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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求恩大夫和他的伤病员

董 兴 谱

1938年9月的一天下午，白求恩大夫和军区卫生部部长叶青山等一行四、五人来到了招堤寺晋察冀军区卫生部休养一所检查伤员。五点多钟，白求恩大夫检查到才由前方送来的一个头部受伤的伤员。一颗云豆粒大的弹片炸进头部太阳穴，伤口感染也很重，神志不清，情况危急。如果做手术取弹片，弹片上尽是尖利的棱角，很可能会划破脑子，脑部再出血，伤员就很难挽救了。如果不取出弹片，伤员神志不清，伤口继续感染，病情就会更加恶化，生命同样危险。更不凑巧的是，白求恩大夫的头部手术器械没有带来，留在后方医院了。白求恩大夫很焦急，他走出病房在院子里踱来踱去。后来，他要我们立即设法通知后方医院把他的头部手术器械送来。 　　当我们回到病房时，董越千同志对我说：“白求恩大夫问有没有吊瓶?有没有通气用的长针头?”我回答说：“都没有。也没有好的消炎药品。”董越千同志告诉了白求恩大夫后，只见他拿起一个药瓶，在瓶口塞上一点棉花上了炕，双腿跪在炕上，弯着腰，一只手拿着药瓶代替的滴瓶，向伤员头部伤口里滴入药水，另一只手拿着接水器紧靠在伤员头的侧面，接着从伤口处流下来的药液。伤员的头动一下，他的药瓶和接水器也随着动一下，这样准确地慢慢地将药水滴入伤口，每分钟滴几滴都是有一定数量的，多了少了都不行。就这样，白求恩大夫一动不动跪在那里给伤员滴着药水。我们这才明白，原来白求恩大夫想出这个办法来给伤员清洗伤口和消炎，使伤口不会继续感染恶化，为手术准备条件。 　　时间在寂静中逝去。天色渐渐暗淡了，护士不声不响地在窗台上点燃了蜡烛。许久，我们站得两脚都发酸了，而白求恩大夫仍然跪在那里，坚持着给伤员滴药水。我们想替换他，劝他去吃饭，他不理会。这时，我望着白求恩大夫，感到浑身的暖流往上涌。他——一个著名的外科医生，年纪那么大了，白天又经过长途奔波和紧张地检查处置伤员，现在却跪在土炕上做着我们护理人员做的工作，而且是那样认真、仔细，那样严肃、安详。如果没有崇高的革命精神和对伤病员无微不至的体贴和爱护，能够办得到吗?在初次同白求恩大夫的接触中，他那伟大的国际主义和共产主义精神，对工作极端负责的精神，便给我留下了难以泯灭的印象。 　　一天深夜，三五九旅从前线送来了九名重伤员。考虑到白求恩大夫午夜十二点才做完手术去休息，我们没有惊动他，给伤员作了处置。次日凌晨五点半钟，我正在外科室整理器械，接待室的值班护士急匆匆地跑来，说白求恩大夫叫我。我楞了一下，忙问护士：“什么事?”护士说：“不知道。他叫你快去。”我连忙放下正在清理的东西，向接待室跑去。 　　我知道，白求恩大夫对时间抓得很紧，每天都是早晨五点半起床，起床后就检查病房，早饭后做手术。今天起来不检查病房而先到接待室找我干什么呢?我心里直嘀咕，并不明白，边跑边想可能是有什么急事。刚到接待室门口，正碰见董越千同志在那里站着，见我来了连忙招呼说：“快来!快来!”我问他：“出了什么事?”他说：“刚才白求恩大夫起来，看见接待室里有护士出来倒尿，他就知道有伤员送来了，到接待室一看果然不错，一问知道伤员是半夜送到的，就让我叫‘当家子’来”。 　　董越千同志所说的“当家子”，是一家子的意思，因为他和我都姓董，他常常开玩笑这样称呼我。有时白求恩大夫也这样称呼我。 　　我一进接待室，就发现白求恩大夫神色很严肃。他指着伤员问：“什么时候送来的?” 　　我说：“半夜十二点多钟。” 　　“从哪里送来的?” 　　“是三五九旅从前线送来的。” 　　“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你那么大年纪，又忙了一天，快十二点才做完手术，我们想让你多休息一会儿。我们已按照你的要求对伤员作了处置，准备就向你报告。……” 　　白求恩大夫焦急地说：“你要知道，从前方送下来的都是重伤员，不然他们是不会连夜送到这里来的，你想了没有?在战斗中争取时间就是胜利，对抢救重伤员来说，时间就是生命!将士们在前方不怕流血牺牲英勇杀敌，我们在后方工作，三、五个晚上不睡觉又有什么关系呢?今后不许这样照顾我。能抢救一个伤员，能为伤病员减轻一分痛苦，就是我们医务工作者的最大愉快。” 　　白求恩大夫说完，很快地穿上工作服，拿起我们昨晚写好的登记簿，把九名伤员逐一重新检查了一遍，并把检查结果和登记表上写的逐条核对，还做了补充登记。然后，他叫人把头部负伤和下腹部膀胱负伤的两名伤员抬进手术室，立即给他们做手术。直到上午十点多钟，手术做完，白求恩大夫才去吃早饭。饭后，又忙着到病房检查伤病员去了。 　　白求恩大夫每天检查病房时，一进门先用鼻子到处闻，哪儿有味道，往往就是那儿伤员的伤口起了变化，他就先行检查处理。他走到伤员身边，就伸手到褥子下面去摸，如果是湿的，他当场就找护士给解决。如果碰到伤员的身体时伤员猛一动弹，他立刻就知道伤员生了褥疮，他就要批评护士。他经常对我们说：“病人生了褥疮，就是我们医务人员的罪过。病人本来就很痛苦，生褥疮更增加了痛苦。病人不能动，你们要帮他翻身，病人的被褥湿了，要立刻换上干的。” 　　三五九旅送来一个下腹部膀胱负伤的伤员，我们给他放了导尿管，出口放在瓶子里。一天夜晚他翻身时，不知怎么的把管子出口翻到了炕上，结果把被子弄湿了。那时医院的被子不够用，我找了半天没找到一床干净的被子，再加上我正忙着给病房里的伤员换药，就暂时把这件事情放下了。恰在这时，白求恩大夫来查房，发现了那个伤员的被子湿了，立刻把我叫到跟前，要我给伤员换一床干净被子。我解释说：“被子不够用，一时找不到干净的，我换完这个药就去想办法。……” 　　董越千同志还没有把我的话翻完，白求恩大夫就一转身走出了病房。 　　在场的人们都楞住了，我心里感到很不安。 　　不一会儿，白求恩大夫抱着自己的被子走进来了，他掀掉伤员的湿被子，要把自己的被子盖上去。伤员一看是他的被子，慌忙伸出双手挡住。我们几个医务人员也急了，纷纷劝白求恩大夫把被子拿回去，并告诉他马上找干净被子来。白求恩大夫不听，硬把自己的被子给伤员盖上了。那伤员双手拉着白求恩大夫的手，激动得说不出话来，眼泪扑簌簌地掉下来。我们心里十分惭愧。 　　几天以后，又出了这么一件事情。天蒙蒙亮，一个生褥疮的伤员，褥子湿了，我们刚发现，正要去换，白求恩大夫来了。一见伤员的褥子湿了，他二话没说，转身跑到自己住的房间，一把扯下门上挂着的棉布门市，拍干净上面的土，亲自送来给伤员铺上了。 　　有一次，十六号病房的护士临时有事情，到十八号病房去了。一个重伤员要小便，喊着护士，正好被白求恩大夫路过听见了。他以为病人要大便，手里提着大便器走进十六号病房，送到重伤员跟前。那个伤员是要小便，用不着大便器，对白求恩大夫摇摇手。白求恩大夫想了想，又跑出去拿了个小便器回来。伤员很感动，忙接过去。白求恩大夫在一旁高兴地看着伤员小便完了，就端起小便器拿到外边倒掉了。接着又继续到别的病房去检查。 　　白求恩大夫不仅关心伤病员的治疗和护理，对伤病员的生活也很关心。有一次，一个重伤员吃不下饭，白求恩大夫知道了，就比比划划地问他想吃什么，伤员告诉他想吃鸡蛋羹。白求恩大夫弄明白了就赶快跑到厨房去对炊事员比划了好一阵，炊事员不知道他要干什么。白求恩大夫于是摸摸小锅，拿起鸡蛋敲敲，又装着舀水的样子，还伸手去摸摸油瓶。这可把老炊事班长弄得更莫名其妙了，急忙找到董越千同志说：“白求恩大夫在厨房，比比划划拿这弄那不知要干什么，我们不懂你快去看看。”董越千同志赶来方才真相大白，告诉老班长，白求恩大夫要他给伤员做一碗鸡蛋羹。老班长听了，把袖子一挽说：“请白求恩大夫放心，保证让伤员满意。”说着便干起来了。白求恩大夫非常高兴，拉着老班长握了握手。他看着老班长做好了鸡蛋羹，直到护士端走送到那伤员跟前，才满意地离开厨房看望别的伤员去了。 　　白求恩大夫对伤员今后恢复工作和劳动能力非常重视。为了使四肢受伤的伤员肢体功能恢复得更快更好，他要我们成立“活动小组”。他让赵英富所长和负责军需供应的同志设法找来五个七十公分高的小水缸，和五个能盛一桶水的大盆子，并要我布置了一间屋子，找来十几个小凳子。然后，白求恩大夫让伙房烧了两大锅开水，叫我们担来分别倒在缸和盆里，并根据水的多少抓些食盐放进去(浓度大约在百分之一到二左右)。等水的温度降到三十九——三十八度时，他就从三十多个伤员中先找出五个下肢伤残和五个上肢伤残的伤员，分别让他们把受伤的下肢放到小缸里，把受伤的上肢放到水盆里，并让我始终保持水温在三十八——三十七度之间。等伤员把伤肢在水中浸泡二十——三十分钟之后，便拿出来用毛巾擦干。白求恩大夫让人家照他的样子和教给的方法，分别给每个伤员按摩和活动关节肢体半个小时左右。白求恩大夫给这个屋子起了个名字，叫做“运动室”，他还把活动的方法不但教会给每个医护人员，而且教会给每个病人，使他们回去能互相帮助进行经常活动。经过这样的活动治疗二十天以后，这三十多个四肢伤残的伤员的关节功能都有所恢复。其中有十三个伤员恢复了工作和劳动能力，重新走上抗日前线。白求恩大夫高兴地说：“我们又有了一个和伤残作斗争的好办法。又会有更多的同志从伤残中解放出来，重新上前线打击敌人了。” 　　白求恩大夫不仅关心爱护伤病员，也关心爱护我们护理人员。他知道我们护士工作很辛苦，每天清晨五点钟起床，忙忙碌碌工作一整天，直到晚上七、八点钟才休息，有时还要值夜班。因此，他时常到护理班来看望我们大家，问我们有什么困难，累不累，休息得好不好。如果哪个护理人员生了病，白求恩大夫一早一晚肯定要来看望两次。有一回做手术时，伤员急需输血，就从我身上抽了三百毫升血给伤员。这本来不算一回事，但白求恩大夫却非常关心，做完手术就来看我，并检查按照规定应该发给我的鸡蛋和糖发了没有。我向他说明东西已有其他同志代我领去了，我也很好，白求恩大夫这才点点头表示满意。 　　白求恩大夫还非常关心群众，热心地为群众解除疾病的痛苦。有一天我们医院里来了一个四十多岁的农民，他左胸前吊着一个一、二斤重的大瘤子。他是从二十多里外的村子来医院办事情的。事情办完了，正要往回走，迎面碰上了白求恩大夫。白求恩大夫一眼看到了他左胸前的大瘤子，就上前一把拉住了他。那老乡吓了一跳，不知道这位外国人要干什么，身子直往后躲。白求恩大夫却紧紧拉住他不放，还用一只手比划着要把他的大瘤子割掉。我们见了这情景，赶忙上前去把白求恩大夫的意思告诉了老乡，并且做了一番动员工作。劝他说：这位就是白求恩大夫，医术顶高，你这个瘤子保管一割就好，放心吧!那老乡半信半疑地随着白求恩大夫走进了手术室。 　　手术进行得很顺利，切除了瘤子，缝合了伤口。一个月后伤口完全好了。老乡从二十里外的家里拿着许多柿饼、鸡蛋，高高兴兴地来到医院答谢白求恩大夫。白求恩大夫不肯收礼物，老乡不依，说不收下就不回家。最后，白求恩大夫只好留下了一部分。老乡走后，他就让护士把这些柿饼和鸡蛋给伤病员送去了。 　　这样一来，白求恩大夫的名声很快便在方圆几十里的群众中传开了。老乡们纷纷登门求医，白求恩大夫总是热心地为他们治疗，从不推辞。 　　1939年11月，白求恩大夫在前线以身殉职，每一个接触过白求恩大夫的人，无不十分悲痛。至今，白求恩大夫离开我们虽已四十年了，但每当回忆起和白求恩大夫一起工作的情景，我浑身就增添了力量。白水恩大夫的国际主义精神和共产主义精神将永远活在我们心中。白求恩大夫对工作极端负责任，对同志对人民极端热忱，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的精神将永远是我们学习的榜样。 　　(本文作者是当年晋察冀军区后方医院护士长。) 　　 纪念白求恩/人民出版社编辑.—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