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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所见到的周扬
周健明
    我第一次见到周扬,是1950年冬天,当时我已参加工作一年多了,在一个星期天下午,父亲周立波带着我和弟弟去见他。我的印象是他的情绪极好,说了许多笑话。离开他的住所,父亲对我说,他现在担任文化部的副部长,茅盾先生担任部长,周扬对茅盾很尊重,把好的房子让出来给他住。
  我第二次见到周扬,是1951年秋季,那年他经长沙到常德参加土改。谭丕模先生约我和魏猛克先生一道去看他,两位都是湖南大学的教授,他们见面后谈话气氛很热烈。我从他们的交谈中知道,谭丕模曾经担任过地下省委宣传部长,魏猛克在日本组织过左联。周扬曾经电邀魏先生去延安,后来虽然没能去,却积极投入了救亡运动,给地下党做了许多工作。有一次在传递情报时被捕,经老舍等进步作家奋力营救,才得以保全了性命。
  谭先生当时担任湖南省文联筹备委员会主任,邀请周扬与省会文艺界人士见面,周扬答应了。第二天上午,在省文联会议室召开了座谈会。到会有二三十人,都是当时的活跃分子。在这次会上,周扬讲了话。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他讲了政治与艺术的关系,强调不要随便把艺术问题当作政治问题去处理,要注意文艺创作的特殊性。他还热情赞扬了长沙花鼓戏演员何冬保、萧重合演的《刘海砍樵》,说他昨晚看了这出戏,觉得很好,它用群众喜闻乐见的形式表现了优美的感情。经过他的称赞,引起了剧改工作者重视,后来稍加修改,成了一个久盛不衰的节目。
  谭先生在会上向周扬介绍一些人,他把每个人的名字记住了。其中有位名叫项飞的画家,多年后游览北京中山公园,周扬从远处走到他面前,叫了他一声“项飞同志”,使他惊诧不已。他曾多次对我说:“周扬的记忆力真好!”我的父亲也常说周扬的记忆力超常,说他还有一双好眼睛,左联时期有一天在闸北路行走,突然被他推进一个弄堂,他低声地说:“×××从远处过来了,这个人早已叛变了!”由于他有很好的记忆力与眼力,曾经躲避了好几次凶险。
  座谈会结束后他对我说,他想见见胞兄,要我去通知他。
  周扬原名周运宜,他的胞兄叫周谷宜,曾到我家做过客,我很早就认识他。他把儿子送进了解放区,自己后来也参加了省工业厅的工作,我很快就把他找到了。后来他一直在那里工作,“文革”以前退了休。运动开始后对周扬进行大批判,他便突然被逮捕了,押解到各地进行游斗,最后投入了劳改农场。剧作家袁修广曾经对我说,他当时与周谷宜同监,亲眼看见他受尽了凌辱,在牢房中咽下最后一口气。从这位老人的遭遇也可看出,“文化大革命”推行的是封建法西斯主义。封建时代的株连法,在当代居然再现。
  江青和康生发动对周立波批判的时候。曾经说过一句话,真是一语道破了天机,暴露了他们封建法西斯主义的嘴脸。康生在一次红卫兵集会上说:“周立波很坏,他是周扬的侄儿!”
  根据周氏族谱记载,周扬确实比周立波长一辈,但他们已经相隔十二代,数百年前曾在一口锅里吃过饭。
  当然,周扬是周立波的启蒙者,还是他的入党介绍人,后来又由他们介绍了艾思奇入党,1937年9月,应党中央总书记张闻天之召,一起奔赴延安。周立波被派往八路军总部,采访了抗日战场的八路军将领,写下了广为流传的《晋察冀边区印象记》与《战地日记》。
  周立波在西安给周扬写信道:
  “我打算正式参加部队去,烽火连天的华北正待我们去创造新世界。我将抛弃了纸笔,去做一个游击队员。我无所顾虑,也无所怯惧。我要无牵无碍地参加华北抗日的战争,我爱这种生活,战斗的,而又是永远新鲜的。”
  后来因为被周恩来派遣去主持《抗战日报》,他没能在华北当游击队员。而当三五九旅南下抗日时,他真成了一名战士。从延安打到湘粤边境,又由那里北返,行程超过万里,被人誉为小长征。王恩茂将军曾经对我说:“你的父亲是钢铁的文艺战士。”
  我父亲与周扬的友谊是持久的,也是深厚的,因为他们有着一个共同的基础,他们思想境界是高尚的,江青康生之流无法理解。
  周扬与周立波都出生于1908年,周扬虽比周立波大半岁,但他成熟得早,他们的相识是偶然的。周扬的同学林柏森介绍他认识林伯陶,林伯陶是周立波的表哥,在一次闲话中谈起周立波,说他期期都是班上的头名,周扬便主动去看他,两人就这样相识了。
  当时周扬已经在上海大夏大学就读,周立波还在长沙省立一中读中学,周扬已经接受了革命思想,周立波还是一个埋头读书的好学生。但是经过周扬一鼓动,他便很快离开了故纸堆,接着迷上了新文学,开始阅读《共产党宣言》。那时正是第一次国内革命战争时期,两人一块去寻找党组织。他们听说曾三是党员,曾经找到了他家里,曾三家与周立波家三代联姻,但他们没能找着他。
  周立波被捕前没有来得及入党,他不过是一个思想激进的革命青年。
  周立波被捕时在上海神州国光社当校对,被工人推举为罢工委员会委员长,张贴标语时与工头发生争执,被扭送到巡捕房,接着从床下搜出违禁书籍,他便被捕了。神州国光社的总编辑是胡秋原,与周扬有一面之缘,周扬请他把周立波保释出来,他却断然加以拒绝。周扬很气愤,找了律师潘震亚替周立波辩护。这是一位有名的红色律师,他义正词严进行辩护,还是被判了两年半徒刑。据廖沫沙的朋友林岳松告诉我,周立波判刑那天他和周扬都在场,周扬很难过,从法庭出来以后不愿回家,由他陪着在黄浦江畔走了一夜。周立波被关押在西牢,同时被关押的有吴亮平、曹荻秋等一批优秀共产党员。这段时间周扬回家一次,专程到邓石桥清溪村看望我的祖父。据他后来对我父亲说,老人听到这个消息很坚强,当他告别后走了很远,回头还看见老人停立在村口。
  请辩护律师要花很多钱,周扬为此东借西借的花了三四十块光洋,对旅居上海的周扬来说,这是一笔不小的款子。
  周扬的家在益阳新市渡田家湾,与我家相距十五里,他的祖父曾经经商,后来广置田产,造了一座大院,俗称田庄大屋。周扬到日本留学后参加左翼运动,曾经被日本宪兵逮捕,急坏了他的家人,立即变卖田产东渡营救。益阳沦陷时我随母亲到过他家,看到的是一片破败的景象。据说他的母亲生性好客,那时已无力招待客人饭菜。周扬的儿子也在益阳,与我两度同学,都因无力缴纳学费而辍学。
  我第三次看见周扬,是在三年困难时期,全国农村出现饿殍,城里也有很多人得了水肿病。他到长沙来,我到交际处去看他,发现他不再谈笑风生,心情显得异常沉重。当我告辞时,他叫我等一等,说有位我也认识的客人就要到来。
  来客我果然认识,是湖南图书馆馆长林柏森,不过这时他已经被打成右派,正在接受监督劳动。周扬征得有关部门同意,约他到住所相见。
  林柏森与周扬是大学同学,同样出身于富裕家庭,他没有投身革命,却很同情这个事业。我父亲最后一次离家去延安,还是他送的盘缠。他用家产创办了私立蔚南女子中学,长沙大火后迁到我家的门口,我的祖父替他找到校址。这所学校内有个中共党支部,由常益中心县委书记帅孟奇同志直接领导。
  帅孟奇到达延安后给中央写的工作报告,提到了这所学校:
  “有我们关系的有常德静心中学、益阳蔚南女中、龙州师范、保育学校。蔚南女中在益阳民报上发表了告同胞书,……开了群众大会,出壁报,组织宣传队。……因为有同志在里面领导,可以帮我们做许多宣传工作,这次学校的宣传工作对群众影响很大。”
  前后在蔚南女中工作过的共产党员很多,其中包括大多数《抗战日报》支部成员,还有周扬的入党介绍人夏钟润。
  1941年3月,皖南事变后不久,国民党反动派武装封闭了蔚南女中,出动大批军警,搜捕校内的共产党员。校长林柏森与主任赖利贞被捕了,押解到县城和来阳严刑审讯,还搞了一次假枪决。林柏森临刑前朗诵《正气歌》,他们拒不吐实。蔚南女中的共产党员一个也没有被捕,党支部没有遭到破坏。
  就是这样一位共产党的同情者,革命事业的坚决支持者,在1957年鸣放中,对基层领导提了几条具体的意见,就被打成了右派,剥夺了工作和正常生活的权利。周扬热情地接待他,对他讲了一些安慰话,他的样子是很同情的。送走他以后,还对我说:“要你父亲送他一笔钱。”他又要我陪他到街上走走,我和另一位同志和他一道在蔡锷路上散步。他很少说话。这时市面萧条,店铺大都关闭,只有几家小店,在卖甜酒。他走近看了锅里清汤寡汁的甜酒水,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四人帮”粉碎后,周扬复出,他便不断拜访那些被打成右派的同志,还有受胡风反革命集团案牵连的朋友,他诚恳地检讨,向受害者赔礼道歉。当他出版自己的文集时,我曾听他说过:“如果将那些批判文章收进去,要加上注释,讲清时代背景,说明那些地方是错的,错的地方我要负责任。”他的这种实事求是的态度,受到了文艺界的普遍欢迎。
  我父亲曾对我说,周扬在左联时期是很艰难的,有段时期与上级失去了联系,后来来了人,又遭到误解……。进入延安后,他感到心情舒畅,工作热情特别高,除了担任边区教育厅长以外,还在鲁迅文学院授课,后来又担任鲁迅文学院院长。他初到延安时发表过谈话,登在一本杂志上,说他到延安很好。毛泽东约他到自己窑洞里,替他安排了住处,然后促膝谈心。介绍了当前的形势,分析了左联的得失。当我父亲1939年底来到延安,周扬对他说:“立波,我们找到了自己的领袖!”以后周扬一直是毛泽东思想的信奉者,毛泽东文艺思想的宣传者。他认为毛泽东在中国革命的危难关头挽救了革命,他对他是十分崇敬的,根据他的“将令”修正自己的言行。在监狱关了十年之后,接到出狱通知夏衍当天就走了,周扬还在那里多住了几天,写了一封给毛泽东的信,表达了他的感激之情。
  然而周扬也有认识不及之处,有时还不免表露出来。延安文艺座谈会之后,周扬把他翻译的车尔尼雪夫斯基的《生活与美学》送给毛泽东,对他说:“你的对于生活与艺术的看法与车尔尼雪夫斯基相似。”这位作家是旧的唯物主义者,这种比法不恰当。但是他很快便改正了自己的看法,编辑了一本《马克思主义与文艺》,还写了一篇很长的序言,热情地推崇毛泽东文艺思想。
  全国解放以后,周扬一直处于领导岗位上,文艺界的历次运动都由他做总结,后来变成文章公开发表了。这些文章大都经过毛泽东亲自审定的,发表后组织大学学习。但是每次运动之后,他都要开许多会议,作一些内部讲话,调子与公开发表的文章不同,重在强调文艺发展的规律,要求领导工作符合文艺的特点。后来他又花了很多气力制订《文艺工作十条》,想以它来保证文艺的发展。但这些后来都被姚文元歪曲,污蔑他为“反革命两面派”。
  当年,八路军副总司令彭德怀关心文艺,在太行山区发现了赵树理。这个消息传到延安,周扬把他的作品找来阅读,觉得它们反映了由旧中国到新中国的变化,在艺术上和大众化相当高度的结合,便写了一篇文章,热情赞扬了他的创作。全国解放后赵树理成了创作界的旗帜,他的作品风行全国。但是这位老赵是真正的现实主义者,看不惯弄虚作假和蛮干,他在作品中提倡实干,还给《红旗》杂志寄去一篇文章,历数了大跃进与人民公社的错误,这一下惹怒了陈伯达,指令中宣部组织批判。周扬把这个指令的影响缩小到最低限度。
  后来毛主席提倡“海瑞精神”,周扬在上海鼓励周信芳上演海瑞戏,几个别有用心的人反映到中央,说他同情彭德怀。《海瑞罢官》的批判开始后,周扬的态度一直是明确的,学术问题不能作政治问题来处理,这个观点与康生的观点相对立。
  1964年夏季我在中国人民大学进修,听了一个传达报告,主讲人是周扬,江青在会上插话。当周扬谈到对京剧等传统戏曲改革要特别慎重时,江青粗鲁地插话说:“不见得!”会后我的老师何洛悄悄对我说:“要拿周扬开刀了!”后来我把这话告诉我父亲,他还不相信,直到他被通知回京参加新侨饭店的会议,他才得到这方面的信息。那次会上批评了赵树理和周立波。父亲有个火爆性子,在吃饭桌上同别人吵起来。会议的主持人为了按下他的火气,低声对他说:“上面要批判周扬了!”父亲回到湖南后把这话告诉了我。后来我听一位参加这次会议的人说:“事情确是这样。当时因为周扬在‘五人小组’中的错误,上面已确定要对他进行批判。赵树理与周立波是外围,新侨饭店会议打了他的外围。”
  周扬在“文革”中的遭遇尽人皆知,全国各地组织了大批判,他的家乡也掀起了批判高潮,田庄大屋成了阶级斗争的现场,后来又被全部拆毁了。如今益阳县志上把它列为“重要纪念地”,却只剩下光溜溜一块白地。
  “文革”中我与周世钊先生保持着联系,这是位忠厚长者,他对我的态度没有变化。他常常去北京,有时能见到毛主席。有一次我去看他,是他的女儿周孟瑜引见的。他很高兴地对我说:“你的父亲没有问题,周扬也快出来了!”果然没过多久,便听见周扬真的出来了。
  当时我在大学已开始讲课,行动上已比较自由。我便利用假期到了北京,到他的住所去看他。记得他当时在万寿路组织部招待所,住在一栋楼房里,许多刚被解放的老同志住在那里,楼道里弥漫着一股煤油炉气味。
  周扬马上认出了我,他还问起湖南的熟人,我发现他的记忆力还是那么好,思维也像过去一样敏捷。他所住的房间是个套间,里面有一个小间。他把我领进小间,指着那张摆满书籍的书桌说,他每天在这里读书和写字,有时还到院子里散步。
  周扬的勤奋是有名的,我不但听我父亲说过,还听林柏森、林岳松等人说过。他在上海翻译《安那·卡列尼娜》的时候,几个月不出房门,完稿后脸色苍白,身体显著的瘦了。后来出外活动的时间多了,就利用晚上读书和写作。
  他在大学是学英文的,读得懂国外报刊和书籍,地下时期从外国报纸上了解共运的动态,与上级失去联系后也从此得到中央的信息。他读马克思主义著作常用英文版,能用英文流利地写作。囚禁的时候,他比我父亲要幸运,专案组允许他购买书籍,他用生活费买了马克思主义著作,其中包括一套《资本论》,数年之间他读了三遍。
  后来我还去看过他,他已搬进招待所后院的小楼,他的隔壁住着帅孟奇。这位革命老人的名字我早知道了。我的母亲对我讲过她的故事,在我的心目中是一位具有神奇色彩的人物。但这时英雄的帅大姐已经失明,她的一只眼睛是被国民党特务弄瞎的,一只眼睛是被“文革”中的专案人员弄瞎的。
  因为我的工作岗位在湖南,在北京逗留的时间不多,虽然周扬对我十分亲切,但我见他的次数很少,只有1980年被派往中央党校学习,参加了《关于建国以来党的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草案的讨论,才有机会常常去看他,和他作过多次交谈。有一次我约好去看他,那天因为有事耽搁了,第二天我到安儿胡同一号,传达室的人告诉我,他昨天问了两次健明来了没有?这使我不再考虑会耽搁他的时间,去的次数就多了。有好几次是和在地方工作的朋友一块去的,他对他们的态度很热情。记得同去的朋友有李满天、李进、峻青、柯兰、还有盛裕和古华。他记得他们的经历,并且读过他们的作品。峻青提出要办《文学报》。周扬说上海作家很多,办一张这样的报纸是适宜的。峻青听了很高兴,连夜打电话告诉了上海的同志。
  我因为在教学和研究单位工作过,曾向他请教过一些理论与史料问题,在这篇文章中不能一一叙述,只拣两件自己印象最深的事说一说。
  我曾查阅过“文革”中资料,发现周扬、周立波被公开点名始于《红旗》杂志,罪名是提倡国防文学和反对鲁迅。经过十年监管审查与批判,周扬一案作了结论。结论与周立波见面时我也在场,发现其中还保留着一条尾巴,即提倡国防文学反对鲁迅,犯了严重的政治错误,而所根据的只是一些公开发表的文章,其中最重要的是鲁迅先生的《答徐懋庸并关于抗日统一战线问题》一文。这个问题常在我脑际萦回,曾经使我大惑不解。有次我问周扬,当时你和夏衍、田汉、阳翰笙去见鲁迅,是怎样冒犯了鲁迅先生?周扬回忆了一下说:“那次我们去拜会鲁迅先生,先约好的。鲁迅先生很热情,谈话气氛很融洽。田汉对胡风的作风有不满,说了两句,我忙扯了一下他的衣角,他就没有说了。鲁迅先生没有生气,也没说什么责备的话,最后拿出一百元给我,说是交给左联的会费。”
  经过几十年的风风雨雨,周扬没有改变自己的态度,他总是责备自己,对鲁迅先生认识不深,没有向他多请教,对他有过不尊重。他有时把这个问题看得很严重,多次在公开场合作检讨。记得“四人帮”粉碎后,他在一次纪念会上发言,又沉痛检讨了这个错误,当时有许多左联老同志在座,觉得他说得过重了。任白戈还当面对他提了意见,说如果他再作这种检讨,他要写文章公开辩论。后来我见到这位老人,他将那天的话告诉了我,我的心中对他充满同情,我想时间会作出判断,历史会作评说。
  另一个问题也一直在我脑海中萦回,江青为什么对周扬那样仇恨?我的父亲曾经对我说过,他们的矛盾由来已久,但是到底始于何时,他也不十分清楚。他只记得周扬担任文化部党组书记的时候,江青在中宣部电影处供职,两人在电影评价上相左。我带着这问题问过周扬,他无保留地告诉了我,他说:“除了其他政治上的原因之外,我确曾和她有过几次冲撞。一次是关于她的党藉问题,她曾多次谈过她左联时期是党员,但是我担任过左联党团书记,后来又当文委书记,我一直没有她是党员的印象,因此不能加以肯定。据说后来康生证明了。我不知他的根据是什么?另一次是她在文化部下设电影事业指导委员会工作,总用左的观点来看待过去的电影。《武训传》不用说了,还准备批判《清宫秘史》等一些影片,她的批评不从艺术方面着眼,而多往政治路线上联。当她下去调查武训历史时候,这种表现很突出,钟惦裴也管电影方面的事,曾经向我多次说过。我也觉得总是很难办,曾经向中央反映了这种情况,我说江青喜欢发表意见,分不清哪些是毛主席的哪些是她自己的。不久她便不再来文化部上班了,中央给她另外安排了工作。”
  我曾经劝周扬写回忆录,把他所经历的事情写下来,不但可以保留一份史料,还可澄清一些问题。周扬摇摇头苦笑了一下,他说现在没有时间。
  自从周扬重新恢复工作以后,他的热情一直很高,七十高龄的老人还像年轻时一样勤奋,每天的日程排得满满的。有人劝他星期天休息,他也利用这个时间接待客人。他的工作十分繁忙,而最重视的是理论战线的建设,他认为十一届三中全会的政策非常好,但是理论必须跟上去。
  后来我回到了湖南,没有再常去他家,到了北京去坐一会,不忍对他多打扰。但是有两件事一直挂在心头,使我常常责备自己,一件是周扬回过一次湖南,曾深情地对我说:“全国解放我回益阳,是你父亲陪去的,这次我回益阳,你就陪我去吧。”我却因为参加文代会选举,没有履行他的嘱托。这是他最后一次回家,他去了田家湾,还去拜访了他的老友。另一次是他病了,我趁出差之便去看他,病房的门卫把得很严,我没有探视证,有熟人答应带我去,我却迟到错过了。我没能最后见他一面,使我感到深深遗憾,我想如果进了病房,看到他那凄惨的病容,我会和许多看过他的人一样,伤心得控制不了自己。
  我们家乡的老人们常说,周扬自小美姿容,翩翩如浊世佳公子,但他抛弃了繁华选择了艰辛。他把一生献给了事业,饱历磨难而无悔。人大会堂的掌声是对他奖励,八宝山下的告别行列是替他招魂。我想他将永远活在人们的心田。他的事业也将永远存留于世上。
  

忆周扬/王蒙,袁鹰主编.—呼和浩特:内蒙古人民出版社,199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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