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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浪打秋风,前沿阵地号角连营

剑彬


  □郑维山:把火炮推到敌人鼻子底下,直接瞄准、抵近射击
  □罗元发:只有一条路好走,一举攻克营盘岭
  □张达志:在英雄的部队面前,就没有扳不倒的山
  □马继援:眼下的兰州,不过是一个大蒜头……
  无论是怎样的战斗,也无论是谁的指挥,战斗部署的最终完成及其战斗胜利的取得,都要靠每一个士兵去实施。
  彭德怀深知这一点,所以,在全线首攻受挫之后,策马扬鞭,冒着蒙蒙的细雨而置个人安危于不顾,跑遍每个主攻部队的前沿阵地。
  当然,彭德怀麾下的众多高级指挥者更是深谙此道。
  23日,当彭德怀离开第63军郑维山的前沿指挥所之后,郑维山便来到第189师的前沿阵地,带领师长杜瑜华、政委蔡长元等人,再次观看地形,选择突破口。
  彭总已经说得再明白不过了,豆家山是兰州的东大门,一定要把它打开!首攻失利已经够憋气的了,这一次再不拿下豆家山,那我们的63军算是怎么回事儿呢?
  何况,彭总已经点将了。
  一面观察着豆家山,郑维山一面回味着彭德怀刚才开会时的决心和口吻。
  豆家山就在他的眼前——
  豆家山位于兰州东南10公里处,海拔2089米,东北与十里山相连,西与古城岭、马架山相接,西兰公路由东折西穿山而过,是兰州东南的天然屏障。
  同沈家岭、营盘岭上的工事一样,豆家山上敌人的工事亦在“国防工事”系列之中。所不同的是敌人的阵地以地堡为核心,并根据豆家山地形特点,构成互相连接的15个工事群(编有1至15序号),既能独立作战,又能互相支援,形成了一个完整的火力体系。所以,习惯于吹嘘伎俩的马继援,将豆家山吹成为“攻不破的钢城”。
  豆家山守敌是马继缓(援)的老子马步芳的精锐主力第82军第100师第2团和青海保安第1团(即马步芳的警卫团)。
  彭德怀决定由郑维山和王宗槐的第63军主攻豆家山,兵力部署是:第189师在兵团和军的炮兵协助下,从正面进击,攻夺豆家山;第187师以积极的手段佯攻十里山,钳制敌人兵力,并保证第189师的侧翼安全;第188师为第二梯队。
  郑维山一边观察豆家山敌阵地,一边对站在两旁的杜瑜华和蔡长元说:“这次主攻豆家山的任务,是彭老总让我交给你们师的,还亲自点名让潘启堤的第566团为主攻团。你们可不能辜负彭老总对你们的厚望啊!”
  杜瑜华和蔡长元听了这话,压抑不住内心的激动,不约而同地说:“请军长放心,我们一定不辜负彭老总的期望,坚决拿下豆家山!”
  郑维山将望远镜提在手里,望着杜瑜华和蔡长元,点了点头,说:“好!我相信你们能够夺取豆家山!”
  大家一边看地形,一边议论道:“如此坚固的设防,确实少见,难怪敌人把兰州吹嘘为‘攻不破的钢城’哩!”
  郑维山把拳头在空中用力一挥,坚定地说:“就是铁的也要把它砸烂!你们要多用点穿甲弹,把敌人的工事都搞掉,叫敌人尝尝我们铁拳的厉害。”
  看完地形后,郑维山对大家说:“你们看到了吧,豆家山地形险要,工事坚固,布防严密,是敌人在兰州东南防线的要冲。它紧扼西兰公路,锁住了兰州的东大门,如果我们拿下豆家山,就可沿西兰公路直插兰州城内,使敌腹背受击,全线崩溃。你们一定要拿下豆家山,但要有战前的充分准备,决不能麻痹轻敌。已经获悉据守豆家山的敌人,是马步芳‘王牌师’第82军第100师的第2团和青海保安第1团。他们深受宗教迷信的毒害,是一伙善于打近战的亡命徒。尤其是敌100师,在我红军长征路过青海、甘肃时,曾与我西路军作过战。这一次,更是猖狂得狠啊!”
  郑维山说完,又注视着杜瑜华和蔡长元问:“你们打算把攻击的突破口选择在什么地方?”
  杜瑜华回答说:“军长,我们师里几个干部交换过意见,大家建议把突破口选择在豆家山主阵地的1号阵地,这里是守敌两个团的接合部,其间有隙可乘。”
  郑维山指着豆家山敌阵地,说:“你们的意见很好。刚才我也看到了,这里既是敌人的弱点,又是敌人的要害,攻上去,既可以动摇敌人的防御全局,又能带动我全线突破,选好突击连,就在这里插上去!军炮兵团和工兵营配属你们,再请杨得志司令员批准,兵团炮兵团也支援你们作战。”
  “我们坚决完成任务!”
  军长郑维山走后,师长杜瑜华和政委蔡长元当即召集师党委会,传达了彭德怀、杨得志和郑维山的指示,特别强调指出,彭德怀亲自决定第189师担任豆家山主攻,并点名要第566团作为主攻团。
  紧接着,大家详细研究了敌人的兵力部署、工事构筑、战术特点和地形情况,决心以两个梯队实施连续突击,不惜一切代价拿下豆家山。
  部队全力以赴,不分白昼黑夜,投入了紧张的总攻前的准备之中。
  师、团、营、连、排各级干部反复勘察地形,准确地选择突破口,认真的研究如何打开突破口和击退敌人反冲的战术。
  第566团担任尖刀任务的第3连,干部战士反复多次侦察进攻道路上的地形地物,突击排在营长的组织下进行沙盘作业。
  总攻的前一天,杜瑜华在现场组织步炮协同,具体地明确了各个战斗阶段步兵的行动、炮兵的支援方法、射击手段和协同信号。
  第63军炮兵团的两个山炮营和一个重追击炮营,全部用于直接支援步兵冲击。根据杨得志关于火炮尽量靠近打的指示,军炮兵团决心把火炮推到敌人鼻子底下,进行直接瞄准和抵近射击,准、猛、狠地打击敌人,推炮上山,构筑阵地,搬运炮弹,投入紧张的战前准备。
  敌人的炮弹凌空而下,不时地落在山坡上,腾起一股股夹杂着泥土的烟火,弹片四处横飞。
  前面的同志倒下了,后面的同志跟上去。
  拉炮的马匹倒下了,战士们就用肩抵住炮身奋力往上推。
  越往山上走,坡度越陡,马拉人推,火炮仍然上不去,战士们就把炮拆开往上扛。
  山炮2连1排副排长白宗令,在和战士们一起推炮上山时,敌人一发炮弹落下来,他为了保护炮手和火炮,臀部负伤,鲜血直流。连长让他下去,但他坚持不下火线,简单地包扎了伤口,忍着疼痛一直将炮推到阵地上。
  就这样,马拉,人推,肩扛,战士们硬是把几十门大炮,推到离敌人阵地只有几百米的地方,真正把大炮戳到了敌人的鼻子底下。
  山炮2连炊事班长李秋禄,是一位47岁的老同志。他把饭送到阵地上,刚放下担子,就一头栽倒在地上。和他一同来送饭的炊事员告诉大家,部队严重缺粮,李秋禄为了阵地上的指战员吃饱饭,已经两天没吃一口东西了。他是饿得昏倒过去的。
  李秋禄醒过来后,身边围满了含着泪水的指战员。大家一齐劝他吃饭,他说什么也不愿下咽。
  李秋禄望着大家,挣扎着站起来,说:“我能坚持,把饭留给你们,吃饱了好打敌人!”
  正在这时,敌人一发炮弹打过来,落在饭筐水桶附近,轰隆一声爆炸了。
  烟火散开后,木桶的碎片飞得遍地都是,饭筐也飞出几十米,洋芋蛋和泥土弹片混为一体,孤零零地落在弹坑的周围。
  李秋禄在炮弹爆炸的一刹那,拚力扑向饭筐,企图用身体将送到阵地上的洋芋蛋保护下来,结果英勇牺牲了。
  这一幕,被徒步来到阵地上的彭德怀看见了,他朝着敌人山头阵地狠狠地骂了一句。
  郑维山紧走几步,拦住彭德怀,说什么也不让他再向阵地前沿迈步了。
  “彭老总,这里很危险,请你赶快离开,换个地方!”
  彭德怀望着爆炸后的现场,望着残缺不全的李秋禄同志的遗体,望着断了食水的愤怒的指战员,说:“你们经常面对炮火,面对伤亡,都不怕,我怕什么?我彭德怀的任务还没完成,马克思不会收留我!”
  说着,挥一下有力的胳膊,推开郑维山,朝着战士们大步走了过去。
  指战员看见彭德怀来到距敌前哨仅百十米的前沿阵地上,深受鼓舞。大家分秒必争,火炮阵地很快修筑起来,火炮和人员都得到了有效的掩蔽。
  观测参谋韩兴洲,头部和臀部两处负伤,坚持不下火线。他带着伤,流着血,带领侦察观测人员,深入到敌人前沿,把全团的射击目标和方位距离,搞得清清楚楚。
  大炮,长上了眼睛。
  与此同时,各部队都做好了战前的一切准备工作,决心攻克豆家山,打好解放西北的关键一仗。
  郑维山送走彭德怀后,又一次来到了主攻团,看望部队,检查战前准备工作。他像操练自己心爱的部属一样,故意问团长潘永堤:“你们团有多少人?”
  “三千多人。”
  “有把握攻上去吗?”
  “有!”
  “攻上去能守得住吗?”
  “能!”
  “马步芳的大刀队惯用轮番反冲击,你们知道吗?”
  “知道。”
  “用什么办法对付他们?”
  “几个梯队,集中优势火力反击。”
  “好!”
  行云流水,滴水不漏。郑维山不得不叫好,甚至于骄傲。接着,他又问道:“突击连选好了没有?”
  潘永堤甚是骄傲地回答说:“我们决定把突击的任务交给第3连。3连是个红军连队,解放太原是‘立功太原’的红旗,是个能打硬仗的连队,是一把锋利的尖刀。这次,3连接到突击任务后,连长王殿忠和指导员魏应吉就连夜带领班、排长,爬到敌人阵地前沿摸地形,察看敌1号阵地的兵力部署、工事构筑和火力配系,具体地明确突破点和冲击的道路。根据地形和敌人防御特点,他们连里组织了两个突击排,指导员魏应吉和副连长王勇禄带领冲锋枪排,连长王殿忠带领刺刀排,并在沙盘上仔细研究,区分任务。”
  说到这里,潘永堤望着郑维山严肃的脸,提高声音,高声说:“军长,我们各个连队都做好了准备,全团干部战士情绪很高,只要首长一声令下,我们准能攻下豆家山!”
  郑维山听了,高兴地挥着手,说:“明天的战斗是激烈的,一定要让战士们吃好饭,睡好觉,才能打好仗。”
  郑维山军长走后,潘永堤对3连指战员大声讲道:“同志们,我们一定要像猛虎一样,为全师杀开一条血路,把‘立功太原’的红旗,牢牢地插上豆家山的主阵地,为人民再立战功!”
  接着,指导员魏应吉把“立功太原”的大红旗,授给了旗手周万顺。
  无论当时的情形如何,我们都应该承认,这是庄严的一刻,神圣的一刻。“立功太原”的大旗,终于扛在了战士周万顺的肩上。
  从此,红旗就与周万顺同生死,共冲锋了。
  显然,指导员魏应吉是明白这面旗帜的分量的,当他把它郑重而庄严地交到周万顺手上时,只听他对周万顺说:“这旗是胜利的红旗,前进的红旗,引导部队冲锋的红旗。红旗上染满了红3连烈士们的鲜血,你举到哪里,部队就冲到哪里。红旗是炮弹的眼睛,你插到哪里,它的前方就是炮兵火力集中射击的目标。”
  周万顺接过红旗,坚定表示:“请首长放心,我人在红旗在!”
  这种用生命承诺而发出的声音,虽然不高,却对应着战士的心中那山呼海啸般的赤诚!
  就在这时,李小虎突然一步跨出队列,两只手擎着明光闪亮的铜号,放开带着童音的尖嗓门,信心百倍地报告道:“首长,我保证把冲锋号吹得又响又亮,让马匪军一听就吓得打哆嗦!”
  面对这样的战士,面对这样的连队,还能有什么越不过的刀山,闯不过的火海?!
  豆家山,必将被这支英雄部队所摧毁!
  8月24日夜晚。第189师利用黑夜的掩护,接替了第194师右翼团的阵地,并连夜挖了两条各500米长的对壕,直逼敌阵地前沿。第565团也构筑了两条各1500米长的对壕,一直伸向敌人的阵地。
  攻上营盘岭,兰州就在山脚下。不论是敌方,还是我方,正因为谁都非常明白这一点,因而要攻克营盘岭就显得更为艰难,真可谓是难于上青天。
  “充分进行准备,争取一举攻克营盘岭!”
  这个响亮的口号,在首攻以后的3天里,始终成为第6军全体指战员的一致行动。无论前线和后方,无论部队和机关,都全力以赴地投入到夜以继日的紧张繁忙的战前准备之中了。这时,第2兵团副政委徐立清也带兵团检查组来第6军了解情况并指导工作。
  徐立清是第6军的老政委,情况熟悉,刚一到就熟门熟路地下部队了。
  第一野战军直属炮兵团,奉彭德怀的命令,当天就赶到皋兰山下。炮兵团共有13门野炮和3门榴弹炮。
  天没完没了地下着阴雨。黄土路面,睛天浮尘几寸厚,雨天一片泥泞,又粘又滑,行走很不方便。骡马拉着大炮,艰难地来到皋兰山脚下。山路窄险,雨水浸泡过的路面又软又滑,要将16门大炮拉到山头阵地上去,确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虽然周围的干部战士及住在附近的军师两级机关干部都跑了过来,兵团徐立清副政委也扑下身子,参加这场战斗,可是,努力了半天,还是进步不大。
  郭思爱团长和刘德夫副团长,站在雨中的炮车旁,商量了一下,决定立即将炮设法拉到山头阵地上去,并趁着夜里敌人难以发现,将大炮隐蔽起来,藏在敌人的眼皮底下。
  战士们都穿着单衣服,经雨水一淋,全都从头到脚湿透了。在拉炮的途中,他们跟着炮队在行军,并不觉得冷,这阵儿停在山脚下,冷雨冷风连浇带吹,冷得脸色发青,浑身直打哆嗦。
  骡马在秋风秋雨中,也喷着响鼻,四蹄不停地在泥泞的路面上捣动着,仿佛也冷得难以忍受。
  郭思爱觉得雨水和汗水打湿的衣服贴在身上挺难受,他索性将上衣脱下来,拧干了水,再穿在身上,然后将裤腿高高地卷在膝盖上,用双手捏着挤了一下水,精神抖擞地爬上一门大炮,站在炮架上,对战士们高声讲道:“这鬼天气,偏在这个时候下雨,跟咱们炮兵过不去!”
  许多战士也学着他的样儿,脱下上衣拧雨水。
  刘德夫笑着说:“团长这办法还真灵验,衣服的水拧干,穿上就是好受多了嘛!”
  郭思爱一边卷起衣袖,一边大声对大家讲道:“大家都累了,也有点儿冷,是吧?我也有一点儿累,身上也有点儿凉。但是,我们还得加把劲儿,把这些大炮,全都推到敌人的眼皮底下去!”
  刘德夫也接上话茬,对炮手们说:“大炮要上山,路太滑,骡马拉不动,我们就从后边推!”
  郭思爱有力地打了一个手势,干干脆脆地下命令道:“同志们,推炮上山!”
  骡马在前面拉,战士们在后面推,炮队沿着陡滑的黄泥山道,艰难地朝山上前进。
  天渐渐黑了下来。雨仍然下个不停。大炮推到半山腰,山道越来越险,又窄又陡又滑,无法继续前进了。
  骡马被卸下来,由两个战士赶到山下去了。
  大炮停在半山腰,战士们围着这些钢铁铸造出来的庞然大物,你一言,我一语,议论起来。
  “大炮可不是机关枪,扛不到山顶上去呀!”
  “是呀!这家伙死重,扛不起,也抬不动呀!”
  “不然,咱把大炮就架在这半山腰,只要瞄得准,照样也能打掉敌人的地堡!”
  “那怎么行?射程太远,命中率不高,炮兵怎么配合步兵兄弟打冲锋呢?”
  忽然,有一个细高个儿的炮手,高声喊道:“大家先别吵!听我说,我有一个想法,能把大炮扛到山上去!”
  战士们一听,不约而同地将目光集中在炮手的脸上,仿佛他的脸上开出了两朵花。
  细高个炮手,鼻梁上架着一副近视眼镜,战士们都叫他“眼镜炮手”。他生性腼腆,平时在众人面前从不显山露水。他冷不丁这么一喊,大家的眼睛一齐瞅着他的脸看。他立时有点儿慌乱起来,竟不知如何是好,吞吞吐吐地说:“我是……想……想……”
  有几个性子很急的战士,忍不住喊道:“想什么,你赶快说呀!”
  炮手越发急了。他这么一急,竟拿不准主意了。他怕说出来,万一这想法不行,大家取笑他。
  急性子战士一见他犹豫不决的样子,开玩笑道:“这是打仗,不是进洞房,忸怩什么呀?”
  郭思爱走到“眼镜炮手”身边,语调平和地说:“别急,有话慢慢说。”
  “眼镜炮平”见团长态度和蔼,心里一下踏实了。他声音很轻地说:“团长,我想,把这些大炮全卸开来,不就能扛到山上去了吗?”
  郭思爱一听,高兴地拍着“眼镜炮手”的肩头,夸奖道:“好啊!真是个好主意!你可给咱们炮兵团立了一功啊!”
  这个办法,对熟练的炮兵来说,本来是常识性的,但对在解放战争后期刚从敌人手中缴获过来大炮的解放军战士来说,无疑就是一个大胆的设想了。
  郭思爱当即把刚从战场上起义不久的几个炮兵技术人员找来,对他们说:“你们必须尽快把这十几门大炮拆开来,注意不要有什么损坏!”
  几个炮兵技术人员在炮手们的帮助下,很快就把几门大炮拆成零件了。
  郭思爱和刘德夫带领战士们抬的抬,扛的扛,乘着雨夜敌人麻痹大意,把大炮往山头阵地扛。他们把几门大炮的零件扛到山头阵地时,几个炮兵技术人员和炮手们也把留在半山腰的大炮全都拆开了。于是,技术人员和炮手们又赶到山头阵地上,抓紧时间装大炮。
  炮兵团整整奋战了大半夜,终于把16门大炮扛到山头阵地上,并安装起来。在扛炮上山的过程中,由于天黑路滑,伤亡了几个战士。
  郭思爱的膝盖和手臂碰破了好几处,血和泥巴混在一起,黑糊糊地盖住了伤口。
  他用沾满黄泥和油污的大手,不时地抹着脸上的雨水和汗水,抹得满脸是泥垢。
  炮手们人人都累得直不起腰来,个个都变成了大花脸,看到16门大炮全都威武地挺立在阵地上,大家乐了。
  但是,离天亮的时间不多了,必须赶在天亮之前将大炮架在合适的位置上,而且要彻底隐蔽好。不然,这里离敌人的阵地水平距离不过千米,天亮后一旦被敌人发现,那样不仅前功尽弃,巩固阵地也就难上难了。
  郭思爱和刘德夫将每一门大炮的配备位置选准后,就和大家一起隐蔽大炮,加固工事,伪装阵地,以便总攻命令发出后,轰敌人一个措手不及。
  天渐渐亮了。淅淅沥沥的秋雨,变成了大雾笼罩中的牛毛细雨,经过一夜的连续苦战,炮兵团的阵地就神不知鬼不觉地设在敌人的眼皮底下了。
  野司炮兵团进入阵地后,加强了第6军的炮兵火力。军长罗元发和政委张贤约,吸取首攻炮兵分散的教训,决定在总攻时将全部火炮集中起来,统一使用。
  于是,他们将全军的13门野炮,15门山炮,3门榴弹炮,3门重追击炮,以及各团的19门追击炮,组成两个炮兵群,由第16师吴宗先师长、第17师袁学凯副师长和两个炮兵团的团长共同负责指挥,在总攻开始后务必做到步炮协同。
  袁学凯亲率炮兵团的干部和技术人员,爬到敌人的阵地前沿,仔细观测侦察,将敌主阵地上的目标进行统一编号。在返回阵地的途中,敌人的冷枪不时地乱打着,偶尔还有零星的炮弹飞过来,有两个同志牺牲了。
  回到阵地后,袁学凯和两个炮兵团的干部一起,根据观测得到的情况和数据,分配了任务。各团又按照统一的攻击目标和任务,逐炮规定了射击目标。对于敌人的炮火阵地,也组织了较强的轰射炮群,在总攻发起后首先要压住并摧毁敌人的炮火。
  接着,炮兵抓紧时间,进行数据的核准和瞄准射击的练习,整个火炮阵地上,一派紧张的气氛。
  郭思爱走到一门野炮前,伫立了许久,仔细观察炮手的瞄准射击训练。
  这个炮手正是前面提到的那个“眼镜炮手”,他一见郭团长来了,手脚立时有点儿慌乱。
  郭思爱走近他,用一种关切的声音鼓励道:“别慌!要沉着,前方就是敌人阵地,你要瞄准射击,消灭敌人,再立战功!”
  “眼镜炮手”连连点头。
  郭思爱问他:“首发命中,你有把握吗?”
  “眼镜炮手”用手扶了一下眼镜,仍然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郭思爱突然产生了试射一下的念头,想了想,最终还是下了决心。因为这时天还没亮,大炮隐蔽在临时开挖出来的深壕内,顶部又伪装了树枝杂草,突然试射一发,敌人是无法发现的。他望着站在面前低头不语的“眼镜炮手”,下命令道:“瞄准敌人5号目标,我要你一发命中!”
  “眼镜炮手”没说什么,扶正眼镜,镜片几乎贴紧了大炮的瞄准镜面。他按照报给他的数据,很快瞄准了。紧接着,一颗炮弹出了膛。炮弹从浓云下的细雨中,像一只轻捷的小鸟,飞快地直扑敌阵地,不偏不斜,正好从5号目标的火力孔里钻了进去。
  一声沉雷般的轰响过后,敌人一个地堡开花了,断木、残砖、碎石夹着敌人的肢体随着浓烈的火光和硝烟,腾空而起。
  一时间,敌人的阵地上,被解放军的神炮惊得一片惶恐不安,混乱不堪。但是,他们怎么也弄不清这颗神秘的炮弹来自何方,结果更加增添了一阵惊恐。
  解放军战士们一见,高兴得挥舞着枪支直呼喊:“好啊!一炮就把敌人的碉堡盖给揭掉了!炮弹真像长了眼睛,神啦!”
  野司炮团的阵地上,也欢腾起来了。
  “‘眼镜炮手’,嘿,真棒!”
  “这家伙,别看不吭气,打炮还真有两下子哩!”
  “听说人家专门上过炮兵学校呢!”
  “咱们要是都练成他这样儿,敌人的碉堡就不愁打不烂啦!”
  “是呀,得加油练,临阵磨刀三分快嘛!”
  郭思爱拍了拍“眼镜炮手”的肩头,用一种少见的信任目光望着他,亲切地说:“我相信在总攻发起之后,你会再次立下大功的!”
  “眼镜炮手”激动地点着头,说:“团长,打兰州恐怕是我最后一次立功的机会了,我会狠狠打的!兰州战斗后,大炮可能就没有派用场的时候了。”
  郭思爱接着对战士们大声说:“大家要虚心向他学习,抓紧射击训练,总攻发起之后,就看谁是英雄,谁是哑巴啦!”
  炮手们欢呼着,一齐围住“眼镜炮手”,请他给大家传授打炮的命中秘诀……
  不幸的是,“眼镜炮手”在兰州战役总攻接近尾声时,被敌人密集炮火连人带炮一起炸得粉碎。
  在射击训练中,炮手们又不知不觉地在高度紧张之中,度过了总攻之前的一个阴雨天。
  深夜,雨过天睛。天空点点繁星,闪闪烁烁,四下里一片漆黑。
  阵阵微风,徐徐吹来,给人一种凉爽惬意的感觉。
  皋兰山上山下,平静得出奇。稀疏的枪声,这时也完全停止下来。经过多日昼夜不停的袭扰,敌人已经疲惫不堪,这阵儿可能正蜷缩着身子,瞌睡虫一般死睡过去,也许还做着他们各自的美梦呢。
  敌人何曾想到,在静静的营盘岭下,此时此刻,千万个战士杀敌复仇的熊熊烈火正在燃烧,只待一声令下,这火焰必将把凶残顽固的敌人烧成灰烬。
  24日,罗元发、张贤约同第17师师长程悦长,又一次来到第50团,检查他们发动攻击前的最后准备工作。
  罗元发一行人到达前沿阵地时,团长刘光汉正同他的搭档们进行沙盘作业。见军长一行人悄悄地走了过来,忙向罗元发敬礼、报告。
  “看看你的‘战场’。”
  还过礼之后,罗元发一头就扎在刘光汉的沙盘跟前。刘光汉忙跟了过去,指着沙盘上标明的敌我位置,一一向军、师首长作了汇报,最后,还很有见地地谈了他对敌情的分析和判断。
  “你的‘膏药’怎么样?”
  听了刘光汉的汇报和分析、判断,罗元发打心眼里是满意的。但他不想直说,而是换了一种方式。要知道,这片“膏药”其实也是第17师的骄傲呢。
  就在首攻失利而全线收兵时,第17师师长程悦长在电话中却对罗元发报告说:“我们研究过了,军长,第50团第3营已经攻到三营子脚下了,撤下来不好,还不如将他们留下,在敌人眼皮子底下贴上一片‘膏药’,为下次进攻创造条件。另外,团主力撤到距下庄二里路的上庄,以便策应他们。请军长指示。”
  这种“膏药战术”最早是第17师1947年在陕北攻克潘龙镇时发明的,彭德怀曾因此表扬过他们,没想到,今天打兰州时又用上了。
  罗元发一听,当下就批准了程悦长的建议。
  这会儿忽听军长问起了他的“膏药”,团长刘光汉自是感到骄傲,看了师长程悦长一眼,就对罗元发说:“报告军长,我们的‘膏药’正死死地粘住敌人,等着攻击的命令!”
  刘光汉这么一说,在场的人都笑了。
  兰州战役全线首攻刚刚停止的当天夜里,零星的枪炮仍在断断续续地响个不停,硝烟仍未散尽,夜色朦胧,星光暗淡。
  就在这个时候,第4军军长张达志风尘仆仆地来到了指挥所。
  指挥所里,烟雾腾腾。政委张仲良主持师以上干部开会,总结首攻受挫的教训,大家都在闷头抽烟,很少有人说话。谁都觉得这仗打得很窝囊,心里憋气。
  张达志进门一看,都是老熟人,心里一阵激动,有一种说不上来的亲切感。政委张仲良,副军长兼参谋长高锦纯;第10师师长刘懋功,政委左爱;第11师师长郭炳坤,还有好几张面孔都十分熟悉,只是猛然间名字喊不出来了。
  张达志一来,冷冰冰的会场,立时有了生气。人们呼啦一下将他围起来,大手伸出一圈儿,问寒问暖,问这问那。
  张达志真不知先说啥,后说啥,额头不觉就沁出了一层汗。
  张达志接到调任第4军军长的命令时,正在太原前线指挥作战。
  他是陕西人,早年在刘志丹、谢子长的领导下从事革命活动,先后担任过陕北特委委员、陕北红军团政委、师政委和军分区司令员等职,为创建陕甘宁革命根据地流过血,洒过汗。当他接到调令时,又是高兴,又是激动。
  第一野战军的主力之一第4军,老底子就是陕北红军游击队。张达志在这支部队里熟人很多,他真想立即动身,早点回到第4军。
  但是,等到太原战役结束后,他又接到一个新的任务,临时去参加了一段和平解放榆林的接管工作。尔后,转头南下,星夜兼程,拼命追赶部队时,大军早已西进,将他远远地抛在后边了。
  他抱着急切赶队的心情,从榆林出发后,途经光复后的革命圣地延安,真有一种重踏故土的说不上来的激动心情。然而,使命在身,重任在肩,他未及停留,快马加鞭,匆匆而过。
  胡宗南穴居多年的老巢西安,是5月20日被第6军解放的。两个来月的时间,回到人民手中的古城,面貌焕然一新。张达志进了西安城,心情万分激动。他顾不得观看西安的旧貌新颜,立即来见贺龙和习仲勋。
  贺龙手里握着烟斗,精神焕发,神采飞扬。精心修剪过的胡子总是翘翘的,给人一种亲切和蔼的感觉。
  他一见张达志,就兴奋地说:“你来得正是时候,刚好赶上打西北战场的最后一仗,再晚一点,这台戏就没有你的份儿了。”
  习仲勋和张达志是老熟人,握着手说:“明天给你找辆运送弹药的车,赶紧点,还能参战。”
  贺龙顺便问了一些其它情况,然后对张达志强调说:“你赶上第4军,要告诉指战员,一定不能轻敌,马步芳的尾巴今天还翘得相当高,他觉得历史上红军吃过他的亏,认为自己是‘不可战胜者’。现在他困守兰州,依靠着三面环山,中间夹黄河的天险,还有抗日时期修的‘国防工事’,准备和胡宗南、马鸿逵三家来个里应外合,想把我们一口吞掉呢!”
  听了贺龙的话,张达志语气中带着嘲讽地说:“原来马步芳还有这么大的胃口呀!”
  贺龙握着烟斗,将烟斗嘴儿靠在下唇边,停了一下,话语铿锵地说:“敌人不会自甘灭亡,这是一条规律。特别像马步芳、马继援父子这种反动透顶的顽固家伙,到了黄河心不死,见了棺材不落泪,王八吃秤砣早就铁了心要与人民为敌到底,不彻底歼灭他,他就不会放下手中屠刀的。因此,兰州战役,必将是西北战场最激烈最残酷的一次大决战。”
  他吸了两口烟,十分自信地说:“现在,我军已经给敌人撒下一张大网:以5个军攻取兰州;以3个军由兰州南侧绕插西宁,去抄马步芳的老窝;另以3个军积极沿川陕公路南进,镇住胡宗南;再以1个军向宁夏方向运动,牵住马鸿逵。这样,不管兰州的敌人或逃或战,都逃不脱被歼灭的命运了。”
  接着,贺龙又向张达志简单谈了一些有关第4军的情况。
  听了贺龙的一席话,张达志更觉得时间紧迫,路途漫长,任务艰巨,责任重大,一刻不敢在西安停留。他当即告别贺龙和习仲勋,日夜兼程向西赶路。当他这会儿赶到指挥所时,高兴是高兴,做梦都想和同志们呆在一起,可就是不知该说什么好。
  见状,张仲良忙大声说:“都坐下,坐下继续开会。达志刚到,路上也累了,咱先拣重要的情况说一下,让他早点儿去歇着。亲热话先留着,等打完仗闲,下来慢慢再说。”
  等大家重新坐好后,高锦纯向张达志介绍了兰州敌我双方的态势,第4军的战斗任务,以及全线首攻的情况。
  张仲良又补充着谈了一些敌人在南山阵地上的兵力及工事等情况,望着张达志,笑了笑,对大家说:“达志是咱们新来的军长,我看就用不着介绍了,反正大家都是老相识啦!现在,就请军长给大家讲话。”
  张达志虽然一直在军队工作,但他的性格却很像文人,沉着、温和,遇事不慌,也许由于他是学生出身,至今身上仍有一种文质彬彬的书生气。因而,他总是给人一种言行举止文雅、态度从容不迫的感觉。
  他望着大家,声音缓缓地笑着说:“还在太原前线时,我就接到来4军工作的命令。来咱4军工作,对我来说,就像是回娘家,当时那心里,真是急着想立即就动身。可是,太原战役结束后,又在榆林耽搁了一下,回头追赶部队,还是比大家晚来了两天,仗你们都打了一次啦!”
  听了张达志这最后一句话,高锦纯的脸色渐渐变得严肃起来,声音有点沙哑地说:“敌人把沈家岭看成是他们坚守兰州的一把‘锁’,野司把这把‘锁’交给我们第4军来砸。第11师以两个团的兵力,去砸敌人的这把‘锁’,结果仗打了整整1天,‘锁’没砸开,部队还遭到相当大的伤亡。”
  话一说到首攻失利上,张仲良又忍不住接着高锦纯的话茬说:“究竟是什么原因呢?从同志们刚才的发言中可以听出,主要是部队有严重的轻敌思想,自上而下不少人这样说:‘扶眉战役一下子吃掉胡宗南军4万多人,马步芳这点兵算什么!’还有人说:‘敌人在平凉、天水、六盘山那样险要的地方,也不加防守,狼狈逃窜,现在他们守兰州还不是装样子,保险一冲就垮。’……由于这些思想作怪,以致战斗准备很不充分,因而有了这一血的教训。”
  大家又分析了一阵首攻受挫的原因后,张达志便传达了路过西安时贺龙司令员对兰州战役的指示,然后,真象回到家一样,一点生疏感都不带,开口就说:“贺老总对兰州战役十分重视,希望我们打好这一仗,早日解放大西北。贺老总还特别强调指出,在全国即将胜利的形势下,任何松懈情绪和轻敌思想都是错误的。敌人越接近死亡,越要拼死挣扎。特别像马步芳父子这样骄横跋扈独霸一方的土皇帝,历史上曾对红军和人民欠下无数笔血债,目前仍然怀着不可一世的野心,必然要与人民顽抗到底。马步芳为了和我军在兰州决战,用了他赖以起家的第82军第190师据守沈家岭,让他的儿子马继援坐镇兰州黄河北岸指挥,还给坚守阵地的士兵每人发了3元白洋,以买其心。敌人用心之苦,不谓不毒。对敌人这种反动性和顽固性,我们必须引起足够的重视,切实做好一切战前准备工作,彻底克服一切轻敌思想,坚决打好兰州这一仗,为解放大西北再立新功。”
  这次军党委会一直开到深夜,重新作出决定:要深入地进行政治动员,反复侦察地形摸清道路,仔细地研究进攻战术,组织后勤人员保证物资弹药的运送。同时,对主攻部队也作了调整:除第28团钳制性地进攻狗娃山守敌外,沈家岭的主攻任务,改由第31团担任;对狗娃山组成加强的军炮兵群,并构筑好火炮的发射阵地,把部队冲锋出发地、各种火炮和自动火器,统统推到敌人阵地前,创造冲锋成功的有利条件,扎扎实实地做好总攻前的战斗准备。
  第二天拂晓,通往第10师的电话急促地响起来。张达志急忙走到电话机旁。
  话筒里传来师长刘懋功的报告:“军长,狗娃山守敌以3个营的兵力,昨夜摸黑上山,偷袭了我第28团3营的阵地。”
  张达志当即命令道:“你们立即组织部队反冲锋,无论如何要把敌人反击下去,尽快恢复阵地!你们师的炮兵应该集中火力,狠狠地轰击偷袭的敌人!我现在就告诉郭炳坤师长,让第11师用炮火支援你们夺回阵地!”
  张达志当即给郭炳坤打了电话。
  不大一会儿,从狗娃山方向就传来了隆隆的炮击声,夹杂着密集激烈的枪声。
  很快就弄清了敌人偷袭的详细情况。原来,第10师曾命令第28团侦察排从东沟伸出去,同时命令在东沟派出1个连队担任警戒。但是,第28团由于连夜进行对壕土工作业,赶修工事的人员疲劳,又很麻痹,以为敌人不敢来偷袭,结果侦察排未能派出,担任警戒的连队疏忽,在一处哨位把一个班临时改换成1个组(3人为1组)。敌人恰恰从这里趁着夜黑摸上来,使第3营遭到了不应有的损失……
  经过一阵战斗,虽然将敌人赶出了阵地,但这一事实,从反面教育了部队,对指战员触动很大,使大家进一步认识到青马是西北敌军中最反动最顽固最死硬的一股,夺取兰州的总攻击,必将是一场空前残酷的大搏斗,绝对不能有任何的轻敌麻痹和粗心大意。
  总攻即将开始,阴雨却下个不停。
  在绵绵秋雨中,部队正进行着艰难而紧张的战前准备。
  张达志来阵地不久,各方面情况尚未完全熟悉,一天到晚更是忙得团团转。
  忽然,电话铃响了起来。
  他刚拿起话筒,便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像连珠炮似地发问:“喂,是军长吗?啥时到的?身体好吗?……”
  张达志听出这是第31团团长王学礼打来的电话,心里想,这个“黑羊羔”,还是那股火辣辣的劲儿,本来想打完仗再去看他,不想他先打来了电话。原来,他们在陕北革命根据地开创时期,就在同一支红军部队里共同战斗了多年,早就是老相识啦。当时,王学礼还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黑黑的脸庞,全身的皮肤也黑溜溜的,因而大家都亲昵地叫他“黑羊羔”。
  他笑了笑,说:“哎呀!你提了一连串的问题,叫人咋回答呢?”
  王学礼听罢,放开嗓子,大声地笑了起来。他笑了好长一阵,才对着话筒喊道:“政委(在陕北时,张达志曾任红27军的师政委兼团政委,这是老称呼),真想去看你,实在顾不上,只好兰州城里见面。到城里,你可得请我吃西瓜呀!”
  张达志笑着说:“好啊,兰州是个全国有名的瓜果之城,进了城,瓜果一定管你吃个饱!”
  王学礼哈哈一笑,说:“政委,咱们就一言为定啦!”
  张达志转了话题,问:“部队的情绪怎么样?”
  王学礼这才止住了笑,说:“战士们都争着当尖刀,吵得我简直不知道给谁好啦!军长你说咋办哩?可真把我给难住了……”
  张达志听了这情况,按撩不住心中的激情,对连队的战士既爱怜,又尊敬。心里想,我们的部队,就是有这样一股英雄劲儿。扶眉战役刚完,接着长途追击,一口气跑了1400多里,风里来,雨里去,饥一顿,饱一顿,已经十分疲劳了。到了兰州城下,顾不得喘口气,又投入紧张的战斗准备,在阴雨泥泞中修筑工事,整天吃囫囵豆子,生玉米和山药蛋,就这还吃不饱,只能充个饥。可是,他们好像是钢打铁铸的钢铁人,根本就不知道疲劳,不知道艰难困苦是什么,一听说打仗,人人争着要主攻,个个抢着当尖兵。这样的战士,怎能不叫人感到可敬可爱呢?!
  想到这里,他对王学礼说:“你们是主攻团,你要特别珍惜部队的这股劲头啊!”
  王学礼坚定地说:“军长,你放心,明日总攻一打响,你就看着,看我们怎么把阵地拿下来,把兰州的‘锁子’砸开,给你作个见面礼吧!”
  张达志放心了,有这样的带兵人,还能有什么搬不倒的山?
  雨越下越大,天地间一片灰蒙。
  彭德怀仍在雨中视察着主攻部队,脚下是一片泥泞。他浑身的衣服水淋淋地贴在身上,脚步带起的泥水,溅满了裤腿。他的脸色由于极度疲惫而显得十分憔悴;胡茬很长,浓黑的眉毛上挂满晶亮的水珠,困倦的双眼布满一层血红;嘴唇紧紧地抿在一起,宛如叠在一起的两层岩石。他仿佛苍老了许多,走路时背有点儿驼。他给人的感觉,从头到脚都辐射出一种忠厚、质朴和刚直的气质。不论是谁只要迎面碰见他,都会立即生出一种可靠与信赖的踏实感。
  他在阵地上奔波了一整天,当临近黄昏时,才来到第4军的前沿阵地上,他的身后,是张达志和张仲良。
  彭德怀脚下一滑,打了个趔趄。张达志慌忙上前,双手扶住他。彭德怀看一眼张达志,说:“你来得是时候,正好赶上兰州战役的最后决战了。”
  张达志笑了笑,说:“在西安,见到贺老总和政委,我还真怕赶不上兰州决战哩!”
  敌人一颗炮弹飞过来,在前方不远处炸开,气浪将大家推得打着趔趄,泥水纷纷落在身上和脸上。
  彭德怀大手抹了一下脸上的泥水,说:“敌人的炮弹比我们的望远镜强,我没有看见它,它倒看见我了。”
  张达志说:“彭老总,就在这里看看吧!”
  张仲良也大声说:“彭老总,太危险,不要再向前走了。”
  彭德怀若无其事地一边大步朝前走,一边坚定地说:“你们经常在前沿阵地跑来跑去,我彭德怀就不能来?他打他的炮,我走我的道,大路通天,各不相干嘛!”
  张达志和张仲良望一眼彭德怀身上那水淋淋泥糊糊的军装,敬意油然而生,只好追随着他继续朝前走去。
  彭德怀一边走着,一边说:“打敌人要像打乒乓球一样,来回都能打,那边打过来,这边打过去;过来也打,过去也打,而且要不停地打,不让它清醒,不让它喘息。要让它乱蹦乱跳,兵力分散,各个被歼。”
  张达志心领神会地说:“彭老总,我明白了。全线首攻仅隔几天,你坚决要在明天拂晓发起总攻,正是这个道理。”
  彭德怀点头道:“困兽犹斗对敌人切勿疏忽大意,而要认真对付。”
  张达志和张仲良连连点头,静静地听着。
  阵地上,下着牛毛细雨。四面不时地响起炮弹的爆炸声。
  没完没了的雨,给军事行动增加了极大的困难。松软的黄土山包,一遇到雨水,到处是稀烂的泥巴,一脚踩下去,鞋被烂泥吸住,拔都拔不出来。
  山上的小路走过几个人之后,就变得泥泞不堪,寸步难行。
  战士们冒着雨,浑身水淋淋的,继续在构筑工事,准备着冲锋拚刺刀的事情。
  这雨,烦人的雨,讨厌的雨,不知时机乱下一通的雨,再照这样下下去,明日的总攻将会更加困难……
  王学礼和团政委张平山,副团长段忠宪,参谋长许彬,一同来到阵地上,在泥泞的战壕里走着,看着。
  战士们的脸是阴郁的,又是聚精会神的。因为每个人都明白,过不了几小时,就得参加决死的战斗了。
  夜幕渐渐降临了。零星的枪炮声更响了。灰蒙蒙的天空中,不时有弹火一亮一灭,它们以黑灰色与血红色相交织的幽灵似的光辉,在刹那间照亮周围的一切。
  张平山政委低声说:“好像起风了,但愿天能睛。不然,山这么陡,路这么滑,敌人又是这么猖狂,明天的攻击,困难会不少啊!”
  王学礼用坚定的男低音说:“无论如何,明天就是爬,也得拿下沈家岭。你是了解我的,即使只剩下我们这几个人,我也决不会丧失胜利的信心。子弹打完了,我们就用刺刀拼;刺刀拚弯了,我们就用牙齿咬破敌人的喉咙!只要还有一个人活着,就应该说,胜利还是属于我们的!”
  张平山又低声说:“总攻还没正式开始,战壕里就开始出现牺牲了。有的是被敌人的流弹打死的,有的却是由于下雨,被坍塌的土堆埋在新挖出的工事里的。这该死的雨!”
  他说着,脚下一滑,差点栽倒在战壕里。
  参谋长许彬有点担心地对王学礼说:“团长,你可得注意隐蔽啊!仗一打起来,你总是往前跑,拉都拉不住……”
  王学礼打断他的话,信心百倍地说:“没关系,打仗就得往前冲,不然,我当团长的躲在后头,像啥话?打仗,本来就是要流血、牺牲、付出代价的。”
  谁都不说话了。大家默默地踩踏着战壕里的泥泞,朝着团指挥所走去。
  风越刮越大,刮走了蒙蒙细雨,也刮走了层层乌云。
  乌云渐渐裂开,随着风势,慢慢地朝天边退去。
  夜空,出现了星星。也有流星,不时地从天边划过,增添了夜的躁动。
  天睛了,战壕里顿时活跃起来,到处热气腾腾。
  战士老王坐在战壕里的背包上,一边起劲地拉胡琴,一边扯开嗓门很动情地唱着秦腔。
  悠扬的胡琴声,在雨后的阵地上游荡着。听起来,有些悲凉,但却钻心,也舒服。
  听着听着,小李轻轻走过来,蹲在他身边,说道:“老王,你说到了兰州,要唱一段给马步芳父子听的,你忘啦?”
  老王睁开微闭的双眼,瞅了一眼还有点孩子气的小李,胡琴的曲调转成哭音尖板,声音哀怨、愤懑地唱起来:
  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马步芳坐兰州黑心操烂,
  死到临头他还执迷不悟,
  到明日枪一响送他升天……
  似乎是随着战士老王的胡琴声,天还不明时,张达志若有所思地慢步上山,站在军指挥所的山顶上,向北眺望。
  远处的兰州城内,还残存着几点灯火,半明半灭。
  近处是黑坳坳的两座山包——沈家岭和狗娃山。
  一直伸到天边的大小山头,都被蛛网般的堑壕、交通壕和敌人修筑的明碉暗堡割裂开来了。带刺铁丝网沿着一道道弯曲的环形外壕蜿蜒拉开去,蛇一样缠绕在山体上。被打坏的敌工事,看上去都是黑黑的。
  这些被炮弹炸得坑坑洼洼、遍体鳞伤的群山,被掩体、堑壕和碉堡割裂得支离破碎的山体,松软的泥土下,还到处埋设着由炸弹串连起来的连环地雷群。这片光秃秃赤裸裸的黄土地里,布满着弹片、弹壳和弹头。
  这是一片被损害、被摧残、被蹂躏得很久很久的黄土地,自古至今,朝朝代代,轮番践踏灾难深重。本来早该彻底结束这一切了,可是,却不得不使用战争这个残酷的办法。当然,对残酷的敌人,也只能如此。
  否则,失去的,或者说还要失去的,就太多、太多了。
  此刻,敌人尚在迷梦中。他们不可能知道,他们的末日已经到了。
  张达志站在山头上,按捺不住临战之前兴奋的心情。雨后的旷野上,一切都显得安谧和宁静。曙光初现,阵阵晨风,虽带着略微的寒气,却使人更加振奋。
  他呼吸着从黄河水面上飘来的湿润而清新的空气,等待着激战开始的时刻。他知道,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一道道战壕里,正潜伏着成千上万的一野将士,他们的目光喷射着复仇的火焰,也在静静地等待着,等待着……
  就在张达志站在山头上向北眺望时,北岸缩在他的指挥所里的马继援,也急躁地向窗外一瞥。但他看到的兰州,却笼罩着一层有气无力的夜色,那半明不灭的几点灯火,要死不活地一如他正在来临的末日。虽然他不会承认这种事实,但他还是看见了,黄河被秋夜的疾风吹起阵阵波涛,水面漂浮着一层被秋风吹得纷纷败落下来的残枝败叶。
  在他的指挥所里,半面墙壁上,挂满了军事地图。各色箭头,各式符号,将地图画得满满当当,乱七八糟。在灯光的映照下,地图上反射出各种颜色的光泽,阴冷惨淡。
  整个室内,沉寂清冷,阴森可怕。
  他披着上衣,双手交叉抱在胸前,踱了一阵步,最后面对墙壁上的地图站下来,锥子似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地图。
  很久,他才禁不住自言自语地喊道:“不!如果彭德怀想在兰州城下签订投降的条约,不能答应他!决不答应!得把他和他的部队都活捉了来,让俘虏押满黄河两岸,让我视察俘虏的队伍!让彭德怀站在我马继援的面前,看着我的目光,当众对我说出他彭德怀从来就不是我马继援的对手,他彭德怀败了,败在于兰州城下;而我马继援胜了,胜在了兰州城上!”
  他完全失去了控制,像一个十足的疯子,在灯光下,做着他那一厢情愿的南柯梦,而且瞪着牛一般的血红眼睛。
  他将两个拳头挥动着,在眼前晃了晃,咬牙切齿,恶狠狠地自语道:“兰州决战,这是我马继援创造中国战史上奇迹的大好时机!兰州,也许是我飞黄腾达的开始……”
  猛然,他的脑子里又冒出一个十分滑稽可笑的奇怪想法:战争结束后,我将怎样惩处那些俘虏?挖坑集体活埋,那样太费时间……把他们统统吊死在树上,也不行,尸体腐烂后太臭,再说秋后的苍蝇也太多……干脆,都成群地撵到黄河里喂鱼虾去……
  此刻,他停住踱步,目光呆滞地站立在房子中央,宛如一根戳在那里的朽木,半晌也不动一下。
  就在8月21日,解放军全线首攻的当天夜里,马继援站在打开窗扇的南窗前,瞪大一对血红的眼睛,眺望着南山一线阵地。
  城里,灯火零零星星,像是点点鬼火,孤零零的,寒星一般闪烁着。
  南面的山岭,灰蒙蒙的,仿佛一道天然屏障,护围着兰州。山谷是漆黑的,幽深的。
  时有炮弹爆炸的轰响声传来。
  断断续续的零星枪声,不绝于耳。
  阵地上,从来就没有过真正的平静与安宁。他按了一下装在圈椅扶手上的呼唤装置。
  立时,他的副官就站在门口听令了。
  马继援坐在椅子上,看都不看一眼他,冷冷地命令道:“把各师师长叫来,立即就来!”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第100师师长谭成祥,第190师师长马振武,第248师师长韩有禄,第287师师长马璋,第357师师长杨修戎,先后鱼贯而来。第129军军长马步銮,是马继援亲自打电话请来的。
  马继援见人都到齐了,生硬地笑了笑,让大家都坐下。他自己把圈椅往后推了推,离开桌子稍远一点,双手交叉放在胸前,翘起二郎腿,坐稳姿势,摆出一副骄横不可一世的派头。
  他挨个儿瞅了大家一遍,说:“各位弟兄,我深夜把你们从阵地上召来,是有几句话要说的。”
  谭成祥、马振武、韩有禄是马继援第82军的,也都是他的心腹。他们都望着马继援的脸,自以为是打了大胜仗,一个个神气溢于言表。
  马璋和杨修戎是马步銮手下的将领,他们的身上,除了往日养成的那种目空一切的神气劲儿,此刻还多少流露出一种对马继援部属将领的妒忌。这两个人,一左一右坐在马步銮的两旁,面孔冷冰冰的,像正月里贴在门扇上的护门神。
  马继援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门,说:“今天的仗,打得很漂亮!我守南山一线阵地的第100师、第190师、第248师和青海保安第1团,打得英勇顽强,激战竟日,大获全胜,寸土不失,阵地依然坚不可摧!而彭德怀的人马死伤惨重,大败而归,不战自退,全线慌乱!我对南山诸阵地上的全体将士,深表慰问,并通令嘉奖,每个士兵发白洋3元,每个军官发白洋5元,以示犒赏!”
  谭成祥、马振武、韩有禄几个人喜形于色,互相交头接耳,挤眉弄眼,兴奋异常。
  马步銮的脸上,冷若冰霜。
  马璋和杨修戎气得嘴扭鼻歪,鼻孔里只是往外呼凉气,一副酸溜溜的样子。
  马继援锥子似的目光,很快从马步銮、马璋和杨修戎的脸上扫过,声调突然变得严厉起来,高声野气地说:“大战当前,必须严明军纪,有功者奖,有过者罚,做到奖惩分明,方可大败彭德怀于兰州城外。从明日起,凡阵地上的官兵,每人冲锋一次者奖白洋3块,杀敌有功者奖白洋5块,贪生怕死者,临战退缩者,格杀勿论,就地处决,不姑息,不迁就!要再次申明战场纪律,不论官兵,一视同仁,不徇私情!”
  马继援说着,站起来,走到椅子背后,双手扶住椅子靠背,满脸杀气,凶焰逼人,咬牙切齿地说:“兰州决战,只能胜,不能败!全军将士要奋勇杀敌,不怕流血,不怕伤亡,要与兰州共存亡!告诉部队,要多抓俘虏,多抓活的”
  他本来想把战后如何处理俘虏的计划讲出来,但还是犹豫了一下,把话咬住,没有说出口。他自信只要宁夏马鸿逵和汉中胡宗南的大兵一到,缺粮少弹的解放军必败无疑。
  最后,他又跳到桌子前,巴掌拍得桌子啪啪响,凶狠的目光咄咄逼人,嚎叫道:“兰州决战,我军必胜!你们都要用心作战,待打完这一仗,再论功行赏!”
  谭成祥等人一齐站起来,喊着回答道:“我们誓死为长官(马步芳)效劳!”
  散会后,马继援把作战利,长叫来,吩咐道:“兰州战役,初战告捷,击退共军全线发动的数十次冲锋,杀伤共军万余,战果辉煌!立即发电,向重庆报捷!”
  重庆林园,夜阑更深,蒋介石忧心如焚,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他穿着一件宽大的睡袍,爬起来,趿上拖鞋,又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拧开收音机,仔细地听着共产党新华社播发的新闻。
  值夜班的机要秘书进来走到蒋介石面前,毕恭毕敬地立正报告:“兰州来电!”
  蒋介石精神一振,挺直腰身,又惊又急地瞅着机要秘书。
  机要秘书大声念道:“兰州首战告捷,击退共军全线攻击,毙敌万余!”
  蒋介石脸上露出笑容,站起来,来回踱了几步,停下,瞅着机要秘书的脸,说:“兰州初战告捷,歼彭德怀部万余,雪我西北战场数年剿匪之耻,西北参战部队英勇杀敌,精神可嘉!”
  说完,他又兴奋地踱了一阵,命令道:“立即发电,给予通令嘉奖!并要求西北各部密切协作,精诚团结,再接再厉,奋起杀敌,务歼彭德怀共匪于兰州一役!”
  机要秘书亮着嗓门应了一声:“是!”正要走时,蒋介石又喊住了他。
  “对这一重大消息,明日一早,电台要反复播放,各报也要大力宣传!”
  机要秘书高声道:“是!”
  第二天一早,马继援突然收到马鸿逵的电报,是催要什么征兵经费的。他心里明白,这是马鸿逵在紧要关头耍花招,当即将电报撕得粉碎,铁青着脸大骂道:“这个老不死的东西!兰州兵临城下,他却坐在银川按兵不动,还要来一番讨价还价!”
  转念一想,这钱要是不给,马鸿逵是决不会出兵的。想到这里,他长叹一声,咬了咬牙,决定先拨给一部分。
  他在电话上对公署财务处长孟企三说:“今年甘肃征兵额为3万名,征集费每名为白洋2元,你处发给无问题。今天马鸿逵来电报,硬要在西(吉)、海(原)、固(原)三县再征1.5万名壮丁,你处就多给征集费30000元,报销不了我负责。”
  孟企三放下电话,心里感到蹊跷。以前,国民党在西(吉)、海(原)、固(原)三县是从来不征壮丁的,怎么眼前正在交战,马鸿逵突然提出要在这3县征壮丁呢?
  这么一想,他虽口头上应承下来了,但打算拖上一段时间,看看时局再作计较。
  然而,不等经费拨下来,一野大军已兵进西(吉)、海(原)、固(原)三县,马鸿逵的壮丁梦被彻底粉碎,这才使三县人民免了一场灾难。
  再说马鸿逵这个人,只要火没有烧到银川城下,他仍然稳坐钓鱼台,心里打着自个儿的如意算盘。尽管兰州战事紧急,马继援一天三电催援兵,马步芳也从西宁连电要宁夏出兵,但他却躲在银川公馆后院里和几个妻妾寻开心。
  马敦静手里捏着一沓电报,正要推门而进,却见老父亲与妻妾们闹得正欢,就很尴尬地咳嗽了一声。
  马鸿逵这才看见了门边的儿子和他手中捏着的那沓电报,便站起来,把手中的牌交给五姨太,走到院子里。
  马鸿逵看完电文,气哼哼地说:“奶奶的!马继援这小子,只催兵,不给钱,没那好事!”
  马敦静接过电报,手里反来倒去地叠着看着,等老子的训令。
  马鸿逵摸摸脑袋,眼珠子几转,说:“再回一个电,就说宁夏兵团无鞋袜,让马继援除了征兵费外,另拨一笔鞋袜费,款到即出兵。”
  说罢,便忍不住“嘿嘿”笑出了声。
  第三天,8月23日清晨,马继援把马鸿逵从宁夏发来的第二份电报,派人送给西北军政长官公署副长官兼参谋长刘任。同时打电话告诉他,狗娃山打了大胜仗,应大力宣传,并组织一次犒赏活动。
  刘任捏着电报,亲手交给孟企三,说:“孟处长,此乃大事,千万不可延误!”
  孟企三接过电报一看,原来又是马鸿逵硬逼着要钱的,并以此为理由,借口不肯发兵。
  孟企三看完电报,轻描淡写地说:“这是军队被服问题,表面上看是要钱,实际上与财务处无关。”
  刘任神情沮丧地说:“能不能再想想办法,通融一下,多少给拨一点。马长官(步芳)令马骥今日飞往银川催兵,现在马骥就在门外等着带上经费去。”
  孟企三显出一副为难的样子,摇了摇头,表示无能为力,说:“我可是没有别的办法呀!”
  刘任伸手将电报要回,没有说话,但神色十分难看,气咻咻地走了。
  孟企三等了一会儿,出门后,看见马骥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正要上车去飞机场。刘任来到指挥所,当即以西北军政长官公署兰州市白塔山指挥所的名义,打电话给南山守敌,说:“沈家岭、营盘岭、马架山不失,兰州有望;沈家岭、营盘岭、马架山不保,兰州危矣。要坚决扼守,守住了全体官兵放假,自由三天,每人晋升两级。”
  8月24日,马步芳父子对马鸿逵、胡宗南按兵不动,使自己孤军困守兰州极为不满,给国民党中央政府发了一份十万火急电:
  窜洮河西岸临夏附近之共军第1军、第2军,刻正向永靖、循化进犯,情况万急!如陕署、宁夏友军及空军再不迅速行动协歼,深恐兰州、西宁均将震动。千钧一发,迫不及待!务请火速分催,不再迟延。
  当日,马步芳密令两架飞机加足油料,随时待飞。他已为自己和儿子早已安排好了逃往重庆的一切准备,并给马继援发来一份绝密电示:
  如马鸿逵、胡宗南及空军再不来援,即保存实力,撤守青海。切切!
  这天下午,刘任又将孟企三找来,神色在苦闷中略带笑颜。他让孟企三坐下,说:“你看,由伏龙坪向前线增派的是一个骑兵团,这样,再守两三天无问题。眼下,就是士气太馁,需要鼓励一下士气,有10万元白洋或1千两黄金就行了。”
  孟企三摊开两手,说:“财务处只有黄金160多两,放在中央银行。现在银行已走了,怎么办?”
  “谁叫走的?”
  “中央银行的总管张光亚说,你准许他们走的。”
  刘任二话没说,拿起电话筒,同时要出武威县长和永登县长,命令他们立即派人寻找张光亚,并押解回兰州。
  8月25日拂晓前,也就是解放军全线发动总攻之前一个多小时,张光亚连夜赶回兰州,一副提心吊胆的样子。
  他一到兰州,先在庙滩子找到孟企三,试探地问道:“刘任叫我回来干啥?”
  孟企三看了一眼窗外,小声对他说:“他叫你叫我还不是为了要钱!昨天我对刘副长官说,财务处在你处只存黄金160两,他叫你,可能是对证一下吧!”
  张光亚忧心忡忡地问:“关于那5万两作战预备金的问题,刘副长官是怎么说的?”
  孟企三心神不定地说:“我没有跟他提及过那件事。作战预备金是中央绝密拨出来的,至今外界还不可能知道这笔经费在这里。”
  两个人统一了口径,张光亚心里就有了底。他这才放下心来,跑去见刘任。
  刘任见了张光亚之后,已感到要钱无望,只是简单问了一下,再没说话。
  孟企三和张光亚二人,将国民党中央拨给西北战场的一笔巨额作战预备金,就这样给私自隐藏下来了。
  时过30多年后,孟企三在谈到他当年干这件冒着杀头危险的事情时,将动机写在一张纸上,其中有这么几句话:
  ……此时我脑子里便盘算着如何削弱马家部队的战斗力量,以便缩短战斗时间避免双方牺牲,好为自己赎罪。
  是真是假,已很难猜测,但这笔巨款没有用于兰州战役却不能不说是一件万幸的事情。
  刘任见要不出钱,便撇下张光亚不去理睬,慌慌忙忙跑到九间楼第82军作战指挥所,向马继援报告情况。
  恰在这时,解放大军对兰州发起了全线进攻。
  犹如遍地走春雷,十里轰鸣,炮声震得山摇地动。冲天的炮火,在沈家岭、营盘岭、马架山、豆家山、古城岭、十里山一线翻滚着,燃烧着,火光映红了天地,火光照亮了兰州城。
  黄河的水面,拖着一片片激烈的战火,仿佛一条流血的长河。
  马继援听完刘任的汇报后,拍案而起,愤怒地吼道:“没有钱,那还打什么仗呢?让我在这里作无代价的牺牲,老子不干了!他妈的,真是欺人太甚!干脆马上撤退,退守青海,拉蛋倒!”
  刘任用手帕擦着脑门上的汗,怯生生地劝道:“总指挥,这么大的兵团,刚刚交战,又是白天,撤退牺牲太大,支持到黄昏后再说吧!”
  马步芳父子在西北苦心经营了几十年,马继援自以为凭着这份势力雄厚的家底可以大展宏图,以独霸西北,挽救蒋家王朝彻底覆灭的命运,但到了最后决战的关键时刻,调兵调不来,要钱要不出,身在兰州的文官武将也同床异梦,心怀叵测,真正能死心塌地为他们马家父子卖命效力的心腹干将寥寥无几……
  他不禁叹了一声,在心里说:“唉,眼下的兰州,不过是一个大蒜头,看起来还像个整体的样儿,其实早都变成瓣儿了。奶奶的!”
  此时,隆隆的炮声,震得天摇地动,熊熊的炮火,映得黄河两岸的兰州古城一片红光闪闪,仿佛燃起的遍地烈火。马继援这才感到,自己已经陷入火海之中了。
  而在这片火海之中,自己又是多么的渺小,多么的无能为力。
  他不知是骂自己,还是骂别人,骂了一声之后,就痴呆呆地朝天翻起了白眼,谁都不理了。

一野最后一战/剑彬编著.—北京:国防大学出版社,199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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