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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中国为何抗战——一场美国式的战争

（美）安娜·路易斯·斯特朗；傅丰豪等

“美利坚合众国为争取独立战斗了九年。如果中国要抗战九年才能取得独立，我们必能进行抗战九年。”① 　　这是一九三八年一月当战争进入第一个冬天、中国正处于最黑暗的时刻，蒋介石委员长在第二战区一次将军们的会议上说的一番话。②六个月来，日本强大的“军事机器”闯进了中国内地的城市和农村。侵略者攫取了中国北方四省。他们占领了古都北平。他们袭取并洗劫了当今政府所在地南京。他们轰炸了华中大港上海，把这个东方的王后炸成一片焦土。中国军队和中国人民正从漫长的战线上溃逃，其规模之大，似乎纽约、大西洋南海岸和俄亥俄河谷在入侵者面前一下子都崩溃了。日本飞机甚至进入遥远的内地城市上空进行狂轰滥炸；母亲们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儿女被炸得血肉横飞，正在车床旁劳动的工人连同厂房一起被炸得粉身碎骨。 　　委员长竟然把这个支离破碎的民族同大洋彼岸的和平和强大的美国相比较。他告诉那些打了败仗的将军们、在轰炸中得以幸存的工人们以及失去儿女的母亲们，这场强加在四亿五千万人民头上的战争可能对他们意味着什么?可能对世界又意味着什么?“美利坚合众国为争取独立战斗了九年。……我们的资源比他们刚开始时多。”他就是这样激励中国人民起来抗战，增强他们的信心。 　　中国人民抗击日本侵略者的战争是人类的五分之一人口为争取我们美国人的祖先所说的“生存、自由和幸福”而进行的斗争。尽管这两个冲突有着明显的差异，但中国的抗战和我们那时的斗争仍然有着许多十分相似的地方。这两个事件都是一个经济落后、人心涣散的国家遭到装备优良、工业发达的侵略者的入侵，都是在战争的分娩阵痛中，一个崭新的、统一的、要求新的民主的民族在被入侵的国土上降生。两次冲突的因果都属世界性的，只是中国的冲突的世界性范围更广，对世界前途更具有决定性影响。 　　中国人比当初美国人有着更充足的理由进行抗战。我们这些殖民地是造一个曾经是合法的国王的反，而且，这些殖民地在任何意义上说从来都不曾是一个国家。可是，众所周知，中国四千年来一直是一个稳定的文化统一体，日本从未享有向中国提出任何领土要求的丝毫权利。中国人民比我们殖民地移民更为耐心，他们遭到的侵略比我们严重得多，只是在最后忍无可忍才采用战争的手段。我们殖民地移民是在英国干涉他们的贸易和关税，特别是她企图禁止他们同除母国以外的国家做生意时才起来造反的。日本同样要求在中国享有独有的权利，它甚至在冀东扶植了一个傀儡政府。这个傀儡政府的一个特殊任务，就是通过走私大量的舶来品打破中国对本国海关的控制。中国人对此采取了忍耐的态度，他们甚至容忍了对他们数省的入侵和占领。只是在他们国家的生存和四千年的文化统一面临威胁时，他们才起来抗战。 　　尽管中国人在法律上有着比我们当时更充足的理由，而又不轻易动武，但实际情况却和我们十分相似。中国的二十八个省③——美国是十三个殖民地——因经济发展的需要正在努力走向更紧密的团结，可是这种团结的趋势却受到外来势力的阻挠。北美殖民地领导人花了十五年时间试图建立某种形式的联合体；本杰明·富兰克林对于召开殖民地之间的会议尤为积极。而英国则在各州成立形式不同的政府，禁止他们互相联系，以阻止他们采取联合行动。一七六八年——革命爆发前七年，麻萨诸塞众议院向各殖民地立法机关发出巡回信件，极力主张必须更紧密地团结起来。英国则下令各殖民地总督禁止一切“不正当的联合”。日本也施展了类似的阴谋诡计，对各省都督软硬兼施，阻挠联合，企图在中国开历史倒车。在这两个事件中，正是侵略者为摧毁一个发展中国家而采取的这些倒行逆施导致了战争的爆发，而战争却加速了它内部的联合。 　　并非所有的美国人——也不是所有的中国人——都希望接受战争的考验。如果独立和团结能够轻而易举地取得，那谁都希望得到，并且多多益善。但是，当真要发生冲突时，那些同英国经商并以此为生的美国大商人，大西洋北海岸地区的大地主以及那些富裕的特权阶层，因为害怕独立战争将会影响他们的利益、增强老百姓的力量，普遍都保持中立，甚至成了亲英分子。 　　上海的银行家和中国政府中的要员们由于同样的原因长期对日本采取了容忍态度。老百姓以及那些同英国——或日本——没有贸易往来，而其利益又受到它们威胁的资本家，才是这两场革命的动力。他们知道，只有取得独立，美国——中国——才会有远大的前途。 　　在这两场争取民族独立的战争中，开始都是侵略者打胜仗。在美国，英国侵略者连续多年取得胜利，这是因为他们武器装备优良、军事知识丰富、工业先进，而被侵略的人民却长期处于分裂状态。被侵略人民的军队才建立不久，因此战斗力低、纪律松懈、贪污成风、开小差严重。政治腐败、军队组织涣散使中国受害非浅，但中国可能还没有美国当时的情况严重。美国的一些奸商利用国家的灾难肆无忌惮地赚钱，曾引起华盛顿不满，他称这些奸商是“扼杀我们事业的刽子手，应该处以绞刑”。 　　两个被侵略的人民有着类似的力量源泉：他们的国家疆域辽阔、远离侵略国、普通农民和手工业者具有为保卫自己家园而战斗的英雄主义气概。列克星敦和康科德农民在接到保罗·瑞韦尔连夜送来的信号后立即行动起来，拿起武器把英国军队从他们的城镇中赶了出去。现在，当日本人来袭击中国村庄的时候，类似的信号唤起了陕北和河北的农民。在美国，大西洋南海岸地区著名的“马里恩人”组织了游击战，今天，朱德在华北地区也组织了游击战。当乔治·华盛顿和蒋介石学会如何通过游击队的作战及正规军的支持来发动全国老百姓参加战斗时，他们就开始打胜仗了。 　　一批农民连夜行军，御侵略军于家门外；这件事不是发生在美国的历史中，而是去年冬天发生在陕北的山谷里。日本人沿着铁路和主要公路分两路而来，人们站在山上，从陷于一片火海的村庄可以判断出敌人进攻的路线。来自山谷的农民，拿起手榴弹、猎枪和用他们的铁锅敲打出来的大刀、长矛，同敌人战斗了整整一夜，天亮时，他们胜利了。侵略者顺着铁路线撤走，从此再也不敢冒然侵犯他们的山谷。可是，三十名农民在寒夜战斗时，冻坏了脚，成了终身跛子。这件事发生在华北，但也可能发生在福吉谷地。 　　最近，近卫首相发表讲话，其措词同乔治三世在美国革命初期的讲话几乎完全相同。那时，乔治三世威胁说“要把殖民地移民打得跪下来求饶”，“使北美倒在血泊中，把北美城市夷为平地”。后来，他看到这项任务如此艰巨，因而感到恐慌，就主动提出较优惠的条件。最后，他甚至准备接受殖民地移民提出的、除了民族独立以外的一切条件，但是已经为时犹晚。这种情况目前在中国尚未发生，但迟早是会发生的。日本最终将不得不放弃也许除了满洲以外的一切要求。到那时，中国——象美国那样——会要求取得比开始时尚能使她满足的更多的自由。当然，会有些中国人试图接受妥协，当初在美国也有这样一些人。 　　这两场革命战争，都因为革命中孕育着另一场革命而变得复杂化。备受凌辱的老百姓，一旦在战争中拿起武器，他们的势力就增强了。随着美国革命的发展，许多曾经帮助发动革命的特权阶级，以及那些一贯反对革命的人，对长期处于社会最底层的人民日益增长的独立性愈来愈感到恐慌，他们急于要同英国妥协，以扼杀这种独立性。但是，当战争进入这样一个时期，即大批爱国者正在为国家的自由和人民未来的美好生活而挨饿、受冻、死亡的时候，“企图破坏革命的美国的意志是一桩很危险的勾当”。④谁坚持这样做，谁就会以卖国贼论处，他们的财产被没收、被分掉。中国一些地区现在已经开始这样做。用其财产帮助过国家的富人受到尊敬。乔治·华盛顿就是其中的一个。老百姓有权拿起武器为自由而斗争，成了美国民主的保证，并已写入权利法。中国同样也在采取组织人民、武装人民，动员他们为保卫自己的家园而斗争的方法走向民主。 　　当初，北美移民取得最后胜利并不是单靠他们手中武器的威力。他们同法国秘密进行武器交易。那时，法国同当今的苏联一样，被欧洲诸国排斥在外。法国、荷兰和西班牙都曾在早期援助过北美。法国后来还派遣军队和兵舰予以支援。英国对那些支援过殖民地的国家发起进攻。这样，美国人民争取独立的斗争就同一场全面的欧洲战争交融在一起。英国的力量受到了牵制，这就为美军最后取得胜利创造了条件。 　　中国的独立战争的进程是否会和美国一样，最终也在一场世界大战中结束?蒋介石在号召进行九年抗战时最后说了这样一段含义深刻的话。他说：“我们不单是为保卫我们的独立而抗战，也是为维护国际条约的尊严即世界和平而抗战。”中国要求国际援助的理由远比美国正当。英国派遣军队到其统治的殖民地去时，并没有破坏任何国际协议，可是欧洲诸国出于他们自己贸易利益的考虑，敢于对抗当时最强盛的世界大国。日本对中国的侵略，破坏了它同世界大多数人民签订的协议——表现在国联宪章中，尤其破坏了它同九国公约缔约国之间达成的协议。这个公约是美国发起签订的，旨在维护其“门户开放”的政策和太平洋地区的和平。 　　行政院长孔祥熙在杭州对我说：“这场战争不单是针对中国的，它是日本向世界宣战的第一步。”但是，这场战争跟本世纪初那场战争不同，世界强国可以不采用战争手段就能予以制止。也许美国独自就能予以制止，或者减缓它的进程，从而使中国人民能够轻而易举地结束这场战争。英国当时是地球上第一个工业大国，日本同英国相比，力量弱小得多，它在物资供应方面对其他国家的依赖性更大。今天，和平民主的力量在世界各地都很强大，而当时并非如此。但这些力量必须立即行动起来，因为当今世界也在迅速发展。除非在中国就把日本制止，否则它就会南下，跨越亚洲和太平洋，这样世界就要陷入一场烟雾弥漫的战火之中。在这样一场世界大战中，世界人民及其改善生活和争取更加广泛自由的一切希望就会再次受到欧洲中世纪黑暗时期的威胁，并且这一次将是世界性的。 　　但是，前景将更光明，全世界的前途是美好的。美国人民取得独立以后，他们斗争的成果在整个欧洲回响了几十年，民主运动得到加强，国王纷纷被推翻。中国胜利的成果将更广泛。这是人类五分之一的人口争取自由的斗争。一旦中国人民团结一致，组织起来，赶走侵略者，赢得国家独立和解放，他们的胜利所产生的回响将在亚洲砸碎更多的锁链。世界上的民主将得到稳定的发展。 　　① (蒋介石的原话为：“中国必能抗战十年。”——译者注 　　② 是彭德怀将军向作者转达的。——作者注 　　③ 中国本土原来划分为十八省，最近划分为十九省，加上边远地区，一共是二十七省，现在是二十八省。——作者注 　　④ 杰克·哈迪《美国的革命》。——作者注 　　 斯特朗文集（3）/（美）安娜·路易斯·斯特朗著；傅丰豪等译.—北京：新华出版社，198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