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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区农村旧有的各种劳动互助形式


  边区在一九四三年的生产运动当中,利用了民间各种劳动互助形式,组织了广大农民群众,大大的发展了生产,我们的叙述就是从这些民间劳动互助形式的原来状态的分析开始的。
  (一)变工
  几家农户之间在进行农业生产的时候,把他们的人力和畜力相互调剂,相互交换,相互帮助,这在陕北的农村当中通叫做变工(有些变工还包括了农具以至土地的相互调剂,相互帮助)。在关中分区一带叫做搭工,又有的把他叫做换工或插工,其实所指的都是一个东西。这是边区各地比较最流行的一种劳动互助形式。
  边区农村旧有的变工又可以分为若干种类,下面我们举出其比较常见的几种:
  一、人工的变工
  这是几家农户之间单纯关于劳动力的相互调剂,相互帮助。他又分为小变工和大变工两种。人工的小变工是几家农户两三个劳动力的变工,它是各种变工的最简单的形态。甲乙两家农户本来是分开各人在各人的土地上劳动,现在由于一定原因他们合作起来,第一天共同在甲的土地上劳动,另一天又共同在乙的土地上劳动。这种变工的产生,主要由于下面几种原因:
  第一、有许多农业劳动可以由每户的一两个劳动力单独进行,但是还有一些农业劳动最少必须两三个劳动力才能进行,例如使用耕畜播种各种“杂田”(注)和麦子的时候就必须有一个人耕地,一个人播种和施肥,或者还需要一个人做其它打土等等辅助劳动。又例如谷、糜、麦等等作物打场的时候,即是使用人力最少也必须两三个人。这个时候只有一两个劳动力的小农户,为了进行生产就必须或是雇用短工或是请其他农户帮助。
  (注)“杂田”在陕北所指是除了谷子、糜子、麦子各种主要作物以外的各种次要谷物。如各种豆类、玉米、高粱、荞麦等等。糜子、谷子的播种本来也需要两三个人,但是采用“撒种”的方法,一个人一犋牲口却可以勉强播种了。
  第二个产生小变工的原因,是技术上的互助。例如有的农民不会撒种,或是不会使用“耧”这一类比较复杂的农具,于是请其他农民帮助他一两天,后来他再给人家还工,作些其他劳动。无论那种原因产生的人工小变工,他们使个体小经营的农户的生产不致中断,对双方都是有利的。
  至于为了紧急锄草、收麦、播种等等“不违农时”的小变工还是比较少的。原因是两三个人的变工所发挥的集体劳动的效率还不太显著,而且小变工的主要出发点是进行生产的绝对必需,在结束了这种劳动之后,他们仍旧各人回到各人的土地上去劳动。因此在绥德分区这类地方过去在锄草、收麦等等需要迅速进行的农业劳动上反而变不起工来。
  小规模的、临时的人工变工普遍于边区的各地。在绥德分区这类耕地分散的地区,因为大变工不容易组织,所以小变工显得特别流行,在那里也有的把这种变工叫做“活变”。
  人工大变工的人数一般在四、五人以上,几家农户的劳动力轮流着共同在每一户的土地上劳动,多半是给谁家劳动就由谁家管饭。它是农民自愿的结合,没有一定严密的规则,也没有一定的领导者,给谁家劳动就由谁多操些心。这种变工最少轮流一至两周(比如六个人的变工,一轮就是六天,两轮就是十二天),所以它的时期比起小变工可能是长些。在参加的农户各户耕地不相等的场合,一般应当都做完,长余或是不足的劳动日后来再补工,或是按短工工价找工钱。虽然如此,参加变工的农户多数是有种种关系的,所以对工的计算许多不是严格的。在边区地广人稀的地带,每户耕地面积比较大,劳动力比较缺乏,在锄草、收麦等农忙季节常有这种变工产生。本来锄草收麦等农业劳动是可以由一个农户的劳动力来单独进行的,但是为了“不违农时”他们还是合作变工来进行。因为大变工的人数多,这个时候集体劳动所蕴藏的力量逐渐展开了,同样的人数,合作起来集体劳动比较分散单独劳动效率大得多,这样合作轮流劳动使得每户的耕地都不荒芜,庄稼都不糟踏,结果对于每个农户都有利益。
  虽然变工的结果对于每人都有利,而且参加的人数越多越好(比如十几个人)。可是人数越多的大变工队越难组织成,组织成也越难持久下去。原因是参加变工的农民每人的庄稼都要不时照顾,很长时间丢下自己的庄稼和家里的事情给人家还工,一般是不可能的。其次,变工人数越多轮流一周所需的日期越多,在农忙季节都想抢着先给自己做,轮在后边的人就不敢参加变工了。再就是人数一多则劳动的强弱、地的多少、饭的好坏和人事的关系等等问题都发生的多了,越难解决了。因此这种变工在过去是较少的,在耕地缺乏人口稠密的地区则更为少见。
  二、人工变牛工(或驴工)
  没有耕畜的农户,为了取得耕畜的使用,除了向有耕畜的农户租进或雇进之外,另一种办法就是借用别人的耕畜,后来再帮助别人做几天工,这就是人工变牛工(或驴工)。这种变工也有几样变法:一种是有耕畜的农户变工时只出耕畜不出人,一种是有耕畜的农户还跟上一个人帮助耕地,耕完后和牲口一同回来。一种是当天牛料由牛主管,一种是由借牛的管。大多数的变工是牛主出料,耕地时出一人跟牲口(注)。
  (注)跟牲口的实际只作大半天工,因为牛只能耕大半天。牛主愿意出人的原因是怕牲口被人用乏了。
  牛主出人又出牛料的变工,在边区各地最通行的是一个牛工变三个人工,在绥德分区一般是一个驴工变两个至三个人工。自然这随着不同地区耕畜的缺乏程度而有较高或较低的变工比例。
  没有耕畜的农户本来可以用镢头把地种上,但在种川地、平地,种杂田的时候,他们总还是设法变进几天牛工。这或是由于不用牛则地种不了,或是由于平地人挖越来过于费力,或是由于怕误了播种时机。在有牛的农户方面,在种完一种庄稼之后,牛往往有几天闲下的时间,变出去于自己无损而且可以换进几天人工来。它使农村的人力和畜力都得到了调剂,故而对双方都有利益。若是这两家存在亲族朋友关系,后来也不一定把工还足,这又带有耕畜农户对贫户周剂性质。在靖边有的一个牛工要变七个人工,在绥德分区有的一个驴工要变四个人工,这就含有有耕畜的农户对没有耕畜的农户的剥削性质了。此外,在还工的时候,有些有耕畜的农户要叫用耕畜的农户在正农忙的季节才来还工(绥德分区过去就常有这类事情),照用驴工一天还人工四天计数,用驴工三天就要还工十二天,往往把自己的庄稼都耽误了,这显然对没有耕畜的农户是极不利的。
  人工变牛工(或驴工)主要是人力对畜力的交换,但在牛主出人跟牛的场合,也附带包含了人力的合作在内。它只实行于两家农户之间,而且是短期的。这种变工普遍于边区各地。
  三、伙喂牲口
  几家农户共同喂养一个牲口,在耕作时大家轮流使用,这叫作“伙喂牛”(或伙喂驴)。伙喂牲口是在两种情况下产生的。一种是一家农户分居时原有一个牲口不能分割,于是归已经分居的弟兄几个共同所有,共同喂养,共同使用。一种是几家农户都没有力量单独买一个牲口,于是几家商量共同出钱,买来之后也是共同所有,共同喂养,共同使用。在后一种情况下,有的农户因为自己耕地多,愿意多出一部分钱(例如两家伙喂,他愿意出三分之二的钱),这时牲口就由他喂养,使用两天,再轮到另一户喂养,使用一天。
  这种办法表面上只是畜力的合作,实际上绝大多数的伙喂牲口在耕作的时间人也是合作的。它也是变工之一种。
  伙喂牲口实行于两家、三家以至四家小农户之间,它普遍于边区各地,在绥德分区更较常见。(注)
  (注)边区的“份喂牲口”、“份喂羊”、“份喂猪”等等,多半属于畜牧合作的性质,这里不加叙述。
  四、伙格牛
  伙格牛或者叫作“合耕”,关中叫做配套,吴旗则叫做“合牛对”,这是指两家农户各有一头牛都不能单独耕地,两家商量把两头牛“伙格”在一起成为一犋,轮流给两家耕地,分别归原主喂养,牛的所有仍旧是各人的。引起伙格牛的同样有两种情况。一种是一家农户分居时原来的一犋双牛分为兄弟二人每人各有一头,到耕做播种的时间他们很自然的会“伙格”。一种是两家农户每户自有或新买的一头牛,若不与人“伙格”则牛将闲下没有用处,两家都有同样困难,所以才合作起来。不过不论那种情况的“伙格”或是伙喂,参加的农户一定是有“家门”、亲戚、朋友关系的,不然很难合作到一起。
  伙格牛和伙喂牲口一样。都是由畜力的合作引起人力的合作,而且这种合作一经成立就要合作一个播种季节。他们的不同点是:1.伙格牛是两家的合作,伙喂牲口则可能是两家或者是三、四家的合作。2.参加合作的畜力在伙格牛是两个牲口,在伙喂牲口则是一个牲口,不过按它构成农业劳动上必要的畜力一点来说,这种分别又似乎是不必要的。(注)
  (注)在边区农村中还有所谓“扎格牛”(或称摘格牛),它对调剂畜力也有作用,但实际是租牛的性质。在绥德分区一带因习惯上要用一个驴或一个牛单耕,没有双耕的,所以没有伙格牛这类形式。
  五、牛犋的变工
  牛犋的变工或者叫做“并耕”。这是指各有一犋或一犋以上耕牛的几家农户把他们的牛犋和劳动力合作起来,轮流在每户土地上耕作的变工。这种变工很不容易组织。原因是:1.两犋牛以上并排耕作必须是大块的整齐的耕地方才可能;2.若是牛犋的强弱不同则双方都不愿合作,牛强的嫌牛弱的带累他误了工,牛弱的怕把牛累乏了,而力量恰好相等的牛犋又不容易找;3.最重要的凡是有了一犋以上牛犋的农户多半是中农或富农了,他们的人力和畜力已经可以自己调剂,不需要再和人变工。
  至于牛犋变工可以发挥更大的劳动效果也是很明显的(农谚:“犁怕二浆,锄怕五张”,就是说两犋牛并格或是五个人一同锄地作起快得多),人这时也可以实行简单的分工,劳动力得到了更适当的调剂。所以过去也有极少数的农户在种麦或是开荒地的时候采取临时性牛犋变工的(这又绝大多数是分居的兄弟或亲属)。
  六、输送、碾场牲口的变工
  在用牲口作送粪、驮庄稼、驮柴等等输送的时间,一个人可以同时吆几个牲口,为了节省人工,有的农户就在输送时向其他农户借牲口,这种互相借牲口,实际就是一种畜力的变工。
  其次在用牲口碾场(麦)或用牲口踩场(谷、糜)的时候,牲口越多越好。农户在这个时候也常用借的名义进行着变工,轮流着打场。
  此外,在原地、平地可以使用大车的地方,在输送的时候,农户也时常互相借用牲口、大车。
  上面这几种变工不仅是畜力和工具的合作,有时也包含着人力的合作。例如在装车或是装牲口的时候最少需要两三个人,在人力不足的农户这时候人们也互相变工。这一类变工是不固定的,临时性的。
  七、搭庄稼
  搭庄稼是关中一带原地上最流行的一种变工形式。在关中分区习惯上有时把“搭工”、“搭种”、“搭庄稼”混同于广义的变工,我们这里则把搭庄稼与—般变工相区别,专用它来代表变工的一种特殊形式。
  搭庄稼是几家有本族亲戚朋友关系的小农户把他们全家的人力、畜力、农具等等完全合作起来。这种合作在时间上或是一个播种季节到每家都种上为止,或是延长到全年,到每家都收割完毕为止。凡是这种合作,几家农户的土地、牲畜、人力都是差不多的,或者是一家人力有余畜力不足,另一家畜力有余而人力不足,这样才能合作起来。即使有些差别,习惯上彼此都不还工,不找工钱,而且也不记工帐,否则认为是太“薄情”了。至于收获的庄稼则长在谁家地上,就是谁家的。
  搭庄稼是几家农户在农业劳动上除土地之外的全部合作。人力中包括几家的全劳动力和半劳动力,畜力中包括几家的牛、驴、以至几家的各种农具和运输工具。这种变工实际上是上面所述各种变工的复合体。人力是完全合作了,牲畜也往往不是伙喂,伙格就是并耕,输送的时候人力和畜力也都变工。这时他们的人力、畜力、工具在这几家的范围内得到了比较完全的适当的调剂和合理的使用。
  这类变工是比较长期的,赤水、淳耀最近的调查,有这样搭庄稼到八、九年的农户。
  八、“并地种”
  “并地种”是几家土地不足,劳动力有余的小农户合作起来。抽出一个人到外边去揽工,他的土地由其余在家的人共同代为耕种,揽工的回来,或者把所得的钱由大家分,或者给每家还工。这是绥德分区土地极端缺乏的地区特有的一种变工形式。
  九、“抽牲口”
  “抽牲口”是绥德分区的农民为了调剂土地不足劳动力过剩的另外一种变工方法。例如绥西的许多农民一面务农,一面兼营驮炭副业。有的几家合作,由一个人吆上几家牲口去外边驮炭,土地由在家的其他农民耕种,驮炭赚的钱大家均分。
  “并地”和“抽牲口”的农户必须是互相信任才能合作,他们都是有亲、族等等关系的。
  十、“伙种”
  “伙种”或称“朋伙种庄稼”也是一种变工形式,它中间并不包含土地租佃关系,所以应当和边区租佃形式之一种的伙种严格区别清楚(注)。
  (注)租佃关系的伙种,实际上也有很多是带有小农户之间互相调剂土地、人力、畜力的性质的,这里不再详述。
  变工性质的“伙种”,常见的有以下的几种。
  第一种是两家有亲族关系的农户,他们的劳动力、畜力、土地等条件相差不多,他们把人力、畜力、农具以至土地全部合作起来,全年一同耕作,直到粮食收打完毕再平均分配。(注)
  (注)这种“伙种”在今天边区农村中还可以不断发现,例如延安县蟠龙区五乡马家沟的郭生才和景占海两家是舅和外甥的关系,各有十三垧地,各有一头牛,郭生才的儿子和景占海二人各顶一个全劳动,两家“伙种”。牛伙格,人变工,地完全一搭种,粪也是一起上。郭生才是老汉只能喂喂牲口,景占海的娘在农忙时做两家的饭,粮食打好后留过籽种两家平分。已经这样种了几年了。
  第二种“伙种”或者叫做“伙开荒”,是绥德分区的农民因为土地缺乏,两家弟兄或至亲共同到“南路”土地多的地方开荒或是租种熟地,在这块土地上他们也是象第一种伙种一样把全部人力、畜力、土地、农具都合作,在粮食收完后平均分配。
  第三种“伙种”是两家按庄稼的“伙子”的合作,有的把他叫作“伙安庄稼”。两家农户共同向一个地主安庄稼,打下粮食之后除了应分给地主的外,其余两家平均分配。在他两家对地主的关系说来是土地租佃的关系,他们两个人构成一个集体的伙子;在这两个农民之间的关系则是象第一种“伙种”一样全部人力、畜力、农具、土地的合作,是共同劳动、共同分配的关系。
  第四种“伙种”是在种蔬菜、西瓜、棉花一类作物需要一些技术和更多的投资的时候,几家农户的合作,收获之后按劳动力和投资分配。
  这种“伙种”(尤其是第一种)的特点是:他们的土地、耕畜和农具虽仍为各人私有,但在使用上却完全成为公共的了。各种生产活动是在统一的计划支配下进行的,人力、畜力、工具和土地的使用在这两家的范围内也得到了适当的调剂。他们差不多成了一个生产单位。再加上他们都是有本族、亲戚关系的,我们就把它当作一个大的农户来观察也是没有什么不可的。
  “伙种”和“搭庄稼”相同,是上述各种变工的复合,其区别则在于“伙种”是把土地的使用也参加了合作。两家的土地应当种什么不是分开计划而是统一计划的,分配的时候也不是长在谁地上就是谁的,而是一起收获后再平均分配。
  从上面可以看出民间旧有的变工本身包括了许多种极其复杂的形式。我们这里的叙述已经概括了它的几种主要形式,但决非其全部。我们上面叙述的次第是从单纯的人力变工到包括人力、畜力、农具、土地的“伙种”;从变工的简单的、不完备的形态到变工的复杂的、完备的形态。但是这里丝毫也不包括这样的意义:就是说,复杂的、完备的变工形态是从简单的、不完备的变工形态发展出来的;相反,复杂的、完备的变工形态的出现,是进行复杂合作的农户,一般是生产基础弱的农户,还不能很好的独立经营,所以这种合作比较是更原始的,可能更早于各种简单的、不完备的变工形态的。从上面各种变工的比较就可以看出,越是复杂的变工形态,则亲戚、宗族关系的作用越是重要,它的范围越是狭隘,促成这种变工的除了进行生产的便利的考虑外,更重要的是血缘亲属关系。再例如“伙种”以至“伙喂牲口”、伙格牛、牛犋变工—类变工,许多就是从一个农业大家庭分裂成为几个小农户的过程中所出现的一些过渡形态。由于生产手段(如耕畜)的不能分割或者是过去共同劳动习惯的存在,他们还有时在这点上或在那点上共同劳动。这时在我们眼前不啻重新出现了历史上原始农业公社解体私有财产开始出现的一幅画图。因此,从小经营农业经济本身观察,各种变工是它本身的必然付产物,另一方面,各种变工是有着它非常古旧的起源的。
  (二)札工与唐将班子
  一、札工
  札工,按他的本来意义,是一种集体雇工的组织。许多出雇的短工共同组织在一起,向外出雇。但实际上,大多数札工不纯粹是出雇的短工,而是其中包括一部分自己种有土地的农民,为了进行劳动互助才参加札工。因此,札工基本上仍属于一种劳动互助的组织。
  札工的流行区域是延属分区的各县和三边分区的靖边及定边、吴旗少数地方,这些地方大多是地广人稀,劳动力缺乏,雇短工比较困难的区域。札工完全是单纯人力的集体劳动的组织,在过去,札工最多是在锄草期间,这叫做“锄工”。在锄完头次草与锄二次草之间正是麦收季节。札工也多兼割麦,这叫做“镰刀工”。近几年来在开荒运动中出现了许多开荒种地的札工,叫做“镢头工”,这在过去是没有的。
  和一般人工的变工不同,札工的人数都是比较多的。满九至十个人才叫做“一个工”,五个人只能叫做“半个工”,十四个人就可算做“工半”。在出雇的时候,够一个工就多算一个“空工”,就是说,虽是九个人或十个人的工而要算十个人或十一个人的工钱。五个人只能算半个空工,十四个人就能算一个半空工了。因为通常札工的区域都是劳动力缺乏的区域,不容易迅速雇到大量的短工,又因为札工是集体劳动,又有组织,有管理,劳动效率较高,所以主家宁愿多出空工钱,找札工来做活。
  札工有一个“功德主”(或叫“工主”),多是庄稼较大,光景较好的农户(中农以上的农户),他们组织札工主要是为了给自己做活赶急。一切札工,组织好后都是先给功德主家做,然后再给“朋工”(参加札工的自己种有庄稼的农民)们做,或者再给外人做,抽了空工,一般规矩是功德主得一半(空工的分配方法各地不同,这里说的是最通行的分法)。遇到下雨天功德主应当管短工的饭(若是不管饭他们就走散了,因此,札工最怕下雨天),这就叫“养雨工”,上工记账的笔墨纸张也是功德主供给。工人没有工具(锄、镰)要功德主借(有些还出些赁钱),或是垫买。
  “工头”是札工在劳动时的指挥者,什么时候上山、下山、休息、工作都是由他命令,工作的检查督促也是由他执行,与主家的交涉以至工做的好坏都由他负责。吃起饭来,一般工头应当吃在后面,先尽工人吃饱。工头都参加劳动,在锄地的时候,他应当排在行列的最前面。(“管帐”在最后面)。工头可以分到空工工钱的四分之一到三成。
  此外,札工比较变工人多事杂。要一个识字的工人来记账和算发工资,这叫做“管账”,管账一般分到空工的四分之一或二成,若是工德主兼记账的话,这份空工就由功德主分去。
  参加朋工的人有“拉工”(即雇用札工给自己做活)的优先权。他可以不出工钱,而象变工一样参加札工作工来继续“还工”,最后还工还长有余或不足再按天找进或找出工价。
  至于参加札工的短工,他们象在别处出雇一样取得每天的工资,参加札工的好处只是不必到处寻掌柜,遇到下雨天也可以有饭吃,再就是上工人多“红火”。所以,虽然札工的劳动强度较强,许多工人还是愿意跟札工。
  札工成立的第一天,功德主弄些酒饭请工人吃一顿,这叫“起工饭”,吃过之后工人给功德主锄半天地不要工钱。散工的时候也有的还吃一顿“散工饭”,同样送半天工。
  此外札工还有许多一般遵守的规矩,例如:作息要绝对服从工头的指挥;作活的时候不许拉话,锄地的时候则可以随便唱;饭好饭坏,饭够饭不够只能由工头提出,其他人不许说话;吃饭的时间不许说话,不许口里嚼着饭盛饭;做活的时候,排列好之后一天再不许随便更换位置,若是换了位置将会引起天下雨等等。这些规矩有些是劳动纪律性质,有些则是无意义的迷信禁忌。
  札工按他参加的成份和札成的目的可分做下面的几种:
  第一种是纯由短工组成的札工或者是短工之外又参加了功德主家的几个劳动力。这种札工在给功德主做完活之后完全为了出雇挣工钱。功德主札工的目的是为了给自己锄地,在锄完自己的地后,又可以出雇赚空工,自己的地也保证荒不了。这种间又有是完全短工们自己札成的工,没有功德主,抽的空工除了必要的开支外,短工们大家均分。这一种札工可以看作纯粹的札工。在向外出雇(“放工”)的时候,它不是固定在一个地方,而是随着劳动力的需要和工价的高低到处走,所谓“走马工”就是指这种札工而言。只要有人“拉工”,这种札工一般能维持较长的时间。
  第二种是纯粹由朋工组成的札工,他的目的主要是为了给朋工们锄地,在自己的地锄完了还有时间再向外“放工”。大半这种札工在给朋工们做活时不抽空工,给外人做活时才抽空工。
  这种札工实质上和人工的变工很少差别。他们不同的地方只是:第一,朋工的札工除给自己作之外还向外出雇,变工则是完全为了给自己作。因此第二,朋工保存着札工所特有的功德主、工头、管账一类组织而为变工所没有的。最后,札工的人数一般都是九个人以上,而人工的变工很少达到这个数目。不过这种札工比较难以札成,札成后也较难以持久不散。他的理由在上面人工的变工一节已经说到了,这里是完全适用的。
  第三种札工,是上述两种札工的中间形式。就是说其中有一部分是雇的短工,一部分是朋工。他的目的是先给功德主和朋工们做完之后再向外“放工”大家赚些工钱,这种札工比较容易组织,也容易维持。原因是雇有几个短工参加,朋工的人数就较少,每轮流一周不需要很长的时日,纯粹朋工所常遇到的困难这时候就不大发生了。所以,札工的短工人数越多,长期维持的可能性越大。
  从上边各种不同性质的札工的分析就可以看出:一方面札工是劳动力缺乏地区同时迅速雇用大量短工的需要下所产生的;一方面它又是人工变工的一种发展(注),用雇进短工的方法来补救人工变工不能扩大人数的缺陷。
  (注):事实上,有许多札工的形成,就是先由二三个人的变工锄草,在锄完自己的地以后又给人锄草,这样逐渐扩大而成了札工的。
  在札工中间因为人数多了,所以他更加发挥了单纯人力集体劳动的潜存的力量。札工虽是抽空工,但一般札工,十个人就能顶单人劳动的十二、三个人。其次,札工在农忙时期能起调剂劳动力的作用,它使外来的短工容易找到工做,使土地较少的农民在锄完自己的地以后劳动力也可以发挥,它又使劳动力缺乏耕地多的农户容易雇到工人,土地不至荒芜。此外札工本身有比较严密的组织。这都是札工优于一般变工的地方。
  但是,参加札工的短工和向外“放工”时候的整个札工,对于“拉工”的农户来说,完全是雇用的关系。札工和零雇短工不同的地方只有:札工是一个集体出卖的劳动力,他们不是单个人和雇主发生关系而是集体的和雇主发生关系。在札工的内部来说;“空工”本来是集体劳动所产生的利益的一部分,现在为不参加劳动的功德主分去了一半(功德主大多是不参加劳动的),就是除了种种开销,它到底还是一个有利可图的事业。此外,过去有的功德主还在工人中勾引聚赌或是出卖洋烟,诳骗工人工资,或是高价出赁出卖工具等方法以剥削工人。由于以上原因,札工的工人也是采取雇佣劳动的态度,不象变工那样每人都是给自己劳动那样经心,认真。特别是主家管的饭不好,工人常常故意怠工,所谓:“掌柜的不给人吃好的,砍了大的留小的”(指锄草时留苗而言),“你哄我肚皮,我哄你地皮,地皮不长,怪你运气”一类话在札工中就很流行。因此,过去贫家小户即使地荒了,他们也是拉不起工的。
  参加札工的短工,山南塞北,什么地方人也有,什么样脾气的人也有,人多嘴杂,常常发生吵嘴、打架以至把工闹散。有的工头、功德主则施行高压手段,对工人打骂、罚跪。所谓“宁带一营兵,不带一个工”,可见过去领一个札工不是件容易事。
  二、唐将班子
  唐将班子是关中特有的一个名称,他的内容和陕北各地的札工是相同的,不过由于地方特点唐将班子在组织上习惯上也有许多和札工不同之处。唐将班子在关中分区的山、川地带颇为流行,这些地方都是以“秋田”,为主要作物的。唐将班子是由陕南的山阳、镇安、商雒一带的移民传播过来,所以也为这些移民所乐用。以麦为主要作物的塬地上,居民(多为老户)则惯用搭庄稼一类互助形式。
  唐将班子以用以锄草为主,用于开荒的较少,至于割麦,则从来没有成立班子的。原因是:麦子是全关中分区的一种主要作物(占全分区谷物的百分之六十)。在麦子成熟时需要比任何庄稼都迅速的收割,需要大量的外来劳动,因此在塬上割麦时都用赶麦场的短工而不成立班子(注)。
  (注)赶麦场,这才是真正的集体的雇工组织。在关中、陇东一带都有之。麦子是从地势较低的地带逐渐向较高地带成熟。所以各地农村就有大批劳动力随着麦的成熟一路当短工出雇割麦,一个村的赶麦场的短工多半是推举一个人当“帮头”,负责交涉工资计算、地亩、分发工资等。
  班子的人数多半在十个人以上,多者至三、四十人,以十五、六人最为普通,成立班子的人叫做“包头”(相当于札工的功德主)。他的好处是从每个工人的工资内抽取十分之一到二十分之一,一部分做为下雨天管饭和各种零用,其余归包头所有。班子的工头叫做“领头”,一般没有什么额外报酬。它的管账叫做“书班”,过去的规矩是散工时,班子给他做工一天,工人不要工钱。
  象札工一样,唐将班子也可以分为三种。第一种是完全由短工组成的,这叫做“客班”,他是以出雇为主,所以也叫做“卖工班子”。纯粹由当地农民组成的变工性质的叫做“换工班子”,这是第二种。第三种是一部分当地农民和雇来的短工混合组成的。这几种班子各有利弊,和三种札工的利弊完全相同。
  在许多习惯和规矩上唐将班子和札工也是大同小异的。例如淳耀县的唐将班子过去就有下面这些规矩:1.天明上地,太阳落回来,迟到算半工;2.一天五火六烟(休息五次,吸六次旱烟);3.不准二人同时大小便,违者罚背柴一捆;4.开荒时不准说话,也不准唱,锄地时则可尽量“吆号子”(注)唱小调,唱戏;5.人不到齐不许吃饭,违者罚跪吃一碗饭;6.盛饭时不许说话;7.吃饭时不许把汤泼在地上;8.不许把帽子戴在锄把上;9.不许把馍馍泡在碗里吃。
  (注)“吆号子”,当一个班子望见另一个班子时就许多人一齐尖着嗓子发出“吆嚎、吆嚎……”的呼声,意思是要求对方唱小调。唐将班子有许多流传的和自编的小调,他们互相唱合,有时是表示友情,有时是互相诮骂。他们的生活是活泼的,所以劳动效率也高些。札工也是一样。
  上面对于札工的分析,同样适应于唐将班子,不再重述。
  (三)兑地
  “兑地”,或者叫做“换地”,是农民相互调剂土地惯用的一种方式。兑地又有“死兑”和“活兑”之分,所谓“死兑”是两家农户为了耕作便利各把他们所有的一块土地互相交换,交换之后土地即永远归新主所有,在土地数量不相等,质量不一致的时候,一家还有时找出些钱给另一家。所谓“活兑”也是两家农户互相交换土地,不过这时交换的不是土地的所有权而是土地的使用权,他们只是为了耕作便利暂时交换耕种,所有权仍是原主所有,双方都可以随时取消这种兑换。所以他是“活”的,活兑的双方若是土地数量不相等,质量不一致的时候,通常也是由一方给另一方出一些“租子”。
  上述的“死兑”可以看作土地的相互买卖,“活兑”则可看作土地的相互租佃。但是,它们为小农户之间所采用时(大多数是小农户之间采用的),它就成了土地的相互调剂的性质了。可以说,这是小自耕农民之间在土地买卖和土地租佃的表面形式下所进行的土地调剂。例如甲乙两家农户,甲农户在村东二里远有半垧耕地,在村西二里远还有半垧耕地;乙农户也是在村东有半垧耕地,在村西有半垧耕地都是和甲农户毗连的,甲农户在进行生产时必须时而跑到村东,时而跑到村西(有时是在一天之内),浪费许多时间;它又使庄稼的及时照顾,土地的较合理使用为不可能,它更使得这家农户采用变工,札工等劳动互助方式为不可能。乙农户也是同样的情形。现在两家把土地调剂一下(无论是死兑或活兑),那么再进行生产时甲农户只要到村东去,乙农户只要到村西去,在双方都节省下了许多无谓浪费的劳动力和畜力,庄稼也较能及时照顾,土地也较能合理的使用。他又使这两家农民都有了和别人进行劳动互助的可能(后面这一点还不是农民兑地时的主观出发点)。
  从这个例子可以进一步看出兑地虽属土地调剂的性质,但它的主要目的还是为了节省与调剂劳动力,客观上它使集体劳动更有了可能,我们无妨把它看作劳动互助的一种。
  另外,有些小农户为了轮种(调茬)关系,自己土地不敷调剂,也往往相互兑地。
  兑地是边区农村旧有的调剂土地的方式,在一九四三年的生产运动中,我们还没有得到这样的材料指明这种调剂土地方式的发展,但是在劳动互助运动的发展中,这种方式是可能而且需要发展起来的,所以我们特别在这里加以叙述。
  (四)其他劳动互助形式
  请牛对——一家劳动力缺乏或家景不好的农户准备下一些肉、面而请来几家以至一二十家有牛犋的农户(都是亲友),吃上一顿饭,然后这些人用自己的牛犋帮助他开一天荒种一天地。这顿饭就作为酬谢,以后再不还工或出钱。这种办法只见于吴旗县和陇东分区的某些县份。在陇东把他叫做“请牛会”(大概因为它和民间“请钱会”的办法有些相似)。请牛对是若干家农户对一家农户的单方面帮助,不过象这样大规模的、一二十犋牛同时在一家的土地上耕作,还为其他劳动形式所少见。去年吴旗县大大提倡这种形式而把它变成农户中间的牛犋变工了。
  锣鼓班子——与请牛对某点上相近的另一种互助,是关中一带所谓“锣鼓班子”。这也是若干家农户的劳动力帮助一家农户耕作。不过这种请班子的人多半不是贫苦农户而是比较富有的人,对于被请来的农民也没有什么利益,这就失去了互助的意义了。锣鼓班子近来已经不见了。
  (五)旧有的各种劳动互助形式的综合观察
  一、边区的农业经济统治的是个体的小经营的农业经济,这种小农经济的特点是每家农户只有一个两个劳动力,他们都私有着简单的原始的工具,分散着用他在狭小的土地上(或是从地主租来的,或是他自己私有的)各不相关地孤立地劳动。“这种分散的个体生产就是封建统治的基础,而使农民自己陷于永远的贫困”(毛泽东同志《组织起来》的讲演)。因为这种经济下面的生产力是极其低下的,他是农业科学和新的技术的应用和土地的真正的合理使用为不可能,它使人们的劳动力不能发挥集体的社会的力量,他造成农民的散漫,孤陋、穷苦、愚昧、不团结而便于封建阶级的剥削和统治。
  和小农经济个体劳动同时存在的又有各种各样的劳动互助。这些劳动互助若把参加的农户都当做独立的小生产者是可以看作小经营农民之间的生产合作的性质。因为参加互助的农民(按阶级成份来说他们都是贫农中农)彼此既无隶属关系,他们谁也不剥削谁,在他们中间是平等的共同劳动,互相帮助的关系。在这种劳动互助下面把几家小农户的劳动力结合起来集体劳动,劳动的结果则由这些小农户分别所有。
  不过这种劳动互助按他的范围、规模和它的作用来说,还只是个体的小农业生产之下的一个无关重要的附属因素,它丝毫也没有变更个体的小农经济上述的农民的穷苦和落后的状况。
  二、当作生产合作性质来看的边区旧有的各种劳动互助,他们又具有些什么特点呢?
  第一、如上面所已指出,就是他数量之少,规模之小,和它的临时性,不固定性。
  第二、它只限于本族和至亲好友之间,它的范围是极其狭隘的,越是复杂的劳动互助这个特点就越明显,严格说,这些参加的农户是不能看作完全独立的小生产者的。
  第三、部分的劳动互助其中又含有剥削关系和许多不合理的地方,例如出雇的札工,卖工的唐将班子和部分的人工变牛工,都不完全是合作性质的劳动互助。
  三、在边区内不同地区流行着不同种类的劳动互助,然大致可以指出:在土地辽阔人口稀少的地区(如延属分区等地)多流行着较大规模的劳动互助,如札工、大变工等等,在土地缺乏,人口过多的地区(如绥德分区等地)则多流行小规模的变工,人工变牛工和“抽牲口”、“并地”等等形式。有些地方,劳动互助,比较普遍,有些地方则农民中很少劳动互助的习惯(后者如在三边和陇东的部分地区)。
  四、为什么劳动互助过去发展不起来呢?它的基本原因是由于小农经济是以分散的个体劳动为其固有特点之一,它和集体劳动是矛盾的,因之除了极少数有本族、亲属、朋友关系的农户以外,他们都不愿合作,一方面是嫌合作起来吃亏(人力、畜力强弱不等,土地数量不等,家庭景况不同,饭好坏不同);一方面是嫌合作起来非常麻烦(不能自由自在还要时刻计算)。另外,土地使用的极度分散又加重了较大规模劳动互助的困难。这些困难在过去是无法解决的。
  其次,过去边区的农民曾受着严重的封建剥削,他们不能扩大生产,也不愿设法提高劳动生产力。
  因而,虽然劳动互助的集体劳动比起极度分散的个体劳动代表着较高的生产力,但它终究不能发展。
  (民国三十三年二月二十二日、二十三日《解放日报》)
  

陕甘宁革命根据地史料选辑第二辑/甘肃省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室编.—兰州:甘肃人民出版社,198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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