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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尔曼·白求恩断片
周而復

  ——纪念他逝世五周年
  一个外国人,毫无利己的动机,把中国人民的解放事业当作他自己的事业,这是什麽精神?这是国际主义的精神,这是共产主义的精神,每一个中国共产党员都要学习这种精神。
  ——毛泽东:『纪念白求恩』
  一
  一个外国人,抛弃他優裕的生活,越过重重的封锁线,深入到中国敌後战场,穿一身八路军的灰军装,胳臂上挂着『八路』的臂章,腰间扎着一条宽皮带,脚上穿着一双草鞋;身材魁梧、硕壮,面孔却有点清瘦,浓眉下面,深藏着一对炯灼的眼睛,那里面饱含着无边的慈爱;颧骨微高,宽大的嘴角上,常浮着意味深长的微笑,嘴上翘起的短髭和他的头发,都已灰白了。是的,他已是快五十的人了;但他的精神,却很矍铄,像一个活泼健旺的青年。有些时候,还露出质朴的天真。见到熟人,他就高高举起右手:行西班牙礼。不过,也有时候,他紧紧地握着你的手,使你感到一股挚爱的热力在交流。在西班牙的时候,大家叫他『老少年』;中国许多医务工作同志,带着崇敬的感情称呼他『老头子』;老百姓则亲昵地叫他『大鼻子』。这就是诺尔曼·白求恩博士(Dr.Norman Bethune)。
  白求恩博士在十九世纪八十年代生於加拿大脱朗托,以毕生的精力,从事医务工作有三十五年之久。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时候,他才二十五岁,就在欧洲战场上服務。回到加拿大,不久就担任加拿大空军军医队长。他自己患着肺病,却不断地一方面工作,一方面鑚研成为胸腔外科卓绝的专家。他发明了很多种手术用具,遇有肺部脓胸和生瘤的病人,他能够把整个一叶肺取出来,这样,可以挽救许多垂危的生命。他不仅在加拿大是第一等专家,即在世界上,也是屈指可数的人材。世界上几个最大的医科大学,曾相继聘请他去讲授胸腔外科治疗。皇家学院外科学士会邀请他去当会员——在一般人看来,这是一个外科医生所能得到的最崇高的荣誉。
  但他并不满足这些成就。他在摸索着为劳苦大衆服務的道路。他终於参加了加拿大的共产党,成为一个积极的模范的布尔什维克,把他所有的才能献给无产阶级的先锋队。
  一九三六年七月十八日,德、意法西斯匪徒侵犯西班牙时,他随着加拿大的志願军麦克拍泊营到了西班牙,任这个营的卫生队队长。不久,他又参加了由英、美、加、南美各民族编成的第十五纵队。他亲自上火线去救護傷兵,甚至於他所带的救護队被法西斯匪徒轰炸和机枪扫射,他仍然冒着生命的危险,去火线挽救为人类正义和平而战的西班牙兄弟。他不知道疲劳,也不知道休息,忙得连家乡来信也没有时间写回信。在西班牙工作一年多,他同时又开辟了西班牙傷兵的输血工作,这是一件创举——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经验,使他对输血法发生很大的兴趣,在这方面他成了有数的高等专家。
  为了给西班牙政府军进行医药募捐,一九三七年四月,他回到加拿大和美国去。三个月以後,中国人民抗日战争爆发了,他被请讬率领一个美国加拿大医疗队到中国来。一九三八年四月,他到了延安,便急於要到战地去工作。不久,就如願地出发了,渡黄河,过正太路封锁线,六月十七日到达了远在敌後方的晋察冀边区。
  二
  晋察冀边区,这块日益壮大的年轻的抗日民主根据地,在它刚诞生的时候,各方面都缺乏扶育它的人,尤其缺乏的是医务干部。国民党军队撤退,八路军主力奉命转移晋东南作战,只留下少数兵力在边区活动,开展敌後工作。医务工作人员只留下二十五名,而这二十五名里有十五名是看護,当时傷兵连友军在内,却有六百九十多名,材料药品方面更是贫乏到可怜的程度:全边区没有一点施行手术时所必需的麻醉药,所有的药品只够用两个月,纱布绷带是洗了又洗的用着,自己做羊肠线,採取中药,制成丸散膏酊来代替西药;至於器械,——探针是用铁丝做的,铁片代替了钳子,断肢和锯树是用了同一把锯子……这样一个贫乏的地区,是多麽需要外界的援助啊。
  白求恩到这块抗日根据地来,带着大批药品,顯微镜,爱克斯光和一套手术器械……更可贵的是他带来了高妙的医疗技术、驚人的组织能力和对中国革命事业的无限的热忱。
  他被晋察冀人民和子弟兵热烈地欢迎到军区司令部。虽然经过两个多月的长途的行军,他的精神却很饱满,似乎没有一丝儿疲乏,第二天就到五台縣耿镇河北村去,这儿是军区卫生部。等他知道後方医院在不远的松岩口,他带着医疗队和军区给他的那个翻译,那个矮矮胖胖的曾经是阜平縣縣长的董越千同志,一块儿到了松岩口。
  在第一週内,他一共检查了五百二十多个傷员和病员,这里面大半是平型关战斗下来的,有一部分是友军从南口受傷下来的;由於医药和器械的缺乏,技术的贫弱,他们已在医院里躺了一个悠久的时间。第二週白大夫就开始施行手术,紧接着四个星期的连续工作,一百四十七个傷病员,在行过手术短期休养之后,就又带着健康的身体,走上前线去了。
  从河北村、河西村、松岩口三个後方医院的短时期工作当中,他对这三个医院提了许多意见。不久之後,在组织、清洁及建立各种亟需的建设上,他很高兴他的意见在事实上体现出来,三个医院都有了顯著的进步。这进步,还不能满足他的要求,为了提高技术和医院设备,他亲自订了一个『五星期计划』,工作中心是:建立模范医院。
  白大夫每天除了施行手术、处方外,一有空閒,他就指挥木匠做大腿骨折牵引架、病人木床和各种木料器具;铁匠做妥马氏夹板和洋铁盆桶;铁匠打探针、镊子、钳子等;分配裁缝做床单、褥子、枕头……每隔一天,在下午五点到六点,他还要给医务人员上课,没有教材,就拿一块黑板算是大家的课本,他在上面写、绘来讲授。疲劳了一天之後,晚上在灯下就着手写一本为医生及護士用的图解手册。这本小书里面包括急救、急症、药、解剖、初步生理学、创伤的治疗、夹板的应用等章。这样,他解决了没有课本的困难。
  将近两个月的时间,从清早一直忙到深夜,他不願自己有一分钟的时间閒着。九月十三号,各方面的工作都按计划完成了。十五日,这个後来叫做国际和平医院的模范医院,举行落成典礼了。
  松岩口这个村落,在白大夫来了两个多月以後,它以明快的整洁的姿态,站在数千个来庆祝落成典礼的客人面前了。村里每条路都有了它的名称,在那新标志出来的『朱德路』和另一条路拐角的地方,迎着大路的一座民房,就是新创立的国际和平医院。里面佈置了两个傷病院子,入口处都挂着一块朴素洁白的横匾,一边写着『中山医院』,一边写着『毛泽东医院』。医院的创始者白求恩大夫,脸上浮着兴奋的微笑,招待着来宾:军区司令员聂荣臻将军,边区行政委员会宋劭文主任,群众团体代表,老百姓,部队的医务工作人员,部队,机关代表……
  上午,开幕典礼的大会在村里戏台前的广场上举行了。台前挂满了庆贺的鲜红的旗子,来宾兴奋地走上台去,讲了衷心愉快的祝词,白大夫就以主人的身份说话了:
  『……运用技术,培植干部,是达到胜利的道路。在卫生事业上运用技术,就是学习着用技术去治疗我们受傷的同志,他们为我们打仗,我们为回答他们,也必须替他们打仗,我们要打的敌人就是「死」。……因为他们打仗,不仅为挽救今日的中国,而且为实现明天的伟大自由的中国。那个新中国,虽然他们和我们不一定能活着看到,但是,不管他们和我们是否能活着看到,主要的是,他们和我们用今天的行动,帮助了它的诞生,已使那新共和国成为可能的了。但是它之能否诞生,要依靠我们今天和明天的行动,——它不是确定不移的,它不是自己会生产出来的,它必须用所有我们的血和工作去创造……』
  是的,白大夫就是新中国这婴儿将要诞生时许多助产士中的一个。
  会後,他笑嘻嘻地领着来宾参观傷员招待室、医生办公室、内外科室、奥爾臭氏治疗室、罗氏牵引室、妥马氏夹板室。病室,——这里面使人一进屋就有一种整洁安适静穆的感觉,屋子里陈设着崭新的洗脸盆架,分格的木碗橱,里面放着傷病员的服药缸、饭碗、菜碗;床边放着洋铁痰盂、大小便器;雪白的墙上挂着病历表、体温表、病室规则、画报和绿色的政治标语『保证早日恢復健康,再上火线杀敌人』……院子里陈列着鲜艳的盆花,散发出淡淡的清香。经过休养员的洗澡塘不远,快到村边杨树林那儿,是休养员的娱乐场,有各种娱乐器具:乐器、乒乓球、报纸、沙盘作业……
  参观之後,人们都围到村北头的广场上去了。广场当中放着两个暗绿色的治疗箱、手术台、器械桌,白大夫穿着手术衣,第一助手、第二助手和麻醉师站在他身後。一会,治疗表演开始了。从场外抬来了一个小腿骨折断的伤员,马上放他躺到手术台上,顿时打开治疗箱,里面有秩序地放着一套消毒过的手术器械。白大夫立即打开傷口,剪掉边缘的腐皮烂肉,检查伤口里有无子弹,消毒,行手术,包扎,上妥马氏夹板,——这样一个战地创伤初步治疗表演,前後还不到二十分钟。各军区来观摩的卫生部长们对他这种熟练的技术,都射出了钦佩的眼光。过去,單是做手术的准备工作,二十分钟也还不够啊。
  接着是换药表演。白大夫带着换药组走进了病房,後面跟随着来宾们。伤员一进院,先到傷员招待室,登记,分配病房。然後洗澡,换衣服。到病房,换药。一个護士解开绷带,一个護士托着膿盤,白大夫亲自检查傷口,消毒,上药。接着另一个護士给伤员缠上绷带。站在人叢当中的一个卫生部长低声地对旁边人说:
  『这样上药,动作迅速,分工明确,消毒严密,真是好啊。』
  国际和平医院的成立,对医生、看護技术上大大提高了一步,特别是对於外科敷药和消毒方面。傷病员死亡率减少了,而出院数却增加到半倍以上。
  三
  九月下旬,边区四面增兵,敌人以步、骑、砲二万三千左右的兵力,配合空军和机械化部队,分十路向军区腹地进攻了。国际和平医院转移山地,白大夫离开医院,带着加美医疗队到了X分区卫生部的後方医院。这是一个基础薄弱的医院。
  检查病房时,白大夫看到这个医院许多不良的现象,他带着不满的情绪,走进卫生部长的寝室,劈口就问:
  『现在夜里冷吗?』
  『九月天,当然冷啰。白大夫,你请坐。』卫生部长递过一杯茶来。
  他没有喝茶,两只炯灼的眼光,质问地盯着对方,又说:
  『你不盖被子行不行?』
  『自然需要被子……』
  『傷病员为什麽没有被子?』
  卫生部长马上叫人来,问明了情况,说:
  『这怎麽行呢?傷病员缺被子的,今天晚上,一定要想办法解决。』
  『今晚恐怕来不及。』
  『把我的被子拿去……』
  站在旁边的医生、卫生员们,听见部长要拿被子,都抢着说:
  『我的被子也可以拿出来……』
  『我的也拿出来……』
  马上有三十多个卫生工作人员,都拿出自己的被子给傷病员盖。
  白大夫独自走出去了。他回到寝室里,把自己那床绸被子也拿了出来。
  徐部长说:『你晚上不盖吗?』
  『一个医生,一个看護,一个事务员的责任是什麽呢?只有一个责任,那就是使你的病人快乐,帮助他恢復健康,恢復力量。你必须看到他们每一个人,都是你的兄弟,你的父亲——因为就真理说,是的,他们比兄弟父亲还要亲些,——他是你的同志。在一切的事情当中,要把他放在最前头;你不把他看得重於自己,那麽,你就不配从事革命事业,被子应该给他们先盖上。』
  经过卫生部长再三的请求,他才把自己的被子又拿回去。当着卫生部长、医生、看護的面,他严厉地说:
  『我以晋察冀边区卫生顾问的资格来说话,这儿的医院很好,但是,我有两个意见:第一夜班護士一个人不够,要加一个;其次汇报要及时,像被子问题,如果早报告,就解决了。』
  『这些缺点我们正在努力改正。』
  他看卫生部长虚心接受他的意见,心里很高兴。说完了,就把卫生部长约到自己的屋子里来,抱歉地说:
  『请你原谅我的脾气,不过做卫生工作,不这样严格认真是不行的。我们要不客气地批评,不要顾面子。不管年龄、地位、经验如何,只要它挡着我们的路,我们就要给以打击……』
  『我们一定照你的意见去做。』
  『我有什麽不对的地方,也希望你们给我批评,我将百分之百地在工作中来改正……』
  第二天下午,在卫生部长领导之下,後方医院的院務会议举行了。在会上,大家对过去工作进行了严格的检讨和自我批评,这会议是改良工作作风的发动机,以後,每个同志就以新的姿态向前进步了。
  他在这儿工作了一个多月,当洪子店一带战事激烈的时候,他到前线去参加救護工作去了。十月二十五左右,他回到军区,看到转移到山地来的国际和平医院,虽在困难条件之下,仍然保持着原来的面貌,他衷心愉快,到处去巡视,天真的像一个小孩子。他说:『这是八路军最好的一个医院,但是我们不要停止在这里就完了,我们还必须计划、工作,使这个医院成为全国军队里最好的一个。』在这儿工作了只一个多星期,他就去军区北线的後方医院第一所工作去了。
  四
  到第一所没有三天,白大夫就接到三五九旅王震旅长从雁北打来的电报,告诉他前线的情况。他兴奋得一宿没有睡好,拂晓便出发了。
  十一月天,在崇山峻岭的雁北,更觉得严寒了。山岭上披着一层绒毛似的厚雪,天空还在下着。黄昏时候,白大夫披着一身雪花到了雁北灵邱河浙村。三五九旅後方卫生部(由於战争环境需要,卫生部分前方和後方两部分)的人们在村外河滩上排成两行,高呼着欢迎的口号。半里外白大夫就下了马,和卫生部顾院长一道进了村。他脱了雨衣,扑扑皮帽子上的雪花,急忙忙地问:
  『病房在哪儿?』
  『不远』。顾部长说,『待会儿,吃完饭再去看吧。』
  『吃饭还有多久?』
  卫生部政治委员潘世徵同志说:
  『还有二十分钟。』
  『那太久了,先去看病房。』
  潘世徵同志想到他冒着雪,饿着肚子,一天走了八十里山路,太辛苦了,就劝他:
  『休息一会儿再去吧。』
  『我是来工作的,不是来休息的。』
  大家没有办法,只好带他去看病房。他一口气检查了三十多个傷病员,有几个是刚从前线抬下来的,其中有五个要立时行手术。他问医疗队的王大夫:
  『二十分钟以後能行手术吗?』
  王大夫有点悚然,在医疗队里,他担任每一个單位的检查手术室的工作,今天刚到,没来得及去看,就抱歉地答道:
  『我还没到手术室……』
  顾部长接过来说:『二十分钟後可以行手术,叫他们去准备好了。你先吃饭去,待会儿好动手术。』
  『我也要去参加准备工作,没有时间吃饭。』
  准备工作很快地完成了。手术室里虽然有十多个人,却没有一点声音,只有明亮的汽灯在嗡嗡地响着。屋子外边围着一大群卫生部工作人员和老百姓在张望。一个叫做萧天平的青年傷员躺到石制的手术台上了,脸色苍白,左下腿向内翻着,上面捆着满是脓血的绷带,紧粘在肉上,傷口里散发出一股臭味,绷带缝里露出一根犬牙般的长骨,这是因为物质条件困难,准备的夹板不够用,所以没上夹板,弄成这样的。
  啪的一声,白大夫把手里的器械扔在桌子上,两只手交叉着,满脸怒色,对着顾部长:
  『这是谁负责的?』
  『是郑医生。』
  『为什麽不上夹板?——中国共产党交给八路军的不是什麽精良的武器,而是经过两万五千里长征锻炼的干部啊!为什麽对干部这样不关心?因为不上夹板,就必须离断。』他回过头来惋惜地对伤员说:『要切掉呀,好孩子!』
  傷员的眼泪泉涌般地向外流着。事情很严重,但没有时间来马上追究责任。『郑医生要受到处罚的!』他愤愤地说。然後深深地吐了一口气,望了潘世徵同志一眼,又低下头去,温和地对傷员说:
  『你相信我吧,孩子。』
  麻醉师给傷员上了药,还要等一会才能达到深酣的麻醉程度,他利用这片刻的时间给医务工作人员讲离断术的历史:
  『最初,还没有血管钳子的发明,止血是用烙铁的。十六世纪时,一切创伤都是用烙铁烧灼,或用沸油注烫作正当治疗。……』
  手术开始,锯骨的声音嘶囃嘶囃地响着。那十多个人一声不响地注视着。白大夫做完了这个手术,握着离体的下肢,用钳子夹着一条肌肉,恋恋不舍地说:
  『在技术上说,这还是活着的,这是生命啊,在海洋中,在日光中,至少有一百万年的变化史了。……』
  直到半夜才把五个手术行完,顾部长请他去吃饭,可是他回到自己屋子里,脱下衣服,又跑到病房里去了。他一一去看刚才行过手术的傷员,用他生硬的中国话直接问:
  『好不好?』
  傷员没有叫的,没有哭的,很平静,都说:『好。』
  他快乐得简直跳了起来。他对潘世徵同志说:
  『只要伤员告诉我一声好,那我就不知道该怎麽快乐了。』
  他回来吃完饭,又提到傷员腿上没上夹板的事:
  『处罚那个不负责任的郑医生,我要给你们旅长写信的。假使一个连长丢掉一挺机关枪,那不消说是会受到处罚的;一个医生对伤员的生命可以这样不注意吗?爱護傷员要像爱護亲兄弟,——像你希望别人爱護你那样地爱護傷员。』
  卫生部长顾正钧同志给他解释,目前物质条件困难,在前线,还没有足够的夹板设备。白大夫不客气地说:『你们老说没有没有,没有就应该马上做。』他又批评手术室和病房消毒不严密,手洗的不干净,傷口也洗的不干净,但是手术准备工作很快,他很满意。最後他想起王旅长电报上说这里在战斗,那麽为什麽傷员这样少呢?潘世徵同志告诉他所有的重傷员都在曲迴寺卫生第二所哩。一听这话,白大夫顿时又不高兴了,说:
  『你们为什麽带我到这儿来?医生是哪儿有病人上哪儿去!』他抹上袖子,看看夜光表,快一点了,夜已深沉,村里的人早都沉入睡乡了。他想了一想,说:『明天早上四点半钟去曲迴寺,能准备好吗?』
  『能。』顾部长说完,和潘世徵同志一块出来。他们笑着说:老头子辛苦了一天,这么晚了才睡,四点半能起的来吗?但是顾部长还是通知各單位准备了。顾部长是个细心的人,他四点钟就爬起来,走到白大夫窗外一看:屋子里已经点好了灯,亮堂堂的。他推开进去,白大夫穿得整整齐齐,第一句话就问:
  『现在开饭吧。』
  『好。』顾部长连忙退了出来,叫起人们,一面给白大夫开饭,一面拉牲口,上驮子,……顾部长他们还没来得及吃饭,白大夫已吃完,催着出发了。到曲迴寺的时候,天才放亮。一上午检查了一百多傷员,接着就施行手术。傍晚,他把顾部长、潘政委和四个外科医生召集到屋里,根据当天检查和动手术的例子给他们讲了四小时关於创伤治疗的课,一直讲到半夜。第二天又是四点起床,到黑寺前线救護傷员去了。在最前线,四十小时内,施行了七十一名手术,因为活动医疗队组织靠近火线,缩短了运输时间,有三分之一傷员的手术没有传染化脓,这是一个很大的进步。
  当白大夫从前线回到上石礬村时,一个团极政工干部彭庆云同志右手受傷,发炎,流血不止,送到了後方卫生部。傷员出血过多,神志有点迷糊,一路上以颤抖的祈求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叫着:
  『白大夫,白大夫……』
  但白大夫不在後方卫生部。潘政委给他检查了一下,没有办法。立即打电话到上石礬,告诉顾部长伤员情形,问怎麽办。白大夫接过电话来说:『马上就到』。他放下耳机,揹上挂包,带一点手术器械,连翻译也等不及带,就一个人骑上马跑来了。上石礬离後方卫生部是五十里,那匹棕红色骏马跑得臀部淌着雨样的汗流,到了卫生部。潘政委告诉彭庆云同志:
  『白大夫来了。』
  傷员好像有了保证似的,马上安静下来了。
  白大夫给傷员止了血,要行断臂手术,但是没有带锯子来,卫生部里找到一把工兵的锯子,用火酒消毒,算是勉强锯下来了。这样,从死亡的边缘上,白大夫救活了彭庆云同志。他把傷员包扎好,忙着骑上汗还没有干的马,又向回跑了,那儿还有傷病员在等着他哩!
  五
  白大夫从三五九旅回到杨庄的第一所,急於要完成特种外科医院的建设。第一所里当时收容了三百多个傷员,他每天除了监督筹备特种外科医院,还要给十个以上的傷员行手术。
  一个股骨折断的傷员,经白大夫检查,必须行離断手术。可是这伤员受傷时流血太多,以『血色素对照』检查,已经到了严重的贫血状态。体温又高,精神委顿,大小便不正常:要是不立即行手术,这伤员在很短时间里就会死亡;如果行手术而不输血,那也还是难免死亡。
  白大夫说:『要输血……』叫王大夫验一验这伤员的血型。王大夫在傷员的耳垂上取了一滴血,放在玻璃片上一滴百分之一的枸橼酸钠生理食盐水里,用标准血清的血液放在玻璃片上浮游液内,反应结果是B型。
  白大夫听了,翘着胡子的嘴角上浮起微笑,快活地说:
  『我是O型,万能输血者,我可以输。准备手术吧。』
  叶部长考虑到他五十多岁的年龄和衰弱的身体,劝他道:『还是找另外一个人来输吧!』
  『我来输好了。』護士邱生才说。
  『用不着。我输不是一样吗?前方将士为国家民族打仗,可以流血牺牲,我们在後方的工作人员取出一点血液补充他们,难道有什麽不应该吗?况且对身体并无妨碍呀。别耽搁时间,救傷员要紧!』
  那个傷员躺在手术台上施行了腰椎麻醉。手术在悄悄进行着,只听见低微的嘶囃嘶囃的锯骨声。缝合了皮膚,包扎上绷带,白大夫便到另一张手术台上,紧靠着傷员,解开衣服对王大夫说:
  『来,快点!』
  白大夫和傷员的肘窝部进行了严密的消毒,用输血管插到静脉里:加拿大共产党人三百CC的血液静静地流到中国人民的八路军战士的身上。由於得到了强旺的新生力量,傷员饮食增加了,体温正常了。三个星期以後,这个垂死的傷员又恢復了健壮的身体。
  当白大夫躺下来要输血的时候,邱生才看这次没有希望了,便要求道:
  『那麽下一次一定让我输吧!』
  白大夫输完血,站起来,拍拍他的肩膀:『好孩子,输血的机会多得很呢。下次一定第一个叫你输。』
  白大夫转过脸来和叶部长商量:『这样好了,我们成立一个志願输血队,把队员的血型先检查好,省得临时费事。』
  叶部长同意他这个意见。邱生才首先报了名,接着後方医院政委、翻译、文书、医生、護士都报了名。这消息立即传遍了全村。老百姓听说外国人和部长、政委都给咱们受傷的八路军战士输血,就有很多人也想报名。杨庄的村长、妇救会主任也都参加了志願输血队。白大夫虽然已经输过血,他还硬要参加这个志願输血队,说:『能输血救活一个战士,胜过打死十个敌人。』
  从此,许多失血过多傷势垂危的战士,他们血管里有国际共产阶级代表的血,有中国抗日人民的血重新在流着,使他们能够第二次获得生命,继续为中华民族解放事业和全世界解放事业奔上火线,和东方法西斯匪徒肉搏。
  六
  十二月十五号,特种外科医院的建设,宣告完成了。各个分区的卫生机关都派代表来参观、学习。三五九旅卫生部政治委员兼卫生主任潘世徵同志,带了王震旅长的介绍信,也来参加了,但遭到白大夫的拒绝。他说:潘世徵同志水准太低,工作能力不行,不可能训练成一个好的外科医生。翻译董越千同志给他解释,说大概王旅长看他能够学习,才准他来的。白大夫仍然说:
  『要能学习,到别处去学习,我不要他。』
  他写了一封信给王旅长,说明他的意见。
  潘政委技术水准的确不算太高,但是他有一颗努力学习的决心,白大夫虽然没正式收留他,他依然留下来参加学习,并且耐心地向白大夫要工作做,细心地研究、学习。
  这时白大夫的扁桃腺炎正厉害,手指上也发炎,但全边区的卫生机关代表二十三个,都带着庆贺的牌匾到齐了,他不顾自己身体有病,决定特种外科医院实习週在一九三九年一月三日开幕。
  实习週是白大夫对边区医务人口员——医生和看護——集体的实际教育的一个运动週。每个人从当招呼员做起,一直到当外科医生为止,这是实习週的课目。大家不分职别拈阄,该谁干什麽,谁就干什麽。顾正钧部长、张傑部长和潘世徵同志抓到做看護,大家都很认真负责地进行工作,潘世徵同志给傷员端便盆,扫地,顾部长一个人剪了三十多个伤员的指甲……第二天按职务升一级,招呼员升看護,医生降下来当招呼员。白大夫、王大夫、游副部长等,每天给他们上课讲『关於消毒药防腐药在外科上之價值』、『离断术之发展史与离断术』、『日光疗法』……同时,白大夫每天亲自动手术,做完了『腐骨摘除术』、『赫尔尼亚手术』……一边做一边讲,用实际的例子来教育大家。手术後叫代表们每个人开十个处方,然後他细心地修改。同时,他自己也开了十多个处方给大家学习。一週紧张的生活过去,潘世徵同志在日记上这样写道:
  『……这七天之中,也许是太兴奋了的原故,总觉得日子太短,一天天很快的就过去了。然而我想每一个代表在这七天之中实地学习的收穫,胜於读书七月,甚至於……每一个代表都感觉到空空而来,满载而归。……』
  夜里,白大夫还在打字,他要把实习的情形汇集起来,分发给各个代表带回去推广。
  他对潘世徵同志在实习週努力学习的精神,十分的赞许。临走时,他託潘世徵同志带一封信给王旅长。他们一块从杨庄村山坡上(杨庄村是在山坡上的)的台阶走下来,有一段少了一块台阶,不好下,潘世徵同志走在前面,就跳了下去。白大夫在後面问道:
  『你跳下去,舒服不舒服?』
  『因为不好走,就跳下去,没什麽不舒服。』
  『傷病员能跳下去吗?』
  『不能。』
  『这是傷病员要走的路,应该给他们铺好。』白大夫指着路旁一块四方的大石头说:『把这块石头移过来,垫上,就好走了。』
  潘政委走过去搬,石头太沉了,没搬动;董越千也去搬,弄得气喘喘的,还是没移动。白大夫过去帮着把石头移过来,垫起,他自己在上面试一试,看了看,这才往下面走过去了。临别时,白大夫叫潘政委他们回去,好好向下面传达实习週的情形,教大家好好学习。
  潘政委回去把信交给了王旅长,那信上说:『过去我对於潘世徵同志的认识是错的,你对他的认识是对的。他能够工作、学习,只要他努力下去,是可能成为一个好的外科医生的。现在,我对你承认我的错误。』
  七
  山地傷病员治疗得差不多了。各个地区的卫生工作也都逐渐地走上了轨道。白大夫得到军区司令员聂荣臻将军的批准,他组织了东征医疗队,去开辟平原游击战争中的医疗队卫生工作。二月十九日的月黑夜,他带着十八个卫生队干部,举着『晋察冀军区东征医疗队』的旗帜,冒着北国的寒风,突过了平汉路上敌人的封锁线,到了冀中军区司令部。那儿准备了豊盛的晚餐,吕司令员亲自热烈地欢迎他。他却带着不满的神情,直率地说:
  『你们拿我当客人,肉太多……』
  白大夫对自己的生活是很刻苦的。在杨庄举行实习週的时候,他就向组织上提出了降低自己生活水平的要求:说是钱用多了,要组织上取消给他的那个伙伕,并且要和一般人一样生活。但组织上考虑到他年长有病,过去的生活又比一般中国人的生活優裕,就没有接受他的意见。此後那伙伕就常常遭到他的责备,不是说菜做的太好了,便是说菜做的太多了。他要节省,他说战士只吃五分钱的伙食,我们吃这样好干什麽?只要吃饱能工作就行了。军区给他每月百元的边币津贴,他也不要,捐给医院贴补休养员的营养费;医院给他的水果和香烟,他也常常转送给休养员。他常说:『要爱護休养员,休养员要穿好的吃好的。』军区後方医院根据他的意见,给休养员建立了营养室。
  吕司令员问他想吃什麽,他说:
  『我要吃素菜,我们八路军是艰苦奋斗,你们弄肉给我吃,不是很好地招待我……』
  在冀中军区工作了一个时期,东征医疗队便到了一二〇师的卫生部。这时,敌人向冀中疯狂进攻,部队伤员大部分散,白大夫为了适应新的环境,决定把医疗队分成两队,一在前线,一在後方;在前线的由他率领。
  五月初,一二〇师师部驻在任邱縣的大株村,师部正在开XX会议。河间城里集中了两千多个敌人,带着钢砲、掷弹筒,向温家屯出发,企图消灭我们师的主力,在齐会和七一六团接触上了,这就是有名的河间齐会战斗。
  夜晚,白大夫的医疗队就设在温家屯村边一个小庙里,离火线只五里多地。那里佈置好了手术室,白大夫穿着白手术衣,红橡皮围裙,头上戴了一盏小电灯,身上揹着电池;在紧张地动手术。忽然轰的一声,一颗砲弹落在手术室的後面,爆炸开来,震得地都动了,小庙上的瓦片格格地响,有一片落在地上打碎了。一二〇师的卫生部曾育生部长请翻译劝白大夫转移到後面去动手术,白大夫摇摇头:
  『打仗就是这样,前面有队伍不要紧,应该做下去。这不算什麽,我在西班牙的时候,比这里更厉害,飞机大砲更多哩。做军医工作就是要和战士在一块,纵然牺牲也是光荣的。怕什麽,做下去……你去看看,告诉他们有脑部、胸部、腹部创伤的,不必等登记,马上就来告诉我。』
  曾部长出去检查,他仍旧做下去。
  在火线上,指导员握着驳壳枪看见无数的戴着钢盔的敌人,跟着一个摇着太阳旗的队长,疯狂地冲过来,便嘶哑地喊着:
  『同志们,冲呀,打垮敌人!白大夫就在我们後面,受傷不要紧,冲呀!……』
  战士们听说白大夫在後面,浑身充满了勇敢,更加毫无畏懼地冲过去。敌人溃退下去了。
  步枪声沉寂了一会,大砲和机枪又在平原上咆哮起来。一颗砲弹又落在手术室的侧面,打坏了一堵墙……
  曾部长走进手术室,告诉白大夫,火线上刚下来一个傷员,他是六小时前冲锋时挂的花,腹部中了步枪傷,因为肠间膜动脉管破裂而大量出血,腹内积满了血,情况很危险。他是六团一营三连连长,叫徐志傑。白大夫马上教人把伤员抬上手术台,白大夫把他腹部从中剖开,取出一截红腻腻的肠子进行检查,查明傷在横结肠和降结肠,上面有十个穿口和裂罅。他用羊肠线把十个傷口缝合,掉过脸来对曾部长说:『准备木板。』接着又缝肚皮,缝完了,他拿出一套木匠家具,做『靠背架』,边锯着木板边说:
  『一个战地外科医生,同时要是木匠、缝纫匠、铁匠和理发匠,有这四匠,才是个好的外科医生。』
  他预知这伤员手术後呼吸一定困难,用『靠背架』好让他呼吸。他把徐连长安置好又回来动手术。每隔一小时他就去看一次徐连长,告诉医生:一个星期之内,傷员不能吃任何东西,只是用糖盐水做点滴灌肠,口渴时,用水漱漱口。
  这次战斗,我们消灭了五百多敌人,自己也有二百八十多个傷亡。白大夫带着医疗队连续做了三天三夜,夜里只打一会儿盹,还没休息到两个钟头,便又急着动手术。贺师长、关政委劝他休息,他不肯,说:『傷员这麽多,这样痛苦,我们休息是不应该的。要把手术做完,我才能好好休息。现在叫我休息,我也不能好好休息的。』做饭给他吃,他也不吃,只是吃一点很简单的点心,油煎洋芋片和馍片。
  一个星期之後,他每隔两小时去看一次徐连长,他省下自己带来的荷兰牛乳和咖啡不吃,给徐连长吃,并且每天亲自给他做四顿饭。曾部长看见白大夫眼睛上網了一层红丝,实在太疲劳了,劝白大夫不要做饭,让他来做或者叫伙伕做。他不答应,说:
  『药物只有在一定程度上才有用,是最次要最次要的,必须理学疗法和食铒疗法配合好,護理要好,傷病员才能够很快的恢復健康,还是让我自己来做……』
  白大夫去看徐连长时,把别人送给自己的梨子,放在徐连长枕头旁边;把香烟放在他嘴里,给他点火,看他抽,白大夫心上感到无限的愉快和安慰,向他伸出大拇指,说:
  『你是我们英勇的八路军战士!』
  部队行动,他叫人抬着徐连长,跟着他一块走,二十八天之後,徐连长的傷口已没有问题,他这才叫把徐连长送到後方去休养。徐连长抓着白大夫的衣服,不肯走,说:
  『白大夫,我不知道要怎样感谢你才好。我想了很久,我没有什麽报答你的,我以後只有多杀死几个敌人来报答你。』
  白大夫拍拍他的肩膀说:
  『这是我应尽的责任,不要感谢,大家都是同志。你们的战斗是伟大的,我参加你们的战斗是光荣的。我把你救活了,就等於救活我自己一样的。到後方去好好休息一个时期,再回到前线来,消灭法西斯匪徒,再见!』
  白大夫对这次战地救護工作大为称赞,特别是腹部创傷治疗,有驚人的成就;在欧洲,一般腹部创傷的死亡率都在百分之八十以上,而在冀中敌後,那样困难的条件之下,竟然只有百分之二十的死亡率;这样的成就,只有在八路军那种克服一切困难的坚韧精神之下,才能够达到的。八路军艰苦斗争的精神,常常使他感动,而这种驚人的组织力与战斗力尤其使他佩服,他常说,他在中国学到很多东西,是他在任何地方学不到的。
  齐会战斗後,他听到子牙河边的王家庄有傷员(这是独一旅的),他马上要去。旅长告诉他王家庄河对岸就有敌人的据点,哨兵都可以看的见,劝他不要去。或者把伤员运来治疗也可以。他不肯,说:『医生坐在家里等待病人来叩门的时代已经过去了。我们要到傷员那儿去,不要等傷员来找我们。哪儿有伤员,外科医生就应该上哪儿去!』旅长再劝阻他的时候,他更坚持地说:『我是晋察冀边区的卫生顾问,要执行我的意见才行。』
  旅长没法,派了一个骑兵连掩護他去了。他到了那儿,检查完了八十多个傷员。动完一个手术,就马上送走一个。刚送走了六十多个伤员,骑兵连长跑来告诉他,对岸的敌人出动了,已经在过河。他还不慌不忙把手术做完。收拾器械时说:『敌人还想捉我这个外国人吗?他别想。』他和骑兵连刚出村,四百多敌人离村只有一里多地了,多凶险!事後他说:『由於我们那有能力的管理员龙同志的机敏工作,并由於全体队员都骑上了牲口,全体队员和装具都保存住了。』
  在以後的时日里,白大夫白天治疗,晚上抽出时间给医生和看護上裸。并且发明了一个新的治疗箱搬运战地的装具。用这方法携带一个手术室、一个包扎室和一个药房的全部必需品。所有足够施行一百次手术五百次包扎以及配合五百剂药的装具,却只用两个骡子来驮运。在人员和技术上都很薄弱的冀中区卫生工作,由於他的努力和帮助,各方面都有了长足的进步。
  经过他救護治疗的一千多个傷员,从敌人层层封锁的冀中,安全地到达了冀西山地,一个也没有失落。连他也不禁为这中国战场上空前未有的奇迹而叹服了:『这个行程是很危险的,贴近许多敌人盘据的据点走过,历时在一週以上,所以应当对司令部及情报部的工作,致最高的褒誉。』
  八
  一九三九年七月一日,他从冀中回到冀西山地。这时,他的注意力集中在军区整个卫生机关的全面工作上面。他向军区卫生部提议:开办卫生材料廠,来解决药品的困难;创设卫生学校,来解决药物干部的困难。他亲自给卫生学校订了详细的课程和章程。八月,军区原来的卫生训练班和由延安去的卫生学校合并成立了卫生学校晋察冀第二分校。他把自己的爱克斯光和顯微镜捐给了这个学校(为了纪念他,後来改称白求恩卫生学校了)。七月到九月,他用全部精力编著关於战地医疗书籍——『游击战争中师战地医院组织和技术指南』、『模范医院组织法』……
  为了了解全军区卫生工作和推动它更提高、更向前发展,他提议组织军区卫生部巡视团,团员五人,由他率领。他准备巡视完就回国去替晋察冀边区募集医药经费、药品、器械和书籍。
  在军区後方医院,他看到疥疮病人住院很久而不能出院,他查明原因是消毒不严密,上药不彻底。於是组织了一个疥疮医疗组,先把病人被服、枕头,洗净消毒。他和叶部长、医生们,亲自用洋鹼给病人洗澡,拿硫磺药膏给病人使劲擦皮膚,擦到全身都红了,药力深入皮膚里层,就赤裸裸地晒太阳。治後换上新的衣服,原来的衣服放在昇汞水里泡、洗,然後再穿。这样,数月未出院的疥疮病人,在两个星期以後都出院了。他又派疥疮医疗队到各所去活动,在很短时期之内,全军区医院和卫生所里,没有一个疥疮病人了。
  巡视团从军区後方医院到了三分区于家寨後方医院第二所,陈医生负责检查药房,叶部长和翻译主持检查政治工作,他和林金亮医生则去检查病室,翻阅统计工作,并且帮助做手术。每人像是机器上的一个床子,一根杠子,一只螺旋钉,在白大夫这架发动机下面,有规律地转动着、工作着。
  一有空閒,他就在村子里巡视群众卫生工作。在于家寨小庙旁,看见一个老汉在幽幽地哭泣,他跑过去握着对方的手,关切地问他为什麽傷心。老汉抬起头来,吃了一驚:原来是个外国人,他用袖子拭去了老泪,抽咽地说:『死了人哪。』
  白大夫问:『什麽人?』
  『我的小孙子……』
  白大夫要去看这病死的小孩。老汉说死了,不用去看,但白大夫一再要看。站在旁边抱着一个兔唇小孩的老婆婆说:『人家要看,就去看看也没啥。』就领着他去看。一问,小孩是生了几个月的痢疾病死的。白大夫问他为什麽不上医院去看,他说:
  『没有钱。』实际上他是对西医不大相信,没肯把小孩抱来看。
  『八路军医院看病不要钱的。』
  『看病不要钱,我买药也没有钱。』
  『药也不要钱的。』白大夫转过脸来,看见那个老婆婆怀里的小孩是兔唇,他告诉她:
  『我给你的小孩把嘴缝起来好不好?』
  她很驚訝:『天生的缺嘴,还能缝的好吗?』
  『可以。』白大夫说。
  小孩子终於被带到手术室,缝合後,不久就长好了。後来,老婆婆送来鸡蛋和棗子,表示她对白大夫衷心的感谢,却被白大夫退回去了,他是不要老百姓报酬的。他早就非常关心老百姓,记得敌人把平山洪子店焚烧成废墟时,他正在前线救護,亲自走到老乡面前去慰问,用生硬的中国话对老乡说:
  『不要哭,我们要报仇的,我就是来帮助你们打日本的!』
  老百姓看他如同亲人似的,简直忘记了他是加拿大人。心里暗暗兴奋起来:外国人也来帮助咱们打日本鬼子哩!
  第二所巡视完,做了总结,打了分数。接着他们又检查XX团、骑兵营、一支队和一分区……在巡视中,实际培养了初步的医疗人材,密切了卫生机关上下级的关系。
  十月二十日,敌人大规模的冬季『扫荡』,从军区北线开始了。白大夫带着医疗队到了涞源摩天岭前线,在XX荘救護伤员。英勇的子弟兵夺取了摩天岭,气焰万丈的敌人狠狈溃退了。王安镇的敌人,企图出来截断子弟兵的归路,挽救摩天岭敌人的命运。这时白大夫还在做着手术,增援的敌人逐渐接近前线救護站了,王大夫劝他走,但白大夫看还有十多个轻手术没做,他没吭气,继续做下去。一会电话响了,一分区司令员在电话里跟白大夫说,叫他立即带着医疗队从侧面高山转移过去。白大夫仍然坚持把手术做完,为了这样可以减少傷员的痛苦和死亡。在抢做手术的时候,他的左手中指第三关节不慎被刀口刺破了。当时手上的血很多,他也没注意,情况又很紧急,就匆匆忙忙离开了XX莊。
  九
  远远传来爆豆似的机枪声,白大夫骑上那匹棕红色的骏马,紧加了几鞭,马便放开了四蹄,在狭窄的山路上奔驰开了。他的翻译骑着那匹老马在白大夫後面,也紧加了几鞭,跑了二里多地才算追上了白大夫,但那匹老马已气咻咻地喷着鼻子跑不动了,白大夫望到那匹老马臀部淌着汗,蒸发出烟似的热气,便开玩笑地说:
  『你这个马又在喘了,老年的表现!现在假如我们二人在一起赛跑,你要像我的马,我便像你的马了。』
  『不,你的身体比你的年纪要年轻些!』
  『你不知道,我的体力日渐衰弱了,在西班牙的时候,我的体力不如在加拿大,去年不如在西班牙,今年的体力又不如去年了。』
  後面医疗队的人接上来,他们又向前面走去了。回到一分区卫生部第一所,虽然受了刀傷的左手中指,局部发炎,他仍然继续给傷员动手术。这时,他检查到一个外科传染病的傷员,是头部丹毒合并头部蜂窝组炎,全脸浮肿,神经错乱,白大夫给他头部行了乱刀切开手术。把第一所傷员手术做完,派叶部长和林金亮去检查东线三分区去。第二天早晨他准备到冀中後方医院去,医疗队的一切东西都上了驮子,在等候白大夫出发。白大夫还在病室里检查傷员,给昨天行手术的傷员更换完绷带,他又想起那个头部蜂窝组炎的傷员来了。他走进病室一看,伤员浮肿消逝了一些,精神也比昨天清醒。看见傷员还有一线生命的曙光,他喜悦地叫驮子卸下来,匆忙地准备给傷员做第二次手术。白大夫忙着动手术,竟忘记了戴橡皮手套,傷员创口里的细菌从白大夫中指刀傷处像个小贼似地溜进去。但白大夫只一心注意到傷员,没想到自己中指会中毒。他说:
  『不戴手套也有它的好处,手指感觉力的奥妙,决不是橡皮手套所可比拟的。手指可以在傷口内感觉到哪儿是铁片,哪儿是子弹头,哪里是碎骨块。』
  直忙到下午,白大夫他们才出发了。到了冀中後方医院,又是不断地工作,他的手指却慢慢发炎,肿胀得痛的很厉害。他用一盆温水,把手指蘸在里面,但没有什麽效用。王大夫在那发炎的中指上,拿小刀切开十字形,也不见效。站在旁边的人,看白大夫病势没有起色,黯然抽了一口冷气。白大夫看他们那股颓丧的神情,就安慰道:
  『不要担心,只留下两个指头,我还可以照样工作……』
  七号,阴沉的低空,落着灰濛濛的小雨。前线情况更紧张了。他不顾自己身上的病,急着要到前线去。後方医院院长劝他多休息几天再上火线救護,他却发起脾气来了:
  『你们不要拿我当明代的古董,我可以工作,手指这点小病算什麽!你们要拿我当一挺机关枪来使用……』
  他的精神忽然奋发起来了。
  『等前线伤员抬下来,你在这儿给动手术好了。』
  『那怎行呢?新受傷的兵在前线比在後方好治,也容易治的好。』
  院长仍然设法劝阻他:『现在已经打响了,你就是去了也赶不上了。』
  『纵然赶不到前线救護,至少可以在半路上碰着。』
  天空传来砲声、枪声和嗡嗡的飞机声。
  任何人对他再三的劝解,都没有效果。下午,冒着霏霏的淫雨,医疗队踏上泞滑的山路,向着砲轰的方向前进。爬过一个险峻的山头,又是一个山顶,冒着寒冷赶了七十里地,他是很疲乏了,坐在马上几乎坠了下来。
  前方没有战地救護队,他看到一个个傷员从火线上抬下来,不能立即救護,难过得差点哭出来。他忘记了自己也是一个病人,中指局部炎肿盆发厉害,肘关节下发生转移性膿瘍,而且体温已增高到三九·六度了。到王家庄X团卫生队,他躺下来了。医生给他注射体内消毒剂,内服清凉镇痛解毒剂。这儿离火线只十来里,电话摇不通,他叫翻译派通讯员通知各战斗單位,把所有的傷员一齐送到他这儿来。同时他命令王大夫,要是有头部、胸部、腹部的负傷傷员,一定要抬来给他看,即使他睡着了,也要叫醒他看。
  第二天早上,把他左肘转移性的膿瘍割开,他的精神忽然好了起来,等到下午,体温增高到四十度,头又剧烈地胀痛了。
  『扫荡』边区的敌人,从五亩地向王家庄袭击来了。XX战斗兵团的季团长赶来慰问他,劝他到後面比较安全的地方去休养。他躺到担架上,在密集的机枪声中,离开了王家庄。路上浑身发冷,呕吐了好几次。
  抬到完縣黄石口的时候,白大夫怎麽也不肯走了,就在村子里宿营。屋子里给他生了火,窗户和门都关上了,他还嫌冷,牙齿得得地颤抖着。
  叶部长听说白大夫病了,立即派陈医生来探望他。陈医生走进屋一看:白大夫清瘦的面孔,越发苍白,四肢冷厥,他的身体已到了最坏的程度。两个医生,用各种药品,仍旧不能挽救白大夫病势的恶化。
  他躺在床上,用几乎难以识别的墨迹,勉强地记下了他的最後的语言,告诉聂司令员他最近工作和生活的情形,向聂司令员建议:立刻组织手术队到前方来做战地救護。他把『千百倍的谢忱与感激送给司令和我们所有的同志』!黄昏,他把写好了的遗嘱,交给了翻译,解下手上的夜光表,赠送给他,做为最後的礼物。翘起鬍髭的脸上浮起自慰的微笑,谆谆地对他的翻译说:
  『努力吧!向着伟大的路,开辟前面的事业!』
  夜色笼罩着山野,屋子里静悄悄的,白大夫床头那支黯淡的烛光,摇映着堊白的墙壁,烛油一滴滴眼泪似的滚落下来,躐烛在慢慢消耗着自己的生命……
  一九三九年十一月十二日清晨五时二十分,在安静的黎明中,加拿大人民優秀的儿子,勇敢严正热情的国际战友,我们的白大夫,吐出了他最後的一口气,……
  受傷的战斗员需要像你这样爱護他们的大夫;天天在继续扩大的晋察冀边区,需要像你这样勇敢严正的战士;新中国这婴儿快要诞生了,需要像你这样热情的助产士;但你却被毒菌夺去了生命,离开我们而去了!医疗界丧失了一个诲人不倦的导师,傷病员丧失了他们再生的父母,中国丧失了一个最好的国际的战友……
  这不幸的消息传出来,没有一个人听到不惘然若有所失而哀傷的,没有一个人不黯然下泪的,即连身经百战的聂荣臻将军,亲眼看见过无数的战友傷亡,他曾以『铁石心肠』自命,听到这消息,也不禁潸然下泪了。全边区人民和子弟兵,含着眼泪,悲壮而亢奋地高声唱着:
  我们尊敬你,
  像尊敬真理和正义;
  伟大的加拿大朋友啊!
  你像祖国的战士,
  曾快乐地战斗在晋察冀;
  如今啊,
  在北中国的前线上,
  安息!
  亲爱的白求恩同志啊,
  你为中华民族解放而死,
  誓以我们的胜利,
  来作你革命的祭礼!
  一九四四年十一月二日
  

诺尔曼·白求恩断片/周而復等著.—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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