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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老财东破例请先生

李泽民

鼎铭为了全心全意教书育人，将家中分到的几垧土地，除过自己种一点外，其余的全让给穷人家去耕种。贤惠善良的张氏毫无怨言，一心支持着李鼎铭的事业。一家人虽然过着清贫的生活，但却和和睦睦，令村人称赞不已。 　　李鼎铭的好名声一传十，十传百，传到了刘家峁姜大财主的耳中，姜财主心想：这个李鼎铭究竟有多大能耐，竟能引起这么多人的注意。于是让心腹姜四外出了解。不几天姜四回报说：“这个李鼎铭确实非同凡响，据很多人说他不仅通天文地理、四书五经，而且会看物测试，准确无误。有人说他脑子太好了，要多聪明有多聪明，不管什么知识只要他一学一研究，便能无师自通。”姜四又将李鼎铭为马家财主算粮的事一说，姜财主顿时吃了一惊：“果真如此，我便用定了他。”于是让姜四带了见面礼速速去桃花峁。姜四来到桃花峁后正赶着李先生家吃瓜饭。李鼎铭一见姜四直接就问：“是到桃花峁看亲戚来了?还是别有它事?”姜四忙说：“对，对，一来看亲戚，二来看看你。”李先生妻子端来一碗瓜饭对姜四说：“吃口饭，今是为李鼎铭过生日哩。” 　　姜四没想到李先生过生日才吃个瓜饭，可见传说一点不假。于是趁机劝说道：“以你的聪明才智，每日山珍海味有得吃，绫罗绸缎有得穿，如何在家过着这等清贫生活呀!” 　　李先生不以为然地笑道：“山珍海味绫罗绸缎，不是人人能享受的，我没那福分。” 　　姜四忙凑上前说：“怎没有?就看先生愿意不愿意。”说着将包袱解开亮出四个50两的大元宝来，“这是姜东家托我来请先生去当大管家的见面礼，尔格就看你的主意了。” 　　李先生深深看了姜四一眼问：“看来你是专程来请我当大管家的了?” 　　姜四忙回答：“正是，正是的。” 　　李先生一字一顿地说：“嗯，那你回去对姜财主说，就说我李某宁愿讨饭吃也不会为他干事。” 　　姜四一听愣了一下，想了想说：“不要这样说嘛，为你爸欠债的事，一方面是我周旋，另一方面也是姜东家的宽大，才免了你的麻烦。” 　　李先生轻蔑地笑一笑说：“宽大?” 　　姜四又说：“我这也是为你好呢，你还是考虑一下当大管家的事吧。” 　　李先生露出不耐烦的神色说：“你把银两收起来，让姜财主另请高明吧。” 　　姜四见李先生态度坚决，只得收拾银两告辞。 　　姜四回到了刘家峁，将这一经过叙述了一遍，姜财主不服气地说：“我就不信连这么个年轻的李鼎铭都请不动，我就破例下本钱也要把他请来!”   　　两天后的一个早晨，姜四骑马又来到了李先生家。这次姜四下得马便大喊：“李先生，给你送大喜来了!”李先生妻子听得声音忙开门一看是前不久来的那个人，便说：“李先生在寨子山教书还没回来。”姜四客气地说：“不忙，等他回来就是。”说着便径直进了李先生家门。 　　一直等到下午，李先生才回到家。姜四一见连忙上前作揖：“恭喜总管家大人，贺喜总管家大人。”李先生莫名其妙地问：“这话从何说起，谁是总管家大人?”姜四连忙从怀里掏出一张文约念道：“姜东家破例请鼎铭先生为姜家总管家五酬：其一，姜东家请李先生为姜家总管家。其二，李先生一家人都可以住进东家的寨堡。其三，李先生出入都有轿抬。其四，李先生一家人吃、穿所用，按需供给。其五，年底送银千两。此为请李先生任总管家的酬金，空说无凭，立此为证。刘家峁姜耀祖，清光绪三十年夏日立此据。另有见面礼一份在这儿。”说着打开包袱亮出五根金条。 　　这时只听李先生不紧不慢地说：“我还是上次那句话：宁愿讨饭吃，也不会给姜家干事的。” 　　姜四万没想到李先生会拒绝这种美差，一时又惊又气，好半天才恼火地说：“啊!我就没见过还有这么不爱钱财的人哩。” 　　可李先生板着脸再不搭理他，姜四自知无法商议，只得摇头叹气收起了字据和金条离去。 　　此事气得姜财主暴跳如雷，大骂姜四无能，并下令说“你给我请不来也得去请，请不来你把他也要给我唤来”。姜四因内心惧怕姜财主，无奈只好再去请李先生。 　　次日，姜四又来到了桃花峁，心里暗自盘算：自己单独去请李先生，定无好结果。于是通过他的亲戚叫来了一个李先生的本家一同去请。尽管这位本家与李先生关系亲近，但二人费尽了三寸不烂之舌，李先生仍无动于衷，直急得姜四给李先生跪地叩头求李先生救他一命。 　　李先生实在看不过眼了，便说：“既是如此，先起来吧，我自有救你的办法。” 　　姜四一听赶紧站起来，递上字据和见面礼。可李先生却摆手说：“这些你还是带回去吧，我送你两句话救你便是。” 　　姜四心中恨恨地想：两句话能顶个屁用!但还是无奈地听李先生说：“你回去对姜财主讲管家的事待我考虑好了会到刘家峁来交涉商议条件的，你来也是白跑腿。” 　　姜四一听此话摆脱了自己干系，便忙去回复姜财主了。 　　果然，姜财主听了后无话可说，只得耐下心来等一等了。 　　一个个大小财主上门请李先生当管家的事，也传到了杨家沟马老财的耳朵，他心想：这样的人才，岂能让其它财主请了去，无论如何应该是我马家的才对。马老财越想越是坐不住，决定亲自到桃花峁去会会李先生。 　　这桃花峁村当中虽然有一块平地，但因东西南北四条石沟河水相隔，又无桥可过，人们行走必须经过高低不平的河槽，因此往来极为不便。经村人引路，马老财坐着颠簸的轿子穿越河槽来到了李先生家。马老财下得轿来，便一眼看到了李先生，只见李先生上下短衣一色白，正手握书卷站在大树下。马老财迫不及待地招呼道：“李先生，李先生，我来看你。” 　　李先生听到有人叫，抬头见是杨家沟马老财，便忙迎上来说：“不知马老东家何事到此，请屋里坐。” 　　马老财乐哈哈地说：“没啥事，只是多日不见先生，很是想念，专程来看看先生。” 　　李先生连连拱手说：“不敢当，我们这河渠道路不平难走，让你吃苦啦。” 　　马老财说：“为了先生，值得，值得。”说着吩咐轿夫们：“你们且在这树荫下歇凉着，我与李先生先说说话。”一个家丁扶马老财进了李先生的屋里。 　　李先生家中虽然清贫，但一切收拾得干净整齐，书桌上的文具擦得明亮亮的，马老财看着说：“李先生真是个爱好人啊。不愧为文人雅士。”见有人在锅台边擀面便问：“这面不像白面么?”李先生说：“这是荞面，今我儿子满月了!” 　　马老财咂咂嘴说：“啊呀!给儿子做满月才吃一顿荞面，这如何能使得哩!听说你生活有点困难，何不来找我哩。自从先生不辞而别回了桃花峁，让我想了好多时，我今来就是想请先生出山哩，日后先生一家这吃穿用就别愁了。包在我身上。”马老财边说边坐在了凳子上。 　　李先生问：“此话怎讲?” 　　马老财一字一句地说：“是我想请李先生当我的大管家哩。” 　　李先生这下听明白了，连忙说：“此事已有人上门说多次，我都没答应!” 　　马老财信心十足地说：“今可是我这老脸上门，你总该给点面子，考虑考虑吧!”说着示意家丁将一包银两呈上，“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权当送先生暂解燃眉之急吧。” 　　李先生忙拱手拒绝道：“这银两我是不会收的，你带回去吧。” 　　马老财与李先生说来说去让来让去，无奈李先生就是不收那银两。马老财只好说：“既是李先生一定不收这银两，我也没办法了，但李先生总不能不给我一点老面子吧，管家的事还望你再三思才是。”李先生勉强点点头。 　　马老财拍拍手说：“好!摇头不算点头算，何时想好便过来找我。与我们马家财主打交道，总比和那些小财主打交共事强多了，酬劳待遇绝亏不了先生，请先生记着我的话。我就先告辞了，咱们后会有期。” 　　李先生挽留道：“等吃过饭，喝口水，再走不迟。” 　　马老财笑道：“就你那点荞面我们吃了，就没你们吃的了，况且我们也不饿，吃的喝的轿里放着哩，就不打搅了。今日与先生一聚，顿感神清气爽，真是万分有幸了。”说着还拉起李先生的手一同出了院门。等马老财上轿走后，李先生无奈地摇着头进了自家大门。 　　隔了许久，马老财仍不见李先生丝毫回音，心想：其中定有蹊跷，我如此看重李先生，这般亲自请他，他岂能无动于衷，难道这世上竟有这种有福不会享，甘愿在家吃苦受饿的人吗?马老财百思不解，于是召集扶风寨数十户财主商议此事。大家说来论去，最后定下以扶风寨所有马家财主的名义共同请李先生当总管家。这一来每家每户的见面礼合起来就够两个大骡子驮了，有的开玩笑说：“这下李先生也能当财主了。”大家酝酿过来酝酿过去，还是决定由马老财带着银两去请李先生。 　　马老财坐着八抬大轿，带着家丁，牵着两骡驮银两第二次来到了桃花峁。李先生见马老财到来，只得将他迎接进屋。马老财喜笑颜开地说：“恭喜你啦!这回要发财了!我们马家合伙请你当总管家，这一家一户的见面礼便是两骡驮哩，足够你全家受用的，另外你每年当总管家的酬劳每家每户也都少不了你的，如此用不了几年你也是个大财主了。你如果愿意，全家搬到我们扶风寨去住也成，我就喜欢你这有才的人。” 　　李先生轻声慢语地说：“马东家一片盛情美意我心领了，可这当总管家的事是万万不能答应的。” 　　马老财根本没料想李先生会这样回答自己，顿时惊得张开了嘴，过好一会儿才问：“我真不明白李先生为什么铁了心不当这总管家呢?” 　　李先生望着马老财，坚定地说：“洋人入侵，国难当头，朝政日非，民不聊生，此国此民，令人忧伤，故不为官，也不喜财，施教乡里，惟盼育民救国而已。” 　　马老财听了此等言语，大惊失色：“啊呀!先生不光有才而且有德，此番大才大德，人间少有，佩服佩服，总管家之事任凭先生自便就是。我想如果我们马家请不动李先生，再没有人能请动李先生了!”李先生点点头，马老财会意地笑了。 　　正在这时，李先生一个儿子从田里劳动回来，进门便喊：“饿死我了。”说着找出一个碗，在锅旁的饭盆里舀起一碗饭。转身见父亲和一个穿戴不俗的老者谈话，于是礼貌地问马老财说：“老伯吃饭不?”马老财见那饭碗上漂着一些怪绿绿的叶子，便好奇地问：“你吃的是什么饭?” 　　那孩子说：“是杨秃稍叶子饭。” 　　“啊!你们吃野菜野草叶子过日子哩!”马老财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他揉揉眼，眼睛从饭碗又转到李先生脸上深深叹口气说：“咳!你为民办学教人。固然是好事，可也不能过分苦了孩子与自己一家人啊，以我看。你还是跟我当总管家去吧。” 　　李先生笑着说：“吃点苦没啥，总管家的事说定啦，不会去的!” 　　马老财左说右说又劝说了好一阵，见李先生是铁了心肠，只得叹道：“既然李先生下决心不去，我也不便硬勉强，只是我想送先生一点银两，暂度困难。” 　　李先生连忙推辞道：“万万使不得，我怎能白收你的银两哩。况且官府每月还送我一点秀才粮，比起许多老百姓的日子好过多了，马东家就别费心了。” 　　马老财不由连连感慨地说：“李先生太不寻常啦，令人佩服，佩服。”言毕，告辞李先生，带着人马原路返回。 　　马老财回家后时时想起李先生的才气和人品，只叹如此人才没生在自己村自己家。他决定去桃花峁李先生家送两袋小米，顺路要好好看看桃花峁村的风水。一路上，马老财走走停停，东瞧西望，等到了桃花峁村中时，向东、西、南、北四沟边眺望边说：“这地方果真不错，材庄方正宽大，四沟连接各村就如四根杠子，中间好像轿子，难怪此村出人才。有人才便有钱财，此地定能驮得起金银，日后可为集镇要地。”此话果然让马老财给言中了。此为后话。 　　马老财来给李先生送米，不料李先生外出未归。马老财只得将两大袋小米交给他的妻子说：“李先生不在家，这两袋小米就交给你啦，这是我敬慕李先生人品的一点心意。另外还请转告李先生，不管他什么时候想当总管家了，便来找我，酬金要多少我给他多少，不在话下。”交待完，马老财便回了杨家沟。 　　第二天，当李先生从外村回来，得知马老财送来了两袋小米后，便立即在村里雇了人和毛驴，将两袋小米送还给马老财。妻子不理解，怪他装胖架子。可李先生一本正经地说：“我们无功不受禄，财主家的东西更不能收。宁可肚里饥，也不能让脸上有了灰。咱们穷也要穷得有骨气。” 　　此事不久便传遍了村庄，人人赞不绝口，李先生在群众中的影响和声望也日益提高。 　　据说马老财临终还嘱托儿子日后设法要请李先生来当总管家，以了却自己的心愿。 　　 李鼎铭先生/李泽民著.—西安：三秦出版社，2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