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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文字与新文化运动(续完)
甘肃省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编
六 中国新文字的创造
中国文字的改造虽然有了注音字母，但这不过是帮助认识汉字的一种工具，并不是根本改造中国文字。中国新文字的创造，虽然钱玄同、赵元任有些功绩，而实际上是开始于一九二八年。因为一九二七年中国大革命失败后，中国共产党员到莫斯科的很多，因此一九二八年就开始了根本改造中国文字的工作。我也曾参加这个工作，经过一年的研究，作了几次草案，结果由瞿秋白同志作成一本小册子，叫作“中国拉丁化字母”，规定字母和几条简单的规则。现在把当时的规定，节录在下面：
“中国字母表如下：
a b c ch d e (e') f g h i j jh k l
m n n' o p r s sh t u w y z zh
因为中国有几个子音是拉丁字母里所没有的，所以要有以下的几个复杂子音：zh、ch、sh、jh，再者还有一个n'。此外就全和拉丁的字母一样。至于母音，那么中国有许多复杂母音，可是都可以用拉丁字母拼出来，不必另外去造新的字母。
为着读起来便当起见，中国字母的排列，可以象下面的样子。
(一)子音表 二十六个子音
b p m f w
d t n l r
g k n' h
gi ki ni hi
zh ch sh jh
z c s j
附注：这个表大概是仿照注音字母的次序排列的。
(二)母音表 三十六个母音
a o e i u y
ia io ie ua uo ue
ae ei ao iae iuo iao
ou uae ye an en in
an' en' in' un on ian
ien uan yon ion' uan' ian'
拼音的规律是很简单的：
(一) g k h在 a o u之前是硬的，而在i y之前却是软的。如gi(几) ki(欺) hi(希) hy(许)等。
(二)w是u的半母音，j是i的半母音。
(三)e在b p m f w d t n l g k n' h之后是‘厄’的声音，等于(e')，在母音之后也是这样。e在zh ch sh jh z c s r之后却是一种特别的中国母音，就是‘思’字的母音。”(以上是节录“中国拉丁化字母”)
一九三一年时代，中国在苏联远东的中国工人，看见苏联扫除文盲的工作积极进行，而汉字又十分困难，不能利用来提高自己的文化水平，因此迫切希望有一种新文字来适应他们的需要。一九三一年九月二十六日，中国工人召集了中国新文字第一次代表大会，在海参崴中国新改组的大戏园开幕，除各地代表外，远东中国工人到会的有二千多人，很热烈地表示欢迎中国新文字。我和林伯渠、萧三、王湘宝等同志及苏联语言学专家龙同志等多人被推为制定新文字方案的起草人，我们汇集从前各种方案及各专家研究所得，详细研讨作成方案。经过了大会几天的讨论，作出了下面的“中国汉字拉丁化的原则和规则”底决定。
(一)中国拉丁化新文字的原则
一 大会认为中国汉字是古代与封建社会的产物，已变成了统治阶级压迫劳苦群众工具之一，实为广大人民识字的障碍，已不适合于现在的时代。
二 要根本废除象形文字，以纯粹的拼音文字来代替它。并反对用象形文字的笔画来拼音或注音，如日本的假名、高丽的拼音、中国的注音字母等等的改良办法。
三 要造成真正通俗化、劳动大众化的文字。
四 要采取合于现代科学要求的文字。
五 要注重国际化的意义。
六 大会认为要达到以上的目的，只有采用拉丁化字母，使汉字拉丁化，才有可能。也只有这样才能发展形式是民族的、而内容是国际的社会主义的中国工人及劳动者的文化。
七 中国旧有的“文言”，是中国统治阶级的言语，它和劳动群众的活泼言语是隔离的，学习文言的困难并不少于学习汉字本身。这种特权的言语，成了中国劳动群众普遍识字的“万里长城”。所以为实现中国汉字拉丁化的文字革命斗争，同时也是为接近于劳动群众，使劳动群众明白了解底新的言文一致的文学革命斗争。
八 代表大会反对那种对于拉丁化的自由派资产阶级的态度，说：拉丁化只是初级教育的工具，以后，仍是要教授汉字及文言文。大会认为拉丁化的中国文字和中国劳动群众的口头语，不仅有发表政治的、科学的、技术的思想之可能，而且也只有中国文字拉丁化，只有中国劳动群众口头语之书面的文字底形成，才能使他们的言文有发展的可能。
九 大会反对资产阶级的所谓“统一国语运动”。所以不能以某一个地方的口音作为全国的标准音。中国各地的发音，大概可以分为五大种类：
一、北方口音；二、广东口音；三、福建口音；四、江浙一部分的口音；五、湖南及江西的一部分口音。
这些地方的口音，都要使它们各有不同的拼法来发展各地的文化。因为现在住在苏联远东的中国工人，大多数是东方人，所以现在先用北方口音作标准来编辑教本和字典，以后再进行其它地方口音作标准的编辑工作。
十 大会认为有些不正确的说话，或翻译的意思不恰当，尤其是在苏联远东的中国工人，特别错误的厉害，而且有些腐旧的不好的意思。例如：“合作社”叫做“官小铺”；交会费叫作“打捐’等等。都必须在拉丁化的过程中，加以纠正和改进，来建设新的文字与文化。
十一 同时，大会认为只有拉丁化，才是国际革命的、政治的、科学的及技术的各种术语有机的贯输到中国言语中的一条容易的道路。大会在这方面反对两种倾向，即：反对不需要借用外国语的资产阶级民族主义的理论；同时反对那些认为即刻要把中国一切革命的、政治的、科学的及技术的术语、一律以国际的字来代替的“左”的主张。
十二 大会认为语言文字是随着社会经济政治的发展而发展的。它当然要有人力的推动，但它也有必经的过程和步骤。因此实行新文字并不是立刻废除汉字，而是逐渐把新文字推行到大众生活中间去，到了适当的时候，才能取消汉字。所以那些认为中国文字的拉丁化一般的是不可能的、或者说在现在不可能的观点，及那些认为在拉丁化文字未深入到群众之前，应该即刻把汉字一律废除的观点，都是不正确的。
十三 因为拉丁化的出发点，在于根据劳动者生活的语言，所以研究中国方言的工作，在文化政治的意义上，有第一等的重要。大会认为在各方面来研究中国的方言，广大地来发展这个研究工作，是非常必要的。
大会的代表们一致宣布为文化建设的突击队员，为中国文字革命而奋斗，为世界文化革命而奋斗。
(二)中国拉丁化新文字的规则
I 字母
中国字母，照中国所有的音，完全采用拉丁字母，力求简单明了，并且不用许多符号，即使用符号也只限于必须的。
因为中国有几个子音：——zh、ch、sh，rh、ng——是拉丁字母里所没有的，所以要用几个复合子音。至于几个正母音：——a、o、e、i、u、y——拉丁字母是完全有的。中国还有许多复合母音：——ai、ao、ei……和带鼻音的母音：——an、ang、en、eng——拉丁字母也可以拼出来。
由这些规定作成下面的字母表
字母表
a b c ch d e f
g i j k l m n
ng o q r rh s sh
t u w x y z zh
字母有二十二个是子音，按照发音的部位列表如下：
b p m f w
d t n l r
g k ng x
zh ch sh rh
z c s j
字母有六个是母音，即：
a o e i u y
还有十五个复合母音，即：
ai ao ou ia iao ie iu ua
uo ui ei yo ye uai iou
还有十五个带鼻音的母音，即：
an ang en eng in ing un ung
ian iang uan uang yn yng yan
Ⅱ 拼音的规则
一 g、k、x在a，o、e、u的前面是硬音，而在i、y的前面，可以变为软音。例如：
‘几个’gigo，‘喜欢’xixuan，‘起来’kilai。‘居’gy，“去”ky，“许”xy等是。
二 j是i和y的半母声，w是u的半母音。它们是用来分隔音段的。凡遇见前一个音段和后一个音段连接起来，而后一个音段的开始：若是i、y、u的时候，那么，i变成ji，y变成iy，u变成wu。例如：‘原因’写作yanjin而不写作yanin；“关于”写作guaniy而不写作guany，“队伍”写作duiwu而不写作duiu。若是a、o、e的时候，那么，就在这两个音段中间，加一个点(，)例如：“平安”ping'an；“皮袄”pi'ao等。
三 中国有八个子音：——z、c、s、rz、zh、ch、sh、rh——它们本身自然会有一个特别母音，故不必与母音拼合也能成一音段。而且也能独立成一个词，例如：‘儿子’拼作rz，“日子”拼作rhz，“字”作z，“次”作c，“四”作s，“二”作r，“纸”作zh，“吃”作ch，“是”作sh，“日”作rh等是。
四 ‘四声’的分别，只保存极必要的和极易混同的如买卖，“买”写作maai、“卖”写作mai，“那儿?”写作naar?“那儿”写作nar等很少数一些字。
Ⅲ 写法的规则
(因为在本刊第一期我作的一篇“文学革命与文字革命”中，已把新文字的写法略为说过。此地从略)
上面这个决议，在政治的立场上看来，是很正确的，在创造中国新文字的基础上看来，是比较完备的。
关于制定字母，经过了许多的研究和讨论，详细的情形不必去细说，我只说一说对于中国旧的字母(守温的三十六字母，“音韵逢源”的二十一字母，及注音字母)和新的字母(瞿秋白的拉丁化中国字母及此次大会决定的字母)有些什么改变就够了。为便利研究起见，我们把新旧字母列成对照表如下：
第一 子音二十二个
(注)注音字母没有“j”母，而却有“g”“k”“ng”“x”的软音。“丩”“<”“*”“丅”四个字母，“音韵逢源”及守温字母也没有为这些音另立字母。
从上面的子音表看来，守温的字母虽然有三十六个，其实只有二十一个，其余十五个都是重复的。因为他分别清浊音及古音之繁复，所以有许多重复。“音韵逢源”已经把它们归并成为二十一个字母。注音字母没有“j”母，以为母音“i”可以代子音“j”，而却把“丩”“<”“*”“丅”即“ai”、“ki”、“ni”、“xi”列出来，以作“《”、‘丂’、‘兀’、‘丅’，即“g”、“k”、“ng”、“x”的软音。其实这些都是拼音规则的事，不应该另立字母。至于“r”母一音，中国本来没有这个音，它都是以“l”母来代，所以守温字母和“音韵逢源”都没有这一音，而注音字母虽然添入了“儿”即“r”而却不把它作子音，特别叫它作声化韵母。可是“i”这一声音在世界各国都很重要的，所以必须添进去。
我们从这个对照表看来，这大会所规定的二十二个子音字母，是能够代表中国一切的子音的，所以我认为它是很完备的。
至于改瞿秋白所定的“η+”为“ng”，是因为中国已流行了英国、法国、德国等文字多年，它们都把“n”的硬音拼作“ng”，我们为便利和国际化起见，所以改“n”为“ng”。“h”既配合其它字母作为复合子音的符号，我们的原则是一个字母不能有两个用法，所以改‘h’为‘x’。‘j’的发音同‘i’，作为‘i’的半母音，正好利用来分隔音段，所以‘ih’母改作‘rh’。
第二 母音
一 正母音六个(见表)
二 复合母音十五个(见表)
三 带鼻音的母音十五个(见表)
(附注) 注音字母把“l”“i”、“x”“u”、“L”“y”三个母音，作为表示发音的形势“齐”“合”“撮”称作介母。
从上面这个表看来，注音字母的母音，除a o e i w y六个正母音外，其余的很不完备。旧韵书也非常混乱。新文字共有三十六个母音，不但把旧的韵母通通都能表示出来，就连旧时有声音无汉字的声韵，也都能一一表示出来，这是新文字的优点。就是满文因为它是拼音文字，也比汉字进步，我们只要看“音韵逢源”一书，就可以看得出来。
中国拉丁化新文字的创造经过情形，大概就是这样。
七 中国新文字运动的发展
当着中国文坛上自从一九三〇年提出“文艺大众化”以后，正在作大众语论战时，拉丁化新文字一出现，就得到许多先进人士的赞扬。特别是中国新时代第一个伟大的空前的文学家鲁迅，极力推崇新文字。蔡元培孙科等七百余人赞成新文字的宣言上说：“汉文如独轮车，国语罗马字如汽车，新文字如飞机。”一九三三年以来在上海、北平、广州、香港、厦门各地热心人士广为提倡，天马书店出了不少教本与丛书。鲁迅作的“门外文谈”和“中国语文的新生”，不但尖锐的提出了新文字的主张，而且非常出色的指示了我们旧文字的源流和新文字的价值。“门外文谈”一书虽最精彩，但限于篇幅，不能详尽引录，或全部附录，现在且把较短的“中国语文的新生”附载在此地。
“中国现在所谓的中国字和中国文，已经不是大家的东西了。古时候，无论那一国，能用文字的原是只有少数的人的，但到现在，教育普及起来，凡是称为文明国者，文字已为大家所公有。但我们中国，识字的却大概只占全人口的十分之二，能作文的当然还要少。这还能说文字和我们大家有关系么?
也许有人要说，这十分之二的特别国民，是怀抱着中国文化，代表着中国大众的。我觉得这话并不对。这样的少数并不足以代表中国人。正如中国人中，有吃燕窝鱼翅的人，有卖红丸的人，有拿回扣的人，但不能因此就说一切中国人，都在吃燕窝鱼翅、卖红丸、拿回扣一样。要不然，一个郑孝胥，真可以把全付‘王道’挑到满洲去。
我们倒应该以最大多数为根据，说中国现在等于并没有文字。
这样的一个连文字也没有的国度，是在一天一天的坏下去了。我想，这可以无须我举例。
单在没有文字这一点上，知识者早就感到模糊的不安的。清末的辨百话报，‘五四’时候的叫‘文学革命’，就为此。但还只知道了文章难，没有悟出中国等于并没有文字。今年的提倡复兴文言文，也为此。他明知现在的机关枪是利器，却因历来偷懒，未曾振作，临危又想侥幸，就只好梦想大刀队成事了。
大刀队的失败已经显然，只有两年，已没有谁来打九十九把钢刀去送给军队。但文言队的显出不中用来，是很慢、很隐的，它还有寿命。
和提倡文言文的开倒车相反，是目前的大众语文的提倡，但也还没有碰到根本的问题：中国等于并没有文字。待到拉丁化的提议出现，这才抓住了解决问题的紧要关键。
反对，当然大大的要有的，特殊人物的成规，动他不得。格里莱倡地动说，达尔文说进化论，摇动了宗教、道德的基础，被攻击原是毫不足怪的；但哈飞发现了血液在人身中环流，这和一切社会制度有什么关系呢?却也被攻击了一世，然而结果怎样?结果是：血液在人身中环流!
中国人要在世界上生存，那些识得十三经的名目的学者，‘灯红’会对‘酒绿’的文人，并无用处，却全靠大众的切实的智力，是明明白白的。那么，倘要生存，首先就必须除去阻碍传布智力的结核：非语文和方块字。如果不想大家来给旧文字做牺牲，就得牺牲掉旧文字。走那一面呢?这并非如冷笑家所指摘，只是拉丁化提倡者的成败，乃是关于中国大众的存亡的。要得实证。我看也不必等候怎样久。
至于拉丁化的较详的意见，我是大体和自由谈连载的华园作‘门外之谈’相近的，这里不多说。我也同意于一切冷笑家所冷嘲的大众语的前途的艰难，但以为即使艰难，也还要做，愈艰难，就愈要做。改革，是向来没有一帆风顺，冷笑家的赞成，是在见了成效之后，如果不信，可看提倡白话文的当时。”
八 中国新文字前途底展望
总结起来，我们更明显地看出，文字是文化的工具，它是社会的上层建筑物，它不但随着社会经济底发展而发展，并且还充分表现社会底生产关系。中国旧文字，到秦朝李斯作小篆底时候，才只有三千三百宇，约二百年后，扬雄作“训篡篇”就有五千三百四十字，其后百多年，许慎作说文，就有九千三百五十三字了。一方面可见古时文字的少，一方面可见秦以后社会经济很快地发展，文字也特别快地发展了。这是什么原因呢?普列哈诺夫说：
“路易纳莱(louie noirc')在一八七七年曾说：‘言语与理性的生活，是从为了共同目的的获得的共同活动中，从我们祖先的原始劳动中产生出来的’。他阐明这种创见时，便说‘原始的言语，不代表客观世界的物体的本身，而只是代表为人类所感受到的东西，不是积极的、主动的，而是消极的、受动的’。他还说得好，‘一切物件，只有它们受到人类的动作时，才走进人类的意识界，才变为人类的东西，才得到它们的名称’。简单些说，据路易纳莱的意见，人类的活动，把内容放进了言语的原始语根之内。”(普列哈诺夫“马克思主义的基本问题”汉文本五十五页)
这可见生产力不发展，语言文字是很简单，而且多是带有音韵的字眼的。所以“仓颉篇”、“急就篇”等，大都是四个字一句，或七个字一句，而且多是韵文。这不仅是为便于念读，并且是语言内部的逻辑。普列哈诺夫说：
“贝休的结论说：‘工作、音乐与诗歌，在最初发展的时候，是混合起来的一个东西，但这三位一体中的基本原素为工作，音乐与诗歌，都是次要的’。据他的意见‘诗歌的起源，须求之于劳动’。他指点出，没有一种言语，在一句句子中间，没有带有音韵的字眼的，为什么?因为说人类先使用散文，然后及于韵文，这是完全违反语言内部的逻辑的。那末我们怎样来解释有节奏的韵文的起源呢?贝休以为，身体的有节奏的音韵的动作，实为诗歌的内部组合的规律的模型，我们可以看到在文化低度发展的民族中间，有音韵的动作，常常伴得有歌谣。”(同上六十页)
我们看中国秦汉以上的古书，多半是有韵文字，特别是诗经，这就可以证明贝休的结论，是不错的。同时，我们还要知道，在某种生产关系之下的人，从他那时代的政治经济上发生的体裁和礼仪，不是偶然的。普列哈诺夫说：
“费依海尔特(Fran Feuer gerd)说：‘依照占统治地位的生产方法，与这种生产方法所决定的国家形式，人类的判断，趋向到了一定的方面，为其它动物所不能达到的，所以每种体裁(在艺术方面——著者)的存在，预先假定了在某种政治条件之下生活的、在某种生产的关系之下生产的、有完全确定的理想的人存在’。‘有了这些原因，人类就很自然地与必然地，造成了合于这些原因的体裁，正象太阳一出，麻的变成白色，溴化银的变成黑色，云隙中美丽的虹的出现。’”(同上九十一页)
“在不知道阶级的原始社会中间，人类生产的活动，直接影响到他的宇宙观，与他的美感。装饰的动机，来自技术，跳舞——这类社会中最重要的艺术——常常是些生产动作的简单的重复。这在游猎的部落中间，即在为我们所研究到的经济发展程度最低的社会中间，尤为明显。所以当我们讲到原始人类的心理对于他的经济活动的依赖，我们常常引用这类的社会。但在已有阶级的社会中间，这种活动，对于精神的直接的影响，已经变成不如此的明显了。这理由是很明显的。假如澳大利亚人中妇女的各种跳舞中之一，为他们采集树根的劳动的重演。那当然的，风靡法国十八世纪的美人舞蹈，自然不能是这些妇女生产劳动的意匠，因为她们是什么生产的劳动也不干的，她们所操心的不过是‘爱的科学’。要了解澳洲工人的舞蹈，只要知道在澳洲部落的生活中间，妇女们对野生植物的根枝的采集，有如何重要的作用就够了。但要了解米努哀脱(Minuet)(法国舞蹈的工种)，那只是知道法国十八世纪的经济，还是很不够的。这里我们所说的舞蹈，是表现出非生产阶级的心理的，这类心理，是要用很多的所谓礼教社会的‘习惯与仪礼’来说明的。结果似乎这里经济的原素，完全让位给心理的原素了。但是我们不要忘记，社会中非生产阶级的出现这种事的本身，就是他的经济发展的产物。”(同上七十七至七十八页)
所以我们看见许氏说文，是比旧的字书进步了，但同时它却表现当时阶级社会的习惯与礼仪和“神道说教”的思想，例如：“说文”说：
“君”尊也，从尹发号故从口。
“臣”牵也，事君也，象屈服之形。
“王” 天下所归往也，董仲舒曰，古之造王者，三画而连其中，谓之王，三者天地人也，而参通之者王也，孔子曰，一贯三为王。
“示” 天垂象，见吉凶，所以示人也。从上(二古文上字)，三垂日月星也，观乎天文以察时变，示神事也。
“白” 西方色也，阴用事，物色白，从入合二，二阴数。
“封” 爵诸侯之土也，从虫，从土、从寸，守其制度也。公侯百里，伯七十里，子男五十里。
“姓” 人所生也，古之神圣，母感天而生子，故称天子，从女，从生，生亦声。“春秋”传曰，天子因生以赐姓。
“妻”妇与夫齐者也，从女，从中，从又，又持事，妻职也。(这里表现多妻制，并规定妇女为家庭奴隶。——玉注)
“地” 元气初分，轻清阳为天，重浊阴为地，万物所陈列也，土，也声。
许慎说文叙说：“盖文字者，经艺之本，王道之始，前人所以垂后，后人所以识古，故曰，本立而道生。”中国一般人都说：“文以载道”，好象认识文字，就要了解形而上学的虚无玄妙之道，文字完全成了表示抽象的思想，而不是实际生活上必须的东西，不是活文字而是死文字，不是表示生活的文字，而是表示空想虚伪的文字。为什么这样呢?普列哈诺夫说：
“现存制度，愈是在经济发展，而由这发展所引起的阶级斗争的影响之下动摇起来，有产阶级的社会的‘有条件的说谎’，愈是广布出去。马克思说得好，生长着的生产力，和现在制度间的矛盾，愈是发展，那统治阶级的思想，愈是代有虚伪的性质。生活愈是暴露出这种思想的虚假，这阶级的言语愈是变成崇高与道德的。”(同上一〇三——一一〇四页)
从这里我们就可以了解，中国文字的高深虚伪，毫无实用，正是证明它成了统治阶级愚弄劳苦群众的工具。这种工具，不仅不能提高文化，倒反而阻碍文化的发展。并且汉字写起来很困难，因为中国从前造字，原是拿一个形体表示一个音段，又大都是一个音段表示一个观念，所以世界语言学家，都说中国是单音段语系(Mono Syllable)。又加以它要象事物的形，字体自然就很繁杂，写起来很不容易，因此，中国的文章大都力求简短，早就和实际的言语不同。如果现在我们要照说话一样，用汉字写出来，不但是费时间，而且事实上有许多说话的声音，不能用汉字写出来。因为汉字不是声音符号。文字和语言不是一样，久已成了死文字了。这就是中国言文一致的障碍。所以二十多年前胡适等主张改文言为白话，大倡文学革命，而效果还是不大。这就是没有从中国的文字革命入手的缘故。谁想要广大地发展中国新文化，谁就非先实行中国文字革命不可。
资产阶级自由派的文字改革运动，总是不能彻底，而且也不易成功。因为他们总是不愿彻底推翻旧的东西。如主张用罗马字拼音的人，始终以保存四声来造成自己的障碍，这是很可惜的。至于那些还有复古思想藏在其中而来谈改革中国文字，其不能成功更不用说了。
总之，文字是文化的工具。它同文化一样，是社会的上层建筑物。社会经济基础一变动，它们迟早必随着变动。现在中国半封建社会的经济基础正在崩溃，需要新文化来适应。而且前一时代支配世界的资本主义已经发展到了最后阶段——帝国主义。一方面帝国主义本身带来的必不可免的战争，另方面无产阶级社会主义十月革命的胜利。就造成了世界资本主义的总危机。现在帝国主义第二次大战又已经打起来，而占世界六分之一的苏联底社会主义建设，由第一、二两次的五年计划，胜利地完成后，又正在胜利地进行第三个五年计划。资本主义是在总崩溃，社会主义是在猛烈的发展，世界革命的洪流正在发展着，中国正进行着抗日民族革命战争，就是世界革命的一部分。新的事实迫使我们不能不将全部以前的历史，从新加以研究。对于过去的一切，从社会的经济基础一直到它的上层建筑物，如法律、政治、宗教、哲学、文学、艺术等等，都须要重新加以探讨和评价，以得出我们应走的途径。列宁曾“认为社会主义在全世界范围内胜利的时期，当社会主义稳固起来并深入于生活中的时候，各民族的语言不可避免地要溶化成一种统一的语言。这种语言当然不会是大俄罗斯的、亦不会是德意志的、将是某种新的语言。”(斯大林)这就是说，到社会主义在全世界范围胜利及稳固后，必定有一种国际化的新的语言文字出现。它不是俄文、德文、英文或法文等等，而必是一种溶合各种进步的语言文字而产生的新语言文字。我们相信，这种新文字必是拼音文字而不是方块的汉字。我们生在这一伟大变革的时代，我们要大胆地、勇敢地、在虚心研究中，在诚恳地努力实践中，得出一些经验教训来进行中国的文字革命以迎接这一新时代。
吴玉章
(完)
(民国二十九年六月《中国文化》第一卷第四期)
陕甘宁革命根据地史料选辑 第四辑/甘肃省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编.-兰州:甘肃人民出版社出版,1985.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