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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美)艾格尼丝·史沫特莱;梅念

  朱将军画了一张他和毛泽东率领一支四千人的队伍突破敌人封锁的荒凉山区的草图。除了井冈山的“匪农”之外,谁也不知道可以潜离山区据点的这条险路,而且更少有人敢于冒着生命危险去作这种尝试。既没有道路,又没有山径可循,到处都是嶙峋怪石;无底的深渊之上则耸立着参差不齐的突兀的山峰。
  一九二九年一月四日黎明①,这些面庞瘦削、衣衫褴褛的男女排成一路纵队,开始攀越井冈山与湘赣边界高山巨峰间的山脉。那些不知经过多少个世纪风吹、雨打、雪盖的石头和山峦,变得异常平滑。白雪漫谷,刀子一样的山风吹打到这些人的身上,他们只能一步一步前移,匍匐爬过巨大的石峰,他们还得一个紧拉着一个,以免滑入山下漆黑的深渊。
  夜幕四垂,他们来到一处又窄又陡的有着坚硬石质的高地上,拿出随身带着的饭团,各自吃了一半。大家挤在一起,臂挎臂,就这样坐在陡坡上过了一夜,人们冷得直哆嗦,不时传来咳嗽声。天刚蒙蒙亮,他们又向南爬行,将近傍晚时,来到了一条杂草没膝的小径,从这儿穿过满是树林的山坡,便可以到大汾村,那儿有一营敌军驻守。他们在这里停下来,吃了剩下的饭团。天色暗黑之后,他们悄悄地沿着小径而下,一路上禁止人们发出任何声音,连咳嗽都不准咳一声。
  到了山脚下,他们包围了大汾村,配备有弹药的几个班,开进村去制服了守军。
  “我们那天晚上吃了一顿!”朱将军微笑着满意地说,“跟俘虏谈过话后,我们放了他们。我们不打算训练这些人,我们要他们去散播惊慌情绪,希望封锁部队会掉头来追我们,后来才知道他们并没有这样做。倒是引起了其他部队的警惕。”
  红军迅速南下,虽然穿得破破烂烂象稻草人一样,打起地主和民团来却快似闪电,他们从敌人那里找到食物和补给,从地主家里找到衣服穿上,而且到处号召农民干掉他们世世代代的敌人。
  粉碎地方守军后,他们占领了赣南的钨城大庾,大庾人民过去就知道他们,因而都拥到街上来开群众大会。他们在这里停留三天,恢复已被镇压下去的群众运动,这就使得敌人的一个团有了开上来的时间。一场混乱和殊死的战斗打下来,红军损失了几百人。
  朱德和毛泽东下令撤退,一连十天,这支小部队在粤赣山区且战且走,敌人则从四面八方拥来,踏着他们在雪地上留下的血迹向前追赶。红军经常缺粮少食,从来没有吃过一顿饱饭。他们带着伤病员,翻山越岭,一天要赶五十或六十英里路,才在深山旷野,或者某个开门欢迎的村子里停住脚步。休息几个钟头之后,午夜刚过便又继续前进,因为敌人只在白天行军,这样便能把敌人甩在后面。
  每逢接近一个村子,他们便先派出一两个人去打前站,农民出来为他们收集粮食,并把伤病员和无法行动的人隐蔽起来。每一个留下来由农民照顾的人,都发给他枪支和少许弹药,以便他康复之后,能够组织和训练农民。
  “我们采用这样的办法,只要有一个人活下来,他就能够起来领导人民,”朱将军说。“我们在这一极度困难的时期内打过许多次仗,有一次一下损失了二百人。又有一次,我们有二十名战士和一名黄埔军官被俘。他们参加了敌人驻防赣南某县的部队。过了几个月,他们率领整个一团人起义,把那个县变成了游击区,后来成为我们最有力量的苏区之一。”
  在另外一仗里,朱德的妻子伍若兰失踪了。这个妇女饱受折磨后被砍了头,头颅还送到她老家长沙,悬挂在大街的高竿上,警告那些和她有同一思想的人。
  中国旧历年来了,家家户户都贴上大红春联,送旧迎新,饭馆和大户人家传出阵阵丝竹和锣鼓声。在赣南的小县城瑞金,地方部队的一团人回到城里吹嘘他们怎样消灭“朱毛匪帮”的大部分人,怎样把“朱毛匪帮”一直赶过省界,进入福建。城里的权势人物为了感谢他们的丰功伟绩,特意为全团安排下年夜饭招待。笑声混杂着酒气菜香,营房支起长台,点燃守岁的红蜡烛。全团人觉得高枕无忧,连卫兵都不派一个。
  珍馐美味在长台上摆好,士兵们刚刚入座举起筷子,突然间响起一道子弹划空的声音,全座立刻悄然失声,惊得目瞪口呆。由于长期饥饿和苦难的折磨而枯瘦如柴的“朱毛匪帮”好象森林中的狼一般从地下钻了出来,一字排开包围了大厅,个个举枪待发。一声令下,地方部队的一团人象一个人似的举起双手站了起来。在夜色里,衣衫褴褛的红军战士把他们锁在一个石头建造的古庙里,派岗哨监守。
  “我们替他们吃了这顿年夜饭,”朱将军大笑。“第二天早晨,我们转向东北,进入大柏地山区,敌人有一师人从两个方向对着我们开来。可是我们跑够了,开了一次会,决定用一劳永逸的方法摆脱追兵。我们选定了自己的战场。部队详细讨论并弄清楚了作战计划,然后召开指战员大会,人人举起拳头宣誓,不歼灭敌人,誓不生还。”
  朱将军有个习惯,越是打得厉害的仗,他的叙述就越详细,但又附加一句,这仗“其实是很简单的”。林彪率领一团人乘夜色赶十英里路,要在天亮战斗开始以前插到敌人背后。敌人装备齐全,而红军每人不过二十发子弹。当他们从四面八方,并用他们所有的各种东西向敌人打过去时,子弹很快就用光了。他们便用枪托甚至树枝当棍棒。到了太阳当头的时候,他们已经完全打垮了敌军一整师人。
  只有大约一千名俘虏,朱将军从中拣选了一百名贫农。他要求他们加入红军,有苦同当,战斗到最后胜利。其余的俘虏都释放了,“因为他们是兵油子,鸦片鬼。……我们不需要这样的人。”
  大柏地战斗是土地革命也是敌军士气的一个转折点。自此以后,追赶红军的敌军始终保持一个相当距离,福建军队也撤回本省,声称此事与他们无关了。
  红军派出无所畏惧的鼓动队去“发动农民”,不几天便占领了江西中部的宁都县城。地方部队和地主听说红军到了,早就鸡飞狗走,而商会按历来的惯例,扯下国民党旗,改悬红旗,并缴出五千块现洋和全城各处的钥匙。
  朱德和毛泽东收下五千块钱,但是回绝了商会的邀宴。红军接收了地主的粮食和其他资财,把多余的东西分给城内穷人,并且召集了全城居民的群众大会。象占领其他的城镇一样,红军也打开了监狱的大门,不论罪名是什么,监犯一律释放,因为朱将军说明,“犯罪乃是阶级问题。”许多是政治犯,铁链琅珰,受过许多严刑酷打,弄得一身残废。还有一些是穷人,仅仅因为侵犯了私有财产,比如偷了些食物和衣服,就被关了起来。
  在宁都三天,红军集中了伤病员,没收了地主的粮食,便转向西进,直奔已经准备欢迎他们的东固山区根据地。
  向东固进军的队伍活象凯旋游行,农民们从每一个村子涌出来帮助运送伤兵和补给。东固山脚下的龙冈镇原是农民运动的强大中心,家家户户出来迎接红军,要求在家中款待他们。朱德和毛泽东在这里遇到李文林,他过去是黄埔军校学生,现在带着一连游击队,来领他们上山。
  就象过去介绍井冈山一样,朱将军怀着对于大自然美景的深厚感情,描述了东固山区。这座山是贯串赣南赣北的一条大山的余脉,树木参天,地势极高,但没有井冈山那样险要。幽径四通八达,到处都是苍松翠柏,竹林矮树,每到春夏,遍山漫谷开的都是野花。近山顶处,是一块宽广富饶的高原,散布着几个小村庄,中央便是东固镇。在灌溉高原的河谷里,也还有另外一些村庄。
  东固南面二十五英里便是城墙环绕的兴国县城,过了几个星期,红军便拿下兴国,同东固联在一起,建成“东固—兴国地区苏维埃”。
  东固原有的小医院小得无法安排红军的伤病员,许多人便应邀住在农民家里。
  红军就在这块高原上休息、洗澡。他们把破烂衣服缝补好,又下锅煮过,用以消灭一直折磨着他们的虱子。他们治疗受伤的脚,又用结实的绳子打成凉鞋,鞋底和鞋帮有不同的颜色。他们的教育一天也没有停过。每天早晨,可以看到一连一连的队伍在出操或者演习,一天两顿饭,第一顿吃完后,他们就听军事指挥员或政治领导人讲课,或者举行讨论会。
  普通的教育课目,例如阅读和写作,当时并没有象后来那样作系统的讲授,但就在这土地革命开始的时期,指战员们也设法抽出时间来扫除文盲。铅笔和纸张十分珍贵,大家常常围成一圈坐在地上,用细树枝在地上写字和写数码。
  但红军最有力量的教育方式、并且是它一向所用的方式,乃是总结过去战斗或战役的会议。这些会议每一个战士每一个指挥员包括朱德和毛泽东都参加。一切等级都没有了,人人有充分发言的权利。不但讨论——必要时还批评——战斗或战役,就是任何指挥员或战士的行为,都可加以批评。当然,如果批评失当,人人可以为自己辩解;如果批评是正确的,他们就要受到司令部的处分。
  朱将军把这些会议放在头等重要地位。他说,这样就可以使人们在多方面得到培养和教育,而且可以保持军队民主化。有了这种办法,他说,凡是在战斗中失职的人,或是违反军队民主规章的人,都要降级并接受再教育,凡是那些表现优异、特别勇敢的人,都可以晋级,同时,那些不能很好地表达自己意见的农民战士,也可以学会思考和讲述他们对军事、政治和个人问题的看法。他可以体会到民主军队的性质同旧封建军阀军队有什么不同,他懂得了警惕性和责任心,他也认识到自己作为一个人、作为革命军队一名成员的重要性。
  在同样的会议上,新的战斗或战役计划也提交全体讨论,朱德十分重视大家在会上提出来的问题或想法。
  “我们指战员虽然在战斗中接受任务,可是我们从不象国民党军队那样,只让他们奉命执行而不了解其中意义,我们是一支正在建设未来的人民革命军。”
  他记得有一次在东固开群众大会,毛泽东和他是主要发言人。“我们很弱小,”毛泽东向大家说,“可是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我们有远大的前程。”毛泽东同平常一样,解释了革命的一般战略和战术。他说革命一定要首先占据农村小据点,建立牢固的山区根据地,例如东固山区和井冈山区,最终联结起来。“在一定的时间和条件下,”他继续说道,“人民政权就可以伸展到有大城镇的地区。从全国一小部分地区的解放,我们就可以扩展到较大或更大的地区;最后一定可以解放全中国。”
  这个战略其实既简单又实际,人人都能理解。但着眼于整个大陆,并透过一层难以预知的未来的薄雾去观察,那就非常复杂,而且很容易使人满腹疑问了。
  朱将军也有自己独有的讲题,他在演说中永远不忘记强调两种思想。第一,他对军民讲解中国革命的历史背景,从太平天国历述下来,这就使得他们认识到他们乃是伟大革命传统的继承人。第二,他一再重述,“象中国这样一个半封建半殖民地国家,如果不进行武装斗争,就没有农民和工人的地位,没有共产党,土地改革和其他改革的地位,革命也绝对不会胜利。”农民在农村中的斗争,他说,只有在城市产业工人和小资产阶级——包括知识分子的帮助下,才能够成功。
  在一九二九年的早春,他坦率地就他所知对军队和人民分析了国内和国际形势,他说,蒋介石已经派了国民党军队的十一个团封锁东固山区根据地。蒋介石也正在跟桂军交战,争夺领导权,因此无法象封锁井冈山那样派遣精锐部队来封锁东固山区。朱德又说,事实上大家都知道,福建军队不过是加入国民党军队的职业土匪,奉令来封锁东固,到现在也还没有露面。他们唯一的要求是“能够躲在自己的老家不受干扰地抽税和贩卖鸦片。”
  盗贼之间正在吵嘴打架,他说,人民就应该利用这机会组织和武装起来,壮大自己的力量。
  他还进一步说明,东北的统治阶层和帝国主义也有冲突和矛盾。统治东北的“少帅”张学良为了对抗日本帝国主义而竖起了国民党旗,为了保护自己,他还把东北的外交事务全部交给南京的蒋介石政权处理。就象蒋介石在其统治地区所做的那样,张学良声称有权任免在东北的所有国民党官员,这样,国民党在东北也就不过是一个军人政客的政党。可是日本人对于张学良还心有不甘,对于东北也不愿放过。其他的帝国主义国家当然也不愿撒手,因为每个国家都想夺取这一广阔的地区。
  回想起这些影响深远的日子,朱德将军承认,反革命力量和帝国主义固然有冲突和矛盾,革命力量之间却也有难以解决的问题。他说,例如到了东固,他和他的同志们发现当地共产党领导人中间有个很特别的现象。这些人乃是地主的儿子,有的甚至本身就是地主,但大部分都年轻,受过教育,在大革命时期担负过重要工作,而且就在那时参加了共产党。有几个还是黄埔军校毕业生,其中有一个是该校的教官。他们全都参加过南昌起义,起义后便回到东固家乡,开展土地革命。
  这些“知识分子”——朱将军这样称呼他们,为革命做了一切,只有一样,就是没有把自己的田地分给佃农们。作为曾经给过小恩小惠的地主,又是本乡本土的人,他们也得到农民和他们自己的佃农的支持。
  这里,就在共产党内部和它所开展的土地革命中,在思想上和行动上都还有封建主义的明显残余。毛泽东、朱德和他们的参谋人员所碰到的事更为复杂,因为当时强大的敌军正在集结起来,对红军虎视眈眈,所以不敢坚持限令东固地区的共产党领导人要依照其所献身的党的纲领和政策办事。因为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坚持的话,很可能会发生激烈的内部斗争。红军因此只好等待革命的酵母逐渐在东固群众中间发生作用。
  一年以后,这酵母果然发生作用了,土地革命象燎原之火一样在江西全省展开。由东固人民组成的红军第二十军团——指挥员和政治领导人都是东固的领导人及其追随者——居然起来反抗红军。这些指挥员害怕起自己的农民军队,他们不敢否定共产党和红军,却指控毛泽东和朱德为假共产党员。他们建立起自己的小型共产党。
  在这些地方领导人中间,只有一个人还忠于红军。这个人后来成为红军第十五军团的参谋长,在朱将军于一九三七年谈起此事时,他还在红军,并且是延安抗大的教官。其他的人由于逆土地革命的浪潮而动,结果失败,因为土地革命已经不再是个人的事了。
  ① 应为一月十四日。——校注
  

史沫特莱文集(3)/(美)艾格尼丝·史沫特莱著;梅念译.—北京:新华出版社,1985.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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