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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停止进攻,滔滔黄河向东流去

剑彬


  □马架山,两次攻击均未成功
  □沈家岭,激烈鏖战终打成了对峙局面
  □营盘岭,继续发动一次又一次的猛烈进攻
  □全线受挫,彭德怀又一次走遍主攻部队的前沿阵地
  1949年8月21日拂晓,彭德怀下达了对兰州守敌发起全线攻击的命令。
  这是历史的选择,也是历史的注定。
  这一天的兰州,如火的朝霞是被连天的炮火轰击而来的。
  这一天的兰州,如血的太阳是在弥漫的硝烟中腾空而起的。
  历史选择了这一时刻的兰州,必将经受战争的考验和洗礼。
  历史注定了这一时刻的兰州,必将忍受新生的阵痛和磨难。
  古老而浑沌的黄河,像是早有感知,在万炮齐轰、烽火连天、血色和火光一起映红了长空和大地的非常时刻,她依然默默地,沉着而平和地缓缓东流。
  仿佛人类自己的战争,只不过是拂晓前,或者是黎明时刻那欢快的,或者是痛楚的鸟鸣而已。
  马架山,营盘岭,沈家岭,同时在连天的炮火声中开始呻吟,开始震荡,开始分崩离析。
  马继援将他的第82军3个精锐师摆在3个主防阵地上,第100师固守马架山及豆家山、古城岭和十里山一线,第248师固守营盘岭一线,第190师固守沈家岭及狗娃山一线。又将马步銮等129军的两个师为预备队,部署于兰州教场。另外,甘肃保安部队3个团,驻守在东岗镇及城内。兰州城内守军共5万多人。
  外围则有韩起功的骑兵新军,驻守临洮、临夏,防守青海老巢的门户。
  马继援自己第82军的马成贤骑兵第14旅、马步銮第129军的马英骑兵第8旅以及第100师、第190师、第248师和第287师、第357师所辖的5个骑兵团,则集中布防于河口至民和一线,策应兰州和临洮方面的作战。
  黄祖埙第91军的两个师(即第191师、第246师)、周嘉彬第120军的两个师(即第173师、第245师),在黄河北岸地区,沿河布防。
  马继援本人坐镇黄河北岸指挥,前沿指挥所设在龙尾山上。
  轰轰隆隆的炮声,宣告兰州决战正式开始。
  一野分别攻击马架山、营盘岭、沈家岭的第65、第6、第4军的主攻部队,在轰轰隆隆的炮声中,如离弦之箭,迅捷出击。
  马架山、古城岭、豆家山和十里山,是兰州东南的天然屏障,海拔在2000米左右,山势陡峭,十分险要。
  马架山、古城岭和豆家山,在西兰公路的南面,十里山在西兰公路的北面。控制这一带阵地,就可以截断西兰公路,关闭兰州的东大门。
  马继援以他的精锐主力第82军第100师,再加他的嫡系警卫部队青海保安第1团,防守这一线山地。敌人狂妄地吹牛说:“10万人马也攻不下兰州的东南要冲!”
  然而,这一线山地延绵起伏,地形复杂险峻,又有坚固的工事,易守难攻,倒是事实。早在抗日战争时期,国民党军朱绍良部就在这里筑有永久性的国防工事。当解放军进军西北逼近兰州时,马步芳又派兵精心地进行了加修。
  阵地上,有密如蛛网的铁丝网鹿砦;有蜂窝似的地雷区,每枚航空炸弹连结着数枚地雷,只要踏响1颗雷,即可引爆成串的地雷及炸弹,半径30米以内的人一律遭到杀伤,堑壕的内外两面,遍地都埋设了这种地雷群;有星罗棋布的钢筋水泥地堡及野战工事,低下隐蔽,便于发挥火力,又能相互交叉,形成密集的火力网;还有2至3丈的3道人工峭壁,并挖有宽深各2丈多的外壕3道,壕内埋设半米高的木尖桩。阵地的东西侧多系悬崖绝壁,难以攀登。山后修有公路,直通兰州市。守敌的主要兵力摆在马架山之古城岭。
  马架山、古城岭、豆家山和十里山一线敌之阵地,连成一个整体,既可以相互策应支援,又可以独立成阵。
  王道邦和肖应棠的第65军,攻击马架山和古城岭。郑三生和史进前的第193师,赵文进和陈亚夫的第194师,担任主攻任务。
  郑维山和王宗槐的第63军,攻击豆家山和十里山。杜瑜华和蔡长元的第189师,张英辉的第187师,担任主攻任务。
  8月20日夜,各主攻部队隐蔽接近敌人阵地,进入攻击位置。
  8月21日,全线发起攻击,外围阵地的炮声震撼着沉寂的山峦,古城岭上硝烟弥漫。
  579团在马架山南麓卜家路口一线,率先向敌主阵地古城岭发起攻击。指战员迅速通过火力封锁区,冲到敌人的阵地前。
  先头分队进入雷区时,踏响地雷,引起航空炸弹和周围地雷的连锁爆炸,后续分队毫不停留,继续前进,越过铁丝网冲至第一道外壕。
  而敌人趁我先头部队立足未稳,近百个马匪突然从翼侧蜂拥而出。他们光着膀子,挥舞着鬼头刀,嗥叫着向战士们冲来。战士们一排手榴弹,把敌人压了下去。
  稍停,这些亡命徒又狂叫着“死了升天”,继续冲上来。三营的战士们勇猛地端着刺刀迎上去,与敌展开了激烈的白刃格斗。刚刚把敌人第一次反扑打下去,另一群又从两翼包抄过来……。
  这样激战到9时,尚未突破敌前沿,师长郑三生遂令该团暂停攻击,重新组织战斗。
  但是,第二次攻击仍未奏效,战士们带着满身血污撤退下来。
  两次攻击没有成功,伤亡较大,部队很憋气。
  接着,第一梯队团、营调整了战斗组织,重新组织了火力,准备再次攻击。为增加突击力量,师长郑三生决定579团1营和578团3营加入战斗。
  16时发起了第三次攻击,当部队冒着密集的火力冲到第一道外壕时,又有战士触雷牺牲,也有跳进外壕的战士被木尖桩扎伤。与此同时,敌人又开始以一个排至一个多连的兵力连续反扑……由于敌人居高临下,工事隐蔽,火力突然密集,而我进攻正面狭窄,地形暴露,不便运动,也不便发扬火力,因而进攻发展缓慢。部队虽然伤亡较大,但士气高昂,战士们前仆后继,反复拚杀,终以血的代价夺占了敌人第一道外壕。578团3营曾一鼓作气突破敌人第二道外壕,接近到第三道外壕,但终因敌人反扑猛烈,无法立足,退回到第一道外壕。
  激烈的战斗持续了一天,进攻部队像钉子一样牢牢地钉在第一道外壕阵地上。”
  敌人为了保住阵地,当晚向古城岭增调了兵力一个营。
  但是,攻击部队始终没有取得实质性进展。
  马架山如此,沈家岭又如何?
  沈家岭和狗娃山是两座山梁,位于兰州西南10里左右,两山相连。
  狗娃山在沈家岭西侧,山梁比沈家岭稍低。山梁的西侧,是临(洮)兰(州)公路,直通兰州西关。
  沈家岭的东边,是阿(干镇)兰(州)公路,再往东便是更高的皋兰山。蜿蜒的公路,就夹在两山之间的深谷里。沿公路北出谷口,便是兰州西关。
  扼守沈家岭与狗娃山,居高临下,截断两条公路。如果解放军拿下这两处高地,沿着公路就能直捣西关,切断黄河铁桥,将敌人从四面围困在兰州城内,关起门来打狗。
  站在解放军的阵地上,由南向北望去,沈家岭的形状酷似葫芦柄,伸向解放军进攻的方向,易守难攻的狭窄地带,设有难以跨越的横沟障碍,沟前还有密密麻麻的布雷场。要突破这样的地形和障碍攻击敌人的阵地,难度是可想而知的。
  攻击沈家岭的突破口,很难选择。两侧山高谷深,坡陡崖峭,不仅无路可走,而且受到东西两面火力夹击,无法突破。唯一的办法就是正面硬攻。
  这个葫芦形的阵地,简直象个缩头的刺猬,要拿下它,非常棘手。
  沈家岭阵地,与守兰州之敌存亡与共,此存彼生,此失彼亡,战略地位十分重要。因此,马继援曾得意地将这个阵地称为“兰州金锁”。
  他以其精锐主力第82军的190师防守沈家岭和狗娃山,并以主力第129军的357师防守七里河、小西湖沿黄河通往西关的狭长公路,另派第129军一部驻守华林山,控制通往兰州西关的唯一通道,作为第二道防线。
  攻打沈家岭和狗娃山的第4军,军长张达志尚未赶到,副军长孙超病在途中,政委张仲良和副军长兼参谋长高锦纯决定第11师攻打沈家岭,并首先发起进攻;尔后第10师进攻狗娃山;第12师作为军预备队,警戒皋兰山敌军增援,消灭可能从阿兰公路增援沈家岭的敌军,保护主攻两师的侧后安全。
  首攻开始的前一天夜里,按既定部署,担任主攻任务的第32团接近沈家岭阵地,第28团接近狗娃山阵地。
  张仲良向各部队强调指出:“一定要做好攻坚战的准备,不怕伤亡大,坚决夺取阵地,歼灭一切守敌!”
  拂晓6时,在强有力的炮火轰击之后,第4军向沈家岭、狗娃山守敌,发起了一次又一次的进攻。
  部队打得十分顽强,但一次又一次的冲锋连续受阻,伤亡很大。
  敌人凶残顽固,拼死组织反扑。
  鏖战激烈,敌我双方终打成了对峙的局面。
  皋兰山的主峰营盘岭,是兰州南面的屏障,从兰州内城有公路直通峰顶。各种火炮、弹药及其它作战物资,均可由汽车直接送到阵地上。
  山上的工事,早在抗日战争时期,国民党以一个工兵团的兵力,外加3000民工,整整修筑了半年多。尔后,马步芳又派一个工兵营,还有数千民工,又加修了3个多月。这些永固性的工事,耗资巨大。
  主阵地以钢筋水泥明堡与暗堡,构成核心的集群工事。围绕主阵地三营子这个山梁,自上而下有环形峭壁3道,每道高约2至3丈,峭壁外挖有两丈多宽的外壕,外壕内外两面均设有铁丝网,并布满了小型航空炸弹,每枚炸弹重30磅,炸弹与不同型号的地雷连接成梅花式连环雷,踏响一个,连响一串,马匪称之为土飞机。整个阵地上,明碉暗堡,火力组成交叉火网并以可容纳两个营兵力的地道相互串通。敌人的这种工事,既能打,又能藏。
  营盘岭左有狗娃山、沈家岭,右有马架山守敌的火力支援,形成了一个完整的火力体系。如果解放军攻占了营盘岭,就可以居高临下,轻重火器可直接控制兰州整个市区和敌人唯一的退路黄河铁桥。
  马继援派精锐主力第248师扼守营盘岭,他有恃无恐地吹嘘道:“营盘岭是牢不可破的铁阵,是固守兰州的南大门,如共产党能攻破了它,我便自动撤出兰州。”
  主攻营盘岭的第6军军长罗元发,政委张贤约,决定由第17师和第16师担任攻击营盘岭的任务。
  第17师担任主攻。
  师长程悦长召集师党委会研究决定:第50团负责攻击敌人主阵地三营子;第49团首先攻歼汤家湾和三营子庄前沿阵地之敌,为第50团攻占三营子主阵地扫清道路,尔后作为师的预备队,并以两个营的兵力从三营子西侧佯攻配合,另两个营作为第50团的第2梯队。
  吴宗先师长和关盛志政委的第16师,配合第17师发起攻击。
  攻击部队于全线攻击开始的前夜,利用黑夜,沉着机警地越过许家岘汤家湾村前的蜂腰中,接近敌人阵地。
  敌人阵地上,不时地打着冷枪冷炮,为他们自己壮胆助威。
  苍苍茫茫的夜,万籁俱寂。敌人做梦也不会想到,在他们阵地前沿几十米的崖坎下,潜伏着成百上千的解放军战士。
  箭在弦上,一触即发。
  拂晓时分,3发信号弹划破长空,全线攻击开始了。
  一阵猛烈的炮火之后,第17师50团直扑营盘岭脚下的下庄。
  第3营一马当先,在团长刘光汉、副团长杨怀年的指挥下,同1营联合作战,迅速占领下庄。
  与此同时,担任夹攻任务第16师第46团,也从苍家营方向插了进去。
  过了一阵,第17师司令部报告说:“50团攻击受阻。”
  军长罗元发立即抓起电话机的话筒,大声喊着问:“怎么回事呢?”
  电话里传来激烈的枪炮声和程悦长的断断续续的报告声:“刚才发起攻击时,我们的炮火……只摧毁了敌人暴露在前沿的工事……未能彻底摧毁暗堡。当炮火转移时,躲在狗洞里的敌人……又钻了出来,拼命用火力拦阻……使我担任爆破的分队,难以接近崖壁,无法实施爆破……部队一开始就伤亡较大,我们正在重新组织火力,准备再次突击……”
  罗元发又挂通第16师的电话,问:“你们阵地上的情况怎么样?”
  电话里立即传来吴宗先师长的声音:“我们这里的情况也不好。第46团的部队,正面受到敌人阻击,地形不利,在运动中又受到三营子和马架山两面火力的射击,伤亡较大。该团1营副教导员李光华同志牺牲了……”
  罗元发听到这里,内心一下沉重起来,但容不得多想,立即大声命令道:“组织部队,集中火力,坚决将敌人的嚣张气焰压下去!”
  放下电话,他才想起了李光华。李光华是一位优秀的政工干部,抗日战争时期,曾在刘少奇身边当公务员。后来。他随刘少奇到了延安,开罢党的“七大”后,刘少奇将他留在延安,送到抗大第2分校学习。毕业后,他被分到教导旅第1团(即第16师第46团)工作。两年来,无论在工作上,还是在战斗中,一贯表现很好。他身患胃病,但一直坚持行军作战。如今,他却在皋兰山下光荣地牺牲了。
  枪在响,炮在鸣,战士们在怒吼着,向顽敌继续发动着一次又一次的勇猛冲锋。
  整整激战1天,全线侦察性的攻击,均未奏效。部队伤亡较大,首战宣告受挫。敌人并非一群草包,一堆豆腐渣。
  黄昏,彭德怀下令:全线停止攻击。
  部队从各个阵地上撤出战斗后,彭德怀立即给毛泽东报告兰州战役全线首战受挫的真实情况。电文拟定后,他亲自审了一遍,改了几处,命令连夜发出,不准延误。
  兰州战役的全线首攻开始之后,毛泽东一直很兴奋。他在西柏坡正为新中国的成立而日夜操劳着,如果兰州一战能歼灭青海马步芳的主力部队,解放大西北的政治与军事中心兰州,宁夏、青海和新疆的解放便不成什么问题了。他迫切希望彭德怀在西北战场上再次创造军事奇迹,力争在较短的时间内解决西北问题,赶在中华人民共和国宣告成立之前解放大西北的大块疆土。因而,兰州战役的首攻一开始,他就再三告诫身边的工作人员,必须时刻注意西北战况,如有来电,不得延误。
  毛泽东希望得到好消息,从早到晚工作一天,浑身精力仍然十分充沛。他虽然远离兰州数千里,但耳边仿佛震响着从大西北传来的激烈枪炮声,还有战士们与敌人拼刺刀的喊杀声……
  一位参谋送来一份刚刚收到的电报,双手递给毛泽东,报告道:“主席,电报。”
  毛泽东愣了一下,既有几分惊喜,又有几分担忧地接过电报,问道:“哪来的?”
  参谋仍然立正报告道:“主席,是彭老总发来的!”
  毛泽东并没有留心听,他将电报展开,凑近一盏马灯,目光飞扫着电文。他脸上的神态渐渐地变得冷峻起来,双眉也不停地抖动着,眉峰间仿佛耸起了几座山峰。
  毛泽东坐在木椅上,一手捏着电报,一手捏着铅笔,凝神沉思了许久,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室内很静。毛泽东思索了好大一阵子,将纸摊开,提起蘸足了墨的毛笔,但犹豫了一下,又把笔架在砚台上,站起来,踱着步。
  “首攻受挫,需要认真总结一下,找出教训,彻底克服轻敌情绪,进一步充分准备,待部队攻击确有把握时,再与敌较量!”
  毛泽东自语了几句,又坐下来,将一盏马灯拧亮,朝面前挪了挪,充满自信地抓起笔,为彭德怀草拟回电。
  他草拟出电文,站起来,看了看,然后将电稿交给值班参谋:“送周副主席、朱总司令。”
  值班参谋双手接过电稿,转身要走时,他又突然喊住,说:“先不送了。让他们再睡一会儿吧!”
  说着,他伸手接回电稿,又仔细看了一遍,稍一迟疑,便交给值班参谋,大声道;“立即发给彭德怀!”
  彭德怀给毛泽东发出电报后,心里很是不安。他觉得指挥所里太闷,心中总是憋得慌,就走到外边,想透透风,让心情稍微平静一点。
  夜风阵阵吹过来,已明显地感到有些凉意了。风中带着浓烈的火药味,特别刺鼻,令人心里更加烦躁。远处敌人的阵地上,仍残留着炮火点燃的稀疏的荒草在有气无力地燃着,将熄未熄。浓雾一般的硝烟随着凉风有意无意地飘浮着,弥漫在空中,看不见一颗星斗,分不清是晴是阴。
  然而,秋季即将到来,这是黄土高原的雨季。阴雨一旦下起来,作战就更加艰难了。莫说下雨,就是在今夜,战士们刚从阵地上撤下来,身上不是血就是汗,衣服湿淋淋的,整夜呆在新挖的工事或战壕里,身上冷得难受,加上首攻受挫,心里更难受。
  彭德怀望着灰蒙蒙的夜空,心里又添了几分烦恼。
  “万一老天不作美,雨一下起来,这仗,就更难打了!”
  他在黑暗中站了很长时间,直到身上感到寒意阵阵时,才又回到指挥所里。
  “唉!战士们都是单衣服,眼看天气就要冷下来,兰州决战要是真地拖延下来,可就糟糕了!”
  他心里明白,尽管组织了数十万民工担负运输任务,但迢迢千里运输线,车辆很少,人背驴驮,要供应几十万大军的粮草和弹药,目前问题已很尖锐,如果这仗打成了“马拉松”,那问题就更加严重了。
  他又走到地图前,借着马灯的光亮,看了许久,心里想:“几十里战线,发动全面攻击,整整攻了一天,竟然连敌人一个缺口也没打开,难道敌人的阵地果真就‘固若金汤,坚不可摧’吗?”
  他摇了摇头。
  他又俯身地图前,仔细研究着马军的南山阵地,尔后自语道:“那么,问题究竟出在哪里呢?是突击位置选择错了?还是投入主攻的兵力不足?或者是炮火准备不够充分?也许是部队仍然存在着轻敌情绪?……看来,主要的原因,还是轻敌了!”
  这时,东方已经发白了。作战参谋送来毛泽东的电报。彭德怀认真看了三遍,说:“对!在部队进行一次总结,总结首攻受挫的经验,寻找教训,彻底克服轻敌情绪,轻装上阵,准备再战!”
  8月21日黄昏,全线首攻刚刚停止,彭德怀就要通了第6军军长罗元发的电话。
  彭德怀声音平静地问:“罗元发同志吗?我是彭德怀。你们那里的情况怎么样?”
  此刻,罗元发的心情很不好。他真像一个考试不及格的小学生站在老师面前一样,立正站在电话机旁,以内疚的心情,向彭德怀报告了战斗经过和进攻受挫的原因,并主动作了一些自我批评,准备接受彭德怀的批评。
  然而,大大出乎他的意料,彭德怀却说:“这个不要紧,吃一堑,长一智嘛!不过这样一来,倒是给你们那里抱有轻敌思想的同志头上泼了一桶凉水就是了。”
  听了这话,罗元发会心地笑了。
  彭德怀接着说:“第4军攻狗娃山,第65军攻马架山,也未得手。看来野司发起总攻的时机是仓促了些,使你们的准备工作受到一些限制。”
  彭德怀说到这里,沉默良久,才说:“当前西北的战局,大的方面我想你是清楚的。退守川陕边界的胡宗南,最近给兰州守敌指挥官马继援发来一个电报,为马家父子打气,要他们坚守兰州。胡宗南企图趁我主力攻击兰州,后方兵力单薄的机会,与宁夏的马鸿逵相配合,袭击宝鸡和天水,威胁我军后背,得手后,再由东向西,与坚守兰州的马家军里应外合,消灭我军于兰州城下。据最后的情报来看,胡宗南已经带领残兵败将,从秦岭方向,向我宝鸡、天水、礼县等地进犯,遭到我周士第第18兵团第61军和第7军的坚决抵抗。为了粉碎胡、马联合夹击我军的阴谋,我们必须坚决拿下兰州!”
  说着,他稍稍加重语气,以命令的口气说:“我再给你3天时间,充分进行准备,争取一举攻克营盘岭!”
  “彭老总,我坚决完成任务!”
  “有什么困难没有?”
  “别的没有什么,就是军里的炮火弱了些。”
  解放战争后期,大兵团作战,已经不是小米加步枪能够战胜敌人数百万军队的时代了。可以说,炮兵就是战争之神。
  彭德怀果断地说:“那好吧,我同司令部讲一讲,把野司炮团拨给你们指挥。”
  彭德怀和罗元发讲完话,接着又挂通第16师的电话。师长吴宗先去了团里,政委关盛志接了电话。
  “你们第16师担任主攻营盘岭的任务,战斗情况怎样?”
  关盛志简明扼要地汇报道:“攻击开始后,主攻部队由于受到丁正面和侧面敌人的夹击,伤亡较大。1营副教导员李光华、2连连长和副连长等同志都牺牲了。今天的战斗下来,仅1营就伤亡100多人。”
  彭德怀听了,很久没有说话。关盛志从电话里,听得出他那沉重的呼吸声。
  过了一阵,彭德怀又仔细询问了一些情况,关盛志都一一作了汇报。
  彭德怀听完情况后,又问:“部队情绪怎么样?”
  “报告彭老总:我师虽然没有攻下敌阵地,但干部战士的战斗情绪没受影响。”
  “你们要认真总结教训,要有攻坚的思想准备,做好政治工作,保持部队有高昂的斗志,一定要拿下兰州!”
  就这样,彭德怀一直站着,打了十几个电话,从军到师,一一询问了战斗情况,这一夜,彭德怀指挥部的灯光,一直照到天亮。他没有休息,在通宵达旦地工作着,只是天快亮时,趴在铺满军事地图的桌子上,打了一个盹。
  8月23日,彭德怀来到第19兵团指挥所。
  杨得志和李志民,因为首攻的仗没打好,心情很沉重。
  杨得志一见到彭德怀的面,就检讨道:“彭总,第19兵团部队在历史上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攻敌人的几个阵地,两天没拿下一个。军、师、团的干部都很憋气,急于要继续打,非出这口气不可。毛主席一再指示我们:千万不可轻视二马,否则必致吃亏。现在果然吃了轻敌的亏。我们虽然经常给自己敲警钟,并一再教育部队,克服轻敌思想,但是最近对部队的教育放松了,轻敌思想又有所抬头。这次仗没有打好,责任主要在我们兵团领导人身上。”
  彭德怀听完后,冷静地说:“部队首攻受阻,其主要原因是轻敌,次要原因是敌工事坚固,敌人顽强。这次首攻是我决定的,时间仓促,部队准备不够。不过,通过首攻,也达到了了解敌人的目的。你们要告诉部队沉住气,总结经验教训,仔细研究敌人,扎扎实实地做好准备工作,向敌人再次发动总攻。”
  说着,彭德怀炯炯有神的目光,在杨得志和李志民两人的脸上,停留了许久,才说:“我要特别告诉你们兵团领导的,就是你们一定要懂得,战争也是一门科学,因此,必须学会用科学的眼光去观察战争,用科学的态度去认识战争,用科学的头脑去指挥战争。”杨得志和李志民听了这番话,仔细领会着其中的深刻含义,谁也没有说话。
  彭德怀在一条木凳上坐了下来,同时招呼大家都坐下,然后,他用平静的声调,不紧不慢地介绍情况道:“王震同志率领的我军左翼的第1兵团,前进速度很快,已于22日占领宁夏,现在暂时停止前进,以部分兵力进占永靖,控制黄河,斩断兰州和西宁的联系,准备随时堵击截击敌人。”
  接着,彭德怀分析了解放军占领宁夏后,可能引起的几种情况的变化,以及我军应该采取的对策。
  第一种情况,是兰州守敌增加了对其西宁老巢的顾虑,因而分兵防守,重点仍放在兰州。这样,有利于我打下兰州后再抽部分兵力,协助第1兵团攻取西宁。
  第二种情况,是敌人放弃西宁而全力固守兰州,这种可能性很小;或者以新骑兵第6军和西宁警卫部队约1个师,扼守西宁,这种可能性很大。在这种情况下,我第1兵团暂时不宜孤军深入去占领西宁。假如我军同时攻击兰州、西宁而都受阻,宁马主力就可能乘我军远征疲劳之际,出击我侧背,现在天气渐冷,冬衣送不到,必会使我军遭到很大困难;即使我军占领西宁,而兰州未攻下,也因兵力分散,仍有此种顾虑。
  第三种情况,如果青马放弃兰州而退守西宁,我第2兵团即跟踪追击,第1兵团则不失时机地堵击敌人,在享堂东西百里地区把青马主力消灭,然后再取西宁。
  第四种情况,如果我军攻兰州无效,而宁马主力又增援到兰州,敌人兵力加强,我再打兰州困难时,我军则可暂不急于攻兰州取西宁,而以一至两个月的时间,着重做好新解放区的地方工作,建立地方工作基础,争取时间休整主力部队,解决粮食困难,运集充足的弹药,并开展对敌政治攻势,积极创造条件,然后再打兰州。
  彭德怀作完分析,然后站起来,双手插在腰间,目光从门口射出去,投向远处山头上的阵地:“当然,这后一种情况应当尽量避免。因此,决定调三边(定边、靖边、安边)地方军5个团,加强第64军。第64军要全力阻击宁马,使其不能来援兰州。”
  杨得志和李志民等,听了彭德怀的这番分析,肃然起敬。同时,大家都深受启发和教育,仿佛听了一堂生动的军事课,茅塞顿开。
  杨得志站在彭德怀的身边,当即表示决心道:“彭总,请你放心吧!第64军全军上下斗志高昂,在固原和海原又缴获了敌人40多万发子弹,并有两个月的储粮,粮弹充足,工事也不断加强,曾思五和王昭他们有信心完成阻击宁马的任务,再加上5个团的支援,那就更有把握了。至于攻打兰州,现在已经摸清了敌人的阵地情况和兵力部署,只要有一两天的准备,大家有把握把敌人的阵地拿下来!”
  离开第19兵团指挥所,彭德怀径直来到第63军前沿阵地视察。
  在前沿阵地上,彭德怀召集准备担任主攻部队的师以上干部开会。军长郑维山,政委王宗槐;第189师师长杜瑜华,政委蔡长元;第187师师长张英辉,还有其他几位军、师负责同志,都参加了这次会议。
  这是一次很短的战地军事会议。彭德怀听了部队的准备情况后,着重总结了首攻的经验教训,明确了下一步的战斗任务,向大家进行了一次军事交底。
  彭德怀蹲在一张摊开在地上的军事地图前,眼睛盯着地图上的红蓝两色箭头,严肃地说:“兰州战役关系到西北解放的全局,一定要不惜一切代价拿下来。豆家山是兰州的东大门,一定要把它打开。”
  他说话的声音并不高,但一字一顿,一句一停,在场的人都深深感到其中的分量。特别是说到豆家山这个地名时,他用右手食指,在地图上标有豆家山的地方,连续点了三下,每一下似乎都点得很重,很有力量。
  尔后,他把目光从地图上,移到郑维山和王宗槐的脸上,声音沉沉地说:“你们第63军的担子很重,一定要拿下来!你们这里不是有个红3团吗?在哪里?”
  郑维山很干脆地回答道:“是第189师的566团,这个团能打山地战。”
  彭德怀把手一挥,声音浑厚地说:“好嘛。就叫他们上。”
  千声锣鼓,一锤定音。主攻豆家山的任务,当即就交给了第566团。团长潘永堤心里清楚:这一回,可是彭老总点的将啊!
  彭德怀不顾疲劳,又视察了几处前沿阵地。
  从前沿阵地回来后,彭德怀收到毛泽东的一份指示电:
  马步芳既决心守兰州,有利于我军歼灭该敌。为歼灭该敌起见,须集中3个兵团全力于攻兰战役。王震兵团从上游渡河后,似宜迂回于兰州后方,即切断兰州通青海及通新疆的道路并参加攻击,而主要是切断通新疆的道路,务不使马步芳退至新疆为害无穷。攻击前似须有一星期或更多时间使部队恢复疲劳,详细侦察敌情、地形和鼓舞士气,作充分的战斗准备。并须准备一次打不开而用二次、三次攻击,去歼灭马敌和攻占兰州。
  彭德怀将电文反复读了好几遍,仔细体会着毛泽东指示的精神。这一夜,他又是彻夜未眠。
  在这样的时刻,他,一位统帅着千军万马的战役总指挥,一个计划,一道命令,既决定着千万个将士的命运,也决定着兰州乃至整个中国西部大片河山江土的命运,他必须把睡觉的时间全都用在精心部署战役上。
  然而,他已经连续好多个昼夜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了。
  8月24日,是一个令人担忧的阴雨天。如果这雨没完没了地下个不停的话,将会给翌日发动的全线总攻造成极大的困难。
  彭德怀遵照毛泽东23日的指示电,连夜调整了部署,并设想了可能出现的最困难的情况。
  阴雨中,彭德怀将情况复电报告毛泽东。
  决以3个兵团打兰州,王震兵团从兰州上游迂回兰北。宁马出动3个军经黄河左岸增援兰州的可能性很大。如两马集结兰州,加上周嘉彬、黄祖埙两部,共有13万兵据守坚城,我军即使集中3个兵团短期内亦不易攻占,同时粮食很困难,运输线长,运输工具少,弹药都不能得到充分接济,运粮更不可能。故决定乘马鸿逵未到前围攻兰州,求得先解决青马主力。现第2兵团和第19兵团攻城准备工作已妥,疲劳尚未恢复,粮食不足,油、菜更难解决,青马匪不断反袭,故很难得到休息。以现在准备工作看,攻城已有七八成把握,故决定在25日晨开始攻击。如果未解决青马,而宁马援军迫近时,即以4个军围困兰州,集结5个军打宁马。
  浓云密布,薄雾笼罩着山峦,细密的雨线扯满了空中,黄土山岭上一片泥泞。
  彭德怀望着雨雾蒙蒙的云空,伫立了很久。他那两道浓黑的眉毛,皱了皱,便在室内无休无止地踱起步来。
  距离发起总攻的时间,不到1天1夜了。他决心在总攻发起之前,走遍所有的前沿主阵地,看遍所有的主攻部队。
  现在,只剩下皋兰山下担任主攻的第6军第17师第50团的阵地还没有去。
  他猛地停住思索,命令立即接通第17师指挥所的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了。第17师师长程悦长不在指挥所,他去第19团了。电话是由副师长袁学凯接的。
  彭德怀在电话中说:“你们那里情况怎么样?待会儿我和你们第6军的负责同志,一起到50团阵地去,看一看那里总攻营盘岭的准备情况。”
  袁学凯双手抓着话筒,立即报告彭德怀:“彭老总,那里距营盘岭敌人主阵地只1000多米,敌人火力封锁很厉害,你千万不能去呀!”
  没等他把话说完,彭德怀早挂断电话,离开指挥所,冒着阴雨,骑马朝着第50团阵地而去。
  半路上,彭德怀遇见第6军军长罗元发,政委张贤约,副政委饶正锡,参谋长陈海涵,大家一起前往第50团阵地。
  大约上午10时许,彭德怀一行人,趁敌人火力封锁的间隙,机警地穿过炮火区域,来到了设在窑洞里的第50团指挥所。
  彭德怀一行人刚一进门,师长程悦长也随后赶到了。
  第50团团长刘光汉,副团长杨怀年,一直站在指挥所外面等候着彭德怀司令员。大家都为他的安全捏了一把汗。
  他回头看看大家,摸着脸上的雨和汗,笑了笑,半真半假地说:“谁让你们都来的?我们又不是不知道路,我来这里看地形已不是第一次了。”
  他收住笑容,先在桌子旁的一条木凳上坐下来,又让大家都坐下,接上话茬说:“你们来也好,那就和刘光汉同志一起研究一下敌情和我们的打法吧!”
  彭德怀详细地询问了攻击营盘岭三营子主阵地的准备情况,同时关切地询问了部队的情绪和休息、吃饭以及伤病员医治和后送等情况,并进一步了解了部队存在的困难,当即提出了克服困难的办法。
  询问过情况后,彭德怀说:“这次战役打的结果怎么样,就看你们大家了。我希望你们要好好总结前几天攻击的经验教训,要看到营盘岭是攻占兰州、全歼守敌的南大门。若你们首先攻占此山,这就好比一把钢刀插入敌人的心脏一样,必然会置敌人于死地。”
  他扫视了大家一眼,那神情是冷静的,严肃的,同时又充满信任和期望。稍微停顿一下后,又说:“营盘岭工事坚固,守敌又是马匪主力,匪徒们反动、残忍、顽固,所以,千万不能轻敌,要像打日本鬼子那样对待马家军。告诉大家,毛主席期待着我们的胜利,兰州10多万各族人民期待着我们去解放他们。”
  说着,他站起来,不顾大家的再三劝阻,冒着敌人炮火袭击的危险,坚持带领大家,来到第50团的前沿阵地,反复观察地形。
  彭德怀望着皋兰山,又一次给大家介绍了敌阵地的工事构筑与火力配备等情况。根据地形和敌情,详细审查了第17师的总攻击方案,甚至对这里的每1门炮、每1挺轻重机枪的配置,突破口的选择,部队运动的道路,冲锋出发的地点等等,都一一作了具体指示。
  他指着皋兰山敌阵地,对大家说:“你们仔细观察一下,皋兰山这个阵地很险要,也很重要,是控制兰州的核心阵地,是攻克兰州的关键。如果你们能先攻下皋兰山的三营子这个阵地,就好象打开了皋兰山的大门。突破这个阵地,我军态势就变成了居高临下,野司的榴弹炮、野炮重火器就能展开,火力也能发挥作用。皋兰山的二营子、头营子两个阵地和兰州城,都容易攻克了。”
  离开阵地时,他边走边说:“总攻方案,我已经向毛主席作了报告。让野司炮兵团、第6军炮兵团统归你们师指挥,支援你们。你们还有什么困难,还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提出来。”
  程悦长、袁学凯和高锐几个人一听,心里一下就踏实了许多。有野司炮兵团和第6军炮兵团的支援,攻克营盘岭敌阵地,大家更有了把握。
  彭德怀用一种信任的目光,凝望着程悦长几个人,很有感情地说:“你们第17师是西北战场主力部队之一。你们还记得吗?西府战役,要不是你们的50团在陇东的南家李庄,及时填补了警3旅未到位而造成的空缺,一整天的节节抗击打得好,西北野战军的损失可能还要大一些。保卫延安时,在罗元发同志的率领下,你们是出了大力的。尤其是刘光汉同志的第50团,无论在抗日时期,或是在西北战场上,都是一个能攻能守屡建战功的老团。你们是见了敌人就红眼,打仗是不含糊的。有了你们在这里具体组织指挥,我完全相信你们能够完成任务,在攻打兰州战役中再立新功!尽管首攻受挫,但最要紧的,是士气不能低落!”
  这番鼓励的话语,使大家听了心里很热,又顿感肩头担子的沉重。人人在心里暗自发誓,决心打好这一仗,决不辜负彭老总的殷切期望,为人民再立新功。
  淅淅沥沥的雨,仍然下个不停。彭德怀和大家告别后,骑马冒雨离开了前沿阵地。
  目送着消失在雨幕中的彭德怀的身影,每个指挥员的心里,既感到热乎,又觉得沉甸甸的。
  他们都没有说话,但心里都明白,有这几天外围战斗的经验,有人民群众的大力支援,现在部队的战斗士气高昂,求战心切。到彭老总来之前,仅刘光汉的第50团党委,已收到班、排、连、营集体争当突击队的请战书30多份,个人请战书600多份,全师已交最后一次党费表示誓死都要拿下营盘岭的决心的就有300多人。
  有这样的干部战士,还有什么样的仗打不胜呢?
  冒雨在各主攻部队的前沿阵地又跑了一圈,彭德怀的心情自然比首攻发起之前的那次视察要更踏实一些。
  可是,为什么首攻会失利呢?他又想到这个问题。
  原因可罗列千万条,可归根到底,只有一条:轻敌。一路打杀过来,哪怕是最艰苦的战斗,也都是以我们的胜利宣告结束的。所以,部队普遍存在着轻敌思想。虽然多有告诫,却还是吃了大亏了。正是吃了大亏,部队才会有今天这股子气!
  因此,彭德怀才想到了现实的战争与军事演习之间的关系。因为刚才有人给他说过这样一句话:首攻,也可以看作是试攻,看作是演习。
  是这样吗?
  8月21日的全线攻击,目的可以说是在于暴露敌人的火力配备、工事设施和兵力部署,弄清虚实,从而调整、补充和完善自己的攻击方案。
  但是,精细准确地知道敌人的部署是在战后,而不是在战前或战役过程中,在此之前,尽管采用一切能够实行的侦察手段,包括全线侦察性的大攻击,仍然不能也根本不可能弄清楚敌人的一切底细。
  马步芳和马继援父子,并不是白痴、草包、傻瓜蛋,而是顽固、狡猾、奸诈的强敌。他们的兵力配置及决战方案,是绝对机密的,别说彭德怀,就连战役过程中始终守在搬至黄河北岸白塔山西北军政长宫公署指挥部的头头脑脑,也是不得而知的。
  战后,原西北军政长官公署副参谋长彭铭鼎说,马步芳父子不信任长官公署的人,战役情况对这些人是严守机密的,守在长官公署指挥部的人们,就连后来兰州南山阵地失守,马家军连夜溃退的重大情况都是无所知晓的。
  由此可见,解放军要弄清敌人的真实情况,就更加不易了。所以,以现在的认识来看,彭德怀发动的8月21日全线侦察性的大攻击,是十分必要的,尽管给部队造成了一定的伤亡。
  就在兰州战役全线首攻失利后的第二天,彭德怀即指示全军将士认真总结,寻找教训,制订方案,以利再战。
  接着,彭德怀在第19兵团指挥所,召集第2兵团和第19兵团部分师级以上干部会议,研究下一步的作战方案。
  仗没打好,指挥员都很憋气。人们都在狠劲地吸烟,认真地思考着。
  彭德怀站着,一手撑在桌面上,一手插在腰间,身体稍微有点儿倾斜。他看了一下摊开在桌子上的笔记本,向大家分析首攻受挫战术技术方面的原因:
  敌人在兰州南山一线的防御点,都以人工筑成两三丈高的垂直陡壁,并在陡壁外挖有几道外壕,壕深和宽各不等,约在两三丈,壕底埋设了鹿砦,壕的两面布满了地雷和铁丝网。从远处看,不见外壕,迫近敌工事后,才能发现深堑,而且不是一道。所以,我军21日攻击时,使用大量重炮炸毁敌人前沿阵地后,往纵深发展时,突击部队冲到跟前,才发现深壕,许多战士被壕底的木尖桩戳伤,致使部队推进受阻。
  指挥员们听到这里,有的点头,有的低声交换意见,表示赞同这一分析。
  彭德怀有意停顿了一下,将笔记本翻过一面,看了看,等会场静下来后,继续介绍情况:
  敌人仅在沈家岭战场一个不大的山顶上,就设置了40多个地下、半地下的暗堡和主碉堡。核心工事用交通沟与低碉相连,纵横环抱着主碉,各主碉与低碉构成三角形或四边形火力网。敌人在阵地上挖削出3道三丈高的绝壁,又沿山体挖出3道外壕,布满铁丝网和地雷。
  他手抓住茶杯,却没有喝水的意思。
  他的目光,扫视着指挥员们。
  人们心里都清楚,对于兰州这样险要的地形,坚固复杂的工事,如不经过实地攻击,就不会彻底明了情况。而且,敌人的兵力配置,也很出乎预料,敌人惯于各打算盘,自保实力,可是马步芳父子这一回却是不惜血本,将马继援的精锐主力第82军的3个师,分别摆在沈家岭、营盘岭和马架山三大主防阵地上,而是让马步銮第129军的2个师作为预备队,驻守兰州市。但在首攻之前,指战员对敌人孤注一掷这一点,普遍估计不足,因而总以为敌人是一包豆腐渣,不堪一击,一打就跑,带着轻敌思想和侥幸心理去冲锋,结果碰了个硬钉子,遭受了损失。
  指挥员们一声不吭,都在静静的聆听着,细细思考着。
  彭德怀把一直按在手下的茶杯推开,站直身子,挺起宽阔厚实的胸脯,冷静地说:“经过21日的战斗,我军查明了敌军守备兵力、指挥系统、火力及工事位置,补充了知彼方面的不足;同时,使广大指战员看清了马步芳父子反动顽固的本性,马家军决不是草包、软蛋、豆腐渣,而是强敌,是对手。当然,这也是我们用流血和牺牲才换来的一条教训,否则,指战员依然不会看清这一点。”
  说到这里,他的眉宇间,充满了一种自信的神情。
  当然,彭德怀也知道,我军确实遇到了大量的困难。从西安到兰州,1400多里的漫长补给线,只有一条路面极差的西兰公路,远远保障不了供给,部队只得就地筹粮。仅有10多万人口的兰州周围,一下子聚集了5个军的部队,人的口粮、牲口的饲料,都很难满足。阵地上的战士们,只能吃囫囵豆子,啃生山药蛋充饥,还得勒紧裤腰带去冲锋。再加上长期连续奔袭,战士们极度疲乏,身体虚弱,非战斗减员也逐渐在增多。
  彭德怀用右手指在地图上划了个半圆形,然后将手指弯曲起来,用指关节敲着地图说:“小小的兰州四周,很少人家,大部队云集这里,没有房子住,不少连队只得住进挖成的土洞里。由于困难重重,有的同志提出,长期围困兰州,待部队休整以后,再强攻兰州的想法。这种想法,我看不切实际。”
  是的,兰州是西北五省交通枢纽,长期围困兰州,正合马步芳心意。而我军的困难则越来越多。当前,西北战场上,各部敌军自顾不暇,久拖之后,敌军可能重新集结,就会丧失各个歼灭敌人的良好战机。
  彭德怀停了停,最后强调指出:“我们必须把困难向部队讲清楚。我们是马克思主义的唯物主义者,讲清困难,不是害怕困难,而是告诉全体指战员,要以革命者的大无畏精神,正视困难,克服困难。我们既要克服怕疲劳的情绪,又要克服轻敌的思想。同时,各部队立即调整部署,总结经验,研究战术,更深入、更细致、更扎实地做好战斗准备工作,至迟于25日打响,展开全面总攻!”
  正在这时,第一野战军司令部一份急电送给了彭德怀。
  彭德怀一看,是毛泽东发来的电报指示:
  集中兵力,充分准备,继续进攻,攻克兰州,坚决歼灭青马。
  彭德怀当即宣读了毛泽东的电报指示全文,并要求参加会议的同志回去后,立即组织部队,传达、学习、贯彻、落实毛泽东的指示电。
  会议结束后,全军展开了深入、细致、扎实的军事和政治准备工作。这次全线攻击的流血与牺牲,擦亮了人们的眼睛。
  与此同时,彭德怀对整个攻兰计划作了较大的调整:兰州西关北面的黄河大铁桥,是敌人北逃的咽喉,切断铁桥,就能一举将青海马家军聚歼于兰州城内。为实现攻坚计划,决定把全部兵力投入第一线,调总预备队第2兵团第3军加强攻击西关守敌的力量。
  当晚,黄新廷和朱明率第3军,趁夜深人静,迅速集结到狗娃山北面的周家山、韩家湾和土门墩一线,准备总攻发起后,突然迂回黄河铁桥,截断敌军退逃之路。
  总攻兰州,即将开火,然而,选择与决定全线总攻的时刻,并不是轻松的;毛泽东那一纸电文的产生,也是经过反复思虑反复推敲的。
  在西柏坡一间挂满作战地图的屋子里,毛泽东不知踱了多长时间的步,直到他觉得双腿发酸时,才站在摊满各种文件、电报、地图的桌子前。
  地图上,落满了白花花的烟灰。
  毛泽东依旧狠劲地吸着烟,许久才望一眼坐在桌子两旁的周恩来和朱德,皱着眉头说:“兰州战役是不是发起太快,投入的兵力不足呢?再有,25日就发起全面总攻,时间上是不是仓促了一些?”
  周恩来放下手中看了一半的文件,站起来说:“有这个问题。兰州现有守敌5个军,而我军仅用5个军去攻坚,兵力相等嘛!”
  毛泽东将一个烟头按在烟灰缸里,反复按着,直到烟头成粉后,才说:“我看可以给德怀发个电,指出这一点,有必要将王震兵团投入兰州战役作战。”
  周恩来将目光投到朱德那张坚毅而可亲的面孔上,仿佛等着他表态。
  毛泽东也望着朱德。
  朱德仍然坐在桌前,双手的指头微微变曲着,按着膝盖,声音挺重地说:“德怀同志的性格,我们是了解的。他既然下了决心,说明他心中是有把握的。没把握的仗,他决不会轻易去打,何况是兰州这么大的攻坚战!”
  毛泽东又望着周恩来。
  周恩来搓着双手说:“既然有取胜的把握,我看25日总攻未尝不可。”
  毛泽东大手一挥,下定决心道:“我同意这个总攻的时间!”
  毛泽东又点燃一支烟,吸着踱了几圈,然后回到桌前,提起毛笔,写出了电文。
  就这样,一纸排山倒海的电文,才递到了彭德怀的手里。而这一纸电文,也最终摧毁了马步芳、马继援父子经营了多年的“马家天下”。

一野最后一战/剑彬编著.—北京:国防大学出版社,199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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