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  页 人物库概述 西北革命根据地主要创始人 边区中共组织领导人 边区参议会领导人 边区政府领导人 边区军事领导人  
 全文检索:
边区著名英模人物 边区著名科教文卫人物 边区著名爱国人士及侨胞 边区著名国际友人  

您现在的位置:首页 > 西北革命根据地主要创始人 > 谢子长 > 全文图书 > 奠基大西北--谢子长

<<上一记录 下一记录>>
第四章 西北火种
强铁牛

  10.改编民团
  陕北的春天,就像人世间出现的新潮流一样,总比别的地方来的迟一些。但一旦到来,尽管天气乍寒乍暖,可那迎春绽放的桃花、杏花,破土而出的嫩草、禾苗总要映红,染绿黄尘飘浮的大地。1925年春,不论是在北方的北京,还是在南方的上海、广州。国共合作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席卷着角角落落,震撼着人们的心灵。然而陕北的世事却依旧波澜不惊,像一个耳聋眼花的老人,步履蹒跚在茫无边际的荒原上。
  翻过吕梁山,渡过黄河,谢子长直奔绥德而来。绥德古称雕阴,绥洲。埋葬着秦太子扶苏、大将蒙恬的雕阴山的山湾里,坐落着一排面子整齐的石窑洞和几间灰瓦盖顶的大房子。即是1923年5月创立的陕西省立第四师范学校。虽说这所师范的创办迟了些时候,但它却是中国共产党在陕北的第一个堡垒,为中国革命培养造就了大批精英,他们建党、创军、开辟根据地。
  白灰粉刷一新的窑洞里。谢子长和李子洲亲切地交谈着。他俩虽然早已相识,而且交谈多次,但这次谈话却显得更为严肃而又认真。因为这次谈话是两位共产党员对时局的缜密分析,以及对未来奋斗目标的尽情畅想。
  谢子长拿出介绍信递给李子洲说:“北方区委和李大钊先生要我回陕北继续组织武装斗争。这条路该如何走?还是请你这位北大高才生指导指导”。李子洲说:“你还是回安定办你的民团,那里是大有用武之地的。现在那里只有你和李象九是共产党员,我以后还会陆续派人去的。我们要在陕北搞兵运,就要稳扎稳打,搞成个气候。”谢子长高兴地说:“行!他接着详细汇报了北京学习的收获,入党的经过。特别提到去年11月28日的示威游行。“我原以为群众一旦发动起来,反动政权便会顷刻瓦解,但是没有想到如此轰轰烈烈的一场斗争,会在短时间内就偃旗息鼓了。……是因为没有武装,没有枪杆子的支持”。
  “是啊!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了。正因为如此,党才号召我们到军队中去,创造机会,建立党领导的队伍。你回来的正是时候,咱就立足陕北,打入井岳秀部拉出其一部来……听说刚升任团长的石谦出身穷苦,行侠仗义,正在扩军。我们要抓住这一机会将自己人派进去,建立党的组织,发展革命力量。你走后李象九连长来找我,详细介绍过石谦,并把石谦的儿子送来四师补习班学习……”
  “象九是我的同学,他和石谦有点沾亲带故的关系。我虽然没和石谦共过事,但象九常给我说,他如何、如何。这次我去找他,看到底如何?李校长,你对陕北时局的分析很精确,我要结识石谦,影响他、启发他同情革命、支持革命。校长,不知象九的三连现在成什么样子了?”
  李子洲兴奋地说:“子长啊,你的眼光就是比别人看得远,三连的组建你是功臣一个呀!没有你的支持帮助,他李象九这么快就能把队伍召起来……三连已发展到90多人,而且大部分是来自你们安定县的青年学子,老百姓把三连称为学兵连。你的高小同学史唯然,已在瓦窑堡学兵连筹建团的特别支部。你回安定后筹备组建瓦窑堡军队党的特别支部的任务就落到你的肩上了……”
  谢子长感慨万千地说:“是啊,这些工作应该着手了。国民党成立已十多个年头过去了,但它的党员大都浮在上面,几乎没有人去做最基层的工作。就拿我们陕西来说,国民党不仅没有建立党的组织,底层组织更谈不上。至今乃是封建遗老遗少把持着政权,军队也是今天易帜,明天易帜的封建军阀把持着。孙中山进行二次革命,我们党抓住了这一机遇,要求我们到基层去,到军队中去,实行国共合作,开展国民革命。为此,我们就要像孙猴子钻进铁扇公主的肚子里一样,把老军阀井岳秀部闹他个天翻地覆”。
  “好!就这样办!”李子洲高兴地又说:“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我们就从这里下手起步吧”!停了一停他接着说:“党中央为加强对基层的领导。去年12月7日,中共中央决定成立以李大钊、谭平山、王荷波、张国焘、高君宇、赵世炎、瞿秋白组成的中央委员会北方局,具体领导北方地区党的工作。前些日子李大钊先生指示咱在陕北建立党的组织。因此,绥德四师党小组已经成立,你现在就是咱党小组的一名党员了”。
  日谋夜算想弄垮民团的绅士们,见谢子长回来了,便暂时夹起了尾巴。虽说相安无事,暗地里却较上了劲。县公署停止了民团经费的支出,乡绅们推三阻四借口征不来粮食草料,山神爷领着两个狼儿子更是上蹿下跳,唯恐天下不乱。他们盘算断绝了生活来源,你谢子长就是有钻天的本事,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民团维持不了几天迟早会垮台。
  陕北春二三月,最让人头疼的就是满天的风沙。不时刮起紧一阵松一阵卷地皮的老黄风,使天地间尘遮沙罩,叫人心烦意乱。谢子长寻思着如何到县公署讨个说法,怎样和绅士们较这个量。这时,谢德惠满腹心事地进了门,欲言又止。谢子长心想定是大哥遇上了难事,再三追问,德惠长叹了口气说:“你走后,团兵的吃穿用都是咱家贴的,眼下兵荒马乱,咱家的进项也不多,恐怕撑不了多久!”谢子长招呼哥哥坐下,抱歉地说:“大哥,你说的情况我都知道了,难为咱家里人了。要是没有你和父亲及父老乡亲们的支持,说不定团兵早就跑走自寻出路散伙了。”谢德惠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说:“这一晌,全凭十里八村的老百姓张家拿洋芋,李家送白菜,一升谷半斤米的接济,才使团兵们坚持到你回来”。看到大哥的眉头稍有舒展,谢子长又说:“大哥,困难是暂时的,这不我正在想办法解决燃眉之急嘛”!
  谢子长去北平抬脚前头走,后脚有人就跟着拆台。眼前发生的事不是偶然的,有着深刻的社会原因。谢子长办民团斗豪绅,惩邪恶得到老百姓的拥护,但是恶势力的代表绅士们却既害怕又恼火。他们想谢子长出门在外,便千方百计刁难,致使民团连伙食费都支不出来。为了维持团兵的生活,父亲谢彪鹏,哥哥谢德惠、谢占元不惜变卖家产,没粮了,家里人就驮着去送,没钱了,就从谢家的店铺里拿。谢彪鹏打发,占元赶着十多只羊送到安定民团里。寒冬来临了,德惠和占元把铺子里收下的羊皮,兔皮全搜翻出来拿回家,嫂嫂、姐姐们连明打昼夜一针一线缝制了70多件紧身皮坎肩,团兵一人穿上了一件……
  谢子长走出县公署大门眉头虽说舒展了些,但心里仍旧不踏实。从老奸巨猾的县知事嘴里,像挤牙膏一样硬挤出的那点经费,对于七八十号人来说,只不过是杯水车薪罢了,根本上解决问题还得从长计议。推开怀远楼大厅的门,李象九悠然自得地品着茶哼唱着秦腔:“家住陕西韩城县,杏花村里有家园……”看到他那副自得其乐的样子,谢子长又好气又好笑:“你真有闲情逸致,不愧是秦腔窝子里出来的,唱的还蛮有味呀!”李象九听到谢子长的嘲讽,立马站起来说:“德元(子长)老同学,别愁眉苦脸的,不就是个经费嘛!”“哼!说得轻松,七八十张嘴能挂在崖崖上嘛!他们要吃要穿,我家里都添不起了。无事人说的胆大话,这事遇到你身上怕连我也不如呢?有本事你说个长远解决办法,让我看看……”李象九拉着谢子长坐下说:“老同学是不是穷怕了?解决经费倒是不费吹灰之力,可就是看你敢不敢干?”“什么敢干不敢干?只要民团不散伙,我谢浩如上刀山入火海也在所不辞。快说吧,到底干什么?”谢子长一脸严肃,没有半丝笑容,倒把李象九逗得前仰后合大笑不止。“傻笑啥呢?我帮你建起了三连,你帮我解决经费,这不是两平两码的事嘛!卖什么关子,难道还叫我欠你的人情不是!”李象九收住笑声说:“急什么,听我慢慢向你道来。前几天,石谦带兵从关中回到清涧,就把我找去,说关中一带仗火越来越硬。杨虎城正在与独揽陕西军政大权的镇嵩军刘镇华部激战。他对三连这么快就组建起来十分高兴,并说你谢德元是个人才……不过石谦关中之行损失也不小,井岳秀令他回来休整补充。他认为你是科班出身治军有方,且你的民团纪律严明,百姓拥护,所以情有独钟。听话音是想把民团改编过来拉在他的旗下。你意下如何?我以为这样一来你再不应为经费的事熬煎了,民团也有了出路,一举两得的好事情上哪去找呢?”
  谢子长抬头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没有马上表态。他在想,革命浪潮正在全国兴起,执掌兵权的今天高喊革命,明天说不定就会翻脸倒打一耙。他们像墙头草一会儿倒向这边,一会儿又倒向那边。这正是风起云涌扑面来,城头变幻大王旗的时刻,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党指示我们到军队中去,是瞅准机会把他们拉过来,而不是把我们已建立的武装倒添进去。这样做,党会同意吗?再说石谦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他的政治主张能和我们一致吗?我办民团就是想为百姓做点事,改造社会,强国富民。如果把民团带过去,老百姓对我又会有什么看法呢?……
  李象九看谢子长沉默不语便急着说:“德元咱长话短说,你到底干不干?来个痛快话”!“你对石谦真正了解吗?他赞同我们的政治主张吗?这可不是个人小事,牵扯到党的利益,百姓的期望。所以应该请示李子洲先生,看他的意见如何?再定夺吧!”谢子长仍然不敢说个放心话。李象九接着说:“我三连已移驻瓦窑堡,之前我和史唯然、呼震西去绥德向子洲先生汇报工作。他说你在安定县群众基础很好,要我们到瓦窑堡后多与你联系,牢牢掌握党建立的武装。绥德支部批准建立瓦窑堡军队特别支部,由你我和唯然组成,咱俩事务多,书记就由史唯然担任。另外子洲让我与你多和石谦接触,做好他的思想工作。条件成熟把队伍拉过去,还不是掌握在你手里……石谦嘛,我是知根知底的,他出身穷苦,本质不错,要他和我们走一条道,我认为那就看咱俩的能耐和本事了。”“对!子洲先生分析的对!民团改编过去必须单独编制,仍然由我掌握。石谦同意这么做,可以考虑……象九咱同学一场,石谦那边的工作你就先去做吧!”谢子长思谋再三终于道出了明确的态度。过了几天,谢子长果然收到李子洲的来信:“……要打倒井岳秀,在目前还须联络井岳秀。利用他,最后达到打倒他的目的……想要打倒井岳秀,必须要有军队,而且要掌握军队,要会训练和指挥军队……”“对!说的没错。”谢子长放下信笺又想起了杜斌丞老师说过的一句话:“吾宁斗智,不宁斗力。”“好啊!绝不能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谢子长暗暗下定了决心。
  石谦出生在白水县北平头村一个贫寒的农家。从小跟父亲学了些拳脚,为报杀父之仇他拉过杆子,当过土匪。曾经为救井岳秀一命他的腿被打断成了瘸子。后来他随井岳秀来陕北,因不谙溜须拍马,投机钻营那一套,所以多年来升迁缓慢颇受挫折,但是在井岳秀部也只有石谦敢于仗义执言顶碰上司。井岳秀虽对石谦时冷时热,见不得却又离不得,但每到有仗火的时候又不得不把打仗勇敢,不怕死的石谦提拔使用。当年跟井岳秀北上的老人手一个个都搞到了一官半职,仕途上一帆风顺,耀武扬威,根本没把石谦放在眼里,为此,石谦心里很不平衡。虽说石谦斗大的字不识二升,但特别喜欢与文人墨客、知书识礼的人结交套近乎。石谦文一般武却超人,抬手举枪能把空中飞翔的鸟儿打下来。所以,他平时常以凭本事吃饭自居,再加上不会搜刮民财、讨好上司,军旅之中磕磕绊绊……南下作战以来,哥们义气浓厚的石谦心眼也多了起来。当他亲眼看到新编制的三连朝气蓬勃,生龙活虎,更是动了迅速扩充实力的心思。有兵没枪还是等于零,于是石谦便招收工人,在瓦窑堡米粮山办起了兵工厂,制造枪支弹药,摆开了与井岳秀比一比的阵势。在陕北提起石谦,人们都不知道他是个谁?可提起石拐子几乎是家喻户晓,就像隔着窗户吹唢呐——鸣(名)声在外。
  暮春三月草长莺飞,桃红柳绿,秀延河两岸吆牛耕地的喊声不时传入行人的耳鼓,李象九,史唯然陪着石谦骑着高头大马,溯河而上直奔安定县城。戏台前广场谢子长指挥团兵刚操演完毕,东门值勤的哨兵气喘吁吁地跑来报告:“谢团总,有几名身穿军衣的人,说要见你,请指示!”“快去打开城门,列队迎接”!谢子长回过头说:“大家赶快整装列队,拿出个精神头来,别让石谦团长小看我们……”石谦看到七八十名团兵个个精神饱满,站有站样,走有走样,不由得啧啧称道:“谢团总带兵有方,名不虚传,真是一支好队伍!”谢子长笑着说:“石团长过誉了,还请多多指教,多多指教”!
  听说石谦到了安定,县知事慌慌忙忙跑上怀远楼民团部,满脸的汗水没顾得擦,就说:“团长光临,有失远迎,请恕罪!”石谦从凳子上抬了一下屁股说:“我来是向谢团总讨教讨教的,所以就没惊动你这父母官。你看他把民团带得多好,这可是安定人民的福气呀!”县知事哈腰点头地说:“是……是……这一晌民团吃苦了,请谢团总多多谅解……”谢子长正欲回话,李象九抢着说:“你不是没钱,发不出民团的饷吗?石团长今天来就是解决这个问题的!”县知事诚惶诚恐地说:“我一定尽力,一定尽力,有我吃的喝的就少不了民团的……”众人开怀哈哈大笑,显然是没把他的话当成回事。笑过之后他们仍旧亲切地交谈着,仿佛多年不见的老朋友在叙旧。石谦虽出身草莽,但良心还是没有泯灭。听话音,他不但同情百姓疾苦,而且政治倾向,也一览无余,支持国民革命。石谦放下酒杯说:“我是奔谢浩如团总来的,他一年时间把民团带的有模有样,不简单呀!俗话说一人*(上尸下从)则百人*(上尸下从),百人*(上尸下从)则势弱。浩如是个将才!”他转向县知事又说:“你们不是养活不了民团吗?民团是我的正规军了,这下你再不用筹饷了吧!”县知事讨好地说:“谢团总确实是个人才,这一年我安定社会安宁,民风淳朴,团总功不可没。鄙人恭喜谢团总改换门庭,也为石团长伯乐识马高兴呀!”石谦说:“谢浩如连依旧驻防安定……知事不会不欢迎吧!”“鄙人不敢,不敢,欢迎谢连长……”县知事说着头上冒出了冷汗。
  钟山石窟前,清朝立的石牌坊下,史唯然问石谦:“团长对这副对联有何看法?”石谦回头看着“登欢喜地,开方便门”苍劲有力的大字,若有所思地说:“我今天来安定获益匪浅,不就是登上了欢喜地嘛!谢浩如能如此抬举我,这方便门该早开了吧。”李象九笑着问谢子长:“老同学,你的感想如何呢?”谢子长爽快地回答:“参加国民革命,成为其序列自然是到了欢喜地。石团长适时打开了方便门,我能远离而他去嘛。”一行人笑着鼓掌,异口同声:“二位即景生情,谈吐不凡,让我们合作愉快,一遂鸿愿……”
  1925年春末夏初,安定县民团改编为石谦团三营十二连,连长谢子长,下辖三个排九个班。一排长贾信之,二排长雷志坤,三排长张雄夫。班长分别为郝保成、白凤连、刘光汉、侯奉高、魏青山、贾成富、马凤珠、刘子祥等。连部文书井助国。全连百余名战士都是清一色的安定县人。
  是年夏,谢子长应邀出席在绥德召开的,陕西省国民会议促成会代表大会。李子洲一见谢子长,高兴地说:“你这一步走对了,一定要把部队训练好,掌握好,将来会派上大用场。去年秋,我去榆林力促杨虎城回师关中,驱逐刘镇华,同时又力劝井岳秀派兵随去,另辟新径。你说这井岳秀也怕杨虎城有朝一日,反客为主夺了他的地盘,可是很乐意地给了我个顺水人情。”谢子长忙问:“那,我们应该怎么办?”李子洲笑了笑说:“好好开会,静观时局变化……”国民促成会议根据李子洲、谢子长等代表的提案发表了宣言,昭示人民:“希望军阀来求和平统一,不但没有效果,而且受欺骗,因为军阀是列强的魔杖……我们要求得到真正的福利,必须自己团结起来,组织真正的国民会议,打倒军阀,打倒帝国主义,造成真正的民主政治。”也就在这一年的春天,统治陕西的军阀刘镇华兵败之后的4月30日,段祺瑞政府遂命令吴新田为陕西军务督办。走马灯似的换来换去,手段一个比一个残忍,有过之而无不及。就在吴新田受命的第一天,制造了惨杀西安一中学生的骇人听闻的“五四”血案,因而激起了驱逐吴新田的战争。陕军杨虎城、甄寿山部直指西安,井岳秀也表示了驱吴的态度,遂命石谦率部飞驰南下。
  1925年6月,谢子长率十二连随石谦南下关中,参加驱吴战争。击败了姜清海、段茂功部后。谢子长率部奉命进击盘踞岐山、风翔一带的麻老九。五黄六月,赤日炎炎,行军路上虽无望梅止渴的情景,但有割发代首的情形。石谦团除十二连外其他连的士兵见到西瓜园就不问青红皂白的连吃带拿带糟蹋,老百姓面对背枪的大兵只得赔着笑脸……谢子长碰到这种场面,便挺身而出制止教训他们:“吃了瓜就要把钱放下,老百姓辛辛苦苦就靠这养家糊口……”之后他又把这些士兵送到他们的连长跟前……这样一来石谦团的士兵见到谢子长都规规矩矩。十二连在阴家铺驻扎时,正值秋收,谢子长便带着战士帮助老百姓收割庄稼、担水、扫院。村里的老百姓逢人便说:“咱人老祖辈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好队伍……”开拔时附近村子的老百姓照陕北风俗摆下八碗(宴席),请来吹鼓手(唢呐队)十里相送……只要为老百姓办点好事,他们会用力所能及的方式来表示感谢。
  11.惩恶扬善
  1926年6月18日,曾负责过陕北建党的耿炳光“关于陕北政治、经济、军事等情况给宗礼、柏桂的报告”中说到:“宜川有特支(中学指团)同学(团员)十一人,大学(指党)同学二十一人,全是军人。此部军人为陕西军人中之最好者,可为我们在陕军事运动之中心。与我们接近者共五连全属井岳秀。井忌之甚深,久欲分其势力而不得……”从耿炳光给北方区委的报告中,虽没有直点谢子长之名,是出于保密的原因,他就是五连之中的十二连连长。在谢子长等人的组织领导下,他们不仅掌握了军权,而且占据了这块阵地。开展党团活动,一改旧军队的面貌,成为陕北乃至陕西驻军中,可圈可点的一支队伍。
  1926年初冬,谢子长率部从侧后出击韩城刘镇华镇嵩军,参加解西安之围的战争。11月28日,被围近八个月的西安城彻底解围。已升任国民军旅长的石谦念十二连战绩卓著,特批准谢子长率十二连回安定驻防休整,以示嘉奖。此时,农民运动在神州大地风起云涌。陕北籍广州农民运动讲习所学员霍世杰、李波涛、乔国桢、冯文江回陕,与正在前线作战的谢子长不期而遇。他们给谢子长讲述着外面的新鲜事:广州农民运动讲习所是大革命时期党培养农运干部的唯一学校,毛泽东、周恩来、彭湃等为教员。他们对中国农村的基本情况、农民在中国革命中的重要地位,用马克思列宁主义的阶级分析方法作了深入浅出的阐述,对开展农民运动的方法作了简要明确的指示。特别是澎湃领导的海陆丰农民运动,更使人耳目一新,备受鼓舞……学习结束时,毛泽东再三叮嘱我们:组织农民协会要依靠农民,团结坚决反对封建势力的革命群众,把斗争和农民的利益紧密结合起来……组织的农协会要接受地方党的领导,依据各地情况学习借鉴海陆丰经验。
  谢子长原以为只要给农民办点好事,就足以让他们过上舒心的日子。听他们一说,才悟出了只有推翻帝国主义和封建主义的压迫,在斗争中兼顾农民的利益,农民就会积极投身于阶级斗争,从而得到永久的利益。
  1926年底,谢子长率部回陕北,他特意在三原住了几天,会见刚调任陕甘区委组织部长的李子洲。李子洲高兴地说:“德元(子长),我正想派人与你联系,不想你却不请自到。陕甘区委最近准备迁往西安……我们要紧紧抓住国共合作的大好机遇,积极发展自我。今后一段时间可能无大的战事,你回安定首先组织农民协会,号召动员广大农民投身革命。陕甘区委正在筹备建立国民党省党部,各县也要组建县党部……去广州学习的同志相继回陕,分赴各地开展农运工作……”说着他把一杯水递给谢子长。“子洲先生,石旅长念十二连作战有功,为示褒奖要我率部回安定休整。这正是个好机会……前一晌霍世杰、冯文江他们向我说了广东农运的情况,的确使人精神振奋。回陕北我当竭力效之,干出个样子来。来三原本想看一看教导团的吴岱峰和杨庚武,不想你也在这里……”说完谢子长端起水一饮而尽。
  1927年2月13日(农历正月十二)十二连回到瓦窑堡。十年前沿旧堡城向南拓展的新城,街道上挤满了店铺商号,已成为陕北不多见的常街市。部队一到瓦窑堡,谢子长就让排长贾信之带队回安定,自己和警卫员、通信员却在瓦窑堡住了下来。就安定县而言,瓦窑堡的封建势力较之县城是比较薄弱的,因此,他要在这里点燃农运之烈火。
  步出协和店谢子长来到龙公巷的龙山书院。它现在不叫书院了,已改称为安定县第二高级小学。一间窗明几净地大瓦房里谢子长和瓦窑堡名儒杨如震、侯锡康,二高青年教师贺晋年,吴志渊亲切地交谈着。平民学校校长侯锡康说:“谢连长,我们组织二高学生清算了校长栾耀卿的账务。他自己不但手脚不干净,还和县府勾结贪污教育款,我看从这下手……”吴志渊接过话头说:“通过这次清算斗争,小学生的能量不可忽视。我和晋年几个教师商量把学生组织起来,弄个儿童团,大人出谋划策,让娃娃们冲锋陷阵……”“好!我坚决支持,绝不打退堂鼓……”谢子长一拍大腿高兴地站起来说。贺晋年趁热打铁地说:“儿童团由10岁以上儿童组成,团长公开推举。一边学习一边揽工担水推磨的李宗贵胆大心细,很有斗争精神,学生娃一致推举他当了团长……”“好啊!我这个连长有机会倒要会会那个小团长……”谢子长和大家正在兴高采烈地说笑着,一群人拥进大门说要请谢连长评个理。
  谢子长站在房前的月台上,仔细地听着他们七嘴八舌地叙说:“我卖了点豆芽,薛国均硬收了两次税。你说这还有王法吗?”“我捉了只鸡,卖了给我妈抓药。鸡到了买主手里,薛国均就把卖鸡的钱全收了税。”……一些提筐挎篮的婆姨女子哭着要谢连长为他们做主。杨如震上前一步狠狠地说:“薛国均这龟孙子也太霸道了。一个肤施(延安)县的商税局长仗着后台井岳秀,到咱瓦窑堡强征硬要,蛮不讲理。今天该教训教训这个连牲灵都不如的吸血鬼!”谢子长手里攥着鞭杆,剑眉倒竖,心想看你狗仗人势到何时?薛国均仗势欺人,强征税款的事,谢子长虽有耳闻,但未亲自碰到。这么多乡亲含泪控诉,我谢浩如不出头能说得过去吗?于是大声说道:“乡亲们,这家伙着实可憎,是该杀杀他的威风了。看他今后还敢不敢到安定县地盘上横行霸道……”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头拨开人群走上来说:“有谢连长出面撑腰,咱拼了老命也要和那家伙斗一斗”。
  龙公城中山门十字街口,薛国均披着黑咔叽罩面的羊羔子皮袄和手下收税的正与一乡下人拉扯着、争吵着……谢子长不慌不忙地走到跟前,眼光像利剑直盯着问:“你是薛国均吗”?薛国均回过头不屑一顾地瞪了谢子长一眼,鼻子里哼了一声算是回答。在薛国均眼里这位身材瘦小、眉目清秀的军人根本不值得高看一眼,仗着井岳秀的势他怕过谁。谢子长看他这副傲慢无理地样子,耐着性子上前一步说:“薛国均,你到安定县地盘上收税有点太过分了吧”。薛国均头也没回便轻蔑地说:“你这不是狗逮老鼠多管闲事吗?至于为什么来安定收税,你到榆林去问井岳秀井大人吧。”没等谢子长开口,通信兵白应奎上前一把抓住薛国均的皮袄领子喝道;“你狗日的睁开眼看看,怎敢这样放肆地和我十二连谢连长说话……”谢子长拉过白应奎说:“叫他张狂,看他狗嘴里能不能吐出象牙来”。
  这时围观的群众都睁着眼,看这场戏怎演下去。先前站出来说话的老汉不顾一切地冲了上来:“薛国均,你驴日的可把老百姓苦害扎了……”说着一头撞了过去。薛国均侧身一躲,心想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该如何对付眼前这吃钢咬铁、说一不二的军人谢子长呢?是啊,许多贪官豪绅都害怕他,怪我今天时运不济碰上了这个倒霉的“凶神”。他能放过我吗?对,好汉不吃眼前亏。薛国均立马堆下笑脸,拱手哈腰地说:“有话好说,有话好说。久闻谢连长大名,如雷贯耳。有事尽管吩咐,兄弟我一定照办。”谢子长指着围观的群众说:“他们要求你把多收的税退给他们。”薛国均心里一怔说:“谢子长,老百姓出粮纳税是上头的规定,退皇粮国税这不好办呐”。
  容不得薛国均巧言狡辩,激怒了的群众高声质问:“上头叫你双重收税吗?上头叫你收税打人吗?狗日的不退税就打龟儿子!他娘的,凭什么刮老百姓身上的油……”谢子长逼视着薛国均厉声问:“你退,还是不退?”薛国均这只秋后的蚂蚱死到临头还要蹦跶几下:“哼,姓谢的,你煽动刁民欺负我顶个屁?”“军不管政,这你是知道的。这事叫井大人知道了,你吃不了兜着走吧。”谢子长哈哈一笑说:“井底之蛙只认得井、你眼窝里再有个谁?”薛国均仍想耍赖,谢子长大手一挥警卫员吴智,通信员白应奎一拥而上,连推带拉把他绑在了协和店门前的拴马桩上,举起马鞭狠狠地抽打起来。细皮嫩肉的薛国均哪里经得住年轻后生的抽打,一阵杀猪般的号叫过后,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地说:“……税款一个子不少全部退还,以后再也不敢来安定县辖区收税了……”
  薛国均被制伏了,围观群众发出一阵阵欢呼声,谢子长登上店铺前的石月台高声讲道:“乡亲们,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家伙,在我们的斗争下吐出来了。但是在这个世界上仍有像薛国均一样的吸血鬼,骑在我们头上作威作福……我们只有团结起来和他们斗争,才能过上安生的好日子。乡亲们,现在广东农民起来了,他们在毛泽东、彭湃的领导下组织农民协会,农民自卫军,他们斗地主、打土豪翻身当上了主人……在那里一切事情都由农协会说了算,过去的受苦人,现在成了有权威,受人尊敬的人。我们要彻底翻身,就要像广东农民一样,组成农民协会打倒贪官污吏、土豪劣绅,自己掌握政权……”
  农运之火点燃了。“谢子长,是青天,斗税官,退税费……”的故事不胫而走传遍陕北大地。
  转眼即是正月十五,这可是瓦窑堡一年四季最红火,最热闹的一天。太阳刚刚冒出山头,七里八乡自发组织的秧歌队,在咚咚锵锵的锣鼓声中拥进小镇。辛苦了一年的农民把忧愁和苦恼,全抛在了脑后。他们身着五花八门的衣服,脸上涂着五颜六色的油彩,在街道上扭来转去,唱着、跳着相互攀比。耍狮子、跑旱船、骑毛驴(竹马)、踩高跷的各显其能,尽情地表演着练好的套路。赶红火、看热闹的人你挤过来,我钻过去笑着叫着,张说这家的秧歌扭得好,李说那家的高跷踩得巧……
  一阵慌乱的喊叫声从不远处传了过来:“兵工厂的高跷队下了米粮山,在十字街又行凶打人了……”谢子长穿过人群急步赶到十字街,只见十多个操着南腔北调的汉子哇哇地叫嚷着,在人群里乱舞高跷杆。闹秧歌、看秧歌的,有的已头破血流……他断然喊道:“放下杆子,为什么打人”!那些骄横惯了的兵工一看半路上杀出个程咬金,不问青红皂白抡起杆子,就向谢子长挥舞过来。警卫员吴智急忙用身子护住谢子长大声说:“你们知道这是谁?他是我们十二连谢连长”。兵工们一听谢子长的名字,吓得撂下高跷杆扭头撒腿就跑,连滚带爬上了米粮山。他们心有余悸,仍害怕谢连长来抓人,于是就恳求与谢子长相熟的人前去赔情道歉。这正是个惩治兵痞、宣传群众的好机会。谢子长就在当街道里,严厉地批评了他们打骂群众的恶劣作风,要求当场向群众赔情、立下保证,并把受伤的送到附近诊所治疗。他说:“我们都是来自老百姓,谁家里没个父母,没个姐妹兄弟。你们像螃蟹过街横行无道,侵害老百姓,这样下去,老百姓就会组织起来反对你,打倒你!保护老百姓是军人的天职!乡亲们,往后再遇到这种欺人霸道的事,就向我谢浩如说,我来惩治这帮害人精。为让他们长点记性,我宣布罚造300支枪,还不付工钱……”兵工厂的头儿一个劲点着头说:“谢连长说怎办,就怎办……”
  瓦窑堡还驻扎着井岳秀十一旅的一个骑兵连。他们比兵工厂的兵工更为骄横跋扈,经常抓乡下来瓦窑堡赶集上会的老百姓给他们遛马、铡草、清扫马圈,或到十里外的栾家坪挑石炭。因此,闹的老百姓不敢轻易进城,万般无奈,只好冒着风险进城办事。遇到石头绕道走都走不通,真是秀才遇见兵有理也说不清。谢子长即派吴智、白应奎把抓老百姓遛马的士兵抓来,人前带众教训了一顿,还要他们的头亲自来领人。骑兵连长知道谢子长不好惹,更不敢不刮目相看,只好自认倒霉,硬着头皮来到当街道上丢人现眼,认错道歉。同时当众承诺:从今往后,不再随便抓进城老百姓白干活了……
  谢子长疾恶如仇,敢作敢为,维护百姓利益的事情一传十、十传百。他们说:“德元官当大了,性格却一点没变,时时处处想着咱老百姓。有些人当了官、有了权,眼窝就长在了脑门心,只晓得讨好巴结上司,眼里根本没有平头百姓。从古到今这样的人还少吗?”人类开始社会活动就有了官,有的官是好官。他们“衙斋卧听萧萧竹,疑是民间疾苦声”。然而有的官却是赃官,他们欺下媚上说假话,日夜谋算饱私囊……谢子长之所以一次次被百姓呼为青天,是因为他看到老百姓受人欺压,生活过不下去的时候,总能挺身而出为他们伸张正义,替他们解愁排难,他这样做,一直到生命的最后一息。薄一波在纪念谢子长的一篇文章里这样写道:“把一切献给人民的人,人民将永远纪念他们……”
  瓦窑堡协和店后院的一间房子里,煤油灯一闪一闪虽说不怎么明亮,却也能照清楚每个人的面孔。谢子长与前来寻访的几个军官谈兴正浓,白应奎引着个子不高,但敦敦实实的李宗贵(赤然),敲门走了进来。“连长,这就是二高儿童团长李宗贵”。白应奎敬罢礼,指着李宗贵向谢子长报告。军官们见状告辞而去,谢子长站起来伸手握住李宗贵的手,亲切地说:“坐下,我有话要与你慢慢说”。
  一个十四五岁的娃娃哪里见过这种场面、这种阵势,紧张得浑身都冒出了汗,脚不知怎么个站,手也不知往哪里放。谢子长笑着拉李宗贵坐在身旁问道:“你叫李宗贵吗?”“是。”“今年多大了?”“14岁。”“你上学比我还早几年哩,不错么。”谈话就这样开了头,完全像一个大哥哥和小弟弟在拉家常。
  一番真诚的有问有答后。谢子长开门见山地说:“现在有个任务,你敢不敢带领儿童团斗县长?杀杀他的威风!这样做可以迅速推动我县农民运动的开展。”“敢!那狗东西不带枪。什么时候斗?”李宗贵来了劲头,果断地回答。“好,你回去选几个精灵勇敢的儿童团员,到县上清算教育经费。用合法的方式揭露他们,把他们的黑心烂肝肺抖搂出来,这样行不行?”“能行。”“有什么情况,你可以随时来找我。”就这样一场智斗县长的序幕拉开了。
  又刮起了漫天的老黄风,这是春天里最让人心烦的天气。风一阵紧一阵松,不时卷起枯枝败叶在空中乱飞乱舞。这就是黄土地上一道独特的自然景观。李宗贵和他的三个小伙伴,按照谢子长的指点,径直走进安定县第一高级小学。郭朗亭校长和蔼地说:“你们要干的事,我已知道了。老谢派你们清算县官的贪污账,是开场戏,要紧的是打掉恶霸地主、土豪劣绅。地痞流氓们的威风,叫他们威信扫地。这一步棋下得很妙啊!你们准备如何开场?”李宗贵瞪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摸着头说:“怕是不怕,该从哪里下手呢?”“这好办,我指派人去算账,结果交你们公布。首先刹刹这坏县长的威风,牵着他的鼻子走。我暗中出力,有困难及时帮助你们,这样好吗?”听了郭朗亭校长一番推心置腹的话,李宗贵他们感动得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
  安定县公署后院宽敞明亮的大厢房里,县太爷正在腾云驾雾地过着鸦片瘾,见闯进来几个毛头小娃娃,来不及放下烟枪就支吾道:“你们来干……干……干什么”?李宗贵他们喝道:“算你那一本黑心账”!县太爷支吾了半天说:“这账……是你……们算的,快……快……快滚……滚出去”。王思温一把抓过大烟枪质问:“你告示禁烟,说违者枪决。你抽该怎么处理”?“对”,小伙伴们齐声喊道:“先回答这个问题。”县太爷的眼里哪有这几个毛脑孩子,正要大声呵叱。李宗贵他们不容分说,就把他拉倒在地,骑在脖子上擂鼓似的捶打起来。两个挂着手枪的狗腿子推门而入:“你们这些臭小子干什么?怎敢把县长压在地上”!“我们抓大烟鬼,算贪污账”!“这样搞不行,赶快离开,再不就开枪了……”双方僵持之时,突然衙门外响起了“打倒列强,打倒列强,除军阀……”的歌声和口号声。这是谢子长指示郭朗亭带一高学生包围了县公署。他们估摸着娃娃们没有经见过世面,怕把旺头子簇了回来。所以……“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突如其来的声援使狗腿子们惊慌失措,闻声而去,县官孤立无援任其摆布。
  这赃官贪污受贿并克扣杂税挤油水,敛取不义之财共计3800余元,鸦片300两。李宗贵他们列成清单,在全县各处散发张贴……一石激起千层浪,安定县的农民运动之火,就这样被谢子长巧妙地点燃了。
  12.组织农协
  1927年,大革命的风暴从南卷到北,也卷到了仿佛被人们遗忘的陕北,黄土大山旮旯里到处布满了干柴,只要给一点火星,谁也别想把它扑灭。正月没有出去,清闲的人们三五一群的圪蹴在阳圪*(左土右劳)里晒着太阳,东拉西扯地谈古论今。孙中山闹起了国民革命,共产党为的是劳苦大众。不管它东家长西家短,尔格的世事颠倒颠。有人预测谢子长这次带兵回来,腰杆子好像比以前硬朗了,他肯定是共产党的大头头。因此,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肯定会有大手脚,大动作,不信咱就等着看吧!
  “……就住城隍庙”!谢子长领着班,排长们在安定城里转了一圈,最后来到城隍庙,一锤定音就把营盘扎了下来。安定虽然是弹丸小邑又地处边陲,但明洪武年间,县主簿罗懋主持督修的城隍庙也不失为一方巨观。清朝乾隆十四年,县令高士超大加修葺,虽经风剥雨蚀有些破旧,但一经拾掇倒也整整齐齐宽敞明亮。谢子长捐出月饷,钱不够又派人向他大哥谢德惠要了些,亲自动手搬走泥塑神像,又于东西厢房盘了火炕和锅灶。这一举动再一次赢得了民心,因为安定以往的驻军不是强占民房扰民,就是变着戏法坑民、害民。时隔七八十年的今天,老辈人说起谢子长的队伍不住民房住庙堂的故事,依旧是那么有鼻子有眼,仍然是那么津津乐道、赞不绝口。
  安顿好部队,谢子长就把地下党员冯景异、康忠智、郭朗亭等人找到城隍庙连部,商量农村和农民工作。大家一致赞成谢子长提出的:“先从解决农民切身利益入手,全面发动群众,再组织农民协会,建立农村政权”的主张。随后他们又去找县知事张鸣盛,要求立即召集全县各界人士、旅外学生、农村威望高的农民代表,举行地方行政会议,定夺兴利除弊、应兴改革之事。张鸣盛是关中道上井岳秀的小老乡,为人刁钻圆滑,见风使舵。安定自古以来土风刚劲、民情强悍,历任官吏无不小心翼翼,生怕出个岔子,落个身败名裂。县知事对谢子长的要求哪敢等闲小看,不断点头哈腰,唠唠叨叨说个没完。谢子长不耐烦地说:“你说有兴革地方之志,那就该公开向民众表个态……”“那行,鄙人照办,一定照办”。1927年2月20日,张鸣盛公开承诺:
  敬告安定父老兄弟们:鄙人莅任安定将近年余,对地方一切行政素抱兴革之志。奈以地方疾苦兼以鄙人才拙,虽然煞费苦心而终少见实效。抱谦奚似!幸逢子长连长回防,提倡整理地方,召集全县民众共图改革计划,足诚安定兴利除弊之发轫,亦即鄙人发展夙愿之时机。嗣后所有大会议决案件定当努力实行,以付我父老兄弟亟亟革新之至意,特此宣言。
  知事张鸣盛敬启
  中华民国十六年二月二十日
  经过精心策划,紧张筹备,1927年2月23日至25日,安定县地方行政会议,在县公署明伦堂召开。大会主席谢子长首先报告开会理由:“安定于民国十三、十四年已有第一、第二两次地方行政会议,不过徒有其名而无其实。从会人员多无一定之宗旨,比至会场则哗然大吵,任意哄散,此种现象实令人心寒意冷。今岁二月,全县诸同志复定于二十三号,开第三次地方行政会议,以此改进地方一切行政事宜,解除民众种种痛苦。幸有地方官、驻防军及各法团均热心参加,共襄盛举。届时到会人员足有一百余名之多,而会场秩序井然可观,较之前两次进步不啻霄让,议案件亦彰然可见。故此次会议应当重新组织并将议决案件须确实施行……”会议组建了安定县促成农民协会委员会,谢子长为委员之一并主持制定《安定县农民协会章程》;决定开办农民运动讲习所,培训农运骨干、积极分子;讨论通过教育,天足会、农民协会、保卫团、保董、杂税、皮毛捐、县公署八个议案,76条应决事项。
  就在会议开幕的当天,谢子长协同瓦窑堡驻军十连连长李瑞生发出宣告,申明军纪军规,顺应历史潮流。
  安定各界并行路客商诸父老哥弟:
  啊,我们必要本上宪爱民的明令,务必实事求是,拿上最诚恳的心态,助我同胞起来自决痛苦。从此以后你们再不要受军人的无故欺负了。凡是过路的兵士不能任意拉差,就是办公的军人都已与他们发给路费,不论吃了你们的饭,买了你们的货物,及其用了你们的草料等事,他们必要按实价给发,不准赊欠登账,亏损可怜老百姓。所以除出布告外恐民众不能周知,又出此传单。以后若有不肖兵士违令损民等事,望即速送来或报告我们,必严惩办,决不宽容。谨此宣告。
  陕西陆军第二路四团三营
  十连连长李瑞生
  十二连连长谢德元(子长)
  中华民国十六年二月二十三日
  安定县行政会议召开的第三天,谢子长和李瑞生再次联手昭告父老乡亲,表示愿和人民大众一起实行改革,振兴地方。
  我们现在逢安定人民开地方行政会议,解决安定应兴变革之事。这实在是被压迫的民众为自己的利益而欲求解放运动的表现,也就是国民革命的好现象。那么,我们既是民众的军队,自然以拥护民众利益为前提。誓当随我们亲爱而可怜的父老兄弟、姑们姊妹之后。不但要将这次决案尽量帮助实行,而且对于你们将来兴革事宜还当努力。但我们不足之处很多,望你们时加指导,督促我们的进步,尤有要者。现在地方一切都脱离不了社会的关系,所以大家更要不分男女老少切实联合起采,共同奋斗,完成国民革命,天享永以幸福。谨以宣告,贮候明教。
  步兵四团三营
  十连连长李瑞生
  十二连连长谢德元(子长)
  中华民国十六年二月
  通过接二连三的宣告,可以看出谢子长振兴地方之情,为民谋福之心,不是一时心血来潮而为的,是爱民之心的集中表现。同时,他在西北第一次提出了人民军队为人民的新观念,且一直贯穿其革命生涯。因此,谢子长想问题、定政策、办事情,首先考虑的是广大人民群众的利益。他时刻紧紧地依靠群众,密切地联系群众,随时倾听群众的呼声,了解群众的情绪,代表群众的利益,正因为如此,他振臂一呼万众响应……
  组织农民协会期间,谢子长受上级党组织的委托,领导建立了中共安定县区委,统一领导军队和地方党组织,加强了党对农运工作的领导。安定遂成为陕北建立党组织最早的县区之一,开了陕北党组织向基层延伸的先河。
  春天的脚步渐渐走近黄土高原,往日凛冽的风也变得柔和起来,使人感到春风拂面来,山花竞相开。城隍庙正殿窗明几净,墙壁正中挂着孙中山总理、列宁的画像,十二连连旗挂在下方,四壁贴着规章制度和时兴的标语口号。谢子长接住任广盛递过来的旱烟锅吸了一口说:“今天,把军政界负责人,区、乡农村代表邀请到这里开个座谈会。就是想听听诸位的意见,看咱县的农民协会该怎么组织,农民运动该如何开展?”
  看着谢子长和善的面孔、亲切的笑容,大伙紧绷的神经放松了许多。一个拢着手巾,身披羊皮袄的庄稼汉站起来说:“咱没开过会,拙嘴笨舌的说不好,谢连长不要笑话……”谢子长微笑着说:“不要怕,坐下来慢慢说,心里怎么想,嘴里就怎么说。把诸位请来就是要大伙畅所欲言嘛”。“那好,我说。搞农会应先把地痞恶霸治一治,再把老百姓不应该出的负担砍掉,叫老百姓尝到甜头,我看他们自然会跟着咱们走。”谢子长端着烟锅站起来说:“这个意见就提的很好,你再能不能说具体一点?”“行,永坪镇的王玉书跑到咱东区点羊数,硬收税,老百姓斗又斗不过,告又告不倒他。大家害怕这阵风过后地痞恶霸又抬头找麻烦……”任广盛接过话茬说:“老百姓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所以要发动群众把那些坑人害人的家伙打倒在地,没收他们的财产,叫他们扫地出门,以后再也不敢欺压老百姓”。
  又一个农民举手站起来说:“有谢连长谢青天给咱撑腰壮胆,怕他个球……我回去就说农会是谢青天叫咱办的,群众定会一呼百应……”谢子长把烟锅递给任广盛说:“老哥,话可不敢这样说,革命靠众人来干,众人拾柴火焰高。一个人再有本事得不到众人的支持,能干成大事吗?要教育群众相信自己的力量,才能打倒欺负我们的人。要像广东、湖南的农民那样积极参加农会,掌握本来就属我们的权力”!
  大伙争先恐后,七嘴八舌提了一大堆建议和口号:“反对苛捐杂税,取消高利贷;反对任意拉差,制止打骂百姓;打倒恶霸地痞,清除贪官污吏!……”谢子长听着听着高兴地说:“我再补充两条:一切权力归农会,穷人翻身当主人”!
  任广盛说;“老谢,大伙说的差不多了,都想听听你的高见。”谢子长说:“那好,最近我反复思量,第一步得先制定农民协会章程,大伙干起来有个章法可循,不然会乱套出偏差。第二步嘛要详细摸清每个区、乡、村的基本情况,对症下药有什么问题解决什么问题,不包不藏,不隐不瞒,叫群众自己定下自己干。第三步无论办什么事情都得有个人承头,召集指挥。所以要下决心,花力气培养训练一批骨干。教给他们怎样干,怎样才能干好。第四步嘛,先搞试点然后全面铺开,先组建村、乡农民协会,依次再成立区、县农民协会,最终要成立咱全中国农民协会”。
  热烈的掌声中,谢子长喝了口水继续说:“完成这些任务首先靠在座的各位,我再从部队,第一高小抽出一部分进步青年协助各位分赴区、乡、村,一边调查摸情况,一边展开强力宣传攻势。另外每区迅速选拔二至三名骨干分子,到县农讲所学习训练。半个月学理论,半个月下乡搞实际工作,结业后分派区、乡工作。大家伙既然信任我,我也不能闲着,就去东一区栾家坪一带,争取先走一步……”又是一阵热烈的掌声。
  栾家坪处在安定与瓦窑堡之间的大道上,秀延河流经这里突然转了个大弯,甩出了一块平展展的川地。村子坐落于书房台下,官路把村子一劈两半。书房台旧时叫龙岗台,这里曾经发掘出过人类原始活动的场所——仰韶文化遗址。传说大约在唐宋时期,龙岗台上建有一座千年古刹式的禅堂,且香火旺盛为一方巨观。村东头有一座清朝时修建的娇小秀气的石拱桥,其旁长着一棵数人合抱、铁干柔枝的老柳树,浓荫遮盖数亩之多。桥下流水潺潺,蛙鸣声声;树上雀噪蝉唱,莺飞蝶舞。不远处有三孔石窑院墙整齐,鸡叫狗咬,猪哼兔跑。好一似画家笔下的小桥流水人家。行路客商走到这里自觉歇脚纳凉,因此,老柳树下,逐渐成了上下路川的新闻发布地。称不上街道的官路边树枝、玉米秆搭成的凉棚下,一个年约五十大几的铁匠师傅正指挥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小伙子抡锤打造锄镰镢头。炉火烤的二人满脸是汗且又五花六麻,活像戏台上的大花脸。铁匠炉四周的石块上散坐着八九个闲人,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议论着安定县最近发生的新鲜事。
  一位胡须花白的老人说:“前两天去安定县(当地人习惯称县城为安定县)赶集,亲眼看到召开大会公审豪绅王玉书。咱老百姓谁参加过会,谁又知道什么叫开会?自从谢子长当团总以来才慢慢地兴起了开会,那阵势、那场面胆小人一看就害怕。听说王玉书龟孙子是永坪天主教堂的教徒,靠洋人做后台,又勾结地方贪官乡绅,窜到东区乡下强收羊头税。这家伙心太黑了,一只羊收一毛钱,一块钱就能量(购买)三斗米呀!有人把状子告到谢子长跟前,他一点也没含糊,就派兵把那狗日的抓起来了。这家伙在谢子长跟前吓得三魂跑出了七窍,失去往常的威风,只是低头认罪让人责罚。谢子长挎着盒子枪上台子宣布废了羊头税。打一儆百,干得好!咱老百姓可有盼头了”。
  掂老锤的小伙子叫栾成功,他放下铁锤说:“听强世清和强龙光给我说,农会是为穷人办事的,人家外面许多地方都办起了农会。进了农会的人可神气了,拉上地主豪绅游行批斗,平时作威作福的人见了农会的人,就像老鼠见了猫——乖乖的。这谢连长就是日能(方言即能行)敢和山神爷作对,又把县里四大绅士整的哭笑不得,还敢打土皇帝井岳秀的兵痞……我看他是个有星宿的人……”师傅敲击着砧子催促,栾成功才停止演说又举起了老锤。
  一阵乒乒乓乓的响声过后,栾成功放下老锤顺手抹了把脸上的汗水,又想发表高论。谢子长上前拍了拍他的后脑勺说:“你这后生胡吹冒聊什么哩?谢子长没你说的那么神,他办事还得靠老百姓支持……”栾成功倔犟地扭了一下脖子说:“你不听算啦,凭什么说我胡吹?”警卫员吴致和说:“小伙子你认得这是谁?”栾成功眯着眼左看右看摇着头说:“认不得,你说他是谁?”“嘿,说曹操,曹操到,你刚才说谁来着?”吴致和有意卖了个关子。栾成功的眼睛睁了个老大站起来问:“你说他是谢子长,我看不像,坏人都怕他,他一定长得高大魁伟……”吴致和怕栾成功说漏嘴,赶快补了句:“他就是谢连长”。大伙惊愣地站了起来,围着谢子长瞅。谢子长笑眯眯地说:“众位乡亲,我是谢子长,大家有什么只管说。”他又把栾成功拉到身边:“小伙子别害怕,我又不是青面獠牙、三头六臂的妖魔。这后生锻炼锻炼是块革命的好料子”。
  栾成功生来第一次见这么大的官,看老谢没责备还夸奖他,便兴奋地说:“谢连长东一区是不是要办农会了?你看我能不能参加?”谢子长点了点头说:“可以参加,就怕你不敢针锋相对斗争地主老财”!“嘿,咱怕他个啥?满拦全的家当,就这副铁匠担子,穷光棍一条……”栾老铁匠见儿子说上没完没了,打断话头说:“谢连长别听他张天没地的瞎说。走,到家里喝口水”。
  谢子长盘腿坐在炕上端起一碗水喝了一气,问大伙:“你们说,咱穷人为什么穷?为什么常受人欺压”?老铁匠唉了一声说:“说啥呢,这都是命里注定的吧”。没等别人开口,栾成功抢着说:“这不是命,我们穷人这么多,地主老财有几个。问题是我们的心不齐,没人承头。如有,我就跟着干,不信穷人过不上好日子!”谢子长说:“对,小铁匠说的对,一根筷子易掰断,十根筷子难掰断,说的就是这个理。东一区地主老财家的人数,占不到全区人数的百分之十,可全区一半以上的土地都集中在他们手里,你们说这公平吗?大伙都有了土地就能和他们平起平坐,他们再拿什么剥削穷人,压迫穷人。”文质彬彬的徐成山说起话来倒也干脆:“谢连长说的在理上,我报名参加农会,斗倒狗日的地主老财。”门里门外等着看老谢的人纷纷摩拳擦掌:“谢连长,你就承个头领着我们干吧……”谢子长站在院子当中朗声说:“好,只要大伙团结一致,一切事情都能办成……”
  栾家坪村农会在栾成功,徐成山等人的张罗下,很快就组建起来了。与此同时,他们还组织了农民自卫军,武器自然是栾成功和他父亲打制的长矛和大刀。3月20日,栾家坪村东头老柳树下搭起了一简易台子。台前“东一区农民协会农民代表大会”的横幅十分醒目,台子左右贴着:“全区农民组织起来参加农民协会,铲除剥削打碎旧世界建立新秩序”的标语。徐锡令报告农会组建过程,徐成山计票选出了农会主席。谢子长走上主席台宣布“东一区农民协会成立了……”雷鸣般的口号声、掌声,久久地回荡在黄土大山里。
  燕子不像人那样势利嫌贫爱富,以平常的心态又飞入寻常百姓家,在门窗上、窑洞里、屋檐下衔泥筑巢,过起了一年一度悠闲自乐的北方生活。野草努挣着向上拔节,铁身铜杆的柳树舒展着枝条,桃花、杏花把还少有绿色的高原描画成特有的景致。春天来了,来到黄色的土地,来到陕北人古铜色的脸上。
  山道弯弯,行人匆匆,谢子长和白应奎,一高学生强龙光等翻山越岭深入重耳川、立一川、蟠龙川、余家坪川、东川、西川和老百姓倾心畅谈,召开大会小会宣传。他们每到一地农运烈焰迅即冲天,遂成燎原之势。群众没把老谢当外人,有话就向他倾吐,有事就请他帮忙。杨家园子地主马子厚既开烟馆又招赌,还放高利贷,像只嗡嗡乱飞的蠓子专吸穷人的血汗;蟠龙川土豪宋应昌一贯横行乡里,鱼肉百姓,乱摊乱派,上头要一千,他给群众摊两千,弄得穷人家卖儿卖女、家破人亡。余家坪乡农会负责人郝司隆反映:“老谢,宋应昌真是个头上生疮脚底流脓——坏透了的家伙。他在南区到处煽风点火说,人家别的地方都不搞农会,就谢子长不识时务逞能,一旦搞成,就没世事了。别看他现在闹得欢,就怕将来变软蛋,不要跟上那号人瞎折腾”。谢子长微微一笑说:“司隆说的事不能小看,我们正面宣传,他们却从反面鼓噪捣乱。弄的老百姓心有余悸、前怕狼后怕虎、等待观望。这在其他区乡也存在,我们要采取断然措施,打击他们的嚣张气焰,激发群众的革命热情”。
  余家坪川才子郝司隆,是安定县考入绥德四师第一期的三名学子之一。他1926年返乡,翌年被推举为安定县农民协会促成会委员,深得谢子长的信任。没过几天,瓦窑堡财神庙戏台广场人山人海。郝司隆带着农会会员押着戴纸帽的宋应昌走进会场;白应奎、吴致和把捆得结结实实的马子厚连拉带扯推进了会场。任广盛主持公审大会,群众纷纷上台控诉,说到伤心处声泪俱下……“打倒南霸天——宋应昌!打倒劣绅——马子厚”的吼声此起彼伏、响彻云天。任广盛不断挥舞手臂,群情激奋的场面才渐渐安静下来,“现在请谢子长连长讲话”。
  谢子长双目炯炯大声讲道:“乡亲们,今天把这些坏蛋抓起来交农会公审,以后还要把这些坏蛋押到各区交农会游斗,再送县政府法办。今天大伙都把积压在心里的冤屈、怨气吐出来了,实在是大快人心。这帮家伙造谣生事,大伙相信吗?不要听他们胡说八道!办农会是全国农民的事情,我们当然要拥护要参加。从去年开始南方和关中一些县都成立了农民协会,斗倒了恶霸地主,农会掌权,农民当家……以前大伙逆来顺受,忍气吞声,今天为什么扬眉吐气,挺直腰杆与这些坏蛋斗争,就是因为有了农会。大伙跟着农会放心地干,今天当众烧毁地主老财的黑账本……”
  谢子长一声令下,来自各区的农会会员抱着一摞摞账本堆在广场中央,一桶煤油泼了上去,跃起的火焰窜向空中。刹那间呼声排山、掌声倒海,燃烧的纸灰随风飘去,仿佛翩翩起舞的蝴蝶。
  就在谢子长从这村到那村,从这家到那户详细调查发动群众的时候。安定县城公审游斗四大绅士的阵势一次比一次大,参与群众一次比一次多;“谢青天”的名号也一次比一次叫得响亮,叫得深入人心。安定县农民运动如火如荼,斗争之激烈,群众参与之积极,较之先进省份毫不逊色。
  刊载于1927年4月25日,《陕西国民日报》的《安定县农民协会纷纷成立》的文章,这样写道:“地方行政大会议决,于短期间组织全县农民协会,并先成立农民协会促成会。该会已推二十八人组织农民协会,现每区分配二人负责组织。计组织就绪者有东一区农民协会,下设十个乡农民协会,于三月二十日开成立大会。南一区农民协会,计三个乡农民协会,会员三百九十余人,于三月二十日开成立大会。南三区五个乡农民协会,会员三百七十余人。东二区农民协会,西三区农民协会,于三月二十四日、二十六日各开成立大会。此外各区已成立农民协会者,有北一区第一乡农民协会,会员一百二十余人,堡区(瓦窑堡)第一乡农民协会,会员一百四十余人。其余各区正在组织中”。
  1927年5月19日,《陕西国民日报》载《安定县成立县农民协会》:“该县经两月功夫,成立百余个乡农民协会,十四个区农民协会,于是于五月一号成立县农民协会。开会时,各区乡出席代表三百余人,发出宣言,各团体及各界参加者二千余人,赠送祝词,鼓励前进”。
  1927年6月20日,《陕西国民日报》大篇幅报道了《安定第一次全县农民代表大会经过志略》:“安定县农民协会,自五月一日正式成立后,各执行委员即积极进行一切,但因当时时间短促,筹备未周,对于一切比较重大事件,均未及讨论。近又因痛关农民利害之烟亩(捐)问题,及反动分子造谣勾结破坏农协组织事,爰于五月三十日,召集第一次全县代表大会。届时到会各区(十四区)代表三十六人,及县执行委员七人。三十日上午六时开预备会议……”
  是日上午十时,安定县纪念“五卅”,追悼李大钊及户县被难农友大会在县城文庙广场举行。会场布置的庄严肃然,李大钊先生的遗像挂在正中央,花圈、花篮摆满会场四周。谢子长率十二连全体官兵出席会议并发表演讲。他深情地说:“大钊先生是中国共产党的创始人之一,是坚定的马克思列宁主义者,是我农友的知心人。他为培养青年一代倾注了大量心血,我在北京就接受过他的教育和指导,是我走上革命道路的导师和引路人……正当革命高潮一浪高过一浪之时,反动派却举起屠刀大肆屠杀革命者和我同胞。今天,我安定县军民沉痛悼念他们,就是要激发我们的斗志,向杀害大钊先生和我农友的军阀讨还血债!……反动派是不会甘心失败的,他们在寻找机会卷土重来,我们要时刻警惕严阵以待……”
  1927年5月31日上午8时,安定县第一次农民代表大会,“在本城明伦堂举行开幕仪式,上悬党旗、农旗及总理(孙中山)、列宁遗像,周围贴满标语、祝词,会场严肃整齐……”“六月二日下午,复在明伦堂举行闭幕仪式,届时到会代表及来宾参加人约二百人,如仪开会……”“最后唱工农兵大联合歌毕闭会”。会议推选任广盛、李蕴生代表安定县农友,出席陕西省第一次农民代表大会。
  13.起义清涧
  1927年初秋,冯玉祥追随蒋介石,举起屠刀清党,上海滩的血雨腥风刮到了三秦大地。陕北榆林城头变幻着的大王旗,就像狰狞的恶鬼露出了吃人的獠牙。井岳秀撕去伪装,带着军警查封了榆林中学、绥德第四师范和延安第四中学,榆林中学许多党团员被开除。共产党人被迫转入地下,农民运动偃旗息鼓,政治气候的突然变化叫人不寒而栗,揪紧的心空落无着。陕北的秋天本是累累果实成熟的季节,革命的果实反动派不会让它成熟。老天爷也在这个时候赶来凑热闹、帮倒忙,持续的干旱使灌浆的庄稼一片枯黄。
  1927年9月26日,《陕西省委第一次扩大会议的党务报告》里,对当时的形势是这样叙述的:“8月4日(绥德)第四师范被井岳秀解散,(延安)四中继之。特派员因色彩浓厚而不能立足,其他负责同志对党的组织全未理会,一味的爱惜了个人的性(生)命,一溜烟都转回家园了!因此,陕北除军支有人负责……各县均次第动摇,听受挫残!”
  西安、榆林、延安已动了刀枪,共产党人的头颅,挂上高杆示众,仁人志士的热血,溅红了刽子手的衣袍,白色恐怖在陕西迅速漫延。安定县依旧风平浪静,人们虽然传言纷纷,但心里却并不慌张,因为他们相信,谢子长不会跟上冯玉祥、井岳秀跑,更不会与他们为伍,把刀子架在自己人的脖子上。谢子长心里很清楚,靠自己的一连人马,顶不住这来势凶猛的逆流。他想,不能让安定的老百姓遭殃吃亏,更不能让共产党播撒的种子白白断送。
  夕阳的余晖隐没于风翼山后,凤溪桥畔十多名荷枪实弹的军人,警惕的注视着周围的动静。在这兵荒马乱的年月,天一抹黑庄户人便足不出户了,所以路人寥落无几。离桥不远处一口新挖即废弃的矿井旁,谢子长尽量压低声音讲着自己的想法。或坐或圪蹴的共产党员和县、区农协领导、骨干屏住气息听着。“同志们,突如其来地白色恐怖,使我党上至中央,下至支部都遭到严重破坏。老贼井岳秀指使杨衮杀害了我党领导、国民党陕西省党部执行委员兼中山学院院长刘含初。榆林、延安的共产党人被迫出走或转到农村……石谦旅长命我十二连集结清涧,军令如山我们就要走了。安定的工作怎么搞?怎样应对反动派的捕杀?我想了很久,把诸位找来秘密开会就是为这事。一、没有暴露身份的党员同志,利用已取得的合法地位继续工作,想尽一切办法保护同志和穷苦百姓;二、农协的同志和骨干分子,分赴乡下隐蔽于群众之中,团结依靠广大农民抵制反动派的破坏。必要时,带领自卫军上山打游击;三、我想把年轻的同志送到外地学习,一是避一避风头,二是学一点本领。像吴志渊、贺晋年、李宗贵、诸文翰……学成后再回来和咱们一块战斗。经费由我来想办法。总而言之一句话千方百计保护革命火种”。
  夜幕把大地遮了个严实,不时有流星从天际划过,拖着一条亮亮的尾巴消失在黑暗里。一切布置停当后,谢子长站在井口说:“费了那么大劲还是没找到,但我相信以后一定能找到……”来参加会的同志都知道谢子长,为解决安定西区群众烧石炭的困难,拿出自己的薪水和部队节约下来的钱,雇石匠打井找煤。大家也都知道西区群众为驮石炭起早贪黑,风餐露宿,往返三四天才能驮回百八十斤。无奈天不遂人愿,昔日合作的伙伴翻了脸,部队又要开拔了。
  在革命的危急关头,1927年8月7日,中共中央召开会议,号召全党全国人民继续坚持革命斗争,进行土地革命,发动秋收起义,以武装斗争推翻国民党的反革命统治。这一年的9月26日,中共陕西省委也发出“党必须到军队中去,掌握武装力量,组织革命兵变,并要建立独立武装”的指示;同时要求“对党员进行军事知识教育,培养党的军事干部”;号召“在土地革命的政纲之下领导农民暴动”;决定“发动陕北军阀井岳秀部,党所掌握的石谦旅举行武装起义”。此刻的谢子长虽然对省委的决定一无所知,但他相信党不会因此而罢手、坐以待毙,革命的风暴就要掀起了!
  石谦旅的主力,首推谢子长率领的十二连和李象九的三连。这两个连队,从1924年就建立了党的组织,连长到班长几乎都是由清一色的共产党员担任。中共绥德地委对这支受党影响的部队十分重视,先后派出史唯然、白明善、李瑞阳、阎揆要,冯景异,杨国栋、杜衡等数十位党员与谢子长、李象九一块对部队开展政治教育。早在西安解围后不久,谢子长就向石谦建议:“北伐渐次胜利,革命蓬勃兴起,我部要有所作为。趁回防陕北之际,集中全旅官兵进行一次政治军事大集训,以提高战斗力”。“好啊!浩如连长就是比别人想得远,这事就由你来筹划吧”。
  看完《政治军事集训计划》,石谦眉开眼笑地咬了半天文:“浩如,真帅才也。他人莫比,他人莫比呀……”石谦也想经过军纪、军风的整顿,军事常识的基本训练,部队的仗火肯定会硬起来。这才寻着了毛病的根子,得下狠茬呀!办教导队培养优秀人才充实军官缺位,这一点也算是找到了病根。谢浩如已把黄埔毕业的老同学阎揆要拉来了嘛,这可给咱寻了个好大夫。有什么样的官就能带出什么样的兵,不用我再劳心费神了。不过整编精简这一条,得给浩如当面锣对面鼓敲打清楚,可不能因此而伤了我老班底的元气。古人说“苟富贵,勿相忘”,一个好汉三个帮嘛。何况他们都是跟我拼死拼活杀出来的。石谦又担心谢子长搞集训会伤筋动骨,把自己的哥们撸掉……
  宜川集义镇外一处空旷的场地上,喊杀声震天动地,淹没了黄河奔腾翻滚地涛声。龙腾虎跃的场景,让石谦的眼睛为之一亮,他担心新式整军把自己的老底整掉,才从清涧旅部匆匆赶来的。一下马他就先声夺人地说:“浩如连长你们几个都在这里,我可先把丑话撂在前头。你们怎整军我没有意见,我那伙老人手都是大老粗,就打仗一根筋,虽然毛病不少,可不敢连锅端掉……”谢子长笑着说:“旅长过虑了,我们不会吃谁的饭砸谁的锅,你的老班底一定留着。但要提高战斗力须严肃军纪,这一点,我想旅长不会反对吧!”“那当然哩,兵不斩不齐嘛。”石谦咧开大嘴笑着说。
  三个月的整训看似短暂,收获却甚为丰厚。军事训练外还开设了文化、政治课程。他们向士兵宣讲:“马克思主义浅说”、“中国社会各阶级的分析”、“中国的战争”以及《向导》《新青年》等杂志上的相关文章。于是乎连队士兵自治会、文化室相继创立,《我们的月刊》成了士兵争相阅读的抢手货,唱革命歌、演文明戏蔚然成风,篮球、排球等体育比赛经常举行。经过整训一扫以往消极委靡之土气,重振精神奋发之新风。一时间,形成人人会写信,人人能讲演,人人甘吃苦,人人做鞋穿,你争我赶的好势头,根绝了吸鸦片、耍赌博的不良现象。
  由陕西省委军委、绥德地委直接领导,归北方区委、豫陕区军委指导的十一旅特别党支部组建成立,谢子长为委员之一。1926年底,特别支部改称为中共军支,杜衡任书记、谢子长等为委员。连队也建立了党的支部,王有才、韩子丰、李瑞成等连长和近200名士兵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十二连三分之一官兵为中共党员。因此,在蒋介石举着屠刀乱砍乱杀的时候,党决定在自己人手里掌握的十一旅,竖起武装反抗的旗帜,这倒是个明白之举。
  安定、清涧相距百八十里,步行一天就到。清涧是一座典型的石头城,这在堆满黄土的高原上可谓别具风格。街道里铺着厚厚的石板,屋顶上盖着薄薄的石板,就连窑洞的压沿也是石板,墙头院落唯一的装饰品都是石板。人在石上走,水于石间流。难怪古人有“米脂的婆姨,绥德的汉,清涧的石板,瓦窑堡的炭”之称誉。一条弯弯曲曲地石板街旁,有一处供来往客商歇脚的住所——骡马店,石谦早已指使人把里里外外打扫的干净如洗,就等十二连进驻。初秋的日头,依旧毒辣辣地烘烤着冒黄尘的山山岭岭,路边里的庄稼几乎晒干了枝叶。来年百姓生活怎么过?谢子长心头不免又增添了几份惆怅,哎……天灾人祸何时休?他置身一隅而不故步自封,放眼天地之广以追求中华崛起之梦;他想用手中所持锋利之剑克敌制胜,在险象环生的境遇中杀出一条路来……
  清涧城北岔口的大道旁,谢子长跳下马直奔过去和前来迎接的石谦、李象九、唐澍、白乐亭、史唯然、阎红彦等一一握手问好。石谦打着哈哈说:“浩如老弟,半年没见如隔三秋……”李象九拉过唐澍介绍:“谢连长,他是黄埔军校第一期步兵科毕业的高才生,现是咱的军事教官。白乐亭,你们早就认识不用介绍了”。他们说笑着淌过秀延河走进清涧城,刚安顿好部队唐澍就带着阎红彦前来拜访。谢子长闻声出门招呼客人,阎红彦笑嘻嘻地说:“谢连长,唐教官急着要来拜会你……”谢子长问阎红彦:“你怎跟着唐教官的?”唐澍说:“我一到清涧见这小伙子虎背熊腰,机灵果敢,就和象九商量要来了他,是我的信使呀。”谢子长对阎红彦说:“可要照顾好唐教官……”阎红彦一个标准的军礼“是”,转身去找安定老乡拉话去了。
  谢子长把唐澍让进窑,递过一杯茶水说:“咱未曾谋面,但你的名声早已耳闻呀”!唐澍抬起头说:“谁又给你瞎吹我了?”“我的老同学,也是你黄埔的同学阎揆要”。谢子长说罢二人相视大笑起来。
  唐澍字东元,河北易县人,1924年从保定河北省立第二师范学校毕业即投考黄埔军校,并加入了中国共产党。1926年秋,他奉命北上进入冯玉祥部军官学校任教,1927年初随校来陕西,后又随军转移河南。7月冯玉祥追随蒋介石反共,他被“礼送”出境,几经辗转又到西安出任陕西省委军委委员。之后不久,省委派军委书记魏野畴、委员唐澍、白乐亭去陕北组织策划武装起义。交代完任务魏野畴过黄河经山西去杨虎城部,陕北的事情就托付给唐澍、白乐亭、谢子长、李象九全权负责。
  谢子长看着小自己五六岁的唐澍,不觉脱口而出:“唐教官来陕北是否有‘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之豪情”?“人生且也如此,坐着死不如站着死。你我若无此豪情岂能屠龙呢”?唐澍笑了笑说。“那好,请问党有什么指示”?谢子长显然是被唐澍的激情所感染。“省委决定我和乐亭留十一旅同你和象九一块工作,积极着手武装反抗井岳秀的准备,以策应史可轩部北上。我们北行途中闻知史被害,部队受挫。魏野畴的身份也被暴露,只好把我和乐亭留下,他东渡黄河去河南找杨虎城去了。最近李子洲派人送来省委关于《政治形势与工作方法决议案》,指示我们依照中央土地革命纲领,加紧农村的阶级斗争,准备总暴动武装农民……培养自己的军队。前几天,我给子洲先生去信,告诉他。井岳秀已对石旅党的力量发展有所察觉,而且心怀叵测。井岳秀与石谦的矛盾也因此而愈加激烈,几乎濒于僵局的地步。”唐澍一口气介绍完情况,又以征询的语气说:“近闻石谦要去榆林给井岳秀拜寿,种种迹象表明在这风声鹤唳之时,他不宜亲自去,派一特使即可。我和象九再三劝说,石认为他是井一手栽培起来的,知恩得图报,不肯公开翻脸。据掌握,高双成早已发现共产党在石部活动,已向井岳秀多次密报,旅长此去凶多吉少呀。听说石对你还是言听计从的,不妨去劝一劝,让他打消这个念头”。
  伴随着皮鞋叩击青石板的清脆响声,一身戎装的谢子长来到石谦的住处,看到地上大箱小箱的祝寿礼品。他便少了平时拐弯抹角的试探,单刀直入奔向主题:“旅长,现在都啥时候了,你怎还一意孤行呢?蒋介石在南方开了枪,冯玉祥在北方动了刀。你想一想,高双成硬拉上你去榆林能有什么好结果呢?你一去,十一旅也会被井岳秀分化瓦解,你的良苦用心,宏图大愿不就付诸东流了吗?请三思而后行!”石谦招了招手说:“来,浩如莫激动,坐下来慢慢说”。绿林出身的草莽英雄石谦受李子洲、谢子长、李象九的影响,倾向革命,所以对该部党的活动不加限制。粗通文墨的他,哥们义气又非常浓厚,一旦认准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转。“浩如,我的为人你是知晓的,咱不做过河拆桥对不起朋友的人。再说狗日的高双成背后说三道四、戳咱的拐子,我才应去当面向井司令说个明白道个清楚,看他狗日的再怎捣鬼。我若不去不等于不打自招吗?井司令更怀疑我纵容共产党。你说是不是这个理?”“旅长既然去意已决,我再有什么好说的呢?但应该和唐澍、象九他们好好商量一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总得提防着点。你把骑兵连带上,我带十二连精锐秘密开到榆林城外接应。”谢子长道出了自己的想法。“那不行,万一走漏风声,浑身长嘴都说不清楚了。”石谦断然拒绝了谢子长的建议。
  1927年8月下旬,古历七月廿二日是井岳秀的生日。七月十五日鹊桥会刚过,石谦就起身前往榆林,骑兵连长带十余骑紧随左右。谢子长、唐澍、李象九、白乐亭一直把石谦送到城北五里远的岔口,目送一行人远去,才依依不舍地掉转马头打道回城。
  这几天榆林城大小旅馆客店挤得满满当当。有的军官,县长、局长、乡绅地主连井岳秀的面都没见过,他们不会放过这个巴结上司的机会,因此就像苍蝇一样钻头觅缝找门路拉关系。井岳秀左右的人一时成了抢手货,狐朋狗友三五一群、四六一堆,搬长城(打麻将)吸大烟,酒红灯绿、猜拳行令,这种场合变着戏法往出送钱是再好不过的手段了。石谦虽被安排住进上等客店,但井岳秀却始终不肯露面。
  七月廿二日上午的寿筵上,井岳秀只和石谦客客气气地打了一顿哈哈,不时冒出一两句石旅长带兵有方,作战勇敢之类的言语。弄得石谦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他葫芦里究竟装的是什么药。晚上榆林城里张灯结彩,响吹细打,戏班子唱大戏,舞女们舒长袖。
  石谦心烦意乱哪有闲心消遣,想着明天一定得拦住井岳秀的马头,把心里话说清楚道明白。想了半天脱下长衫准备睡觉,王正娃报告说张鸣盛求见。石谦和张鸣盛是老乡加熟人,不见吧以后见面不好说话,于是披上衣衫下了炕。
  安定县农民运动像大海起潮一样一浪高过一浪,张鸣盛眼看着农协会今天斗恶霸,明天批豪绅,全乱了套。没有谢子长的支持他们敢吗?他想有一天谢子长会不会弄到自己头上?因此,借机来到榆林就再没回安定。张鸣盛进门二话没说就从衣兜里掏出大烟土,二人躺在炕上吞云吐雾。
  “报告,来了一个军人说是井岳秀司令有信要亲手交给……”门口的卫兵话还没说完,就被来人一掌推得爬在了地上,砰、砰!石谦一声惨叫横躺在血泊之中。卫兵爬起来,凶手已不见了踪影,王正娃闻声冲进门看见张鸣盛也中弹倒地,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转过头对卫兵说:“你赶快骑马回清涧报告谢连长他们,就说石旅长被人暗杀……”
  原来这一幕都是井岳秀一手导演的,他指使侄儿井继先寻机干掉了石谦,又贼喊捉贼地闹腾了一夜,刺客当然不会被抓住。第二天一早,井岳秀指示扣留了石谦的随行人员,封锁住了消息。他又假惺惺地来到凶杀现场,恶狠狠地骂道:“这下你驴日的灵醒了。我叫你死,还叫你不知道是怎么死的”。远在西安的李子洲突然听说石谦被杀的消息,立即派人前往清涧送信。要求谢子长、唐澍他们粉碎井岳秀企图消灭这支武装的阴谋。着手成立陕北军事委员会,抓紧队伍整训,积极准备武装起义。同时,又对起义后的行动提出了预设方案:举义后可先由清涧退至宜川,再不得已即退至关中的合阳等地与许权中旅汇合……李子洲已觉事关重大,又以陕西省军委的名义,起草了给中共中央的《第一号报告》。
  石谦尸体尚有余温,井岳秀即任命反动的心腹营长康子祥代理十一旅旅长,并密电瓦窑堡种宝卿骑兵连:“益斋(石谦号)病故,清(涧)安(定)两地严加防范”。接着又电令高双成师长调李象九营开赴延安改编,谢子长连到宜川换防,阴谋分而歼之,借机消灭这两支被赤化的部队。
  危急时刻陕西省委也当即指示:“我谢李部队不能坐待敌人消灭,应立即举行起义”。中共中央“八七”会议明确指出:“本党的军事行动已经是迫不容缓了……我们的军事根据地除去东南以西北为重要,所以在西北上培植革命军事基础,是中国共产党目前重要任务之一,更是党在陕西的特要任务”。陕西省委据这一精神指示驻清涧部队,成立陕北军事委员会,唐澍任书记,谢子长、李象九、白乐亭为委员,组织领导武装起义。
  清涧城十一旅二营营部设在一处僻静的小院里,一排青石块砌成的窑洞顶上,新修的青砖瓦房宽敞明亮。一场围绕如何打响西北第一枪的计划正在这里激烈地讨论着。
  李象九提出:“借送石谦灵柩回白水安葬的机会,先派人以领款和护灵身份,暗带兵器隐伏延安城内,我大军随后奔袭。拿下延安以其为依据,会合素有反井之意的高志清旅,北攻绥德、榆林,再图向南发展”。
  唐澍则认为:“坚决执行省委指示,集中清涧、延川、延长、宜川等地的部队,形成合力对抗井岳秀”。
  唐李二人婆说婆有理,公说公有理,各执一词相持不下。
  谢子长权衡利弊,审时度势地说:“一般情况下,临时拼凑的盟友是不会铤而走险和咱一起赤膊上阵,他们总是徘徊观望。高志清是对井不满,但他能和我们一块行动吗?鉴于此,我们应按省委指示,用为旅长报仇来激励官兵士气。首先组织清涧4个连起义,再会合延川王有才连一举南下与驻宜川的三个连会合,到那时再考虑北上南下的问题。现应立即派人去宜川联络李瑞成,做好内应准备”。
  在讨论起义后部队名称、举什么旗的问题时,李象九坚持沿用十一旅名义。暂不打红旗。理由是这样做,让井岳秀找不到讨伐的口实。唐澍则坚持打红旗,改称革命军。井岳秀要打你还需要找理由吗?与会人员最后同意谢子长提出的:“讨伐井岳秀,为旅长报仇”的意见,并以此为起义口号。对李象九不打红旗,不变部队番号作了必要的让步。
  散会时谢子长说:“我看叫上海大学深造过的乐亭写一首歌子、教部队学唱,这比说教半天要管用”。唐澍首先附和道:“浩如既然提出来了,乐亭你就乐而为之吧。可一定要把井岳秀的罪状写进去”。“好,等写好后,请大家讨论定稿”。白乐亭欣然接受了任务。
  陕北有个害人贼,
  名叫井岳秀。
  纵杨衮(井部团长),
  杀名流(刘含初),
  罪属莫须有。
  ……
  先打高双成,
  活捉井岳秀,
  志愿不遂,目的不至,
  誓死不回头!
  白乐亭果然不负众望,一夜没睡就写出了《清涧起义歌》。谢子长更有壮志将酬之慨,几个月前他就曾准备率部和安定县农民自卫军一块举行武装暴动,因遭到陕甘区委的斥责未经准许而搁浅。马上要一显身手了,他能睡得着吗!于是披衣下炕挥笔写下“大地民方醒,中原鹿正肥”的联语,来抒发豪情。
  井岳秀今一电、明一令,自以为一切妥当之后,才让王正娃带上石谦灵柩去白水老家归葬。谢子长、唐澍、李象九、白乐亭率全体官兵从岔口迎灵。一路上纸幡高扬、枪炮齐鸣,短短的五里路足足走了一个时辰,入城后将灵柩安放于文庙大殿。
  第二天,十一旅官兵举行公祭仪式,清涧军、政、民代表齐集文庙大院,并不宽展的石板街上站满了吊言的人群。
  李象九首先介绍石谦生平,唐澍讲过话后谢子长接着讲到:“……井岳秀杀害了旅长,作为军人他的部下该怎么办?当然应该拿起武器造井岳秀的反,报旅长的仇!目前的形势叫我们别无选择,不起来战斗,井岳秀也不会放过我们!他就要在我们脑上开刀了!因此,我们只有团结起来和井岳秀老贼拼个鱼死网破,否则别无出路……”
  “打倒井岳秀”!
  “为石旅长报仇”!
  愤怒的吼声震天撼地,石头城就像一座储满火药的库房,时机一到就会惊动整个大西北。
  10月11日(农历九月十六),谢子长、唐澍、李象九、白乐亭,于文庙大殿主持召开党团员和排以上干部会议。唐澍就省委关于起义的指示作了传达。最后谢子长宣布:“从今天起各连队在自己防区派出警戒,城里人一律禁止外出,割断电话线。要特别注意动摇分子搞内部煽动和泄露消息,一旦发现严惩不贷。查封大商号,没收高双成的大烟土。派人控制县长、公安局长和绅士,声明只为借钱借物,不加伤害。对那些顽固分子通通交营部处置。弟兄们,从今往后我们就成了人民军队,绝不容许趁火打劫,哄抢老百姓的财物……”
  这一天,正好是清涧每月三、六、九的集日,凡是进城的骡马、毛驴、骆驼均被扣留,以便起义后驮运物资。阎红彦“请”来县长,雷恩均收缴了公安局的枪支弹药。同时提走由石谦和清涧县大豪绅惠华亭、姜折桂三人伙开的三合店的大量鸦片和现大洋……史唯然则带着执法队沿大街穿小巷巡逻,以防止坏人捣乱。经过大半天的闹腾,筹集现洋、烟土200多驮,军需物资得到顺利解决。
  入夜,家家户户的灯光依城之高低照耀着,秩序井然与往常没有什么两样。进城赶集的人相信给部队送罢东西就能安全回家;老住户则觉得部队又要开跋打仗去了,不知几时才能回转;营房里官兵枕戈待旦,摩拳擦掌;街道上商号里的灯光,比往日拨得更为明亮。谢子长带队巡查到十字路口碰到史唯然便安顿:“唯然,要小心些,勤快些,操心坏人乘空搞一下!”“是,放心”!史唯然回答得干脆利落。
  晋义恒商店的掌柜和伙计不时向门外探头探脑且神色慌张,史唯然感觉不对劲走进门问:“有什么事,快给我说?”掌柜的吞吐了半天才说:“也没有什么,不要紧”。“一定有事”,史唯然紧逼着问。“你刚走后,就来了一个不打裹腿带短抢的弟兄,不是陕北口音,个子不太高,脸色苍黄,一进门就动手拿了洋袜子4双,拉开抽斗又拿了40块现洋……噢,史排长,不要紧”。庙掌柜终于道出了刚才发生的一幕。看见谢子长和白雪山巡查过来,史唯然便上前报告:“这个字号被人抢了,据谈的情况看,大概是营长的卫兵黄福财”。“坏蛋,岂有此理”,谢子长说着抬脚走进晋义恒店门说:“这样的做法几时不改,几时都要害人。我们是为人民做事的,营长的卫兵又怎样,就该抢人吗?老人家我一定处理好这件事,让你满意。”说罢扭头大踏步的走了。
  史唯然、白雪山跟着谢子长来到营部,看到黄福财神色慌张地站在李象九背后。谢子长按捺不住怒火说:“营长你用的好人呀!怎能刁人抢人呢?”李象九说:“谢连长这事由我来处理,让黄福财把钱物退给人家,再赔情道歉,以后再犯绝不轻饶”!“营长,不是我不讲人情,我们做革命事是正经事,是替人民谋利益解除剥削压迫的大事。并不是为当土匪来抢人做坏事,如这样抢人做坏事,怎能叫老百姓信服咱们?开始就这样,往后怎么办?而且我们是共产党员,应该是共产党的队伍,这样抢人刁人还能对得住党吗?”谢子长字正腔圆地发问使李象九前不是后也不是、左右为难。他扭头看了一眼浑身筛糠的黄福财说:“他从关中跟我到陕北……这叫我怎向他的家人交代?”“革命不但要革敌人的命,还要革我内部败类的命。营长是深明大义的人,不会因小失大,这样下去官兵能服我们吗?”谢子长这一激果然灵验。“好,要严办,把黄福财的枪给我下了!”李象九的话还没说完,黄福财知道死罪难逃,转身一个箭步冲下楼去。谢子长大喊道:“给我追去!”不一会儿把黄福财从东门口抓了回来。
  雄鸡鸣唱,东方破晓。一阵紧急集合号声划破黎明前的黑暗,向着光明吹响。臂缠红布条的600多名官兵,齐刷刷地站在清涧城十字路口。李象九宣布:“……英勇作战,为旅长报仇!”谢子长讲道:“……起义了,我们就成为革命的队伍……把黄福财拉出南门枪毙……”一阵轻微的骚动,可谁也没有敢大声喧哗。个个心里明白,不管你是天王老子,只要坑害老百姓,谢子长决不会心慈手软、任其所为。“大家听着,清涧是我们的革命纪念地。从今天起,我们便成了脱离封建军阀束缚的一支革命军,我们不是孤军,凡是革命者都是我们自己人。我们要时时刻刻不忘记老百姓,大家也都是老百姓出身,咱们的大(爸)和妈哪个不是老百姓呢?所以我们无论走到哪里都要爱护他们,要给他们办好事。谁要乱抢胡搞害百姓,谁就是害咱们大和妈,谁就要像黄福财一样受到严重的处罚。大家记下了没有”?
  “记下了!!!”这一声回答把石板城对面笔架山(又叫爬则山)上栖息的鸟雀惊吓得呱呱乱飞。谢子长、唐澍率十二连打头,他们高唱着《清涧起义歌》,迎着东方升起的朝阳向前!向前!!
  清涧到延川不过60华里,半天时间就到了,王有才连长亲到黑龙关接迎。吃罢午饭,起义部队继续南下,夜宿老朱河时警戒部队截获了高双成运送的40驮烟土。10月13日,谢子长率十二连以赴宜川换防为名开进了延长城。反动营长齐梅卿自视清高,非常傲慢,谢子长来到营部他连屁股都没抬一下。……他一看架势不对慌忙起身拿枪,谢子长身边七八个全副武装的年轻后生一拥而上,把齐梅卿像捉小鸡一样生擒活拿。延长驻军两个连被缴械遣散,另一个连被十二连击溃,齐梅卿也被拉到东门外河滩上击毙。
  10月15日,起义部队兵临宜川城下,适遇李瑞成等三个连,正与反动的代旅长康子祥所率死硬分子激战。谢子长率部立即投入战斗,康子祥见大势已去,仓皇脱逃。至此,起义部队八个连共1700余人会师宜川城,拥有长短枪1000余支,形成了一支相当可观的武装力量。
  会师宜川,表面上充满喜悦和阳光,但背地里却涌动着既得利益的维护和争执,同时也投下了失败的阴影。
  谢子长、唐澍主张立即打出革命红旗,整顿队伍,撤换旧军官改由共产党员担任连排长。李象九则认为打红旗条件不成熟为时尚早,暂乃沿用旧番号,对旧军官应慢慢改造,不予清洗以免引起大的波动。因此,李象九提出让石谦的原参谋孟成斋担任旅参谋长,让唐澍任参谋。谢子长直言不讳地谈了自己的看法:“象九啊,行军打仗、安营扎寨,这参谋长得个懂军事的人来担任。孟成斋虽是老旅长的同乡心腹,可他没学过军事,又不会指挥部队,我看还是叫黄埔高才生唐澍来担任吧”!这时李象九觉得自己的翅膀硬了便一意孤行,连老同学的话也听不进去了。“就这样定了,哪个不服气等以后再说”。李象九武断地下了定论。此刻唐澍觉得同意吧,孟成斋是个门外汉,说不同意吧大政方针又时半会弄不出个眉目来。于是换了个话题说:“子长同志提出的战略主张,我认为切实可行。在敌人兵力尚未集中之前,我军应集中优势力量,主动出击打几个胜仗,敌人就不敢轻举妄动了。因此,我们应该早做部署,早点行动,以免到头来被动吃亏”。谢子长说:“赶快筹划,果断出击,唐澍的担心是有道理的。陕北交通不便,敌人‘围剿’我们的部队只能一个营一个营向我运动。乘敌兵力尚未集中之前,我们则应集中力量打歼灭战,各个击破。敌来一营就消灭他一营,消灭上他几个营,敌就不敢……这样我暴动部队的士气就会越战越强,党和革命的影响就可以进一步扩大”。李象九根本不为其所动,他想照你二人的办法去干,肯定会损失兵力,我刚刚坐上旅长的交椅就损兵折将……想了半天终于开了口:“二位的建议虽好,但首要的是保存实力,静观时局变化,守宜川才是第一要务,再不要纸上谈兵了。这样吧,李瑞成、王有才两个连防守虎头山,雷进财、韩子丰连守风翅山,谢子长连和老三连守七郎山,我从中策应。二位宜川可保万全了吧”?唐澍没等李象九把话说完就急着说:“如敌迁回包抄,怎么办?守宜川城是一步置于死地的险棋呀!我们应把部队拉到离城30里的交道塬设防,那里地势好,便于部队撤退……”
  刚愎自用的李象九一味坚持不打红旗,部队又不能分散,致使内部意见分歧达到了无法弥合的地步。唐澍别无选择只好回西安向省委请示汇报,临行前他要谢子长带好队伍等待省委指示。唐澍一走,李象九不顾谢子长等人的反对,以十一旅的旗号把起义部队改编为三个营,谢子长、李瑞成、韩子丰任一、二、三个营的营长。西安红埠街九号院一房内,听完唐澍的汇报,李子洲认为起义部队向何处去,关系到武装斗争的成败。“陕北地处边陲之隅,未被卷入战争之旋涡,况且党在陕北已有了相当的基础。如今暴动取得了将近一旅部队,而井岳秀实力却很弱,又内部派别林立,濒于崩溃。所以起义部队在陕北不仅易于图存,若运用得当,即取得全陕北亦有可能,至少也可占据宜川、延长一带,这样就有了发展的根基。”谈及武器装备时,李子洲对唐澍说:“这枪械大半是瓦窑堡自造,固然也可用,但瞄准机不准确,实在不能供正式战争所使用,得另想办法。”过了一会儿,李子洲试问非问的又说:“我们在部队中党的工作应该说是好的,但因为过去工作还比较虚浮,不少党员缺乏正确观点,所以在关键时表现出个人主义的思想和行动,现在主观的条件太觉薄弱而不可靠了。若不积极补充实力,改变成分增加党的力量,以改正同志因袭的恶劣倾向。否则,前途实堪危慑。这方面要做李象九等同志的工作。”随后,省委根据李子洲的意见决定:一是派许权中和甄寿珊师一部分北上支援清涧起义部队。然后去延安、宜川一带建立陕北革命军事根据地,成立革命委员会;二是派阎揆要、白志强随唐澍速去宜川,先整顿部队并举办军事政治学校。
  李象九一相情愿地当上了旅长且沾沾自喜,对井岳秀、高双成仍抱一线相安无事的希望。可那老奸巨猾地井岳秀能让他坐稳这把交椅吗?井岳秀迅速调兵遣将,高双成亲督两团之众对宜川形成包围。高双成自然懂得不战而屈人之兵的谋略,找熟人给起义部队连排长写信、封官许愿,极尽煽动、拉拢、瓦解之能事。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一场预料中的战斗打响了。凤翅山的战斗打了没几下,连长雷进财就擅自带队撤退。虎头山阵地相继失守,敌火力全部倾泻到七郎山,谢子长带领士兵反复冲杀……此刻李象九才认识到危难之时,还是谢子长及其所部共产党人才是出生入死的英雄好汉。那帮跟着自己吃香的喝辣的旧友完全是贪生怕死之辈。悔不该当初没听谢子长、唐澍他们的话,才做了几天旅长的梦,就遇上了缠手事。唉!一切悔之晚也!守一处等死,不出问题才碰见鬼哩。想用一只手同时按住一堆跳蚤,那是痴人说梦,根本不可能嘛,李象九三魂跑出七窍赶紧下令突围。谢子长率领一营官兵顾了前又要顾后,终未挽回败局。陈尸宜川城下,血染黄土高坡。1700多人的起义部队只冲出谢子长营三四百人,枪支弹药、物资、骡驮几乎丧失殆尽。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好不容易在宜川大南川与梢林相接的慕村稳住了阵脚。雷进财就把班排长召到一块密谋叛变,投降高双成,一场阴谋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他对排长雷恩均说:“到了那里排长还没个连长当?连长没个营长当?今天的战斗我难逃其责。李象九放我一马,谢子长肯定不会轻饶过我,所以铁了心反他,雷排长咱一块走吧?”雷恩均说:“连长不能这样做,宜川失利不等于没有希望,你可不能给新败的伤口上撒盐。只要坚持革命,谢子长不会对你怎样,而且照样会信任你的。”“这条路我走定了,班排长们都愿意跟我走……”听完雷进财的话雷恩均倒吸了一口凉气。心想当革命遭受挫折的时候,总会有一些动摇分子离开革命队伍;混进革命队伍的投机分子和异己分子则会公开叛变革命。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它去吗?不行!得迅速报告谢营长。雷恩均找了个借口一口气跑到慕村,谢子长闻言镇定自若,一面派人报告李象九,一面指挥人马神不知鬼不觉地把附近的孙家沟包围了个严实。谢子长带着白应奎、吴致和、白锡林大摇大摆走进村口,雷进财做梦也没想到这个时候谢子长来干什么?慌乱中刚出门就和谢子长一行碰了个照面。谢子长盯着雷进财看了一眼突然命令:“把雷进财的枪下了……”没费一枪一弹阴谋叛逃得以平息,谢子长集合队伍宣布:“雷进财作战不力丢弃阵地为一罪;煽动士兵叛变为二罪,二罪归一就地处决这个叛徒!”本来是一颗杀敌的子弹却把雷进财送上黄泉不归路。
  深秋的黄龙山林茂霜浓,红一簇,黄一簇的树叶在带着凉意的秋风里抖动着不时飘落。战士们的那身单军装早已破破烂烂很难挡得住一早一晚的寒冷,饱一顿饥一顿,有时连热汤也喝不上一口。“出路!再找不到出路,我们将会贻笑人间,遗臭万年!”谢子长甩出的这句话像利剑一样刺在李象九的心上。“浩如,容我再想办法。咱不等省委指示了,干脆南下韩城找王保民解决部队吃穿,别的可从长计议。”李象九说话时已没了以往的气势。“王保民靠得住吗?他会白给我们吃穿吗?我们不能不请自到送货上门呀!让他把咱这几百人收编了!”谢子长毫不客气地道出了自己的观点。王保民是李象九的同乡,也是拉杆子出身,后来投靠了杨虎城,又收编了一些地方杆子队伍,摇身一变就当上了旅长。由于谢子长的反对起义部队单独驻扎,到口的肥肉王保民却吞不进咽不下。
  唐澍、阎揆要、白志强三人风餐露宿、取道三原行至白水县窑河镇时,才听到宜川失守的消息。他们哪里曾想到起义部队已到了山穷水尽疑无路的地步。唐澍他们三人几经奔波,四处打听,才从韩城西庄镇找到了谢子长和他带领的部队。唐澍的屁股还没坐稳谢子长就急着问:“省委有什么指示?我们该怎么办?”唐澍一看眼前的情景心里像打翻了的五味瓶酸一股、咸一股……1000多人的部队只剩下300来人,这也多亏了谢子长,否则全军覆没,全军覆没!他回过神来说:“8月1日我党组织了南昌起义,随后又发动了湖南秋收起义,他们都打出红旗与国民党反动派较劲斗争。为此,省委要我们加强对李象九及其他人的工作,整顿部队改编为西北工农革命军第一游击队。唐澍任总指挥,谢子长为副总指挥,阎揆要任参谋长,回师北上开展游击战争。”
  1927年11月17日,《陕西省军委关于军事情况给中央的报告》,客观的反映了清涧起义部队的近况。“……石谦部约有枪支一千四百,人一千,我们在此部中有五连,一切行动军纪皆出人上,早已引起井与一般心腹之嫉视,而石又常对其师长高双成及井数慢不可听命,井遂决心除石及石部中我们的几连。于是,阳历8月15日诱石至榆林,派人将石刺死,随即命令驻绥德、安定、延安的部队,包围我们的李营,但因……未及进攻。李营服从党的决定,先将部下三连集中于清涧,于本月14日(应为12日)由清涧发动,15日到延长将石部直属营两连缴械,16日到宜川与驻宜川我们的两连会合,康(子祥)仅带50余人逃去,余皆投降,合编为一旅。高双成遂率部进攻宜川,第一次失利很甚,调各部进攻,自去督战。现闻李已率其部下退至韩城与王保民合。详细情形当未见报告,不知有无损失”。
  1928年1月1日鸡叫时分,唐澍、谢子长带队北上。旗帜鲜明地提出了“打倒贪官污吏和土豪劣绅”的口号,决定把部队撤到党和群众基础较好的安定、清涧地区。行前唐澍代表省委托谢子长做争取李象九的最后工作。“象九啊,石旅长待你我都不薄,滴水之恩定当涌泉相报。旅长尸骨未寒深仇未报,你就妥协了……唐澍他们带来了省委指示,要我们举红旗,北上建立根据地……”谢子长见李象九不言不语只是低头沉默,看形影动静他是吃了秤锤铁了心,不想再走革命这条路了,想再说什么都毫无意义了。“你我老同学一场,又一块战斗了几年。好自为之吧。”谢子长撂下一句话扭头就走。
  离开西庄的第三天晚上,西北工农革命军第一游击队杀回宜川城,第二天清早攻进县城。激战半天才知道驻守宜川之敌不是一个连而是一个营,于是主动撤出战斗,沿着延长—延川—安定—安塞—保安方向转战。一路上遭敌前堵后追,又值寒冬腊月,部队缺衣少食生活极其艰苦,不少人开了小差。1928年1月底到达陕甘交界的豹子川只剩下29人,五连只有雷恩均、阎揆要两个人。大家围坐在熊熊燃烧的篝火旁欲说无语,欲哭无泪,四个月的风风雨雨使人刻骨铭心、难以忘怀。从陕北到关中,再从关中到陕北,这期间有人战死疆场,有人变节投敌,有人悲观失望,有人志坚如钢。谢子长看着剩下的人大都是他从安定带出来的子弟兵,心情更加沉重。他说:“革命不会一帆风顺,这次起义虽然失败了,但只要我们认真总结经验教训,积极努力,相信革命总有一天会成功!”大家讨论决定唐澍、谢子长、阎揆要化装找省委汇报,其余人就地解散,化整为零,暂时隐蔽,等待时机,再举大业。
  参加清涧起义的安定人有谢子长、阎红彦、雷恩均、郝怀仁、贾信之、史唯然、张雄夫、侯奉孝、南风池、白应奎、吴锡昌、白麒麟、刘光汉、白对、石得胜、白凤祥、贾福成、刘子祥、郝生有、侯仰环、郭银生、马凤城、雷志坤、王福关、惠怀玉、高林关、周生玉、白凤连、白凤昌、石成友、郝保成等200余人。
  清涧起义是继南昌起义,秋收起义之后,我党在西北组织的武装起义,在西北树起了工农革命军的红旗,在西北第一次打响了武装斗争的第一枪。纵观古今中外之战事,失败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失败之后一蹶不振,销声匿迹。可喜的是有些失败却留下了火种,终究成为胜利的基础。清涧起义虽说失败了,但留下的人并没有气馁,他们擦干了身上的血迹又走上战场;清涧起义虽说失败了,但它却极大地震动了反动派的统治,削弱了敌人的力量;清涧起义虽说失败了,但它却鼓舞了人民的革命斗志,使共产党人经受了一次血与火的锻炼,培养了一批革命干部,为以后的武装斗争积累了丰富的经验。
  

奠基大西北 谢子长与中国革命/强铁牛.—北京: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2010
您是第位访客!
版权所有:陕西省文化厅主办"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陕西省分中心
Copyright 1998-2014 www.shawh.org.cn All Rights Reserved
陕西省图书馆维护 | ICP备案:陕ICP备10200749号-2
您是第 位访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