张非常机灵面孔的小警卫兵告诉我的秘书,警卫班的兵过去都当过土匪。于是我对秘书说:“我们在县衙门口前不远小偷就光顾了,此去路远免不了大盗会光临。”
  确是如此。我们走了个把小时,全体警卫兵把班长包围住要他给他们发三个月的欠饷十五元。班长答应每人两块五角,拿出记事本动手记名姓。士兵们反对,讨价还价争来争去由三块四块最后说到五块,买卖再无进展余地,士兵们黯然接受五元,坚决要求小警卫兵高声念出记事本上记下的一切。
  争吵并没有解决,我们胸中有数,随时有围攻要钱爆发的可能性。继续赶路。途中我们了解到那个小警卫兵的出身。他非常机灵,沉默寡言,我们谈到商城见闻和老红军传说时,他插话道“红军红军,富人的仇人,穷人的亲人,富人恨它穷人爱它。爱憎分明好得很嘛!红军有俱乐部歌唱队,医院学校俱全。我小时候就参军了。读书识字就在那里学的。”
  夜里我们到仁和集镇投宿,它在山坡上,被轰炸和洗劫的遗迹犹存,景物萧条凄凉满目。进镇前我们想买点吃的东西闲逛了一阵,在枝椏参天的大树下找到一个灯光暗绿的小吃摊,有馒头,大蒜头和开水可买。我们站在小摊旁边时,街上一小队穿军服的人从街头下来了,他们谈笑风生,情绪激昂,个个精神饱满神气十足。我盯着这些人,突然他们里面一个人叫起我的中国名字来,我也马上认出他们是八路军人。他们是到安徽新四军部队里去担任军政干部领导工作的。他们走过华北,随行的有一个中国工业合作社的工作人员年青的英国人乔治·何格。
  他们一路住在农民老乡们的家里,没有同官绅见面,沿途所见一切使他们满怀胜利信心,形势大好。他们兴高采烈的欢笑。战争打得漂亮,人民觉醒了,政治上的偏见依然存在,军事上胜利到处是。捷报骤传!我们把几个月来的经历一说,他们张口结舌困惑莫解。
  他们走后,我们回到住处。我们怀着满腔悲愤,无限忧伤的心情动手写作。时至今日,我同各方面的人物打过交道,虽然所持政治观点各不相同,但均从人类进步的思想出发考虑问题。尽管历史会出现暂时的黑暗和干戈纷扰,我们一息尚存、大家都充满解放中国、振兴中华推动社会向前进的信心和希望。现在我似乎脱离了八路军新四军那个可爱的人物圈子,陷入黑暗、贫困和压迫的汪洋大海。我沿途所过之处,眼不见希望的标语,耳不闻自信的歌声,人民群众并不积极活跃。走到哪里,贫病交加的老乡们围住我。求诊乞药,有先天性梅毒的婴儿、皮肤病人、癞痢头、烂眼瞎、化脓腿,等等等等。应有尽有。有人告诉我,潢川县有一个教会医院,我劝他们到那里去看病求药,他们失望地说医院要钱,有病无钱休去。
  写到这里,不禁长叹:“都因为贫困、肮脏和疾病!我已用掉一半药物。可还没完没了!唯有巨变始可了结这个悲惨的世界、人民的苦难!”
  一队结实的农民在塬上练操。向下看,上溯到古代周朝的潢川古城在望。内城位于一个高山坡上。一条小河环绕县城,雨水冲刷外城呈现锯齿状。使我想起了位于山坡上被山脚下蓝色的河水冲洗的中世纪堡垒布拉格。回首东望无边的麦田那边,隐约现出绵延起伏高峰入云的大别山轮廓。
  老百姓一下涌出村子朝麦地里逃跑疏散。空袭来了!我们爬在一个坟山的墓沟里躲警报。北面天空出现九个小黑点,越来越大,机声隆隆,掠过头顶向南飞去。
  下午四时,我们过桥,河水清澈,经过城垣,城门口两边墙上写着大标语:镇压里通俄国的亦匪!头可断血可流决不投降屈服!
  内城戒严。我们登上石阶通过三道警戒哨,每道岗哨都对老百姓检查甚严。县政府衙门口高高在上,周围铁网工事防卫森严。
  买大富,国民党员,潢川县特派员,是一个青年军人,曾任第一战区司令长官陈诚将军的侍从副官。他欢迎我到潢川,命令为我们作饭,并引我们先看后花园,我们发现自己身临另一个世界。大而可爱的花园里有两个灌木园林。万紫千红芬芳争艳的月季花正在盛开。石桌石椅已经凋零剥蚀,旁边有一座远在基督以前统治这里的陈候王墓,玉石嵌砌、外观矮小。
  买特派员和这幅图画相称,他彬彬有礼,非凡英俊。他的服装雅致朴素。开初他亲切尊严地商量我的住处问题。城里有三个基督教堂,它们的屋顶上都升有国旗,到现在没有被炸过,他建议我到那个教堂去住比较安全,因为天天空袭。至于天主堂则可疑。一个神甫在敌人占领潢川期间为虎作伥帮助日寇已被当局驱逐出境。副官报告城内旅馆太脏。最后我同意买的意见,到美国路德教会去住。
  生活在教堂里,住宽敞舒适的房间,吃丰盛的可口的饭菜,睡柔软钢丝床铺,室内有一幅猫儿弹四弦的名画。
  福音堂里有两位挪威籍女士:帕特生小姐曾任护士,桂嫘小姐现在是福音传道牧师。刚自北区巡回布道两周归来。帕特生小姐饱经风霜,见到中国的黑暗面特多,她百事冷嘲热讽很老练世故。她说中国人实际,尽是唯物主义里手;贪污腐败成风,土匪强盗横行。在我的眼里她可是一个铁石心肠,会做生意的能手。桂嫘小姐富有辩才,偏见较少,对中国多表同情。上次巡回布道中在一个村子里,她和一个中国“圣经妇女”教友晚上安全住宿了一夜,村子里的老乡们怕土匪都逃光了。一个军官警告她们俩个马上离开,但是安然无恙。老百姓第二天回来了,她照常上她的圣经班并主持了一个复兴会。她说她的信徒都是老太婆,她们把她教的东西忘得一干二净,每次回去总,得重教,回回如此抄夹生饭。多数基督信徒都是怕死的老鬼,这使我好笑,而我所见到的一般年青信徒则又大多是为物质利益而信基督教的“鸡斗徒”。到现在我还没有发现基督救战士。
  我到潢川县军医院门诊所进行访问,发现伤病员很多,但缺药物。他们说因为支付不起挂号费和公开病房每日收费五角的床位费。他们从来不把伤员转到教会医院去。路德教会医院免费接受汉口国际红十字会的医药器材,但拒绝免费收留伤病军人。帕特生小姐振振有辞地争辩道西药仅给难民,本区没有难民收容站,军队有的是钱,伤兵要看病,军队有钱付;至于官长总是有钱。她对穷人开了一个小门诊部,病人须持贫民证。
  一天和我住在一起的秘书告诉我,教会医院门口有一个伤兵躺了四个小时之久,因为交不出八角钱的挂号费和一天五角的住院床位费拒绝接受。我发现这个伤兵躺在担架上,伤口流血,奄奄一息。我付了挂号费和一个月的住院费,马上去找铁石心肠的中国信基督教的医生赶快抢救病人。有钱能使鬼推磨,付了钱,伤兵收下了。
  我向帕特生小姐汇报:这件事我不能不向国际红十字会作出报告并加以报道,她翻查文件仔细阅读,最后坚决要把钱退还给我。但是我住在那里的时候并未收留一个伤兵。医院对这类病人一毛不拔,而国际红十字会总是给医院拨款。在我看来教会活动有时好比是一种买卖生意。遗憾的是,我还寄居教会之家。
  我同特派员买大富在一天下午谈话中间,空袭警报来了,谈话中断,我们同跑警报的老百姓蜂拥而出,穿过古城缺口到麦地,里挖的容纳一人的防空洞里躲了起来。我钻进一个“狐穴”。看周围万头齐动,伸出地面仰望天空,人人头上有一把麦草或几枝树枝作为伪装。
  生活在山头上,有部队作警卫,物资享受舒服安逸,而人民生活在痛苦的煎熬中。买特派员对比也许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百姓疾苦,漠不关心。我想起了旅途夜半男女的穷愁哀怨的歌声。他是决不可能也不会知道普通老百姓的痛苦的。除非翻天地覆中国来一个巨变,作中国人真苦到尽头够难生活!
  当晚,我同买特派员、潢川县长、驻防县南前线的广西军第七师副师长王昌平少将共进晚餐。我们站在一张军用大地图前面研究中日军队的布防位置,他们告诉我抗战开始以来双方的地理情况。
  王昌平少将长相好似树上的节疤,广西人,矮而壮,丑八怪,光光头,罗圈腿,眼睛灵活,纯朴,我喜欢其人。同英俊潇洒的特派员比,他恰好是直接对立面。他似乎并不关心“保持一切事物安于现状”,他不仅从军事标准而且从人心向背这个标准来判断抗战胜利。他说什么是人心向背的标准?那就是老百姓对待敌军和对待自己军队的态度,战争第一阶段,老百姓不是离乡背井远方逃难,就是东奔西跑吓得要命。但如今不同了,敌人扫荡过来,百姓就近转移等待敌人被打回据点去。进村骚扰的鬼子如果人数不多,百姓并不逃跑而是统统把他们干掉。
  

史沫特莱文集(1)/(美)艾格尼丝·史沫特莱著;袁文等译.—北京:新华出版社,1985.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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