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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清县府惊动榆林府

李泽民

自从李先生要求分区自治后，城绅对李先生又怕又恨，便将公开欺压变为暗中算计，时常将义务摊派负担偷偷加大，从而以此获利。这年天日大旱，尽管李先生为减轻百姓负担极力进行了斗争，使财主们的摊派有所收敛，可百姓仍不堪重负。 　　李先生从群众中获悉县财政有巨额贪污情况，就立即到县城及榆林道进行考察了解，终于发现了其中的隐秘。他来到县府对县长王亦哉说：“嗯……王县长，多年了，咱把二科的那个帐清理清理，也好让百姓明了明了。”王县长听了李先生的话，神情有些不自然，一时无言。原来这个“二科”非同一般，是管理全县财政、粮食、经济的重要机构，县财务局是二科的下属单位。因此好一会，王县长才说：“想清算县政府的账目我看没必要吧，账上不会有错，都是久搞的老手啦，我想大家都会相信二科与财务局的。”李先生坚持说：“清理账目并非是说二科与财务局就有差错，只是群众有这个要求，我们得讲讲民主才是。”王县长沉思一会说：“既是这样也好，待我与他们谈谈再作决定，你看如何?”“嗯。”李先生点头应道。随后便回到桃镇。 　　一晃一个多月过去了，却仍听不到县政府有任何清理县财政的消息，李先生只得二次来到县政府。不料县长去了榆林，仅从政府办事人员口中得知县政府并未商议清理县财政一事。李先生自言自语地说：“着冷的先闭门了，看来情况严重哩，不动点响声难能行事。”他当即去了西区高渠村，找到李高枝，将自己的计划一一谈了，李高枝击掌赞道：“先生神算，如此行事，何愁这伙赃官劣绅不完蛋!”却听李先生又低又慢地说：“嗯……家乡地，谨慎、稳妥为好，今是不得已而如此。” 　　不几天，东区、西区各分区先后向县政府递送上了群众要求清理县财政的报告，并申明若不答应，民众将上县城请愿，到榆林府上告。一时间四面楚歌，王县长惟恐闹出事来更不好收场，思前想后只得狠下心来答应了东、西区百姓清理县财政的要求。决定在东区、西区、城区各选出五名最公正无私的人，组成清理县财政小组。 　　东区以李先生为首、西区以李高枝为首、城区由城绅们推荐的五位人士共计十五人都住进了县政府。根据群众要求，确定清理1912年至1920年的县财政账目。清理工作在王县长主持下进行。李先生是精通数学、知天文识地理的“玻璃脑”，眼下算个加减乘除，可谓大材小用。在西区文人李高枝的配合下，经过三天便理清了县财政四年的账目往来，结果是被贪污的银币达七千多元。 　　参与清账的城绅们没想到李先生如此利脑，将他们诡诈隐秘的账目一一看出破绽，算了个清清楚楚，照此下去如何得了，连忙找借口推托：“啊呀!这样有碍于全县名誉呀!这算得太多，补不起也是枉然呀!”还有的直接找县长阻挠清账工作。 　　为人清廉嫉恶如仇的李先生见城绅们慌恐万状，更加坚定了彻底清算的决心。他说：“九年的账，清了四年就沉不住气了，那剩余五年的账就不要算啦?嗯，这个不行。”城绅们见此，更是想尽千方百计破坏清算工作。有的装病回了家，有的借故有事拖延清账工作的正常进行。王县长趁势以清算小组人员不全为由，宣布暂停工作。李先生立即召集东、西区清账人员商讨对策，一方面让东、西区各分区呈文要求清算工作继续进行，给县府施加压力，另一方面李先生组织人员奔走街头,到处宣传已清理出的贪污款项，并称停止清算就是惧怕清理出更大的问题。如此一来，县城大街小巷的百姓纷纷议论开了官绅合谋贪赃枉法的事情。县长与城绅们只得硬着头皮同意继续清算。 　　经过几天日以继夜的工作，共清查出贪污银币13，000元。这一消息在城乡不胫而走，家喻户晓。李先生代表东、西区百姓责令二科、财务局如数退出贪污款，不料城绅以无款为由，拒不退还。李先生义正辞严地说：“退款受罚理所当然，而今连款都不想退，好，咱把这事向上反映。还有你们私分私吃救济款的事。这救济款是灾荒年政府拨下来救饥民百姓性命的钱，可百姓饿得半死不活没见一个钱，全叫你们这些人吃了，此罪同吃人何异?”迫于李先生的威严，清算小组急忙召开了一个会。经过激烈的争执，二科、财务局终于决定将贪污的款如数退还。由东、西、城三区分发城乡百姓。自此，李先生反贪官治污吏的事迹在城乡如神话般到处传播开来。 　　此后不久，省政府突然派大员来到米脂县查核县财政私分“救济款”的事情。据说此事由中央责成省政府直接查办，要求速查速决。城中一伙豪绅富户方知大事不好，一片慌恐。二科科长高万仁、财务局长艾拐子更是像热锅上的蚂蚁，到处求人帮忙，千方百计想解脱自己。可城里的一伙绅士已自顾不暇，惟恐引火烧身，反倒求他二人千万千万别连累他们，不少人甚至避而不见二人。见此情势二人叹息道：“当初出谋划策全都雄兵百万，而今一个个却变成了缩头乌龟，这可如何是好。” 　　无奈之下，二人只得去找高老绅士。高老绅士捋着颤动的山羊须叹道：“唉!遇事不可慌乱，越慌越乱，事越多，得想办法出主意找门道才是啊。我要不是这把年纪，你们这点事情我还就不信没办法哩。而今要平息此事，你们只有去求一个人了。”二人连忙问：“何人?”高老绅士慢条斯理地说：“此人就是李鼎铭。他不仅能将东区治理得一声喊到底，而且连西区也成了他的附属区，只要他站出来说句话乡民没有不听的。至于城中市民有众绅士相帮，自可放心，我让黑狗儿帮你们出去活动活动就成。只要做好这些事情，那上面来的人岂能奈何了你们。” 　　二人听了高老绅士的话欣喜万分：“啊呀!若是这样就好。”可又转忧问：“只是这李鼎铭与我们素来不和，如何能求得动他哩。”高老绅士沉思良久说 ：“最好找个与李鼎铭有亲戚关系的人上门说情，先探探口气，然后你们再多带些钱物去求其相助。如今咱们顾不得脸皮钱财了，只要求个无事就好。” 　　二人听了高老绅士的点拨赶紧告辞出来，在城里找到了一个李先生的同族人。此人自以为与李先生是一家子，又有钱财贿赂作基础，便兴冲冲上门找李先生说情。不料李先生一口回绝说：“这种见不了人的事，就是我亲儿子也莫能相助。”二科长高万仁与财务局长艾拐子一听这种回复立时瘫软了一截，不知如何办好。 　　再说省府大员与榆林道官员不几天便将私吃救济款的案情查了个八九不离十，随后将所有涉案人员集中到县府院中进行审理，被审理对象有二科与财务局的全体办事人员，他们都是城里有头面的人物。王县长和东、西、城三区的代表一起参与审理。二科、财务局的绅士们与王县长都知道此次案情重大，弄不好便要掉脑袋，一个个将罪责全推在了二科科长与财务局长的身上。省府大员与榆林道官员低声嘀咕一阵后，由榆林道官员宣布逮捕了高万仁与艾拐子。早已等候在旁边穿着一身黑的警察，立即上前将二位五花大绑起来。榆林道官员接着又宣布：“凡分得赃款的人员，今天必须将款全部退还。” 　　第二天清早，南城门城墙上贴出了枪打高万仁与艾拐子的布告，市民百姓看到后，奔走相告，一时间县城里人流涌动。中午，二、三十个荷枪实弹的警察押着捆绑成团的高万仁与艾拐子来到十字街石台前。榆林道官员将枪决高、艾二人的罪状宣读一遍后，警察立即拖着高、艾二人押赴城外南河滩去执行。此时南河滩与城墙上站满了观看的人群。随着两声枪响，贪婪的灵魂受到了应有的惩罚。与此同时，王县长也被罢免归田。 　　此事引起了榆林道道尹景岩征的关注，他对镇守陕北的井岳秀说：“米脂这个李鼎铭先生不同凡响，群众视他如同圣贤，看来是个人物，我想将他请到公署干事，不知他愿意不愿意?” 　　“哈哈!既是大人有此心意，便是他的造化，岂有不愿之理。井某愿带一班人马将他请上榆林就是。”井岳秀信心十足地说。 　　景道尹思索片刻又说“如此不妥。我想这为官一方，理当对地方上的名人能士、风俗民情有所研究，既可招贤纳士，又好治理地方。这位李先生虽然名声在外，尚需考考真才实学究竟如何，然后再请他上榆林不迟。” 　　井岳秀两手一摊问：“这如何个考法?” 　　景道尹一笑说：“家父即将过大寿，我想发个帖子，请李先生为我父写篇寿文，到时便见分晓。” 　　井岳秀哈哈笑道：“哈!这倒是个好考人办法。” 　　几天后，李先生在桃镇小学接到了从榆林寄来的红字蓝底小本本，打开一看，初页写着序(即征文启事)，后边几页印着红道道空条格，李先生便知是官家为父做寿，空条格上要文章哩。李先生笑着说：“嗯!这官倒也是个孝子，凭此也该为他作篇寿文。”于是打开砚台，挥动毛笔，须臾间所有空条格变成了一篇文章，不长不短。然后李先生让伙夫申长有将寿文寄往榆林。 　　景道尹收到李先生寄来的寿文，看后大喜：“啊呀!果然名不虚传，文好字也好，真真是人杰啊!”说完连忙拿去给老父亲欣赏。原来这道尹之父也知文墨。只见其父对寿文爱不释手，读了一遍又一遍，口里不住称赞说：“文言文到了这个份儿，真是超古脱俗，不仅气魄好，语意开展，而且朗朗上口久看不厌。此文远非你我可及啊。” 　　景道尹极好玩弄笔墨文章，但一味追求古人古文，故其行文用字孤僻生硬，非一般人所能看懂，只有打开字典查对才能知个大概。尔今他见父亲对寿文此等赞赏，便决定立即派人前往桃镇请李先生上榆林共事。 　　谁知李先生对来人回绝说：“我无意仕途，无心从政，只看重教育事业。请回复景道尹另请高明吧。”景道尹没想到李先生竟是一个不爱富贵甘当穷教书先生的人，细思之更觉其非同一般。于是责令米脂县长想办法请李先生上榆林与他一会。米脂县长接到道尹手谕自不敢怠慢，当即备轿两座前往桃镇。这县长倒还真是个劝说人的能手，他好说巧说终于将李先生说服后跟他坐轿上了榆林。 　　景道尹父子见李先生中等身材，浓眉大眼，皮肤白净文雅，虽然穿着简朴的布质长袍马褂，一举一动却透着不凡的气质，言语不多却恰到好处，果真是文如其人。当即为李先生设宴洗尘，礼为上宾，一连数日好招待自不必去说。在谈论中他们还发现李先生天文、地理、数学、医学，无所不通，无所不精，道尹父子越感李先生是难得的人才，下定决心要将李先生留在榆林，宣布李先生为榆林道尹公署参议。李先生虽被委以参议，但仍惦记着自己学校的事。他以返校安排事务为由告辞榆林府，又回到了桃镇。 　　时过多日，景道尹仍不见李先生返回，心下好生疑惑，于是请银行行长马禀初到桃镇去了解情况从中周旋。马行长到了桃镇学校见李先生一切正常，便说：“李先生忙于学校的教学事情，可景大人在榆林为你牵肠挂肚，等着你上榆参政哩。”李先生平静地回答：“嗯，学校事忙离不开，请你转告景道尹另请高明。我失礼啦!” 　　马行长见李先生推辞不去，自己完成不了“使命”，便劝道：“啊呀!李先生，你可不能辜负了景大人对你的一番美意啊。只要跟着景大人，日后可是前程无量啊!”李先生微微笑着说：“嗯，我这人不党不派，一心只想为百姓干些事，其他无所求。” 　　马行长没想到李先生是一个不党不派的“怪人”，一时不知如何才好，过一会儿才说：“啊，李先生还是三思，千万别错过良机呀。”李先生却一字一顿地说：“人各有志。”马行长见一时半会难以说服李先生，只得告辞。 　　景道尹得知情况后心想：大凡有才之人，自是清高，一定是嫌我还不够重用于他，故尔推托罢了。突然想起横山县长病故还未补缺的事来。景道尹立即将马行长找来，如此这般一吩咐。原来这横山县曾叫怀远县，民国三年改叫为横山县。 　　马行长到了桃镇将景道尹委派之事向李先生一言明，却不料李先生脸上不见一点表情变化，只淡淡说：“当官不是我的事。”无论马行长如何苦口婆心地劝说，无奈李先生只是不答应。 　　此事立即传遍了学校与桃镇村，李先生的许多朋友亲戚急忙来找李先生解劝，众说纷纭：“你放的县长为啥不当，荣华富贵为何不享呢?”、“以先生之大才，治一小县自是胜力，为何不去?……”李先生认真作答说：“现在官不好做，我要当官就得替老百姓办事，溜官我不愿意，害民问不过良心，因此我不党不派更不当官。” 　　马行长回复榆林府后，景道尹不由感叹地说：“啊呀!清高，就是清高，这李先生非我所用了。唉!”马行长见景道尹长吁短叹便说：“景大人，我听李先生说起榆林中学校长杜斌丞，二人关系好像非同一般，若是让杜斌丞去请李先生，说不定事有转机哩。”景道尹忙问：“啊!既如此，你怎早不说哩。快，快去叫杜斌丞来我这。” 　　杜斌丞受景道尹委派，只得到桃镇来请李先生。李先生见到杜斌丞极是高兴，二人谈笑风生观看了学校建设与师生教学情况，杜斌丞赞叹不已。当走完集市街道及区公所后，杜斌丞欣喜地说：“这桃镇村大改观变样了，可不是过去的桃花峁啦，难怪景道尹也请不动你，你这成了东区桃镇国的国王啦，高不可攀呀，哈哈。” 　　李先生一听杜斌丞的玩笑话，头一转问：“嗯!看来你这也是当说客来了。”“哈，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我这一露就让先生给识破了，哈哈!”杜斌丞笑道。还未等李先生说话，杜斌丞又道：“这建校育人是救国为民的大事业，这参政议政就不能救国为民了?以我看这政只要参议得好，救国为民来得更快更及时，所有老百姓都要感激你哩。” 　　李先生说：“话虽如此说，只是当今政界混乱，恐事非人愿。” 　　杜斌丞一笑说：“正因如此，我们才应想尽办法为百姓谋利办好事，何况这个景道尹很讲民主，不少人尊他为民主人士哩，先生不妨试试，大不了再回来教你的书有何不可。” 　　李先生听了杜斌丞一番言语，思索再三说：“既如此，官我不当，我只到这道尹公署为百姓参政议政吧。” 　　“好!有眼光。”杜斌丞大加赞赏道。二人言语相投，话如流水，说天论地自不必细论。 　　李先生决定去榆林道尹公署了，学校的师生们与村镇上的百姓们纷纷议论着。他们都舍不得这位疼爱百姓一心为民的好校长、好区长离开桃镇，一时间登门看望者不断，人人都有说不尽的情，道不完的话。想到李先生是去为全陕北的百姓参政议政办更大的好事时，心中充满了希望和爱戴。 　　李先生即将离开自己亲手创建近六年的学校，眷恋之情不言而喻，他把学校的事一一进行了认真细致的安排。人们总以为校长的位子会让给他的大儿子李之纲，这也是合情合理的事，不料李先生却请一位叫李承善的教师担任校长，并协助处理区公所事务。待一切妥当后，李先生才告辞了师生、乡亲们。 　　榆林道尹景岩征见李先生如已所愿前来赴任．大为喜悦，设宴邀请榆林各界名流为李先生洗尘接风以示欢迎。 　　 李鼎铭先生/李泽民著.—西安：三秦出版社，2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