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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设阴谋城绅毁学校

李泽民

米脂县城官僚、财主、绅士甚多，可说死说活最有权威的要数三个人物：其一是高老绅士，人称高老太爷，个头高大腰有些弓曲，脸上长着雪白的山羊胡，据说他年轻时有文化善交际，曾买官混迹官场，挣下一个不小的家业，成为县城的一号元老。其二是艾大豪绅，举人出身，个矮体胖，因他钱不让人，话也不让人，因此，人们敬而远之，尽力避免与他交往，就是高老太爷有时也得让他三分。众人为他起了个“鬼不挨”的外号。其三是财主高举人，据说他丰厚的家产全是为官贪污所得，因其为人随机应变，能说会道，平日里惯好为有钱人家说大事了小事，故而很受富人们的看重，在富人中有不小的威望。因此成了米脂城能说死说活的第三位人物。 　　李鼎铭先生在灵水寺办学的名声越来越大，而县城里惟一由旧书院改办的女子学校却被迫停办，高老绅士找艾大豪绅、高举人商议说：“唉!这个分区自治把咱城里人狠狠敲了一棍，如今这李鼎铭在灵水寺又办起个学校，名声不小，连咱城里娃也到他那去念书哩，照此下去咱们城里人体面何在，这岂不是我们的耻辱!”高老绅士说着气愤地用手一指：“这个李鼎铭可不能让他事事得逞，枪打这出头鸟啊!” 　　艾大豪绅说：“既是高老太爷有此念头，我等便听命行事。这个李鼎铭才三十多岁，我也恨之久矣，这分区自治之恨不可不报。乡里人骑在了咱们城里人的头上。这还得了!” 　　高举人冷笑一声说：“嘿嘿!自古道：人怕出名猪怕壮。是不知高老太爷准备如何才能灭了他的威风?” 　　高老绅士捻着山羊须说：“你们将那管庙会的僧官汪兴之找来见我，我自有安排。” 　　原来米脂县城乡共有大小庙会30多处，所有的庙由总会长汪兴之负责，所有庙会的规章制度也由他制定并施行。因他每年带领僧人于县城十字街诵经卷作斋醮等，故与城里一伙绅士多有往来。这番经高老绅士与汪兴之策划安排后，灵水寺僧人开始四处活动，他们向附近村民百姓散布说：“庙是供奉神灵的，保佑百姓消灾免难的，如今让李鼎铭办了学校，若触怒了天神，是要降祸众百姓们的。”不少百姓一听此说，便对李鼎铭先生办学的事不安起来。高老绅士见有机可乘，立即又贿赂收买当地土豪地痞，让他们出面纠结百姓起来闹事。不少不明事理的百姓在土豪地痞的煽动支配下果真跟着一起来围攻学校，并高喊：“不许办学占神庙，占了神庙是要祸害百姓的，庙产是僧人挣来的，不能让李鼎铭办了学校!”“李鼎铭从学校滚出去，不然将你抓住就要剜你的眼剁你的手!”等等。一时间众民见啥说啥，叫骂不休，搞得学校难以教学。 　　李先生不断出面劝众百姓说：“这里办学是经过县府批准的，请大家不要喧哗影响教学，如有不同看法请到县府去交涉，让县府来解决此事吧……”一些百姓听劝后散去。可不过一两天劣绅们又活动起土豪地痞纠结迷信群众来学校闹事，几天后竟发展到几百人。虽然因李先生在群众中有相当的威望，不少百姓一直站在李先生这边，不参与闹事。但经此接连不断的干扰，灵水寺学校的工作逐渐陷入停顿状态。 　　李先生本欲请华县长出面调解此事，不料华文清此时已调回省城，新来的县长不了解情况，单纯听了一伙城绅的叫喊煽动，对李先生横眉竖眼，根本不予理睬。李先生无果而返。如此一来城绅们更加得意，进一步密谋策划下一步行动。 　　一天午饭后，灵水寺觉民学校的近百名学生刚刚用过饭，突然一个个抱着肚子弯着腰张大口呕吐起来。一会儿功夫，不少学生头昏眼花栽倒在地，严重的已不省人事。在场的教师见此景况全都吓得慌乱起来，不知如何是好。李先生连忙赶到现场，他一看便说：“是食物中毒，赶快抢救。”李先生一边配药抢救人事不省的学生，一边又忙着熬汤让所有学生服用。经过大家一阵忙乱，所有学生终于脱离了危险。李先生揩着满头大汗松了一口气说：“此次食物中毒非同寻常，定是有人谋害，在饭中下毒，一定要将此案查个水落石出。”他不顾劳累当即找做饭的伙夫询问情况。 　　不久下毒的凶手被查出来了。原来是个哑巴小僧人。他借口到学生灶房喝水时，乘伙夫不注意，将身上藏着的砒霜偷偷撒在了学生的饭菜锅里。无奈他是个哑子不会说话又不识字，李先生只好将他报官告到了县府，县府立即将此僧人判为死刑。 　　县城一伙绅士与僧官汪兴之见此，知事不妙，于是一边分头散出舆论说：“哑和尚根本未下毒，学生呕吐是因为在神庙办学，神仙显灵的结果。”一边由城绅出面重金去贿赂县长。不几天县府竞将那哑和尚又宣布无罪释放。 　　李先生得知后心中好生疑惑，他打算立即去县府了解事态的变化。不料劣绅们此时更加肆无忌惮地叫嚣：“学生中毒是神灵报应。”并唆使村上一些百姓围攻学校，反对李先生继续在庙宇办学。如此一来，李先生只得忙于对付来学校闹事的人。而同时劣绅们又暗中活动起七、八个村子的百姓围攻教师家。他们将李先生最得力的助手刘会斌教师家中的房屋统统砸了个粉碎，连其家人也被打跑了。这些人本欲去桃花峁抄李先生的家，可听有人说：“桃花峁村李姓与李先生是一族一家子，村上的民团是李先生一手培植的，连土匪强盗都怕他们不敢进村惹事，我们去了岂不是要吃大亏的。况这李先生名为乡人代表，实则是乡里有名的穷秀才，抄其家必无所获。”经此一说这些人方才放弃了抄李先生家的念头。然而学校与一些教师的家已被破坏得不成体统了，学校难以上课，教师、学生心情都很沉痛不安。 　　一怒之下，李先生来到榆林道伊府呈上状子。道尹看状子文辞甚佳，于是问：“此状何人所写。”李先生回答是自己所写。那道尹便问：“你是何等科举出身?”“光绪年案首秀才。”李先生回答。道尹和颜悦色地说：“噢!对啦，此状就算告下了，过几日我便要亲临灵水寺学校查看处理此事，你可回去了!” 　　数日后，那道尹果然坐着八人抬的朱红大轿，带着人马浩浩荡荡来到米脂，米脂县长立即召集县府人员及地方绅士恭恭敬敬地将道尹迎进县府，自然是百般款待，万般殷勤。第二天，县长一路护送道尹前往陈岔灵水寺学校。 　　且说县城那伙劣绅们得到消息后，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眼看道尹人马就要到灵水寺学校，想要贿赂那道尹也恐怕时间来不及。正在他们左右为难之际，忽然得到县长派来的快马密报，让他们快快派人如此这般速去乌镇，今晚道尹歇在了乌镇，明天才到灵水寺学校。这下劣绅一伙如绝处逢生般喜出望外，立即按县长嘱咐派人带了五十两的十个大元宝，连夜赶了30几里路来到乌镇。在县长的引荐下，给道尹献上了十个白花花的大元宝。那道尹一见如此多银两顿时眉开眼笑，连连说：“好!”。原来这个道尹与袁世凯是一党、对孙中山的革命根本不满，只一心维护旧日封建礼制。当他听说李先生是光绪年案首秀才时便要亲自出面为其主持公道，可如今见到了白花花的银子便露出了封建官僚真正吃人的本来面目。 　　第二天清早，李先生在灵水寺学校吩咐伙夫做饭菜准备招待，并让教师人等准备迎接道尹。李先生万万没想到一夜间所发生的变化。直到中午时分，道尹的大队人马才到了陈岔村，却迟迟不来灵水寺学校查看，只在村里临时设起的堂案前传李先生与僧官汪兴之听问。只听那道尹宣判：“经本官查明灵水寺院与庙产土地实属僧人所有，所办学校不得随意侵占，其学校当另建校舍安置学生，从此两家免生纠纷以自误，此案就此了结。”随后道尹上轿打道米脂城而去。李先生没想到这场官司竟然就这样败了，不由叹息着道：“你看这个事情!这!这灵水寺学校怎不能办啦，众人反对，上边道尹变脸，尔今是冬季，这行动又不方便，可如何是好!……”李先生一时真是束手无策。 　　且说绅士们因得了县长、道尹的“支持”赢了官司，一下子变得更加疯狂起来。他们动员起一百多乡民来到学校不仅抢饭吃，而且见东西就拿，还要撵学生速走，并且扬言：“学校如不快快搬走，就要动员几百乡民住进去，将学校的粮全吃光，将学校的地方全抢占回来，将师生们一个个都赶出校门。”一时间一个好端端的学校搞得一塌糊涂乱不堪言。李先生见学校已实在无法办下去了，只得答应僧人待师生们整理好自己的东西就搬出学校去，这样对方才松下劲来。 　　在最后一次教师会上，李先生强打精神讲：“情况诸位皆知，事到如今，学校不得不停办，但教育学生的事业不能放弃，教育是咱们的天职，教育是富民强国的根本，只有搞好教育才能使民众觉醒、国家富强，才能摆脱外国人的侵略。此种道理我已多次讲过，大家均已明白，无须我多言。尔今面临的情况是迁移学校的问题。依我酝酿，只有将学校迁到桃花峁村山寨子上去办，诸位看如何?”众教师听了李先生一番话，个个心情沉痛起来，没想到辛辛苦苦建起来的一所好学校就这样垮了。有人抽泣了起来，引得众教师纷纷声泪俱下，一个个表示再艰苦也要跟着李先生把教育学生的事业干到底。李先生被教师们的精神感动得良久说不出话来。 　　第二天，冬天的冷风阵阵袭来，异常寒冷，像往日一样，所有的学生、教师们排着整齐的队列站在了操场上。李先生站在讲台上，环视着师生们辛勤建起的校园、操场、菜园、树木……想到这熟悉的环境与可爱的学生即将在今早告别，李先生顿感痛心，他一字一句沉重地讲道：“诸位学生们!老师们!诸多原因迫使下，创建三年多的灵水寺学校只得停办啦，尔今决定将学校迁移到桃花峁村寨子山去办。因为有的教师家被抄，家人下落不明，现时得去寻找亲人和修建家室。加之桃花峁寨子山学校还须修建扩大。暂时容不下许多人，故决定先让年轻教师和年龄大的男学生，到寨子山边学习边建校，等学校建好后，再欢迎所有学生来上学……”还未等李先生说完，不少学生已哭起来，有的教师也跟着落下了眼泪。李先生强忍着泪水继续说：“学生们!教师们!都不要难过，我们的群众还没文化，封建迷信思想严重，这需要一个过程，这说明我们还得抓紧办学，要教育我们的群众，只有人民大众都有了知识，到那时我们的事就好办了。失败乃成功之母，我们的事业一定会办成办好的……”师生们听着李先生的话，在哽咽声中使劲鼓起了掌，李先生也揩揩眼角涌出的泪水高高举起了双手。 　　当天中午，所有的师生要离开灵水寺学校了大家整理好自己的东西，相互一一辞行告别，咽泣之声此起彼伏，可谁也不愿先走。最后，李先生带着将要去桃花峁寨子山办学的教师杨春华、马龙宾、王延俊、王延成与20来名大点的男学生率先走出校门，所有的师生才相继跟着离开了学校，冒着寒风各奔东西南北而去。这天是1916年的一个冬日，寒风大作，它像烙印一样留在李先生的脑海，痛在李先生的心头。 　　李先生刚回到桃花峁便病倒了，卧床不起。寨子山办学的事，只有让他的大儿子李之纲协助教师们办理。 　　 李鼎铭先生/李泽民著.—西安：三秦出版社，2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