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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8年 我的生活*
徐特立
    
  远在民国前三十五年,也就是光绪丙子年的冬天,我生在湖南长沙的一个农民家里。四岁的时候母亲死了,姐姐出嫁,哥哥十岁就随着父亲下田,只我和一个两岁的妹妹在家。我家遭祖父和母亲两次丧葬,将近破产,只剩下钱五十串,约合银洋五十二元,与外祖母各出五十串,买山地一块及茅房五间,两家同居,我与妹妹遂由外祖母抚育。不久,妹妹就给陈姓做童养媳,哥哥亦娶一童养媳,哥哥与父亲两人劳动,只供我和妹妹的衣食,因此给我读了三年蒙馆。十二岁出继与伯祖父为孙,适值伯祖父刚死,因丧负债,遗有三十石谷的水田。祖母年六十一岁,半瘫痪,也为我娶一童养媳,一家老小三口,无劳动力,靠收租子维持生活,比较节俭。我祖母是一个极善于治家的妇女,柴米油盐均为一年的准备,按日分摊。我们的布鞋常准备两双,以一双备不虞。装水的木盆和木桶,一直用了几十年还没坏。祖母穿的围裙,补绽又加补绽,连原来的底布都很难辨认。她经常以我高祖的贫穷,曾祖的起家,及祖父时代的没落,所以兴衰的原因,教育我们夫妇。我受祖母的治家教育最深刻,我一生刻苦和我妻能在二十岁以后脱离我独持家政五十年,都和祖母的教导有关。我离家时曾将一个高级小学的事务工作交给我妻,十三年来,她一直坚守岗位,不独教育了自己的儿女,且教育了地方子弟。我的收入除自己一家生活费用外,不事蓄积,均用在买书和办学校上。妻子不随我住长沙城,他们住乡间,这样可以节省好多费用。我谢绝了一切应酬,朋友们也很能谅解。抗日初期,我到长沙工作两年,只开支五元酒席费,为宴请法国记者。节俭是我自小养成的生活习惯。
  九岁时入蒙馆读书,前半年的蒙师,只能教学生读书,不能解释意义。后半年换了个蒙师,他很注重教我做人的道理。首先让我读朱柏庐的治家格言。这些道理既易懂又有用,对我的启发很大。随后又教我读杨椒山的遗嘱,读后使我流泪。这是杨椒山绑赴杀场以前给儿子留的遗嘱,极有感情。这篇悲痛的文章至今我还未忘却,可见感人之深。读了这篇文章以后,才教我读论语。然而使我对书籍发生兴趣的,却是这两篇文章而不是论语。
  十五岁的时候,又换了个新老师,是个和尚。他除教我读八股文外,还教我读佛家的禅宗语录。禅宗不立语言文字,反对不知意义的念诵和钻字句,其中有一偈云:“十八木珠一串穿,终朝念佛涤心慊,可怜不识弥陀旨,数尽恒沙也罔然。”我读了这一偈后,就去了粗枝大叶、不求甚解的恶习,而力求深入。禅宗破除一切执着。在御选语录中,曾有一王子问禅宗云:“食肉者是,不食肉者是?”答云:“食肉是王爷之禄,不食肉是王爷之福。”食肉与不食肉无严格的对立,这给了我启发,使我看问题时能掌握灵活性。同时,也懂得些唯心派的哲学。可惜受了八股形式拘束,不能写文章表达自己的思想。
  十六岁时,祖母已死,因丧负债,不能继续求学。因我祖父业中医,且知卜卦算命和堪舆,于是我尽读祖父遗书,拟以医为职业。这是我思想杂乱的时期。
  中国的医学理论与卜卦算命堪舆,同是以金木水火土,加以抽象化的理论为基础。于是我就成了医生和阴阳家,同时又是佛家,头脑完全封建化了。我要靠职业谋生,医生必能治病,但当我读到医书中,二十八脉的细、微、弱三脉时,对细脉和弱脉的差别,虽十分用心,却总分不清。至于卜卦,我照卜辞判断,常不灵验,其他卜者常验,细究他们的判词,发现均是两可的骑墙语。由此我断定阴阳家都是走江湖的骗子。
  二十岁时,我对于行医作了最后决定,自以为中医我不可能学好将来误人自误。此时曾替人写了两篇祭文,发觉自己能写文章,但八股从未写过整篇,只写过小讲。初次试写,竟在一日完成了一篇。自问学医必不可能,若习科举,或可取得翰林院,甚至考中状元。因为医生要行动,不只是理论,科举只要能写文章就够了,于是确定教书兼习科举业。但学八股的时间很短,半年后又反对八股。那时,我写八股文写到十一篇了,请一位举人看。他说我还有“一隙之明”。他又问我:“为什么不读书,好读八股?”当时,这位举人住在城里,我住在乡村教蒙馆,相隔八十里。半年之后,我又到城里去看他,他叫我看张之洞的《輶轩语》和《书目答问》。还给我写了一把扇子是:“读书贵有师,尤贵有书。乡村无师又无书,但书即师也。张之洞的书目答问即买书之门径,輶轩语即读书之门径,读此二书,终身受用不尽。”从此我不做八股了,成了一个好汉学的青年。我一生知道读书方法,就得益于这位先生。从十六岁到十九岁中,虽乱撞一顿,毫无成就,但养成了我过复杂生活的习惯,破坏了固定不变的思想,这是青年应有的过程。
  我读《书经》,读到“期三百又六旬又六日成为一年”,注中又说是“三百六十五日又四分日之一为一年”。四分之一是怎么回事?我解不下。找一些有名的先生去问,都回答说不知道。有的说:“好读书不求甚解”。这样一来,只好迫使我自己去找参考材料。又读《左传》,看了书上的地图,不识东西南北。后来读《禹贡》,叙述黄河流向,有:“南至于华阴,东至于砥柱”。就认识经书上的地图方向了。因为读书经《尧典注》古数学中的算术等许多问题,不能得到解决,我又从一位懂得古数学的先生学了一个多月的算术。至于代数、几何、解析几何等,我都是按他指定的书,和他指定的学习次序,自己去学。发生了疑难问题,很不易找到先生,但一年后,我也就找到了门径,因此,到了学校时,我就能任数学教员。
  教书每年收入多则二十串,少则十余串,每串值银洋一元二角上下,买了一部《十三经注疏》,就花了十五元钱。教书的收入还不够买书之费。那时我家里一年可收二十石谷,我算了一下,准备读书,必须破产。大概十年可以读通,十年也必破产,我下了这一决心。刚到第八年,我已二十八岁了,家里一年只收入四石谷了,我的薪金也降到一十四串。但当时已是改考八股为经义,并加历史、地理。我考了地理,题目是:《汉之安息即今波斯,条支即今阿拉伯辨》。我只知道两个地方是在红海之东,葱岭之西,但不能确定究竟在何处。于是写文章时,想到汉唐的史书,写西域位置总以长安为中心点,只写距长安若干里。我以为汉唐并无确定地点,我也可用大概估计的话来写,就说安息和条支在葱岭之西,红海之东。又考了历史,题目是:《张居正毁天下书院论》。张居正是明朝的大宰相,我是知道的,但张居正毁天下书院的具体事实我不知道,那么文章怎么写呢?明末士大夫有党派之争,宦官专权,这些使明亡国的原因我是知道的。明之士大夫都是不满朝政的,毁书院并不能停止他们毁谤朝政,主要还是宦官等人的不好。这样写来,自以为文不对题。因我当时崇拜汉学,写文章注重考据家的态度。试题只知大概,录取当然就没信心了,自然榜上无名,由此也就不去看榜。
  这时心中亦甚苦闷,因为计划十年读书,以十年必成,可是在八年之际,连试题都弄不清楚,自以为十年读书计划是失败了。发榜之日,半夜有友人敲门,叫我去报名复试,我还以为是写榜人把号子误写了;直到复试时,把原卷交给我看,上面有圈点、有批语,当时有三千多人考,我竟被取录在十九名。复试要交卷费一元,我没有钱。住在我对面的一位不相识的预考朋友,送了我一块钱,我才复试了。
  当时由于知道科学的人甚少,这一来,我的社会地位提高了,年金由十四串升到六十串,一跃四倍。十年破产读书的计划胜利了。
  总之,这一阶段是什么东西支配我呢?我是一个小有产者,虽然感觉念书很有兴趣,还有一个重要问题是谋求职业:是耕地呢?还是行医呢?我又想教书读书,可以有进步,又可谋生。教书一年,平均可以收入二十串钱,八百钱一石谷,二十串可买二十五石谷,余钱可以多买书了。我要读地理,因不读地理,书读不通;还要读数学,因为经书中有许多关于数学的问题。每读经书,遇到疑难,就要去追寻。因此,虽读古书,不自觉地就引入到近代科学了。在当时,做八股才有出身;不会八股,所读的书对于自己的社会地位便等于无用,想进学非读八股不可。读书求学问,进学不进学不去管他,我准备十年读书,读到三十岁,书也能读通了,谋生问题也解决了。当十年计划未决定时,有人将《庄子》出售,价值三百文,我爱此书却为三百文支出而考虑,终未购买;但计划决定后,买阮刊《十三经注疏》费十五串,买《读史方舆纪要》费六串,毫不迟疑。
  我的人生观是受了法家思想支配,管子所谓“不为不可成”一语,我用来决定自己的计划,凡不可靠的计划,自己能力达不到的计划,我都不干,十年以后的行动都是十年前考虑过的,下过决心的。管子又说:“不处不可久”,即不可以暂时的小利妨碍永久的前途,而目光要射远些。管子又说:“不行不可复”,即信用要紧,说话负责,我因此不轻易写文章,非迫不得已不写。我对于小事多迟疑,对大事有决断。我赞成张汤之立场坚定,他说:“既以身许国不避汤火”。我从二十岁到三十岁时,面前摆着习科举和求学问的歧途,又摆着或破产购书,或守财不学这两个歧途,要我抉择。我终抉择了其中之一,结果证明做对了。知识要圆,行动要方,前者我学佛家,后者我学法家。
  光绪三十一年(1905年),开始废科举,我进了一个四个月的教员训练班。这时的教师从日本学了四个月即归国任教师,科学程度比我还低,但学校的办法是知道的。我在这里学了一些办学校的方法。光绪三十二年(1906年)到了长沙,在中学教地理、历史、数学、国文。因为那时刚废八股,懂得史地的人极少,我竟一步登天了,收入可以养家而有余。这时,我就考虑将知识用到哪一方面,或者为家庭服务,或者为社会服务。我的同事何雨农先生说:“为人应该做一件半事,其中整个一件是为妻室儿女,另半件事,是为社会服务。自己得到社会公共利益,而不分一部分精力照顾,也是不对的。”我半生是以何先生这句话作为做人标准,当时我反对自私自利的个人主义,也反对公而忘私的空话欺骗。我认为能力只够养家者,养了自己的家,也是解决社会问题之一,除养家而外还有余力的人,其余力之来源,必然是得到社会的帮助,应该还之社会。我好读韩愈的《争臣论》。该论云:“夫天授人以贤圣才能,岂使自有余而已?诚欲以补其不足者山。……若果贤,则固畏天命而闵人穷也。恶得以自暇逸乎哉”。从此,我下决心,不带家眷随身,留其在乡下自己经营,儿女教养由我负责。我把绝大部分精力用到社会上,我的家也能独立经营没有腐化。
  三十岁时,赚钱的能力虽有,由于感到国家的存亡问题有作启蒙运动的必要,于是就和何雨农、姜济寰等,在离长沙三十里的榔梨市办一高级小学,和熊瑾玎、唐怡臣等在五美乡办一初级小学。那时风气未开,无款可筹,我不出款只出力,年俸只得三十元,家中恒产每年收入只四百斤谷。当我大儿出生之日,我妻还是自己在山中拾柴,晚间生下,则自己烧水,自己洗胎儿。我教书的地方离家五十里,过中秋节回家时,才知道生了一男孩。学校不能缺课,家中又无人照顾,妻子刚刚生产,还有一个三岁小孩正在拉痢。不得己,只好上午上课,下午回家,准备药物,第二日清晨,走五十里左右,天才明,到校吃早餐,又上半日课,当时我已决定为社会服务,我希望一家之困难,随整个社会解决而解决之。当初实是小资产阶级的幻想,今天却已成为现实。
  甲午战争之后,帝国主义对中国的侵略无所不至,清朝政府事事屈从洋人的要求。湖南辰州为了一件教案,竟停止科举五年,杀了十余个无辜的老百姓,一个游击也被押到长沙杀了。善化的苏知县来收尸,哭了一场,后来丢了官。他的女儿在周南女校读书。我正担任周南女师的校长兼善化小学堂堂长,故知道得很清楚。1906年在江西也发生了一件教案,革掉了一个知县,吃亏的还是中国人。我在修业学校给学生讲述这些惨痛历史,为表示对帝国主义的愤恨和雪耻的决心,遂走进厨房拿出一把刀,断下自己左手的一个指头,顿时流了一盖碗的血。我写了血书后,因流血不止,晕倒了。校长彭国钧竟用我流的血写了“请开国会,断指送行”,让湖南的粟戡时等人带到北京,以宣传他们的君主立宪主张。而我的断指血书实则是借以激励学生反对帝国主义的侵略。
  1910年我已教中学五年了。我看到小学教育办不好,就去研究小学教育,在江苏教育会所办的单级小学教师训练班,学了四个月,研究小学教育。俞子夷和杨月如两位先生是我的老师,他们都比我年轻。学了半年,我的成绩不及格,因为我不大安分,不好看心理学和伦理学等类的书籍。我好参观在上海的各种教育活动。无论那里开运动会,开展览会等我必到,每天五六小时的课,我至多上四小时就跑了,去进行我的参观考察工作,所以考书本不及格。不久,我就从上海到了日本参观学校。由于读了一本《小学校事汇》,又买了一本《三千个优良小学校》,这些书是教育的实际报告和调查的刊物,所以参观时以这两本书为根据去看学校。调查了一个月,得到了许多活生生的事实,证明了这两本书。回国后,我当教员兼任校长。这时,我已任过五年教职,又以在上海和日本的参观所得,加上自己经验,开始办了一个教育周刊。由于我一身任行政和教学两职,无时间办周刊,只好在上课时,由我口里讲,学生(师范生)写。这是湖南第一个教育周刊。
  我把日本三十个典型报告拿来做唯一的教学资本,又与湖南全省的实施结合,同时又有五年的教学经验。过去我虽反对书本上的伦理学和心理学,这时却很喜欢它们了。因为它们可做实际工作的结论。我认为实践第一、书本第二,不能解决实际问题的书本,可以不要,但能解决实际的书本越多越好。
  戊戌维新时期,我是康、梁的信徒,到民报出版和浏醴事变后,我又成了中山的信徒。由立宪思想转到民主共和。我在十六岁时,即反对人事之麻烦,曾和本乡十余人,租一小船往衡山朝南岳,乘船不过四日,这十余人每日都斥责船户,当时我很愤慨,而心中默念:“我如果是一船户,我决不运人,只运猪;我读书如果取得科甲,就只做教官。”所以名特立,所以好自然科学。
  辛亥革命时,我这个无名小卒竟成了现代的人物。从前有旧学问的历史学家,无法和他们见面,这时可以有机会请教了。我参加了这次革命活动(反对铁路国有,在湖南我是发起人之一),成了政治活动分子,更丰富了我的生活,丰富了我的教学内容和方法。在长沙第一次见过了中国学者叶德辉,我向他请教“说文”的门径,他指出我以“说文义证”和“说文通训定声”作说文,是误以字学当说文。他说许氏的字学才称说文,读书不明家法不可。从此我知道读书的门径而反对杂家,以为杂家只是抄书或汇集,不成为家。
  当时我做了一个月的临时省议会副议长,就辞职了,后来又当了一个月的教育司里的科长,也辞职了。因为我识破了这些不过是一个做官的捷径,就仍回教育界。
  我教中学,每一小时俸金洋一元,在高等师范每一小时洋三元,有了钱可多买书,学问进步快了。我计划每天买一块钱的书,一年便可以买三百六十块钱的书。因此我有不少的藏书。
  我到四十岁时,正是袁氏称帝,国家的前途黯淡,我也接近衰老,自问再过二十年,我也六十岁了。我不懂欧洲文字,不能研究新学问,于是我想学英文。一个朋友劝我不要学,他认为我年龄已过,人事又忙,英文无法学好。那时候,国家混乱,令人悲观失望,我的精神忽然死了。到“五四”时我才又复活过来。
  这时湖南进行新文化运动,有英文班,一周七点钟课。我参加英文学习,教员要我买一本英文字典和英文的儿童读本。他说,有六个月就可读他所用的一本英文教育学了。当时北京有勤工俭学会,有友人从北京劝我去法国,勤工俭学只要船费一百元,可学英法等欧洲文字。我想去法国又不用花钱、可以半工半读,我接受了他的意见。把书籍卖去一部分做路费,到法国去了。
  假如没有五四运动,国家的前途必然黯淡,我个人也就是一个早衰的可怜虫了!
  到了法国,学法文进了插班。他们已经学文法读本了,我才开始学字母。教员念生字只一遍,我只好向同学去学。有一天我一面念一面写,一天念了六个字,当时都会了,可是第二天全忘了。后来下了决心,一天只要平均能学会一个生字,三年便可以学得一千多字,有一千多字的基础,前进就快了。
  我在法国没有钱,坐不起马车,常坐地下电车,因地下电车便宜,一回只要二分钱。但地道中没有别的建筑物,可做地道分岔的标志,要靠路牌上的文字做指示,起初我拼得慢,牌子没看完,车早过去了。
  学了七个月就毕业了,但我不能看书,也不能讲话,仅可以看数学。因为这是我知道的科学,又有“式”和“图”的帮助。四年中,除学法文、做工以外,有三年是读自然科学,又没有社交关系和外界接触,结果,我成了一个半聋半哑,只能看科学书的留学生。
  我是一个不愿参加政治活动,好埋头念书的人。由于外力的压迫,政治黑暗,就不自觉地转入爱国运动,以为人民大众不参加爱国运动是由于无知。救国的方法首在教育。我的俸金半数以上用来办学校,一小部分用来帮助清贫学生,结果失败了。少数学生无法挽回国运。大革命时农民运动起来,我才知道教育救国是我三十年来的一种幻想。
  1927年上半年,湖南农民运动大发展起来,农会一组织起来,乡下的恶霸威风压下去了。盗贼、流氓、烟、赌都没有了。百年前的政府禁烟毫无办法,且闹出一个鸦片战争,使中国成为一个半殖民地。但农会一成立,只要晚上开个会,男女大小一齐发动起来,马上就禁绝了。农会成立后,城里的法庭无案可审,农村大小诉讼,只要晚上农会来一个会议,就公平解决了。这时我觉得自己真正渺小,无知的农民一旦解放了,成了全知全能。于是我逢人便说“农协”之伟大,而积极地参加了省农协工作,同时我又参加了国民党左派。
  辛亥革命后,我痛恨党派之间争权夺利,视一切党派都是狐群狗党,奇怪得很,大革命时,“农协”把我推动了。
  大革命失败,国民党右派屠杀工农,屠杀共产党及国民党左派。当时左派原无组织,事变一来,似鸟兽散。我在乡下东藏西躲,白天藏起,晚上才出来,但人家还是知道我,不断地有人请我到秘密会议上去讲话。后来唐生智由武汉回到长沙,党派人找我回去。我住长沙城韭菜园,后又移到离城二十多里路的黎托,在黎尚瑾同志的家里碰到了李维汉同志,谈到省委曾要薛世纶同志与我谈话、介绍我入党问题。这是出于我意料的,我是非常崇拜共产党的,但却一直以为年纪大了,共产党不会吸收我这样老的人入党,经维汉同志的介绍,中共湖南省委彭公达同志批准,我加入了共产党的组织。这时我已五十一岁了。从此真正获得了新生。
  不久,党介绍我去武汉,旋后,我又到南昌,参加了“八一”南昌起义。南昌暴动失败了,广东暴动继起,又失败了。不久,我到苏联学习,读了马列主义及联共党史,读到民粹派这一章,发现了我没有共产主义的头脑,我是一个激进的小资产阶级,开始知道清算自己的历史,发现我名特立二字是表示自己清洁不入污泥。真正无产阶级者,为着改造污泥的社会,只有入污泥而不染,而不是不入污泥。
  (1958年,徐乾 笔录)
  * 这是谈话记录稿。
  

徐特立教育文集(修订版)/徐特立著,中央教育科学研究所编.—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1986.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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