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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兵临城下,决战一触即发

剑彬


  □阎锡山召集西北联防会议,胡、马争吵不休,竭力推卸西北战场失利的责任
  □大战在即,绅士官吏忙着挖地窖、埋金银,兰州城内一片混乱
  □兰州?定西?马步芳、马继援父子各执一词,莫衷一是
  □青马死守兰州,彭德怀说:这是我们求之不得的好事情
  8月,秋高气爽,九霄凌云。
  全国各地的解放大军,似乎在硝烟弥漫的炮火连天声中,已经隐隐地现出了共和国即将诞生的那份激动和那份豪情。
  8月中旬,陈毅、粟裕的第三野战军及其林彪、罗荣恒的第四野战军,已经分别前出赣南,逼近福州,挺进湘中;刘伯承、邓小平的第二野战军正准备进军西南,福州、两广和川、黔、云、贵已处于解放大军的枪口和炮端之下。
  彭德怀的第一野战军自不用说,经扶眉战役打破了胡、马作战联盟之后,千里陇东追击,又成功地分割了青、宁二马。青马节节败退,宁马龟缩宁夏,兰州决战,已迫在眉睫。
  但是,决战尚未开始,决战的“神经末梢”却千丝万缕地牵扯着它的“神经中枢”。
  西北局势的发展越来越有利于解放大军,蒋介石对青、宁二马已失望至极。虽然委派阎锡山在广州召来胡宗南、马步芳、马鸿逵开军事会议,明里继续给西北二马打气,暗中却把注意力转到以四川为中心的西南。他希望凭借天府之富,作最后挣扎。
  蒋介石打定主意后,密令宋希濂部队由湘鄂西退保川东,胡宗南部队由陕南、甘南伺机退入川北。于是,8月中旬的一天,这两员蒋介石的大将便在汉中碰头了。
  按照蒋介石的意愿,他是希望这两员大将能给他密谋出一番固守大陆的锦囊妙计。不料,这两位大将密谋了一番,围绕下一步怎么办的问题,却弄出了一个令人失望的方案——
  为了保存实力,静待时机,必须设法避免部队被共军包围消灭。在共军尚未向西南采取大规模军事行动之前,应设法将主力转移到滇缅边境地区。第一步应先控制西康和川南,作为逐步向滇缅转移的基地。第二步候共军开始向西南进军时,应立即将主力转移至滇西之保山、腾冲、龙陵、芒市一带,以一部转至滇缅之车里、佛海(即现在的西双版纳)一带。如将来再受共军压迫时,则以主力退入缅甸,以一部退至滇、缅、泰边境。顾虑到缅甸政府可能采取拒绝入境及敌对行为,必须具有击破缅军的决心和力量。因此在转移时,必须尽最大努力,保存现有的重武器如战车及重炮、山炮等。
  蒋介石的失望是可想而知的,但他已经无力大骂自己这两员大将了。他呆呆地伫立在广州的阴云密布之中,莫名地叹了一口长气,忽又想到了正在这里接受阎锡山调解的马步芳和马鸿逵这两个不是东西的东西。嘴角讷讷地动了一下,像是很艰难地泄出了他的心思,也不知这个西北军事联防会议开得怎么样?
  其实,情况怎么样,蒋介石自己心里是应该明白的,否则,他就不会委派行政院长阎锡山这个老醋瓶子了。
  但是,只要有马步芳、马鸿逵和胡宗南三人在座,阎锡山又能有什么办法来“联防”呢?
  阎锡山坐在正中一个棕色皮沙发上,开场白就说:
  “受总裁委托——,今天,把各位请来,开一个西北军事联防会议,总结西北战况,商讨今后对策。各位有何高见,请发表。”
  一听要总结西北战事,谁也弄不清蒋介石、阎锡山的葫芦里到底装的什么药,都生怕将战场失利的罪责加到自己头上,开刀问斩。
  马步芳、马鸿逵和胡宗南各自心怀鬼胎,七嘴八舌,吵闹不休,互相埋怨,互相指责,竭力推卸西北战场失利的责任。
  马步芳一开始就咄咄逼人,先发制人地指责胡宗南道:
  “平凉战役和三关口战役,失利的根本原因不在解放军兵力强大,谋略过人,而在于我们内部的不合作。有人不顾党国大局,躲避在一旁坐山观虎斗,这是有意保存实力!”
  在对付胡宗南上,马步芳和马鸿逵又可以临时统一起来。马步芳说完,求援的目光落在马鸿逵的脸上,发出暗号,鼓动他帮腔。
  马鸿逵曾数次密令撤兵,在这种场合,既怕得罪了胡宗南,又怕惹了马步芳。于是,他打算来一个稀泥抹光墙,只要没人给他难堪,他就两面抹。
  胡宗南一听,这话是对着他来的,便沉着脸,鼻子冷冷地哼出两声,用右手中指敲击着茶几,厉声冷语道:
  “要追究西北战场失利的责任吗?我很赞同马老兄的看法!有人就是一贯不顾党国的利益,历来就只顾保存实力,扩张地盘,做了几十年西北土皇帝的梦啦!我军与共军在陕北苦战一年多,伤亡惨重,青海和宁夏共有精锐骑兵号称20余万,为何不伸出救援之手,一举解决陕北战场的军事问题呢?远的不说,且说眼前的战事吧!扶眉战役,我军被共军包抄合围,有人将精锐骑兵不投入救援战斗,看着我数万人马被共军吃掉,却暗中令骑兵西撤……哼!这不是有意保存实力,破坏协同作战,损害党国最高利益吗?啊!”
  马鸿逵听到这里,坐不住了。他发现胡宗南那两道冷冰冰的目光直射到自己的脸上,似乎有股冷风顺着脊骨倒灌下来,脸色立时阴沉下来,干咳两声说:“胡兄言过其实了吧!”
  马步芳眼睛一瞪,“啪”地拍了一下茶几,真想大吼一通,排泄一下胸中的闷气。
  胡宗南哪里肯吃他这一套?他雷霆大发,拍案而起。一只茶杯滚落下去,茶水洒在地毯上。他视而不见地吼道:“放屁!”
  马步芳气得脸色铁青,挺身而起,指头戳着胡宗南,尖着嗓门喝问:“你想干什么?”
  马鸿逵原本想耍滑头,这阵儿见火已烧到了自己屁股底下,也指着胡宗南道:“胡老弟!别唬人,这里没有屁裤裆的娃娃!奶奶的!”
  胡宗南气得脸上青筋暴起好几根,嘴里飞溅着唾沫星子,逼问着:“姓马的!你,你敢骂人!”
  阎锡山摆了摆手,摸了摸头,哈哈一笑,调解道:“都什么时候啦,你们还尿不到一个壶里,那还打什么仗?”
  听了这句话,胡宗南气咻咻地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阎锡山又摸了摸脑袋,挨个瞅了瞅马步芳、马鸿逵和胡宗南,笑了笑,继续为马步芳和马鸿逵打气道:“胜败乃兵家常事。西北战场上,我军虽然吃了几个败仗,但是,总的来说,局势还是乐观的嘛!共军要想拿下西北,没那么容易啊!”
  马步芳、马鸿逵和胡宗南,直到这时,脸上才爬上几丝笑意。
  会场里一直紧张的气氛,一下子松弛下来,阎锡山感到很得意。他扯着嗓门分析了一通时局和战况,然后说:
  “总而言之,兰州有坚固工事和天险黄河为依托,我军兵力集中,弹药充足,而共军经过长途跋涉,人困马乏,后方供应困难。因此,在兰州决战,我军可以以逸待劳,知己知彼,全歼彭德怀主力于兰州外围将指日可待!”
  阎锡山这番高谈阔论,竟说得各位长官心花怒放。
  会议在烟雾腾腾中又密谋了一阵兰州决战的具体策略以及兵力部署,并反复强调了精诚团结、协同作战、以大局为重等等。这些都是老调子重弹,在座各位军事长官的耳朵早让这类陈词滥调磨出茧子了,因而没有表示出多大的兴趣来。
  阎锡山最后宣布兰州决战计划。阎锡山先望着马步芳,大声道:
  “命令马步芳部,沿华家岭节节抵抗,尔后退守兰州,吸引共军主力于兰州城下,紧紧咬住敌军,实施兰州决战计划!”
  阎锡山又望着马鸿逵,继续发布命令道:
  “命令马鸿逵部,待主力退出固原一带后,迅速折向兰州,参加兰州决战!”
  阎锡山最后望着胡宗南,停了一下,语气缓和一些,宣布道:
  “命令胡宗南部,进击陇南,对共军实施包围合击,最后完成兰州决战!”
  宣读完命令,阎锡山双手撑住茶几,十分严肃地说:
  “兰州战役,实乃西北大决战,胜败在此一举,希望参战的各部队鼎力合作,争取在兰州城外,将彭德怀之主力一举消灭!”
  最后,阎锡山又宣读了任命马鸿逵为甘肃省政府主席的正式文件。
  胡宗南的心里,一直不痛快。想当初数十万大军,他在蒋介石面前说话也是挺着腰杆的,如今只剩下十来万人马,退缩在陇南和陕南一带穷山恶水间,竟然觉得说不起话来了。就连阎锡山也敢在他的面前指手划脚了。唉,真是此一时,彼一时啊!想到这里,他心里更是闷得慌。会一散,他就甩袖子走了。
  阎锡山知道马步芳和马鸿逵之间有矛盾,有意后走。他看看马步芳,又看看马鸿逵,故作亲热地一手拖了一个,三个人说说笑笑地步入了小餐厅。
  胡宗南离开会场,径直去见蒋介石。此次见面,虽有“方案”在先,但蒋介石还是心情复杂地给胡宗南交了个底:准备将陕南、甘南的部队转移到川北,设法保住西南。这就是说,蒋介石明里委派阎锡山继续给西北二马打气,暗里却另有打算了。
  马步芳和马鸿逵跟阎锡山告辞之后,两人面对面地坐在沙发上,一边吸着水烟,一边说着话。
  二人同坐一处,却心怀各异,互相拿话试探着。
  马步芳望着马鸿逵,装出一副十分诚恳的样子,说:“有一段,你不来兰州上任,风传说你抱怨没有正式任命文书,名不正,言不顺,这也难怪,落到谁的头上,都会这么想的。这一次会议上,阎锡山当众宣读了任命你做甘肃省主席的决定,现在名正了,言顺了,其实也早该如此,政府机关办事实在太拖拉了,耽搁至今日才正式发表任命书,唉!”
  他叹了一口气,表示对马鸿逵的同情,便又咕噜咕噜地抽起水烟来,抽得有滋有味。
  马鸿逵心里清楚,他做甘肃省主席的任命,虽然曾有过一纸电文,但正式文件之所以晚到今日才公布,就是由于马步芳在暗中捣鬼,一心想把这个官位抢到手,由他们父子独揽甘肃一切大权,霸占甘、青两省,深恐宁夏的势力渗透到甘肃,跟他们父子争权。眼下时局急转直下,为了兰州决战,才不得不在这种时刻将任命文书发下来。
  他心里虽这么想着,脸上却装出一副亲热的样子,笑了笑,说:“难得你尕娃如此关照,我不知怎么感激才好。”
  马鸿逵按照辈份和亲戚关系,都排在马步芳的父辈上,但他心里明白,马步芳虽表面上一口一个“老爸爸”地在喊他,但内心深处压根就没有他这个作长辈的,时刻都面笑心不善,笑里藏刀,几十年来一直对他就没安过好心。
  马步芳见火候已到,提议道:“我看明早,咱俩同机飞回兰州,由我来主持你的就职仪式,岂不是更好?!”
  马鸿逵未及细想,随口应道:“好,好呀!”
  马步芳就势握住马鸿逵的手,起誓道:“你我今晚虽在广州,但兰州和银川已是大敌当前,眼看就要兵临城下,咱二人对苍天起誓,为保兰州,同生死,共患难!若有二心,天地不容!”
  山盟海誓,只隔了一夜,不知何故,第二天一早,仿佛压根儿就没有发生过夜里赌咒发誓的那回事儿一样。
  马步芳想将马鸿逵诱到兰州,作为人质,必要时可威逼宁夏出兵,支援兰州。
  然而第二天清早,马鸿逵突然变卦,借口先回银川部署出兵支援兰州,不肯跟马步芳同去兰州,而是乘专机朝银川方向飞去。
  马步芳和马鸿逵在广州演了一场戏,一夜的海誓山盟,未及天亮便撕得粉碎。
  马步芳回到兰州,见前来迎接他的只有刘任和彭铭鼎二人,却不见马继援,便问:“马继援呢?”
  彭铭鼎说:“他在定西,准备与共军决战。”
  马步芳长叹了一声,脸色愈加难看了。
  刘任禁不住问:“马鸿逵呢?不是说一块儿来兰州吗?”
  马步芳咬牙切齿地说,“他天不亮就溜回银川躲清静去了。”
  刘任忿懑地说:“如此做法,兰州怎么办?”
  马步芳用拳头击打着发木的脑门,叹息道:“唉!自扫门前雪吧!”
  彭铭鼎声音十分微弱地问道:“兰州一战,前景将会如何呢?”
  较之于蒋介石的无可奈何和青、宁二马的各怀鬼胎,毛泽东的“闲庭信步”及其彭德怀志在必夺的气势却正在自信而默契地相互鼓舞着对方。
  8月4日,彭德怀、张宗逊、阎揆要向各兵团下达进军兰州歼灭青马的命令:
  拟以一部钳制宁马匪军,集中绝对优势兵力,首先歼灭甘青两匪军,并准备歼击新(疆)省可能回援之匪军。具体部署是:
  第1兵团(欠第7军)并指挥第62军为左路,取武山、陇西、渭源,得手后经临夏、黄河直取西宁,断绝后路。……第2兵团为中路,经通渭、马营镇、内宫镇、洮河,向兰州埔南埔东攻击前进,并准备以主力于兰州上游渡过黄河,沿兰(州)西(宁)公路东进,包围兰州之敌,如该敌先退西宁,该兵团即西进,协同第1兵团进攻西宁尾敌北追。第19兵团(只第64军)为右路,第65军由隆德经静宁沿西兰公路界牌岭、沙家湾、华农岭,第63军由固原经兴隆镇、会宁、定西,向兰州埔东攻击前进。第64军控制固原城及其以北,对宁马组织积极防御。……要求各兵团、军于8月9日前完成进攻兰州、西宁的一切战斗准备。
  8月6日,毛泽东即以中央军委的名义,复电彭德怀、张宗逊,对兰州战役的作战部署表示满意,同时对深入马匪老巢、进军青海的下一步作战计划作了具体指示。
  一来一回,一切分明。其余的事情,只等用时间和行动来说明了。
  而马家军不但青、宁意见不一,就是马步芳父子,对于兰州决战的意见,也是个南辕北撤。
  马继援率所属部队第82军、第129军及独立骑兵部队,自陇东经华家岭溃逃到定西,妄图在这里布防,阻击解放大军西进兰州。
  马鸿逵自广州飞回银川后,将宁夏防卫部署进行了一番调整,然后硬顶住五个妻妾的压力,将女秘书纳为六姨太,自然免不了吹吹打打大操大办热闹几天。
  马步芳得知此事,气得暴跳如雷,拍着桌子大骂:“娘的!仗都打到门边上了,马少云还有心思讨小老婆!”
  他一边骂,一边在室内团团乱转,抓耳挠腮。过了好大一阵,他才瞅一眼站在一旁的彭铭鼎,长嘘短叹道:“马少云老奸巨猾,不会出兵援兰了。马继援年轻气盛,置我一日三令于不顾,固执己见,非要在定西迎战共军不可,搞不好将是残局难收。这,如何是好?”
  没等彭铭鼎答话,马继援又从定西打来电话。马步芳刚抓起听筒,就传来马继援的声音:
  “我主意已定,决心在定西与彭德怀决一雌雄,不成功便成仁!”
  马步芳双手举着话筒,颤声道:
  “你仅凭第82军、第129军和几支骑兵队伍,敌我众寡悬殊,如何决战?彭德怀三个兵团分三路猛扑而来,其势正锐。我意,应避敌之锋芒,退守兰州……”
  马继援自负的声音打断了马步芳蚊子似的嗡嗡叫声。
  “军令如山倒。命令已发,成命难以收回。否则,朝令夕改,如何克敌制胜?”
  老马与小马相争,互不退让,各持己见,一时间父子俩闹成了僵局。马步芳几次气得差点昏厥过去,疯子似地对着话筒多次向儿子臭骂:
  “你小子乳臭未干,胎毛未尽,翅膀没硬,才带了几天兵,眼里就没有你老子啦?啊!老实告诉你,你老子这辈子过的桥,都比你小子走的路长,出的汗,都比你小子喝的水多哩!你小子懂个屁!……”
  不等儿子分辩,他便将话筒“嘭”地一甩,坐到虎皮椅子上老牛耕田一样喘个不休。
  眼看解放大军逼近定西,马继援也一时没了主见,慌忙给彭铭鼎打电话,约他赶到定西面商决战之策。
  国民党第八补给区司令曾震五得知彭铭鼎要去定西,立即登门密谈。
  曾震五见面就问:“你此次定西之行,是给马步芳父子说和,还是另有所图?”
  彭铭鼎和曾震五,都是陶峙岳的旧部。陶峙岳离甘赴疆上任前,将这二人留在兰州是有长远打算的。前几天,新疆警备司令部参谋长陶晋初派人来兰州,向彭铭鼎和曾震五了解马步芳、马鸿逵的军事情况,并要他们暗中配合,设法保住河西,将来准备与共产党谈判。因此,这二人在一起,从来都是无话不说的。
  “如果在定西决战,对共军歼灭青马有利,也会少死许多人。可是,黄祖埙第91军,周嘉彬第120军,都在陇西、临洮一带,弄不好会给马继援陪葬了。”
  说到这里,彭铭鼎停了一下,接着说:“我们要千方百计保存这两个军,尔后转移到河西,配合新疆陶司令,作为将来与共产党谈判的资本。”
  曾震五明白了彭铭鼎此行的心理,说:“不过,刘任也想保住这两个军,并派人暗中活动,拉拢黄祖埙和周嘉彬。”
  彭铭鼎站起来,一边收拾行装,一边说:“刘任他们想把这两个军抓到手,待牺牲了马部之后,在河西与共军决战。”
  曾震五笑道:“我们与刘任,可以求大同嘛!”
  两人走到院里,不约而同地站住脚,相视许久,互相告诫着。
  “审时度势,见机行事。马继援可是不大容易套上笼头的。”
  “是啊!已到了紧急关头,必须慎之又慎!”
  彭铭鼎乘车星夜赶到定西,马继援正在万分踌躇之际,两人一见面,未及寒暄,便单刀直入,进入话题。
  马继援开门见山地说:“大敌当前,我没有别的办法,只好打电话约你连夜来,共商破敌之事。现在有两种作战方案,一种是守定西,在定西决战;另一种是守兰州,在兰州决战。你看,哪种方案更利于我军施展雄兵?”
  彭铭鼎考虑了一下,分析利弊后道:“定西无险可凭,地势不利于守,既无工事,又无囤粮,解放军不来则已,若来,兵力必数倍于我。一旦被围,内无粮草,外无增援,其危极甚。”
  马继援心里很乱,情绪不好,正皱着眉头,心里反复盘算着利弊,半晌不肯说话。
  彭铭鼎借着喝茶的机会,观察了一下马继援的脸色,断定他此刻内心十分复杂,正处于举棋不定之时。他斟酌了一下字句,便接着说:“兰州地势险峻,易守难攻,工事坚固,且粮弹储备多。主力在这里占领桥头堡阵地,不仅兵力与阵地非常适合,而且背水一战,将士有必死之心,无生还之念,凭工事、火力,先顽强固守,消耗敌人,稳操胜券。”
  马继援听罢这番分析,沉思许久才说:“我在这里不打阵地战,打运动战,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走。”
  彭铭鼎想了想,说:“骑兵已损失很大,还打什么运动战?你能机动过解放军?灵活过彭德怀吗?胡长官(指胡宗南)与他斗了不到3载,以几十万精锐之师,对付他的两万之众,结果还不是损失殆尽,落得个惨败?兵书曰: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识时务者为俊杰。依我之见,还是趁早退兵兰州,作兰州决战的打算。不然,到那时,被数倍于己的兵力团团围住,要走也走不脱了。”
  马继援听了这番话,沉思良久,最后站起来,手一摆,气呼呼地说:“那就向兰州撤吧!”
  说完,他就倒背着两手,没好气地踱起步来,一直踱了很久。
  马继援猛地停住脚步,站在屋子中央。在灯光的映照下,他的脸胀鼓鼓的,仿佛吹足了气的皮球,脸色活像放久了日子的烂猪肝,牛一般两只瞪大了的眼睛,充满着腾腾杀气。他背对着灯,浑身的肉仿佛在痉挛、在哆嗦。灯光将他那变了形的身影,投射到门边的墙壁上,幽灵一般。
  马继援少年气盛,总以为他过去几次与解放军接触,在合水战斗中,在西峰镇战斗中,在九岘塬战斗中,未被歼灭,有的甚至还偷了一点便宜,因此张口闭口都是解放军不在话下。
  彭铭鼎对马家父子的凶残蛮横知之甚多,了解甚深,因而从内心深处一直怀着戒备之心。而且,他心里早已清楚,国民党大势已去,西北二马如秋后蚂蚱,枝头残留的两片枯叶,没有几天时间了。眼前的局势早已明朗化,爹死娘嫁人,各人顾个人,他彭铭鼎不是傻瓜蛋,懂得替自己打算了。
  他在驱车来定西的途中,脑子里也斗争得十分激烈。他知道,如果为了随和马继援,事先编造一套在定西决战有利的道理,也许会产生这样的影响:一是马继援可能坚持在定西一拚;二是纵使不在定西作战,他们父子可能在该地区作较长久的坚持,就是最后万不得已时再撤守兰州,势必时间仓促,兵心慌乱,再无暇加强阵地,不堪一击即告溃败。这两种情况,对马家父子都十分不利,但对早日结束西北战事,作战的双方都少受伤亡,却是利大于弊。
  彭铭鼎早已私下活动,决心弃暗投明,走向革命。可是,他又为何不逢迎讨好马继援,坚定他在定西决战的信心呢?
  彭铭鼎心中有他个人的小算盘。10多年后,在回忆这件事情时,他追悔莫及地写下了这样一段文字:
  ……如果……在定西决战,……对歼灭马部有利,要少死好多人。我当时为什么不这样做呢?主要是怕第91军、第120军在陇西、临洮一带给马继援陪葬了。我想保存该两军尔后转移定西,作为起义的本钱,这种只顾个人利益,不顾人民死活的作法,正是反动统治阶级本质的暴露。
  此时,彭铭鼎见马继援心里已经在活动了,便有意给他搭个台阶,让他顺势就下。便搓了搓手,说:“大敌当前,当断立断,没有时间再拖延了。究竟在兰州决战,还是在定西决战,你就拿个主见吧!”
  马继援虽说心里动开了,但突然放弃定西决战的打算,按照老头子在兰州决战的计划行动,他冷丁还是拐不过弯儿来。他又在地上来回踱了很久,最后将两道目光滞留在彭铭鼎的脸上,问:“那么,你的意见和老头子一致,在兰州决战?”
  彭铭鼎点了点头,避开马继援的逼人目光,声音低沉而坚定地说:“这是马长官经过反复考虑后才定下来的,我亦觉得这是一个可行的作战方案!”
  马继援按捺不住胸中的积闷,歇斯底里地吼道:“娘的!真叫人作难啊!”
  彭铭鼎知道马继援的脾气,他这么说,就是表示赞同兵撤兰州组织决战的方案了。于是,他心里一下放松了。
  这一夜,马继援心情十分坏,动辄就是暴跳如雷,但彭铭鼎心里却是另外的一种情形:“此次定西之行,总算把马继援这匹小马给拴上笼缰牵回兰州了。往后的事情,再作计较吧!”
  就这样,马继援在一种极其复杂的矛盾心理中,一咬牙传下命令,部队日夜兼程,撤向兰州。
  马继援在兵撤兰州的同时,还发出命令,要临洮方面的第91军、第120军陆续北撤,到达兰州附近集结待命。
  然而,第91军军长黄祖埙,第120军军长周嘉彬,压根儿就不愿听马继援的调动,更不要说替马家父子去充当炮灰了。马步芳和马继援三令五申,要他们率部北上,参加兰州决战,但黄祖埙和周嘉彬,也同马家父子一样,各自心怀鬼胎,暗地里却打着南下投靠胡宗南的主意。这两个军,最后虽然还是奉命北上兰州黄河以北一带集结待命了,但绝对不是马家父子的命令发生的作用,其中还有着更深一层的奥妙。
  马继援驱军撤回兰州,马步芳立即主持召开了西北军政长官公署会议,研究讨论了兰州决战的具体作战方案。
  国民党西北军政长官公署守备兰州的部署大致如下:
  1.以国民党原陇东兵团主力第82军、第129军及榴弹炮第1营,在狗娃山、皋兰山、东岗坡一带既设工事占领阵地,置强有力的机动部队于四墩坪至七里河地区。该兵团的骑兵部队,配置兰州、河口一带黄河北岸,沿河守备。
  2.以国民党原陇南兵团的第91军、第120军,配置在兰州、靖远一带的黄河北岸,以巩固兰州左翼。
  3.韩起功骑兵军(兰州战役前不久刚由地方团队拼凑而成)守备洮河,巩固兰州右翼,并看守青海大门。
  根据这个兵力部署,国民党西北军政长官公署的战斗指导要领大致如下:
  1.置有力骑兵部队于榆中、甘草店一带,迟滞解放军前进,以赢得防御准备时间。
  2.如解放军主力直扑兰州时,兰州守军借工事以炽盛火力,予以杀伤,待敌我兵力接近平衡时,断然转移攻势。此时,北岸骑兵部队支援骑兵军,努力击破当面之敌,向夏官营、定西挺进;兰州左翼部队即向河口附近挺进,包围解放军于榆中地区歼灭之。
  3.倘若解放军主力向洮河方面进攻,兰州及其东北地区守军应断然出击,向解放军主力侧背攻击之。
  4.万一解放军主攻指向靖远方面,该方面守军应极力阻止其渡河。同时兰州及同心城部队应构成钳形攻势,乘解放军半渡歼灭之。
  5.宁夏及兰州两方面部队,应积极准备,互相策应作战。
  西北军政长官公署会议结束后,马步芳的心总是悬在空中,吃不下饭,睡不着觉,精神颓废,面容憔悴。他既要操心兰州决战的大事,又要牵心西宁老巢的安危,两头操持,哪一头都放心不下,真如热锅上的蚂蚁,惶惶不可终日。
  心病搅扰得马步芳好几夜都没睡过一个囫囵觉,眼睛血红,脸色黑灰,仿佛大病了一场。终于,他下定了决心,父子俩一人顾一头,这样总不失为两全之计。
  于是,他决定把兰州交给儿子马继援,由儿子负责兰州决战,全局总指挥。他打算回青海老巢,设法布置西宁方面的防御,万一兰州失守,也好死保西宁,有个落脚之地。而且,最少在西宁也得控制两架飞机,万不得已时,就乘机而走,保住老命。
  第二天,马步芳便启程返回青海老巢。
  时间进入8月上旬,兰州方面的马继援部队配备就绪,各部日夜加强工事,进行防守准备。
  黄河北面,沿河布满了工事,机关枪和大炮架起来,机枪射手和炮兵日夜守在机枪和大炮的旁边,连吃饭也是送到工事里的。士兵们穿着肮脏的衣服,头发半尺长,毛发卷在一起好像破毡片。这些人活像一批流放的囚徒,他们在军官的呵斥逼赶下,日夜不停地沿河挖工事,垒沙袋,一个个脸色灰黑,面无血色,精疲力尽,常常是一边干活一边打盹,处于半醒半睡的状态之中。
  军官们手里抡着马鞭,看到打盹的士兵,不由分说就是一顿抽打,直打得遍体鳞伤,血流不止方才住手。他们一边打骂,一边威胁说;“你们这群懒鬼!不赶快修工事,解放军来了,把你们抓住全扔到黄河里去!”
  巡逻的马队日夜沿黄河奔跑,这一群刚过,那一群又来,穿梭往返,从无间歇,使战前的紧张气氛更加浓重了。
  兰州城里的官僚绅士们,一见形势不好,便用马匹车辆将家中金银细软一应运往黄河北面,准备在战事不利时,由黄河北岸向新疆奔命。
  黄河穿兰州古城而过,连接南北两岸的只有一座铁桥。弹药粮草,士兵马队,南来北往,一座本来并不宽的大铁桥已经显得拥挤不堪,加上地方绅士搬运家当,便使得铁桥上经常发生堵塞,动刀动枪的械斗时有发生。仗未打响,铁桥上已是血迹斑斑了。
  马继援听到铁桥堵塞影响军事行动的报告后,当即传下一道命令:“把铁桥封锁起来,实行军事管制!除了部队行动而外,谁都不准过!如果有人敢胡来,格杀勿论!”
  铁桥被军事管制后,官吏绅士们毫无办法,只得花钱雇用筏客,用羊皮筏子和大小船只搬运物品。黄河水面上,一片混乱。沿河上下,士兵们趁机抢劫掠夺,大发横财。
  马继援得到消息,气得大发雷霆,拍桌子摔椅子地大骂道:
  “娘的!这帮混蛋王八!国难当头,他们倒先替自己打算开了!下令沿河部队把黄河给我封锁起来!发现船只和羊皮筏子,一律击沉!兰州这么混乱,万一共军的便衣趁机混过黄河北岸,那还了得!”
  于是,黄河被封锁了。
  官吏绅士们无奈,又设法到处挖地窖,把金银财宝埋在土里。
  兰州城内更是一片混乱。大街小巷,挤满了士兵、商贩和市民。人们互相打探消息,一个个惊慌失措,想跑无处跑,想躲无处躲,顾了身家性命又怕丢下妻子儿女,一时乱挤乱窜,不知如何是好。一些子日里倍受马家军欺压的百姓,表面上也很紧张,内心里却为解放军即将攻打兰州暗暗叫好,他们盼望着战斗赶快打响,好让百姓们早日脱离苦难。
  兰州南面的东岗坡、皋兰山、沈家岭和狗娃山一线阵地上,本来就有坚固的守城工事,马继援的嫡系部队进驻这一带山地阵地后,比黄河北岸的国民党军队更加紧张。因为这里是解放大军进攻的第一线阵地,因此马继援更加注重城南山地防御工事的进一步加固。他一面令守山头阵地的部队日夜加固工事,一面派后勤部队首先保证南山一线阵地的军火物资供应。
  沿南面的山坡,汽车载,马车拉,人扛马驮,满山坡的大路小道挤满了负重的人马和车辆,粮草弹药源源不断地运送到南山工事里。
  进入南山阵地的马家军官兵,尽管山上工事都是钢筋混凝土浇灌出来的永固性工事,但他们心里仍然不踏实。眼见得解放军长途追击,沿途数次交锋,直逼兰州城下,只觉得这支劲敌实难对付。因此,他们日夜加固工事,除了原有的工事外,还在漫山遍野新挖新修了各式各样的堑壕和掩体。东起东岗坡,西止狗娃山,几十里长的山岭上,被马军官兵挖得沟沟坎坎,千疮百孔。
  马家军官兵虽然表面上凶猛强悍,摆出一副坚守阵地、与解放大军拚一死战的架式,其实内心十分恐慌,军官和士兵一起,都在拚命地挖设堑壕,加固工事,人人都担心阵地失守,落得个葬身土丘。
  兰州南山阵地以南的解放军阵地上,也是夜以继日地做着攻击准备工作。解放军指战员都明白,兰州战役将是一场伤亡惨重的攻坚战。马家军北依黄河天险南据东岗坡、皋兰山、沈家岭、狗娃山一线的高山峻岭,又有坚固的工事居高临下,再加上马家军弹药充足,以逸待劳,要从山下攻上去,拿下这一线数十里长的山地工事,扫清兰州市南面外围的障碍,为攻入兰州古城捣毁马步芳父子的巢穴打通道路,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说真的,能不能攻下南山阵地,指战员心里的确没有十分把握。
  彭德怀用望远镜观察了马家军的南山阵地后,脸上本来就严肃的神情更加冷峻了。他对一举攻下马家军南山阵地能否成功,从来没跟任何人提起过。他本来就是一个寡言少语的人,对这件事情就更不会吐露真情了。
  大战在即,兰州并不平静,皋兰山上下,仿佛一锅烧得滚沸的开水。
  敌我双方都做好了准备。决战如张弓之箭。
  1949年8月20日,兰州战役宣告开始。中国人民解放军许光达第2兵团,杨得志第19兵团,从东、西、南三面包围了兰州。
  在这关键时刻,敌人的营垒里,相互之间的明争暗斗更加尖锐、复杂、激烈了。
  当解放军越过六盘山,大举向西挺进,马步芳、马鸿逵的部队全线向兰州、宁夏撤退时候,马步芳幻想实行他们的所谓配合友军,前后夹击,歼灭解放军于兰州城下的方案。马步芳曾经几次发电请求蒋介石令胡宗南由秦岭出兵,马鸿逵、马鸿宾由宁夏南下,分进合击,对进攻兰州的解放军实行包抄围歼,毕其功于兰州之役。
  但是,以西北军政长官公署长官刘任为首的“中央派”,鉴于胡宗南、马步芳和二马内部的矛盾越演越烈,因此又别具心肠。“中央派”密议断定:宁马对青马出任西北长官公署长官一直心怀不满。宁马虽然也弄到个甘肃省主席的职位,但受青马束缚,不能为所欲为,认为兰州是青马势力范围,所以对兰州的得失,并不关心,以为只要保得住宁夏老巢就够了。二马倾轧至此已表面化,不可能临难相顾;胡宗南龟缩汉中,自顾不暇,乘解放军西去,正好扼守秦岭,苟安整补,企图坐收渔人之利。况且胡宗南自扶眉战役失败后,对青马有“见死不救”的切齿之恨,按兵不动,是意料之中的事情。而陇南兵团虚有“中央军”之表,其实毫无战斗力。马继援的陇东兵团,战斗力虽较强,毕竟众寡悬殊,难以应付……。经过一番密谋商议,“中央派”得出的结论是:兰州战役,青马孤立无援,凶多吉少,兰州失守已成定局。
  “中央派”虽然明于知己,却昧于知彼。他们对解放军尔后的行动估计,作出了自认为是正确的判断。他们估计解放军打下兰州后,必将转锋南下,消灭胡宗南的残兵败将,最后进军四川,决不会深入草枯水冷的河西走廊,更不会急于向戈壁千里的新疆挺进……因而,他们得出的结论是:仗,打到兰州就会告一段落。于是“中央派”幻想在河西走廊养精蓄锐,等待第三次世界大战爆发,反守为攻。
  “中央派”根据自己一厢情愿的主观判断和幻想,对将要准备作根据地的河西地区,又不能不深思熟虑了。他们明白马步芳之兄马步青曾割据河西多年,在当地潜在势力相当大,且邻近青海,素为青马所垂涎,而驻新疆的骑5军马呈祥部又为其嫡系,一旦青、新二马连接,不仅河西,即便新疆也将受其威胁。而且,如果“中央派”与蒋介石的空运断绝,“中央派”在青马已认为再无利用的时候,则有被吞噬、抛弃的可能,所以决不能让马继援窜据河西。于是,“中央派”承袭了蒋介石借刀杀人、排除异己、消灭杂牌、保存自己的一贯做法,以陇东兵团独立担当兰州保卫战,陇南兵团为总预备队。这个计划,他们认为战胜了,还可能合作;战败了,消灭的是马家军,“中央系统”的陇南兵团仍可保存无损。这就是“中央派”对兰州战役的看法以及他们将要采取的对策。
  虽然在暗中密谋排斥马家军这一点上,以刘任为首的“中央派”是一致的,但在蓄意保存陇南兵团的目的这一方面,“中央派”内部,又有主和派与主战派两个有着各自不同图谋的集团。
  陶峙岳由西北军政长官公署副长官调任新疆警备总司令(兼任河西警备司令)之后,将部分亲信留下来,在甘肃方面继续工作。这一陶系主和派,虽说早有脱离蒋介石集团另创局面的打算,但是因本身没有力量,而且距解放区太远,不易配合,所以未敢贸然行事。
  最先提出和平主张,并发动联络以和平方式解决西北问题的,是新疆警备总司令部参谋长陶晋初。
  在甘肃方面,彭铭鼎是主和派的骨干。他在私下里四处活动,八方联络,暗暗地进行着一些和平的游说。
  有一次,彭铭鼎找到国民党骆驼兵团团长贺新民,两人坐在一处,交谈了半晌。当谈到今后的打算与出路时,彭铭鼎压低声音,心神不安地说:“常言道,自古英雄识时务。现在,国民党大势已去,共产党得天下已成定局,蒋介石寄希望于马步芳和马鸿逵挽救残局,不过是一种企图而已。”
  他长叹一声,沉思良久,说:“我们还得早作打算啊!”
  贺新民想了想,问:“你看,我们都作些什么打算才好呢?”
  彭铭鼎望着贺新民的脸,瞅了半晌,终于下了决心,低声说:“我们要保住河西,必须要有陇南兵团这一‘中央系统’的可靠力量,我们与马家军之间矛盾很深,如果到了紧急关头,马家军是靠不住的。再者,在万不得已时,应做跟共产党打交道的准备,但是如果没有足够的实力作资本,只能订城下之盟,决无讨价还价之余地。”
  他说到这里,停了一下,一字一顿地说:“对我们来说,积蓄与共产党讨价还价的政治资本,实是非常重要的一步棋。”
  贺新民听得出来,他话中所谓的“棋”,弦外之音,针对的就是“中央派”内部的主战派。
  主战派的中坚人物,就是桂系的刘任。他们这一伙,是根本不赞同起义的。
  正是由于主和派和主战派之间的看法不一,见解不同,各自的打算也就相差甚远,因而主和派也就有意避开主战派,暗中加紧了密谋活动。
  刘任的主战派,虽然自始至终没有参加和平解放的策划,但是当时对共同设计摆脱青马的势力,据守河西走廊的行动,尽管暗中有和与战之分歧,终究还没有形成公开的分裂,表面上仍然是同谋联手合作的。
  主战派与主和派,是在共同追逐的目标下,开始计议如何保存属于“中央系统”的陇南兵团的有关斗争策略问题的。
  要掌握陇南兵团这份残破的家底,也不是容易的事,内情非常复杂。
  第119军军长王治岐原已配属国民党第5兵团指挥,扶眉战役后,王治岐别有用心,龟缩武都,坐观成败去了。虽经三令五申,他却按兵不动。
  第120军军长周嘉彬是张治中的女婿,易于争取,可是此刻他的部队正逗留陇西途中,摇摆不定,曾有要把该部拖到汉中去依靠胡宗南的传闻。
  刘任得到这个消息后,立即派西北军政长官公署政工处长上官业佑前去劝说,要求周嘉彬率部开赴兰州待命。
  上官业佑走后不久,刘任仍是放心不下,便派人将周嘉彬留在兰州的夫人接到长官公署,当场让她给周嘉彬打电话,催促周嘉彬率部回兰,不要犹犹豫豫,拖拖拉拉。
  几经周折,总算把周嘉彬的第120军拖了回来。
  第91军军长黄祖埙,是蒋介石、胡宗南的嫡系,不听调遣,最难驾驭。
  刘任和彭铭鼎,感到最头痛的就是黄祖埙这个人。这家伙有恃无恐,自以为后台硬,平时腰粗气壮,拿谁都不在话下,经常把西北军政长官公署的命令当儿戏。
  刘任对黄祖埙早就积怨甚深,又对他没有办法,正值混乱之时,他想趁机收拾一下黄祖埙,便多次找彭铭鼎商议,并不断拿话试探着彭铭鼎。
  彭铭鼎深知黄祖埙很难对付,既然刘任有整他之心,何不趁此良机,煽风点火,借刀杀人,让刘任出面,除了这个心腹之患,将第91军的兵权夺过来,抓到手,将来即便起义,与共产党谈判时,也多了一点资本。
  一次,刘任下令让黄祖埙派出一部分兵力,担任黄河铁桥北岸的防守任务。但是,黄祖埙根本就没有理睬刘任的这一命令。刘任又急又气,却毫无办法。彭铭鼎恰在这时候来见他。
  刘任满面愁容,无可奈何地对彭铭鼎发牢骚道:“唉!大敌当前,内部又是如此,黄祖埙这家伙,抗拒命令,如何是好?”
  彭铭鼎表示很同情刘任眼前的处境,声调里带着一种明显的义愤,说:“军人最起码的常识,就是以服从为天职。黄祖埙多次不服从命令,贻误军机,如此欺人太甚,长此姑息迁就下去,必然坏了大事!像他这种人,岂有不下决心惩处之理?”
  刘任用手指弹了几下桌子,忧心忡忡地说:“唉!你岂知我的心理。这许多日子,我总在想如何处理黄祖埙,难有个好办法呀!”
  彭铭鼎见话已至此,便打消顾虑,说:“办法嘛,倒是有,但不知……”
  刘任盯着彭铭鼎,说:“有何高见,但说无妨。”
  彭铭鼎很沉得住气地说:“为了确实控制该部,最理想的办法是,撤换黄祖埙!”
  刘任一听,正合心意,却不露心迹地问:“由谁代之?”
  彭铭鼎假装思索了一阵,才说:“最合适的人选,只能是曾震五。”
  刘任心里明白,彭铭鼎推荐曾震五取而代之,另有所图;但要撤换黄祖埙,也只能这样了。他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当然,在正常情况下,撤换一个军长也许不难,但大战在即,要撤销黄祖埙这个军长,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其实,黄祖埙也有他自己的难言之苦。他有心执行北上兰州的命令,深恐难逃全军覆灭的厄运。如果部队到了兰州,马家父子要他打头阵,当炮灰,后悔也是无济于事的。从内心深处,他的确想将部队拖到南面,投靠胡宗南,待机而动。就在部队撤退时,他曾找来第246师师长沈芝生,第191师师长廖风运,共商此事,由于意见不一,没有结果。后来,廖凤运师不战而溃,且受周嘉彬第120军监视,又怕王治岐第119军在武都一线阻截,因而不敢轻举妄动。最后,黄祖埙没了办法,不得已率部开始北撤。
  撤换黄祖埙的计谋,一旦实施起来,“中央派”又怕青马乘机争夺人事权,坐收渔人之利,又进行了周密计议,决定双管齐下,将撤换黄祖埙连同暗算青马的计划,全盘托出,走马继援的路子,撺掇马继援,引诱入套。
  这时,马步芳坐镇青海后,马继援成了马家军的首领。凡军政事宜,均须马继援点头。而做诱使这匹小马驹就范上套的工作,只有让两面都能说上话的彭铭鼎去做了。此事,实非彭铭鼎莫属。
  于是,彭铭鼎便以谋士的姿态出现,跑来向马继援献策道:“共产党虽是一时得逞,大军逼近兰州,可是犯了孤军深入的兵家大忌。胡宗南部队抄其后,宁夏兵团拊其背,我军固守兰州,相机反攻,解放军会遭到四路围攻的毁灭性打击。”
  马继援一听,禁不住喜形于色,手舞足蹈起来。
  彭铭鼎投其所好,乘机进言道:“我军为了便于指挥,必须划分兵团战斗地区,控制强大预备队。”
  马继援频频点头,连声道:“对。说得对。”
  彭铭鼎笑了笑,建议道:“最好陇东兵团以一部守河口,主力在兰州占领阵地,严阵以待。陇南兵团系新编部队,不但战斗力不强,而且将领骄横难制,不宜把这个部队放在兰州守城,以免与陇东兵团混乱,不便指挥。可以把该兵团作为总预备队,令在黄河北一条山一带占领阵地,掩护我之侧背。”
  马继援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彭铭鼎停了一下,加重语气说:“但是,陇南兵团内部,人事必须调整。第91军军长黄祖埙,是胡宗南的嫡系,不可能忠于马长官的事业,早有南去依附胡宗南的打算,又骄横跋扈,不听指挥,若不先发制人,及早处理,恐贻后患,为了确实控制这个部队,为马长官效力,似应赶快撤掉黄祖埙的军长职务,另派忠于马长官的人接替。”
  马继援把茶杯放在桌子上,若有所思地说:“嗯!有道理!黄祖埙这个狗娘养的,目中无人,早该撤换他!”
  彭铭鼎喝了一口茶,接着说:“其次,兰州保卫战未开始前,所有军需物资和机关干、属,必须先行后撤。为有利陇东兵团的军事行动,长官公署干、属这个大包袱应该卸在河西,不准进入青海,但第8补给区(国民党蒋介石在各大战区设有补给区,兰州为第8补给区)所有军需物资又必须运存青海。第8补给区家当不小,为顺利地实现这个转运计划,马长官应派亲信接掌第8补给区司令职务。”
  马继援抬了抬手,抖了抖袖子,说:“高见,高见!”
  彭铭鼎装出一副十分真诚的样子,继续说:“至于原第8补给区司令曾震五,可令接替第91军军长,他一定能感恩图报,为长官效力尽忠。”
  彭铭鼎侃侃而谈的这些正中下怀的悦耳之言,使马继援闻之甚喜。
  马继援当即打电话,与住在西宁的马步芳商量了一番,经过老子点头,儿子便准备着手去照办。除因战局变化太快,没来得及撤换黄祖埙外,其余彭铭鼎提出的计划,都是实行了的。
  马家父子向来以狡诈著称,并不是那么容易听信他人的,为什么经彭铭鼎那么一说,就如此轻易上钩呢?此中又有他们的打算。
  当时,陇南兵团不能参加兰州决战,而被调到一条山当总预备队,马家亲信中不明了内情的人是有异议的:为什么我们马家部队摆在一线,而不叫“中央军”去打头阵呢?
  而第91军军长黄祖坝,对他的师长们是这样解释的:
  “马步芳自接任长官后狂妄已极,自认为‘西北是我的’,一切应以我为主,以我军守我土,心安理得。马步芳歧视我们‘中央军’,怕我们不为他卖死力,轻易放弃兰州,拆他的后台。要想保住兰州这块地盘,他认为只有他自己的部队可靠。其次,青海是他的老巢,军用物资大量向青海运,如果兰州保不住,他向青海一缩,又可以去当他的西宁王。还有,马继援这小子,骄傲得很,他一向看不起解放军,常常吹嘘解放军是他手下的败将,正在做着‘诱敌深入’围歼解放军的好梦。又把我们看成‘豆腐队伍’,怕作战不利,影响他的士气。也好,让他跟彭德怀斗去,咱乐得逍遥自在!”
  黄祖埙的这番话,切中了马家父子的心机。
  马继援一面部署兰州决战,一面严令黄祖埙第91军、周嘉彬第120军,日夜兼程,开赴兰州黄河以北地区集结待命,担任兰州决战中马家军的总预备队。
  马继援一心梦想着在兰州大战中,创造出马家军作战的惊人业绩来。
  可惜,事与愿违。
  他遇到了彭德怀——“我们不怕他守,而是担心他跑掉。如果他真的不跑,就到了我们把他消灭的时候了!”

一野最后一战/剑彬编著.—北京:国防大学出版社,199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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