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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花园里的姑娘
(美)安娜·路易斯·斯特朗;朱荣根等

  比我年纪大的美国人问我:“是什么因素促使你去莫斯科?”比我年轻的美国人则问我:“我希望在新的天地里开拓事业,如果我去那里的话,你可以给我找到工作吗?”他们所有的人都问这问那,但是却没有胆量这样说:“那边的那个陌生世界,情况究竟如何?你一定了解那边的情况。你在那里生活了十三年以上嘛。那里的确有一些世人所殷切期望的新东西吗?若不然,也许只不过是重演生活中早就有过的失望吧?你在那里发现了什么?它使你发生了什么变化?十五年以前,你和我们是一样的啊。”
  他们的问题比较深刻,我试图作出回答。为了他们,也为了我自己,我要把我从生活中学到的优良东西加以剖析。我的叙述不应当从我踏上俄国国土的一九二一年秋季开始,而要追溯得很远,远在布尔什维克革命以前,甚至远在战争以前。我同千百万人、甚至同全世界的人们共同踏上的这次征途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记不起了。这条征途通向莫斯科,通向比莫斯科更远的地方。如果这条征途有什么终点的话,那么,这个终点不应当是莫斯科。但是,我象其他千百万人一样,当我十五年前在西雅图迈开脚步的时候,我不知道我走向何方。
  我象其他人一样,在到达终点以前,并不知道我的征途的方向。别人的情况同我一样。我认为,大多数美国人都跟我一样。心理学家把我们这类人叫作动型人。意思是说,我们考虑问题时,不是诉诸视觉形象或听觉形象,也不是诉诸图表计划,而是见诸行动。也许正是我们的开拓性生活使我们变成这个样子,使我们走向一个新天地,只是不断地向它走去,既不可捉摸,也无法规划。也许是机器对我们的神经系统产生了影响吧;同世界其他国家的人不一样,我们几乎是一生下来就认识了机器。或许这一点并非是美国人所特有的,而是人类的共同特点,因为在个人身上,象在人类历史上一样,觉醒往往产生于行动上的冲突,然后才形成思想。
  不管怎么样,我们是在行动。以后,如果我们生存下来,并有时间加以论证的话,我们就可以弄清楚我们行动的动机和目的了。多年以前的事浮现在我的脑海:在我读书的大学,一位受人尊敬的女校长谴责我的鲁莽行动,她说:“如果理性不是指导我们的行动的话,那么,理性又是为了什么呢?”我对她说:我的理性的全部职责是在我的行动完成以后对我的行动作出解释,它不负责任何别的事情!这并不是顶嘴,然而她当时却认为我顶撞了她。
  有时,我真羡慕这样的人:他们预先设想了如何度过自己的一生,当他们还是风华少年的时候,他们就确定了自己要作一个什么样的人。不过,当我回首往事的时候,我的生活道路虽然没有遵循一个严格的计划,却也大致上有一个连贯的方向。这个方向并不是我明确意识到的,我从来没有事先的安排。我的道路是每日每时走出来的,是“自我”(实在找不出别的字眼,姑且用这个词儿吧)漫无计划地互相作用的结果。这个“自我”是我的父母和遥远的茫茫往事所铸造成的。我的道路也受新的力量的影响,我从中汲取了适合我自己的东西。看来,我们这些看重行动的人也达到了目的地。用我国的谚语来说,何去何往,茫然无知。然而,我们象其他人一样,毕竟也踏上征途。
  这倒也省掉许多筹谋规划之苦。我确信,如果我在若干年之前安排自己的道路的话,其目标无非也正是我现在全力以赴的。不过,我不能忘记:许多人象我一样,满怀喜悦地迈出第一步,然而,长途跋涉,历尽艰辛,到头来却落得个失望。由于我对自己所走的道路没有明确的安排,多年来我迷惘徘徊,感情矛盾,虚掷了不少年华,这也是要铭记在心的。别的人也许可以从我的经历中汲取教训,少走弯路吧。因为我认为,我所走的道路正是千千万万人所走的道路。
  往事如烟,难以记忆,只知道我们的祖先漂洋过海,来自一个大陆。他们原先生息在亚洲的腹地,后来不断西移,越过欧洲的平原。进入罗马、高卢和不列颠,在那里生活两千多年。接着,他们又横跨大西洋,这次不再是整个部族迁移,而是以户为单位,成批结队地迁移。他们在美洲沿海定居下来,不断向西扩展,一代接着一代深入大西部的荒凉地带。
  在新的土地上,他们成为开拓者和征服者。而旧大陆则称他们为“逃亡者”!留在旧大陆上的人,胜利者趾高气扬,而被压迫者则痛苦呻吟。这些移民是由于社会大动荡而被排挤出来的。他们是历代中产阶级多余的人。他们被成批地赶出牧场,但他们有足够的力量夺取新土地,那些破产的商人们在一个比较单纯的天地里有能力重新开张;那些失业的工人仍然有钱作最后一次迁徙;只有在新的社会里,富有冒险精神的人才能施展其才能;理想主义者和信教的人在这里才能弃旧图新。
  不论是他们的机遇,还是他们的才干,都使他们不可能成为主人,而他们又不愿当奴隶。因此,他们选择了荒无人烟之地去发挥自己的才能,因为征服土地比征服人要容易一些。他们把人类社会的复杂问题留给那些压迫者和被压迫者去处理。他们宁肯找一个比较简单的任务:开拓土地,自创家业。就这样,一代一代不断开拓新土地,直到周围住满人,驱使他们又向荒地进军。他们的希望就在于征服新土地,把昔日的失望置诸身后。他们把失望同自己的尸体一起埋葬在异域的坟墓,而把希望留给子孙后代。因此,他们作为西部的征服者而名垂史册。
  这种生涯产生了他们的强点和弱点。他们引以自豪的是:强劲的体力、大胆的乐观主义、聪明智慧和迅速适应新环境的能力。他们欣喜的是:他们离群独处,毕竟生存下来了,他们把这叫作“独立性”;他们善于出走和变革,他们把这称作“自由”。他们是“务实的人”,不大重视理论。他们不大愿意去对社会力量和经济力量进行分析。而别人正是利用这种社会力量和经济力量对他们进行远距离控制,迫使他们走向荒凉的土地,把他们重新束缚起来。他们既没有压迫者的狡猾,也没有亡命之徒的狡猾,又缺乏团结精神,他们靠的是信心和回避矛盾。当他们离开故土,听任暴君在那里肆虐时,他们总是梦想寻找没有奴隶、没有主子的新土地。他们之中有的出身于日耳曼部族,他们的祖先曾经推翻了腐朽的罗马帝国,迎来了更威严、更强大的罗马教皇;有的是移民,他们征服了西部来修筑吉姆·希尔的铁路。他们是勇敢的、自由的和平等的,但也是容易受骗的。他们用干劲代替了思考,用乐观主义代替了分析。他们被激烈的阶级斗争所排挤,但却不肯相信阶级的存在,仍然指望在天涯海角的某地,人们还是自由平等的。他们没有明确地分析一下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美国人就是这样出现在世界上的。在征服自然方面,他们最强有力;在使用机器方面,他们最聪明;他们最乐观;在社会关系方面,他们最天真、最轻信。
  年轻的约翰·斯特朗于一六三〇年来到马萨诸塞,于一六三五年在康涅狄格谷定居下来。然而,他还没有活到老,康涅狄格就人满为患。他便向北移居到北安普敦。在那里,他功成业就,建立了一个家庭和镇子。他逝世一百年以后,另一个约翰·斯特朗进一步向北发展,移居到佛蒙特的荒山之麓。他在那里呆了二十年就离开了。他带着老婆孩子十口人,迁移到俄亥俄。在那里,他建立了一个镇子,用他的名字命名,叫作斯特朗镇。他就是我父亲的祖父。我母亲的祖先叫特蕾西、洛德和拉塞尔。他们也是于一六三〇年来到美国的。他们也是逐渐向西推移,不过路线偏南一点。
  这些充满进取精神的移民生活在这块土地上,他们之中既有农民、传教士、教育工作者,也有手艺人、工程师、商人、地方长官。戴维·斯特朗上尉曾参加独立战争。他的母亲萨拉·沃伦把他带回“五月花号”轮船上。托马斯·特蕾西中尉创建了康涅狄格州的诺威奇。约翰·拉塞尔创建了哈德利镇,他年迈的时候,常向人们吹嘘他的功德:当英国国王的军官们搜捕英国的两名弑君者戈夫和惠利时,他曾把他们藏在自己的房子里。他的儿子塞缪尔·拉塞尔建立了一个图书馆,耶鲁大学就是在这个基础上发展起来的。拉塞尔·洛德是工程师,他建设了特拉华—赫德森运河,在洪斯代尔建筑了美国的第一条铁路。我的祖父约翰·斯托顿·斯特朗八旬高龄的时候仍在俄亥俄一块六平方英里的荒野上放牛,而我的祖母的妹妹利齐·洛德则嫁给了哈里森总统,生活在白宫里。她们两人真是天壤之别。他们的经历反映了这块蓬勃发展的土地上的多方面生活。
  我的祖先一直是向上的。这表明他们在不断前进,尽管他们的目的并不总是明确的。他们兴建城镇,修筑铁路,建立大学。后人进一步扩展了他们的事业。他们确信,人类总是一代胜过一代,新事物总是好的。三百年来美国的发展不是证明了这一点吗?他们的干劲和乐观主义起了作用。
  他们在思想上同样是不断进步的。五十年前,我的父亲在他的同时代人中最先接受了达尔文主义和进化论的思想。我的母亲恐怕是世界上最早接受大学教育的女子之一。在她的青年时代,只有两所大学对妇女开放,即东部的霍利奥克大学和西部的奥伯林大学。奥伯林大学具有反奴隶制的传统,它的格言是“学习和劳动”。这所大学是学生们用自己的双手建造起来的。正是在这个大学,她遇到了我的父亲。他们的结婚遵循一种新的进步传统,这就是:妻子不仅在艰苦的创业中是自己的伴侣,而且在智力方面也是同自己平起平坐的。
  一方面是由于母亲的鼓励,另一方面,在更大的强度上是由于父亲自己坚持不懈地致力于既定目标,他历尽千辛万苦,走过坎坷道路,终于成为符合基督教理想的人。我读过托尔斯泰的著作,但没有见过其人。我认为我父亲颇有点象托尔斯泰。他由于热爱“上帝和人”而憎恶战争。在震撼世界的那次最大的战争期间,他宣传反战思想。当他周围的整个工作、友谊链条全都垮下来时,他巍然独存,坚持奋斗。他不顾年迈,亲自到日内瓦去“看看对和平发生了什么事”。他失望了,但并没有泄气。在我所见到的人中,只有他遵循了耶稣的信条。他宁可为信仰而死,但决不放弃理想。他以其言行教导我:为了自己的信仰,金钱、名誉和舆论都可置之不顾。虽然他未能教会我如何去分辨正确与谬误,但随着时光的流逝,他似乎告诉我:正确的东西就是为大多数人谋求最大的利益。虽然这一点在具体情况下并不总是适用的,但这显然是他那一代人的最高见解。他以不屈不挠的意志毫不动摇地致力于他认为是美好的、正确的东西。他的这种精神使我获益良多。
  我的父亲在他的家里是具有开拓精神的人。当时美国的每个家庭都有一两个这样的人。到西部去创业的是他。他在思想上也具有这种气质。他们兄弟们分家时各得了一份遗产,每户分了数千美元。有人用这笔钱购买了土地,变成了当地的殷实农户。也有人购买了银行股票,成为当地的银行家。我父亲则把这份遗产用来作了一次讲排场的结婚旅行。他是典型的富有浪漫主义色彩的美国人。他是一个健壮的聪明的小伙子,高高兴兴地自由选择了自己的妻子。他耐心地等待了四年,直到他和我母亲完成了自己的学业。结婚之日,他们举行了应有的婚礼。然后,他们到欧洲、希腊、巴勒斯坦和埃及作了一次广泛的旅行。亲戚们是不赞成他们这种做法的。他们解释说:“在我们结为终生伴侣的第一年痛痛快快地玩一玩,永世难忘。以后,就要为工作和子女操劳了。”
  他们大手大脚地吃喝玩乐,凭吊古迹,全然不象一般人那样斤斤计较财产。当他们浪迹非洲和亚洲之间的边界时,我的生命不知不觉地形成了。他们横跨大西洋,返回美国几个月之后,我便在内布拉斯加大草原上的弗里恩德镇呱呱坠地了。
  弗里恩德究竟是个什么样子,我一点也不记得了。据老人们对我说,父亲最初是当传教士,有一间住房和一间书屋,都是用木头搭成的简陋房子。老人们还说,当我还是一个不到两岁的婴儿时,碰到了一次大旋风,我从门前一下子被卷到了放牛的牧场,刮出去好远。当大人找到我时,我对旋风一点儿也不害怕,倒是对牛有些讨厌。显然,我继承了长辈的开拓精神,认为自然风暴比变化无常的生物还要友好一些。
  我青年时代还从父母身上接受了另一个传统。当我们从弗里恩德迁移到俄亥俄的芒特弗农时,我还不满两岁。据说,在火车上,我纠正了一个妇女的语言:“妈妈说,不应当使用ain′t(am not,are not等的鄙俗用法——译注)。”看来,我母亲使我从小就注定要当一个编辑。
  我懂事以后,母亲对我进一步加强了这方面的训练。当我上床时,她总是给我读古典诗歌:《湖畔女士》、《马米昂》、圣经中的诗歌和许多古老的歌谣。我听着听着,便悠然入睡。我之所以六、七岁就开始写诗,十三岁就出版了一本诗集(德尔大叔给打字装订的),我想主要是得力于这种训练,倒不是由于我有什么非凡的天才。我年纪很小的时候,她就教我读罗伯特·鲍尔的《星地》,我很入迷。这是一部供儿童阅读的描写星空的美妙读物。我早年的乐趣之一就是晚上经常熬夜观察星宿的位置。我的弟弟妹妹长大,开始学习后,我们在吃饭的时候,妈妈通过识字游戏,教我们学习新词及其用法、正确的读音和拼写。我之所以成为作家,大概得益于早期的这种训练。
  母亲还让我们独立生活。她是具有现代思想的进步妇女,不象过去那些因循守旧的妈妈。我七岁时,我们家迁移到辛辛那提这个危险的城市。从那时起,妈妈就训练我去商业区。在一个行人拥挤的十字路口,同行的邻居听到我过马路时重复妈妈叮嘱的话:“东望望,西瞧瞧,然后赶快跑。”……俄国的成年农民在过莫斯科的街道时,仍然需要这样的告诫!……我八岁时,家里人就让我独自一人坐火车过夜。我不知道家里人是否嘱咐过乘务员,但是我记得车票是我自己拿的,天明时在曼斯菲尔德下了车,我给脚夫付了小费,坐出租汽车到了祖母家。我得意洋洋地在那里吃了早饭。这是我独立生活的一天。
  我母亲决心把我们锻炼得勇敢无畏。西部草原的雷雨是很吓人的,不但许多儿童害怕,就连一些胆小的大人也害怕。母亲则利用这些机会来练我们的胆子。作为巨大的奖励,她允许我们坐在门廊,观察下一个雷电。有一次,我在门廊坐着,看到了五次电光四射的雷电在我们家的两间房子中间打响。我清楚地知道,如果这个电闪击中我,我就一命呜呼了,可是我不仅不害怕,反而更开心,以一赏壮观的奇景为快。我认为正是这种训练使我能够在日后的生活中临危不惧:当我碰到死亡的威胁时,当我在江河湖海的小船上受到暴风雨袭击时,当我在高山上突然被暴风雪围困时,我镇定自若,更加冷静地泰然处之,甚至欣赏起大自然的威力。
  我母亲是在俄亥俄北部长大的。那个地方在反对黑人奴隶制的斗争中动手最早。她就读的奥伯林大学根据人人平等的原则,不仅最早接受妇女入学,而且最早为黑人敞开大门。该校为此颇引为自豪。当我们迁移到南部的城市辛辛那提时,母亲把这个传统也带到那里,并且为此而斗争。有一次,一个邻居神色不安地告诉她:她的大女儿安娜·路易斯经常同两个黑人妇女的儿童玩耍。那时我六岁。母亲对她说,也对我说:如果黑人的孩子文明礼貌、和气善良,可以同他们玩,不必介意肤色。据老人对我说,白人孩子象他们的母亲一样,态度非常傲慢,这使我很难受,我搂着洗衣女人的小崽子,抽泣着说:“我最爱黑色皮肤的人。”但是在那时,这种歧视是很流行的。
  美国中产阶级过去和现在的论调是:他们的子女不应当碰到世界上的邪恶。人间大规模的战斗不应当降临他们的家庭,夺去他们子女的风华正茂的青春。不应当让儿童们碰到粗暴和不公正的事情。我比我那个时代同一阶级的儿童更多地享受到了娇生惯养的幸福。我们家庭洋溢着关心爱护和充满智慧的气氛。我的母亲长得漂亮,非常能干;对丈夫来说,她是一个好伴侣;对子女来说,她是一个好教师;此外,她还抽暇从事那个时代所允许的社会工作,即组织妇女协会。所有这些工作,她完成得非常出色。我的父母从来没有对我说过任何一句粗鲁或不公正的话。如果他们责备或惩罚我,总是首先调查清楚事情的原委,向我说明为什么处罚我。我长大以后,认为公正和仁慈是人们应当享有的天赋权利。如果有人对我不客气,我总是认为错在自己身上。
  我还记得很清楚,当我在辛辛那提的一所公立学校遭到粗鲁对待时,我是十分震惊的。当时一位教师揪住我的耳朵,使劲儿地推搡我,原因是:我的墨水瓶干了,未经允许,我自己倒满了墨水。我母亲赶快给我想办法,以免再发生类似事件。她安排我去上私立学校。不知道究竟是由于我的聪明呢,还是由于我父亲在教会的地位或者我母亲的个人威望,我被辛辛那提一所最好的私立学校接受为借读生。在那里,我得到很好的个别辅导,在四年内完成了八个年级的学业,甚至还学了一些法语。这个学校的校长诺斯女士对我母亲说的话,我记忆犹新:
  “你的女儿真是一个善良的孩子。显然,她是在充满爱的气氛中长大的。她总是希望人家喜欢她,认为他们的心地是善良的。甚至当女孩子们粗暴的时候,她也想方设法原谅她们,比她们自己都想得周到。”
  可以看出,母亲认为这是对她的很大恭维。母亲说话的声调使我觉得也是对我的恭维。我几乎一辈子都没有认识到:在走向生活的时候,如果认为人人都是好人,对那些明明是邪恶的行动也总是想方设法说其动机是好的,这种想法可能是危险的。
  虽然我沉浸在家庭之爱中,但却也免不了感到孤独。有一天在花园里,我就陷入这种孤独感。差不多四十年来,这种情况一再出现。当我试图回答人们的问题:是什么因素促使我去莫斯科,我对苏联的印象如何时,我不禁回首往事,想起了我十一岁时,春暖花开,阳光明媚,在橡树公园牧师区紫丁香花丛附近玩耍,便开始了我有意识地寻求知识的活动。
  记得当时曾经有一条狗,叫诺伊罗,由于得了瘟热病而死去。另一条狗“老虎”被我们毒死。在这以后,我们不再养狗了。我们还玩捉迷藏的游戏。但是有很长一段时间,那里没有动物。有一天,蔚蓝的天空,阳光普照,紫丁香花的芳香沁人心脾,白色的花丛和紫色的花丛交相辉映,形成了美丽的曲线,突然,我幼小的心灵觉得我自己仿佛是一个坚硬的圆东西,海阔天空的美丽春天在外头,而不在我身边。我可以看到春天,嗅到春天,我爱春天,但我没有同春天融为一体,永远不可能同它融为一体。我那个圆圆的坚硬的灵魂使得我无法同外界打成一片,我出不去,外面的东西也进不来。
  我的小手臂伸出去拥抱紫丁香花丛,但紫丁香花丛高傲地不理我,它的美丽引诱着我,却又可望而不可及。我趴在地上,抓住植物的根,把脸埋在春天松软的草丛中。土地是硬的,我感到舒服,但孤独寂寞之感仍未离去。那天的陶醉仿佛是产前的阵痛,一个红润的赤条条的婴儿从此诞生了。我第一次觉察到自己是一个同世界隔离的孤单动物。我急切地要回到世界的怀抱里。
  我不知道心理学家是如何分析从哲学家到诗人都亲身感到的孤独的。但是我近几年认识到:这种由于孤独而产生的痛苦,其原因可能是很简单的:人类是猴子一类的群居动物,而不是象狮子那样习惯于独处。我们的个性是局部的,变动不定的。我们称之为“我”的意识流是由不断变化的、来自群体、又返回群体的成份组成的。我们一直在谋求同群体在一起,而不是把个人向群体对立起来。我们之所以还没有做到这一点,是因为群体被争斗所分裂。这种争斗的形式因时代而异:奴隶同奴隶主的斗争、农奴同地主的斗争、工人同资本家的斗争,以及由此而产生的许许多多冲突。
  这样,在我们生命的鼎盛时期,我们总是力求以自己的方式,如艺术、宗教、爱国主义、爱、同志情谊或工作,把自己同更大范围的生命溶汇在一起。然而每次成功都是短暂的、局部的,因为美、国家、上帝、亲爱者或者事业吸引了我们的全部身心,又使我们同异己的美、同别人的国家或别人的上帝发生冲突。……只有当养育我们的人类群体团结一致,有意识地去控制自己的未来,个人才能安定下来。
  寻求摆脱人类孤独感的途径——这个努力我几十年前在花园里就开始了。
  

斯特朗文集(1)/(美)安娜·路易斯·斯特朗著;朱荣根等译.—北京:新华出版社,198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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