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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文文集第三卷：小品文对于我

周文

一 　　小品文，我写得很少，最大的原因，是：我弄文艺的时间还很短，在这广阔的文艺园地中，为要抓紧我比较更爱好的一门，以便得着更深的认识和锻炼，我偏重小说。所以当我每次打算写一点小品文，选择题材的时候，总是有这样一个毛病：找出某一点题材来了，总觉得，呵，可惜了，留下写小说吧。找出另一点题材来了，又是，呵，可惜了，这虽是“一点”，然而加进正在计划中的那篇小说里不是更好么?虽然我的小说也并不比小品文写得多。 　　但我也终于写了“很少”的小品文了。原因当然有种种，但从我本身所表现出的这一现象看，我们也许可以用时代的关系来解释。正如那些用“杂文”来反对“杂文”的先生们，自身也写杂文，原因自然也有他们的种种，但在“写杂文”这一现象上，我想，也许也可以同样用时代的关系来解释吧。从前也就有些人这样说过：社会发展到目前的状况之下，一般读者需要迎头认识当前刻刻变化着的时代，为要经济明快，短小精悍的文体便成了最好的快镜，——小品文于是乎发展。不错，事实上也发展了；不但发展，而且青葱，蓬勃。照我的能力所能看到的小品文，确是如雨后春笋一般，出土林立，而且这些新生的生命中，还随身带来了许多新的巧妙的式样。不但这样，它还踏进过各种战场，来来往往，唱了不少的凯旋。所以像我似地，或者像那些反对杂文的先生们似地，不管无意或有意，不管爱好或反对，总都不得不把视线射到小品文这一门来了。 　　二 　　关于小品文发展的客观原因，我想，别人一定比我解释得更充分具体；现在我们且翻面来谈谈小品文的本身吧。 　　小品文之所以能够适应着时代的要求，骄子似地阔步于今日的各种副刊，杂志，和专门的期刊，除了比作快镜以外，从它本质的功用说起来，我们也许可以说它像解剖刀。一个脓绿的杨梅疮或者一个红肿的赘瘤，诚然可以割它一下，即使过着难产的取生，也未尝不可以用它去割大肚子。单刀直入，有时较之小说戏剧之类更易独来独往。不要以为它是“小”品，它伸展的领域很广阔呢。它可以诗似地抒情，也可以小说似地速写某一社会或自然的一角，又可以论文似地然而形象地发出警辟的理论，而且还有一个特点就是可以曲可以直地天空海阔地漫谈。它把文艺中各部门和理论文都包进一部份，然而却能保持着它独特的性格。那锋利地集中在一点表现出来的事物，给予读者的不是枯燥的字的堆积，而是一种艺术的感应。这就是小品文之所以能够铜像似地确立在文艺园地的一隅，而且放射出它灿烂的光辉，决不是偶然的。 　　小品文，看起来好像很容易；但实际上，用千把两三千字来表现一种事物，要真真明确而锋利地雕刻出那思想和感情，要真真做到每句话每个字都像钉子钉在木头上那样准确铁硬，确是很难的。以前曾有一些反对者骂某人的小品文为“尖刻”，其实我们闭目一想，这“尖刻”两字倒是颂扬，不，或者说是确切的评语。倘不是“针针见脓”，怎会使他失声地喊出“呵呀”?我想，小品文所忌的，例是不能“尖刻”。如果只是哼哼哈哈，一团和气，那就只好请它同《中郎全集》之类一起，让那些口含牙签一枚的先生们躺到他们的沙发上拿去摇头幌脑吧。 　　三 　　最后，我想据我这个偏重于小说的这一观点来谈谈小品文给与我的一些甚么吧。 　　1、读小品文 一个弄小说的人，对于写作的内容，除了更深地进到现实的底层去发掘和把握，同时多读外国名著以外，读小品文确也是帮助我们认识现实的方法之一。像那些已经尖刻了小品文，它解剖某一点现象，或解剖某一种典型人物，常常只消几句就特别凸显出来。那解剖的虽然只一点，可是常常会很巧妙地触发我们正在构思或还没有想到的东西，而且很快地引导着那东西达到明确的观念，帮助形成某一型的环境或人物。至于有些小品文还不够尖刻的呢，那也不要紧，只要它是真实的流露，或多或少也可以帮助我们触发脑子里面的事件和人物，累积得多，轮廓便鲜明起来。此外对于一些作伪的小品文，我们也可以从另一方面去看，即是从他的所谓“个人笔调”或那闪闪烁烁的态度上帮助我们认识这社会中的某一些型。文字这东西，就这点古怪，无论怎样“做作”地写，是什么样的灵魂，它必然会或显或隐地在白纸上给自画出一个甚么样的脸谱来。这在小品文里是最明显没有了。 　　2、写小品文 说到写作小说的技术(结构之类除外)，我以为多写小品文也在一种最好的锻炼。大概初初写作的人，当刚刚构思好一个头绪的时候，便马上觉得一般热气直冲脑顶，拿起笔来好像非一口写它个一万两万不可。尽情挥洒，总觉得这一句也好，那一句也好，全都写上去。但过一些时，冷眼地看几遍，就会脸上热热地觉出许多重复和不必要的句子来。所以我觉得一方面在不断地努力写小说的时候，同时应该一方面多写小品文。这样，便会一天天地容易觉到自己的笔渐渐磨尖，句子简练，即是说技术进步起来了。 　　末了，我得声明，上面关于读与写的那些意见，并不是故意把小品文放到附属的地位，拿它来做小说的磨刀石，不过说一个弄文艺的人，在磨自己的笔锋时，短小精悍的小品文比较更胜任愉快些。 　　收入《小品文和漫画(太白一卷纪念特缉)》 　　由上海生活书店1935年3月出版 　　署名：何谷天 　　 周文文集第三卷/周文.—北京：作家出版社，201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