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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狱中纪实

穆靜

傅连暲这样一个对党有贡献的同志，却被迫害死了。 　　不是他有什么错，而是那个所谓“可靠的接班人”、“指挥一切调动一切”的“付统帅”林彪要他死! 　　事情要从一九五〇年说起。那时，新中国刚刚建立，美帝国主义就发动了侵朝战争。党中央决定抗美援朝，本拟委派林彪为志愿军司令员。但是，林彪怕死称病，拒不出任。而且，越“病”越凶，自称到了“见风感冒，见水拉稀”的地步。为此，一九五三年毛主席指示傅连暲同志组织专家对林彪进行会诊。会诊前，林彪曾让他的臭老婆叶群出面，暗示傅连暲给林彪开一个生病的假证明。傅连暲同志拒绝了。他本着实事求是的精神，在会诊后告诉说，林彪身体很好，没什么大病，要多注意户外活动，锻炼身体。“见风感冒”之类完全是精神作用，也要注意吃蔬菜，纤维素有助于肠蠕动，这样就不会一周才大便一次，至使大便干硬得非医务人员用手抠出不可了。还十分关切地劝他千万不要吸毒，一定要戒掉吃吗啡的恶习。要治病，有别的办法，吸毒是万万要不得的。事后，他委婉地向毛主席做了汇报。毛主席其实早知林彪吸毒，于是，特地抄录一首曹操的名诗《黾虽寿》对林彪进行批评。 　　这样，林彪记恨在心，扬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想有一天除掉傅连暲同志。 　　一九六〇年林彪主持军委工作以后，曾经想把他赶回老家长汀“休养”，并在级别问题上压低他。 　　文化大革命一开始，林彪就下令对傅连暲“要往死里整”。于是，抄家、游斗，接踵而来。几天工夫，他就被整得连路也走不动了。为此，他给毛主席写了一封信，报告情况。毛主席当即做了批示，其中有一段是：“傅连暲同志不是当权派，应予保护。”在这种情况下，林彪一伙只好暂时收起杀人计划，装模作样地叫他们一家搬到香山居住，名为保护，实际上却在暗中加紧制造黑材料，捏造罪名。他们将机关的一名电工抓起来，刑讯逼供，硬叫他把给傅连暲同志修理收音机说成是改装和特务联系用的电台。还派人到陕西，闯到陈真仁同志的亲戚家，进门就威吓说：“快把傅连暲转移的黑材料交出来!”这个女同志当时刚生下小孩，几乎被他们吓昏过去。这样，他们经过一番泡制，给傅连暲同志扣上了“走资派”、“出卖毛主席健康情况”的里通外国的“大特务”等罪名，实行逮捕，把他投进监狱。 　　那是一九六八年三月十四日清晨。傅连暲一家正在熟睡之际，突然一伙暴徒疯狂地闯进来，有的人去抄捡东西，有的人过来抓傅连暲同志和陈真仁同志。 　　过了没有两分钟，只听一个暴徒狂喊：“找到了!找到给敌人发报的电台了!”说着抱起了家庭用的普通电子管收音机。 　　傅连暲同志见了，冷笑一声说：“你连收音机都不认识吗?” 　　“放屁!”暴徒们立即拳打脚踢，不许他说话，“这是你们改装的电台!” 　　“哼!”抱着收音机的暴徒恶狠狠地瞪着血红的眼睛，“这就是你里通外国的罪证!” 　　“对!铁证如山!”另一个暴徒得意洋洋地附和着。 　　暴徒们又拿了几件东西做为“罪证”，然后强行给傅连暲同志带上了手铐。 　　“你们要干什么?”傅连暲反抗着，“我是毛主席保护的，毛主席有批示!” 　　“哼，谁也保不了你的命，给我走!”几个暴徒连推带搡，把他推出房门，塞进了汽车。汽车玻璃窗上蒙上了布帘，他根本无法知道被带往何处，去干什么。 　　大约半个小时后，他被扔进一间窄小、黑暗的破房子里，沉重的铁门嘎地一声关上了。 　　他就这样被投进了监狱，失去了他的真实姓名，只有犯人的代号——六八四七。一直到他被迫害死亡，火化证书上用的仍然是这个六八四七——这个代号表示着他是一九六八年被投入监牢的第四十七个我党的高级干部。 　　他的夫人陈真仁同志，在他被强行带走之后，也被带走，投入了同一个监狱，她的代号是六八四八。 　　家里只剩了一个举目无亲、惊慌失措的小儿子傅维璋。好可怜的孩子啊! 　　傅连暲同志在狱中遭到怎样的非人折磨呢?让我们透过狱中看守写的《看守日记》，来窥见一斑吧。尽管它不完全真实，但究竟还讲了一点真话。 　　一九六八年三月十四日，也就是他入狱第一天，《看守日记》向下一班看守交代时是这样记载的：“十六室六八四七，该犯说他头晕，要求吃稀的。该新犯请注意!” 　　他有严重的胃病，多年来只能吃点稀饭或软饭，连水果也忌生冷，要蒸熟了吃。这并不是什么享受，也不是摆什么阔气，而是被疾病所折磨不得已的办法。但是，林彪的亲信竟造谣说他过的是“资产阶级老爷的生活方式”，“连稀饭都要煮两个小时，少一分钟都不成。”这种诬蔑被带进监狱，于是，他要吃一点稀饭的要求，竟被拒绝。当年的公安部一位处长竟胡说：“在外面过的是资产阶级生活，不给他病号饭吃，叫他过一过这样的生活。” 　　三月十四日，傅连暲一个米粒未进，十五日吃了一点。十六日，日记上写道：“十六室六八四七一连两天没有吃饭，吃点也很少，吵吵要吃稀的，医生开病号饭，处里没批，原因叫他隔一个时期饿饿看，吃点苦头是应该的。”同时还记载着：傅连暲同志夜里闹着要出去给毛主席打电话。 　　十七日——入狱第四天，才吃上了所谓“病号饭”。监狱的病号饭，当然决没有什么鸡蛋、面条之类的可口食物。在这里，被林彪、“四人帮”陷害的老干部们，每顿只能吃两个窝窝头和一碗“老三刀”的菜汤。所谓“老三刀”，就是一棵白菜或萝卜，随便洗一洗，就一切三刀了事。所以，病号饭也就是不洗米就煮的黑乎乎的米粥。 　　从入狱后，傅连暲同志心中不服，每天都盼望着党中央、毛主席派人来接他。他只能在梦中看到过这样的情形：天空，蔚蓝，清新；地上，鲜花似锦。他正坐在囚室。突然外面一阵汽车响，监狱铁门哗啦一声打开，一个干部亲切地笑着向他宣布：“傅连暲同志，你吃苦了，毛主席派我来接你!”于是，他穿上草绿色军装，佩带鲜艳的领章帽徽，坐上汽车，穿过笔直的长安街，驶进中南海。他看见了，看见了，他看见毛主席正凭窗而立，笑着向他招手。他再也抑制不住了，热泪夺眶而出，跳下汽车扑过去，咀里喊着：“毛主席!”…… 　　他的梦幻未能成为现实。焦急，忧郁，使他几乎常常彻夜失眠，精神上受到严重挫伤。十八日，《看守日记》上写道：“六八四七该犯老是叨叨咕咕敲门，并说要出去等，上午我们三人提他到审讯室训斥了他一顿，并叫他写了再违反监规一切责任应他负，到了晚上仍不老实。” 　　他是有骨气的，“训斥”后“仍不老实”，他坚信他是无罪的。到了十九日，透过日记，可以看到惩罚升了级：“训他时，他说什么：‘和平共处，我们是一家人。’等等。这些我们做了严厉的批训，”“闹得厉害时，请示处理给他戴上了手铐”。 　　这样一个年老、体弱、多病的七十多岁的老人，竟被几个身高力大的看守推来推去，拳打脚踢，同时又带上了手铐，多么残忍啊?他说：“我们是一家人”，本来不错，就是一家人。现在回顾一下，当年在林彪、“四人帮”大搞法西斯专政的时候，多少好同志被审判、惩罚，变成阶下之囚，甚至丧失了生命。这种教训，是太惨痛了。 　　接下去，《看守日记》上记的都是：“今天没有吃饭”，或“吃了一点又吐出来了”，“该犯吃的很少，昨晚一夜没有睡觉”，“今天两次未吃饭”。入狱以后，傅连暲同志一直到死，没有能够好好吃过一次饭。这样，他本来就已十分虚弱的身体，就更加难于支撑了。 　　饥饿，毒打，精神上的折磨，使他精神开始失常。《日记》上后来满是这样的记载：“这个混蛋夜间也不脱衣服，也不盖被子”，“身体很弱，表情很低”，“疯疯颠颠那个样子，发日用品给他不要，晚上不睡觉，到十二点胡说八道闹一阵子”，“衣服不脱，一夜未睡”，“一夜没有睡觉，在地上反来复去到处占(钻)”。透过这带血的记录，可以想象，他内心多么痛苦，多么盼望党救他啊! 　　但是，林彪、“四人帮”一伙狼狈为奸，严密封锁消息，毛主席、周总理都不知道他的下落，不知他在受到如此的折磨! 　　三月二十八号这天，就是他入狱第十四天，《日记》上出现了“看来活不了几天时间了”的记载。然而，对于这样一个垂危的病人，他们不想采取任何挽救措施。其实，林彪一伙把他投入监狱，就是要他死。 　　《看守日记》的三月二十九日写的是一篇妙文，照抄如下： 　　“二十七室(傅连暲同志被投入狱后，已经换了几个监室了——作者注)六八四七号七时半在屋里翻来复去，叫他吃饭时他光摆手不会说话了。我们看这个人不行，所以告诉X付政委。X付政委七点四十分来到这里，看完后马上打电话请示卫戍区、公安部，又打电话给X医生前来挽救无效，于八时三十五分没气了。” 　　这个记载，通篇是假的，是在傅连暲同志死后他们编造的谎话。据揭发，真实情况是：三月二十九号早晨七点钟时，有人通过监牢的监视孔看见，傅连暲同志躺在冰冷的水泥地上一动不动，告诉看守看一下，看守竟说：“我还要打我的饭呢，没工夫管他，回来再说。”等他们八点多钟打开牢房门时，傅连暲同志早已含恨死去，浑身冰冷了。于是他们编造了上述谎话，想永远骗人。 　　一个革命者，就这样痛苦地结束了自己的一生。死时仍然戴着手铐，腕部表皮有好几处被磨破了。 　　历史有多少巧合啊!三月十四日，是他被投送到监狱的日子。可是，一九二九年三月十四日，却是朱军长、毛委员打开他家乡长汀城的日子。从此，他跟着党和毛主席，奋斗几十年，从一个基督教徒，变成坚定的革命者。三月二十九日，是他含冤死去的日子。可是，一九二九年三月廿九日，他主持的福音医院，住满了红军伤员，这一天，毛主席、朱德同志到医院看望伤病员时，接见了他，他们还做过一次谈话。 　　他死了，他孤零零地死在自己的专政机关里。就在他的遗体被当作“无名囚尸”投入火葬炉的时候，叶群却在京西宾馆里，寅夜和一个人谈话，面授机宜。这个人刚刚冒雨从广州飞到北京，飞机在途中险些被雷电击毁。她让这个人写一份题为《揭发老爷卫生部的黑干将傅连暲在对林XXX病情处理上的滔天罪行》的诬陷文章。这个人表示写不了，叶群就逼着他，由自己口授，整理而成。在他们的看来，把傅连暲同志焚尸扬灰，再加上这份材料，傅连暲同志是永世“不得翻身”的了。 　　傅连暲同志死了，他的夫人陈真仁同志又被从监狱弄到医院，关押在一间病房里。林彪一伙真是丧心病狂到了极点，竟把病房钉上板条，弄得暗无天日，做了变象的监狱。 　　有多少次，陈真仁同志打听傅连暲同志的下落，问他身体情况如何。可是，回答都是：他挺好，没事!“九·一三”林彪自我爆炸之后，陈真仁同志被放出来，当她急切地询问傅连暲同志情况时，仍然告诉她：“你先回家吧，他身体很好，你们不久就会见面!”而实际上，这时傅连暲同志的骨灰早已被扬得一干二净，他们永无相见之日了! 　　 傅连暲传略/穆靜著.—北京：科学普及出版社，198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