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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范亭与毛泽东 15 “舞台上最有力量的人物”

高建中

在汾阳驻守了十余天以后，续范亭和程子华率领“战动总会”向离石县转移…… 　　天空月朗星稀，给原野披上了一层银装。夜间赶路的队伍在默默地行进着，没有人说话，只有轻微的脚步声和牲畜的蹄子声。续范亭骑着马默默地走在队伍中间，边走，边深深地思索着抗战的前途。 　　“牺盟会”、“战动总会”的成立，是中国共产党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政策的一个胜利，他标志着共产党人以公开的身份参加和领导着抗战前线动员组织民众的活动。山西在共产党的领导下，在全国率先创建了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并且在团结抗战中，发挥了很好的作用。但是，从统一战线一建立，就存在着利用与反利用、限制和反限制的斗争。 　　令续范事感动的是，在这一段时间里，鉴于国民党有要求抗战的一面，有不愿意破坏两党合作的一面，因而，共产党采取了一系列联合政策，正是这种联合抗战的政策，为“战动总会”的存在和发展，奠定了大的环境背景。 　　就拿1938年的元旦来说吧，为了促进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巩固，在山西的沁县，由共产党一方倡议，国共联合召开了“拥蒋大会”。 　　那是一个非常隆重的大会。参加大会的不仅有第二战区司令长官部，有各牺盟公委中心区、各行政区，还有冀西、豫北、河北省政府的代表以及国民党中央军第三十三军团、第十七军的代表。驻在附近的八路军、决死队以及沁县的一万多名群众也参加了大会。大会主席团名誉主席是阎锡山、卫立煌副司令长官和八路军总司令朱德、副总司令彭德怀。 　　大会由薄一波主持。他在发言中说：“当次敌人将进一步进攻，民族将遇到更大困难的时候，拥护蒋委员长即表现和象征我全民团结、我全民坚持抗战与对抗战之信心。” 　　这次大会的目的，在表面看来是为了争取蒋介石和国民党继续留在抗战的阵营，坚持国共合作，坚持抗战到底。其实，更直接、更主要的还是针对阎锡山的，是开给阎锡山看的，是为了争取他继续坚持抗战，坚持团结进步，坚持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政策。 　　然而，续范亭有些不安地看到，随着太原的沦陷，抗战出现了新的转折。而这新的转折，势必带来山西政治势力新的分化和组合。很明显，一种以阎锡山为首的旧军队、旧政权为代表的势力；一种是中共和八路军以及牺盟会、战动总会和新军，包括在中共影响下的广大的要求抗战的基本群众的势力，必将会在抗战问题上出现矛盾和斗争，这新旧两种势力的矛盾和斗争，也就是利用与反利用，限制和反限制的斗争，将决定着抗战的发展与前途。 　　“战动总会”的成立宣言和工作纲领，是经过阎锡山同意之后，才公布实施的。从这一点上说，阎锡山的思想，是已经向着全面全民族抗战的前途向前进了一步，也是他的政府在抗战中多少要得到山西民众支持与配合的开始。但是，两个多月以来旧势力在不断地削弱、缩小；新势力在不断地发展、壮大。面对这样的局面，向来以老奸巨滑著称的阎锡山恐怕是不会甘心的啊! 　　续范亭深深地了解阎锡山，这个人考虑问题，制定政策，向来是以不危及他统治山西的利益也就是他的独裁统治为转移的。在他和日本人的矛盾、与蒋介石集团的矛盾尖锐起来的时候，他就要和共产党来合作，支持“牺盟会”、“战动总会”和新军。以利用这些新组织起来的抗日武装力量来替他保卫自己的地盘。但是，如果当他看到八路军和新组织起来的其他的抗日武装的进步力量迅速地发展壮大，他的利用新派来代替旧派，巩固和发展自己力量的企图，已经难以实现，他肯定就要反对和限制共产党，反对和限制新派。而这种矛盾和斗争，一定会在“战动总会”的问题上表现出来。 　　作为“战动总会”主任的续范亭深深地感受到，“战动总会”自从成立以来，虽说在建制上直接隶属于第二战区司令长官部。但是，真正领导它、关心它、扶植它的是中共中央、北方局。 　　在“战动总会”工作的八路军的代表，从“战动总会”一成立，就没有把他再当做阎锡山的力量摆在对立的一方面来对待。每逢他们召开什么会议，都热情地叫他列席参加，程子华就总是说： 　　“范亭也不是外人，请他来一块儿听吧!” 　　但从另外一方面来说，续范亭也很清楚，阎锡山对他并没有从根本上丧失信任，在阎锡山的眼里，他是由第二战区派出的干部，要比共产党人可靠得多。阎锡山还是指望通过他续范亭来指挥战动总会的。 　　处于这样一种境地，续范亭深深地知道自己的立场和态度，对于“战动总会”的生存与发展，将起着十分重要的影响作用的! 　　望着行进中的队伍，在茫茫夜色中，续范亭心中泛起一种沉重感，他轻轻地叹出一口气…… 　　事情的发展，正如续范亭所预料的。 　　“战动总会”撤退到了离石县后，迅速派出工作组到离石县和附近各县组建县、区、村农民协会，组建游击军第一支队，着手改造地方政权……，轰轰烈烈地展开了各项发动、组织和武装群众的工作。 　　然而就在这时，阎锡山在临汾温泉村组织召集军政民高级干部举行了所谓的“第二战区抗战工作检讨会。” 　　这时，第二战区的国民党部队，在日军进攻面前节节败退，阎锡山已经对抗战失去了信心，但是，他看到“战动总会”和“牺盟会”等进步力量却在迅速发展，又生怕大权旁落，威胁他在山西的统治。为了控制这些进步势力的发展，在这次会议上，他倡议成立“民族革命同志会”，以此作为统一领导第二战区的军、政、民的最高组织。阎锡山在会议上散布说：“中日战争总有了结一日，我们以后不应该说和平妥协。” 　　就在这个会议上，阎锡山找到续范亭，他先热情地恭维了战动总会的成绩，随后便说： 　　“太原是失陷了，一时半会是夺不回来的。下一步的抗战，到底怎么搞，我们得‘骑着毛驴看唱本’，走一步看一步。不过，你们的‘战动总会’，总不能叫共产党在里面瞎搀和。我决定把我们派到‘战动总会’的人全都撤出来……要么，你就想个办法，叫南汉宸、程子华他们退出去，由你独自领导‘战动总会’，我给你扩编队伍。” 　　续范亭一听，就听出了阎锡山是要拆共产党人领导“战动总会”的台了。同时，阎锡山还要拉拢自己跟他走。 　　已经有了思想准备的续范亭知道，如果当面拒绝阎锡山，会把事情搞僵，于是，他婉转地说： 　　“司令，这个问题关系重大。共产党是真心抗战的，这一点，山西民众看得很清楚，第二战区的主要官员们看得也很清楚。你要共产党退出‘战动总会’，大家将怎样看你阎司令长官，是说你真心抗战，还是说你三心二意的抗战呢?” 　　“你不要这样罗嗦。没有共产党我们就不抗战了?”阎锡山显得有些不快地说。 　　续范亭说：“依我之见，现在大敌当前，没有共产党的力量，对付日本人可就无从谈起了。再说，这件事情关系重大，我也要回去和大家商量一下才是啊!” 　　阎锡山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似的，没有声音了。续范亭便乘机告辞。 　　表面温和的续范亭心中是很不平静的。他转身匆匆赶回“战动总会”，把阎锡山说与他的这番打算告诉了程子华。 　　程子华听到这个消息，并无吃惊的表现。他当即对续范亭说： 　　“对于阎锡山的小算盘，我们早就想到了。在汾阳的时候，周恩来曾对我说：阎锡山要撤走他的干部，要拆台，我们不要上当。‘战动总会’的组织形式还是需要的，我们要坚持下去。‘战地动员总会’嘛，顾名思义，是要活动在敌人占领的‘战地’，开展游击战争。他撤走他的干部也好，但是我们要很好地发展，继续动手发动群众，组织武装群众，扩大抗日武装，开展游击战争，建立抗日根据地。当前，我们应该坚决贯彻周恩来的这一指示精神，将‘战动总会’的工作继续抓紧抓好。” 　　“对!我也是这样想。”续范亭赞同地表示说。 　　其实，续范亭心里十分明白，中共是不会轻易放弃对“战动总会”的领导，这种决心早在“战动总会”成立之初就已经明确了的。共产党人以公开的身份参加了“战动总会”的领导工作，这种事实已经率先向全国人民宣告，国共两党的合作是可以很好地建立起来的。中共在“战动总会”中存在和退出，这可是个影响很大的事情哩! 　　在火热的战斗生活中，特别是经过了二十几年的革命的探索，此时的续范亭，已经在思想上和立场上，完全和共产党人融合在一起了。 　　他从现实的抗战局面清楚地看到，共产党人关于坚持发动群众，武装群众，开展敌后游击作战的战略方针，是完全正确的，是中国人民夺取抗战胜利的前途所在。他从心底赞成这样的方针政策。特别是“战动总会”成立以来，来自平津地区的上千名流亡学生和知识青年，汇集到“战动总会”来，更加使他看到了“战动总会”的生命力之所在。 　　因此，在决定“战动总会”何去何从的关键问题上，续范亭暗自下了决心：跟着共产党走，不理会阎锡山的那一套! 　　果然，没几天，阎锡山便下令对“战动总会”的武装力量进行改编。改编的方案是要将“战动总会”领导和指挥的14个游击支队以山西省保安二区的名义，合并为八个保安支队，并对其活动范围进行限制。其目的是要将“战动总会”武装力量，隶属到他阎锡山的山西省行政范围内，控制到自己的手中来。 　　但是，阎锡山的这一算盘中，有个难题。那就是这些武装力量是掌握在续范亭手中的，部队可以整编，但是，总不能将续范亭也明目张胆地搁到一边去吧!不管怎么说，续范亭还不是共产党嘛，还是他国民党第二战区的高级将领嘛!于是，阎锡山尽管心中不很情愿，他又不得不任命续范亭为“第二专区保安司令”。 　　续范亭接到这个命令，便来和程子华等人商量。他说： 　　“阎锡山的改编，就是要抓‘战动总会’武装力量的指挥权。其实，战动总会的武装不是他创建的，他怎么说改编就改编呢?” 　　“如果真正是从抗战出发，阎司令长官首先应对旧军进行整编和改造，而不是首先要抓什么指挥权。我们从未想到要将‘战动总会’变成八路军的。八路军派来的我们这四个代表，是经阎司令长官委派的，我们是代表八路军在阎司令司令长官领导下，协同其他军、政、民团体的代表，站在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原则上，为中华民族的解放事业而尽自己的一切努力，来动员民众参战的。”程子华分析说。 　　“我看对他的整编方案，我们就是硬顶着，他也没有办法。”续范亭愤愤说。 　　程子华说：“这倒未必。‘战动总会’的游击队，不是阎司令长官创建的，他是拉不走的。依我看，名称可以改变，只要是坚持抗战，叫什么名称还不是都一样。当初，红军为了抗战，接受了国民党政府的改编，现在叫八路军，还不是一样的抗战。只要不影响抗战，我认为这命令是可以接受。另外，趁机集中一下队伍，也是有利于对日作战的。再说，阎锡山还是战区的司令长官，还不好不接受他的领导嘛。因此……”程子华沉默了一下说：“‘战动总会’的武装力量要改编为保安支队，我们没有不同意见。但是，必须坚持抗战的基本立场。” 　　听了这一番分析，续范亭点了点头，不再说什么了。 　　在改编会议上，续范亭对大家说： 　　“我们的第二专区所属各县，是处在敌人的后方，现在，阎锡山已经撤退到黄河边上去了。距离我们路途遥远。我们的名称虽然有了变换，队伍要做适当的集中，但是，我们的战斗任务依然是要积极发动群众，壮大抗战的武装。我们不要因为改换了名称，就松懈了战斗意志。” 　　同时，他还说：“‘战动总会’是我们亲手辛辛苦苦地创建起来的事业，它对我们来说，就像母亲对自己抚育大的孩子一样宝贵，一旦要是有人破坏它，必须竭尽全力地保卫!” 　　1938年3月，“战动总会”又转移到了苛岚县。 　　苛岚县地处吕梁山北面晋西北地区，是山西有名的穷困山区。这里山势巍峨，怪石嶙峋，土地贫脊，生活物资极度缺乏。过去，这里的人民一直承受着灾荒和饥饿的痛苦折磨。有民谣说，“河曲保德州，十年九不收，男人走口外，女人挖苦菜”，正是这里的农民生活的真实写照。 　　日本帝国主义发动侵华战争，给这里的人民带来了更大的灾难，老百姓的生活更加一贫如洗。而阎锡山的军队不顾人民死活，穷凶极恶地搜刮民脂民膏。当地人民传说：赵承绶的骑兵把晋西北的草都啃光了，这就使这里的人民生活雪上加霜。 　　为了在晋西北发动群众，建立抗日根据地，八路军的第一二〇师也来到了这里。由于奋斗目标是一样的，“战动总会”在内部，续范亭有程子华、南汉宸、武新宇等共产党干部的支持，他们相处密切，配合工作，续范亭感到工作开展很顺利。在外部，“战动总会”的工作尤其得到了八路军主力部队的支持。续范亭与第一二〇师师长贺龙、政委关向应时常往来，建立了密切协商工作的关系，彼此相处也很融洽。 　　先后到达晋西北的除了“战动总会”和八路军的第一二〇师，还有阎锡山和傅作义的一部分队伍、一部分东北军和三个专员公署及各县县政府的各种抗战组织。 　　由于晋西北是属于“战动总会”的动员和管辖范围内的，续范亭又是具有较高威望和较深资历的高级将领，“战动总会”就自然形成了协调各方面关系，照顾各方革命利益的协调和枢纽机关。续范亭实际上成为这个时期在晋西北的最核心的人物。而由于“战动总会”保持了统一战线的组织形式，也得以和国民党第二战区的晋绥军的一些部队取得了配合，这里的抗战局面很快便打开了。“战动总会”，这种统一战线的合作形式，结出了越来越丰硕的成果。 　　在早年的战争中，续范亭从年轻时期，就落下了一身疾病。他患有严重的胃病和关节炎。在南京，他于中山陵剖腹后，又落下了残疾，身体更加虚弱了。 　　到了晋西北以后，续范亭在带兵打仗、夜以继日地紧张工作中，由于生活艰苦，营养得不到补充，体质迅速下降，不幸感染上了肺结核，不断发烧、咯血。本来，像这样的身体应该及时进行治疗，但是，在那样的年代，对于肺结核，是没有好办法治疗的。再者，前方紧张的战事，又使得他难以脱身。 　　为了工作，续范亭常常吃不好饭，睡不好觉。但是，他仍然以顽强的毅力坚持着工作。他硬撑着病体召集着各种会议，躺在病榻上批阅公文，在警卫员搀扶下行军…… 　　在生活上，续范亭严以律己，和大家一样，经常用喂牲口的黑料豆填腹冲饥，而不肯享受一点特殊的照顾。一次，第二战区的官员来到晋西北“视察”，见到续范亭身体虚弱，食不果腹，还满不在乎地玩命工作，那官员带着几分奚落的口吻说： 　　“范亭兄，古有背着棺材上战场的，你大概不至于为了抗战，将自己的性命赔进去吧?” 　　续范亭说：“我早就在南京死过一次了，死亡对我已经不再畏惧。要知道，没有我们这些军人的自我牺牲，哪能保护父老乡亲和更多的中国人不受日本帝国主义的残暴呢!” 　　那几位官员不以为然，回到长官司令部竟然将续范亭的境况做为笑话讲给阎锡山听。阎锡山听了笑了笑，连句同情的话也没说。并且还在一次会议上对他的亲信说：“续范亭是背上棺材抗战，抗战一完，自己就进棺材了。我们可不能背着棺材抗战!” 　　就这样，“背上棺材去抗战”。贬，是它；褒，也是它。“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在当时，这句话竟然成了人们传说续范亭的一句口头禅。 　　而续范亭所创建的抗战功绩，却在人们的心目中留下了永不磨灭的高贵形象。 　　1938年的夏天，中国人民的好朋友，美国驻华大使馆参赞埃文斯·福代斯·卡尔逊，曾经到苛岚县城访问驻在那里的“战动总会”。他对“战动总会”的工作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回国以后，在他所著《中国的双星》一书中，写道： 　　我们有了沿黄河路上令人沮丧的经历后，苛岚的气氛像是一副有活力的补剂。它充满了乐观、幸福和友情。 　　苛岚是山西西部的一个动员中心，有一个总动员委员会。其成员包括国民党和共产党的代表。还有山西政府的官员。这大概是我在中国看到的不同政见的人们合作的最好的榜样了。人们都具有真正的自我牺牲精神，有要把中国从外国统治下拯救出来的强烈愿望。领导者们已经懂得自我克制和努力合作的价值，他们内心感到满意，因为在他们的势力范围内没有一个人享受特殊待遇。他们受到的信赖，他们奉行的伦理学说也是被人民一心一意地接受下来。 　　在这个舞台上最有力量的人物，是总动员委员会的主任续范亭将军，国民党员。他是一位高尚、正直、诚恳、细心、精力旺盛而又谦虚的人。…… 　　 续范亭与毛泽东/高建中著.—北京：解放军文艺出版社，20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