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初年,印光大师应西安各寺院的邀请讲经,十多日后,复赴普陀。当时,陇海铁路尚未通到西安,只修到河南观音堂,这段路程就必须乘坐单套轿车。
印光大师离得西安,饥餐渴饮,昼行夜宿,自不必说。一天,车临潼关,但见南山奇峰林立,树木参天,蜿蜒东去,势如巨龙。北边的渭河波涛汹涌,近在咫尺,注入黄河,水雾腾飞,给人以神秘莫测的感觉。不由惊叹:“好一个去处!”还没等他的话落音,车把式却说:“师傅!此处速速离去的好!”车把式眼露惊恐之色,没待他转过神来,但见他手中那根长鞭,在空中使劲一甩,鞭稍的红绸,煞像空中飞舞的彩蝶,随即响起清脆的鞭声“噼叭——”鞭稍虽未及马背,那马也似解人意,昂首扬蹄,飞也似的向前直奔。
说时迟,那时快,旋听山林中一阵锣响,窜出一彪人来,领头的大汉吼道:“还不停车?!可跑得过‘落花生’注?”说着震了震手中那柄短枪,车把式一看耽心的事终于发生了,赶忙扯紧缰绳,那马似通人性,急忙住蹄。
大师定睛看时,下山的百十多个人,已在车前车后、车左车右,将车围了个水泄不通。那大汉身过六尺,满脸的扎扎胡,恰似根根竖起的钢针,两只圆瞪的虎眼,恶森森的盯着人和车,说:“识相的,留下买路钱!爷爷放你们过去,倘若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没怪爷儿们没义气了!”说着还将手中的短枪在空中颠了颠。
大师见来了一伙强人,声色未动地念了数句:“南无阿弥陀佛!”没待大汉再说,早有一些喽罗等得不奈烦了,乱嚷:“跟这个秃驴有什理可讲?!不如把他带上山去,就不信,是骨头,榨不出油水来!”
那大汉似觉有理,点点头向山上一挥手,吼道:“走!”众人一拥而上,连人带车一齐赶上山来。
待到半山,就见丛林中露出幢幢木屋。至近前,只见两边依山势用木料搭成大小不等、高低不匀的小木屋十多间,犹如群星拱月的围住当中稍高大的五间大厅,正中赫然挂着一块行不行、草不草的金字大匾:“卧虎岗”。字虽不系名流所书,但亦气派豪壮。进得里面,中心一并排放了三把交椅。那大汉居中坐定,复有一高一矮两汉,分坐东西。东边那高汉生得头圆,毛长,看来从未梳剃过,形大似斗,铜铃似的双眼,突露,口可容拳。西边那条矮汉亦生得甚为奇异,休看个头不高,却四肢像椽,双耳竖直,两目闪着绿光。东西两边分坐了十多个大汉,个个面露凶像。
没等那大汉开口,两旁侍立者却异口同声吼道:“秃驴!还不给山爷跪了?!”这吼声犹如平地惊雷。
大师仍丝纹不动,双手掬佛道:“南无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侍立数人近前,欲强行跪地,大师仍巍然屹立:“罪过!罪过!”
就在此时,猛见那大汉将手一挥,众人急忙退后。
大师从容道:“尔一贫僧,何钱之有?!即使若有数文,亦为赈灾救民之用!”
没等大师说完,又见狮眼大汉道:“大哥!我看这车不轻,何用与这一贫僧罗嗦?!反正,银子已到手,足够咱弟兄们受用几日!不如……”说着右手斜劈而下,做了个“杀”的手势。那矮汉随声附和:“还是二哥的痛快!”说着欲将大师推出。
大师环视众人,面无怒容,只是庄重的一笑说:“贫僧死不足惧,但有一句良言相赠!如能待得说完,杀砍任便,死而无恨!”
只见居中那大汉,浓眉紧锁,片时复又展开,道:“说得有理!待他说完,再作处置!反正,人和银子俱在咱手,谅他插翅难飞!”说毕示意搬过一把椅子,大师坐定后,一字一句出自肺腑地说道:“贫僧由西安讲经,所得银元数百,赏赐山寨,亦如车薪杯水,济不了大事!余观众人,本系良民,皆因诸多原故,啸聚山林。现时,虽也平安,只因未成大患,如天长日久,政府必然剿除,少不了杀身之灾。”
“好一个大胆秃驴,竟敢口出狂言?!”那狮眼大汉逼近一步,意欲将大师推出,那大汉急忙制止:“狮兄弟!没性急!待他把话讲完!”狮眼大汉不满地盯视了山爷一眼,复又无可奈何地坐下。
大师复又环视了下众人,从容庄严地道;“余今愿将所带银元,赐与众位!”没等说完,侍立者都异口同声的喊道:“痛快!痛快!”
大师继续说:“但需依我一件事!余想众位来山前,均有职业,如今将这些银元,拿回家乡,各操其业,吃饭亦香,睡亦安稳!对否?望三思而后行!”
狮眼大汉听后,欲待发作,却被山爷用手势止了,笑了笑说:“有劳大师在此少候,待我与弟兄们商量后再说!”
山爷说毕,和两个弟兄走入附近密林。说话声时高时低,似难认识一致,密密细语无从得闻,断续高腔,略听几字:“那一席废话……杀了痛快……”
原来,那条大汉被山寨称为“坐山虎”。坐东首第二把交椅的是“狮子头”。居西坐第三把交椅的是“金钱豹”。这三个拜把兄弟中,就数老三粗暴,这阵听得的话,就是他说的。
密林阴森森的,平静而神秘莫测。约摸一顿饭工夫,风不吹,树不摇,低语亦不可闻。凶乎?吉乎?大师虽泰然处之,车把式却斜目瞅着那密林愈静愈发心惊。
山,静悄悄的。林,阴森森的。无飞鸟鸣叫,无人声喧嚷,无叶片响动……静,死寂般的静。
猛然间从密林深处,传来籁籁的响声,显然是有人穿密林而来,触撞枝叶的声音,这声音越来越响,愈来愈近,随之,“嗒!嗒……”的脚步声越来越大。眨眼间,三人一溜风走到当厅。山爷等三人向大师拱拱手:“大师!久等了!抱歉!抱歉!”
大师从容掬手说:“善哉!善哉!阿弥陀佛!”
三人坐定后,山爷笑着说:“大师的善言,我们认领了!”
山爷此话落地,在厅外等候的人群,一涌而入,一时间,将大厅挤得满荡荡的,齐声道:“山爷!大家听你的!”
山爷望着众人,语重心长地说:“大师所言,经我们三人斟酌,实属金玉良言!从今日起,就将大师所赐银元,散给各人,或经商,或种田……各从其便,也免众位弟兄日夜耽惊受怕之苦!”
“好!好哇!”众人呼声雷动,把个大厅似乎抬起来,风吹树叶“哗哗……”作响,仿佛山也在笑。
大师示意众人将银元搬出,分散众人后,山爷即命人点燃火把,焚毁木屋,顿时烈焰腾天,映红了大半个天空。
眼看人们慢慢走散了,大师复念:“南无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念毕,安祥地一笑,坐了轿车,重新向东赶路。
一时,大师一语散群匪,在周圆传为佳话。怎见得?有诗为证。
潼关南山焰腾天,啸林木屋尽成烟。
大师一语散群匪,保得一方民平安。
注:“落花生”:对枪子的俗称,亦有称为“洋落花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