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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穿越戈壁
(美)安娜·路易斯·斯特朗;郭鸿等

  几个星期穿越戈壁这片人迹罕至地区之行,留在我脑际的是一片纷杂的奇观,有黑色的群山,有一望无际的灰红色的地坪,有奇特的红色物体与小丘,有令人惊倒的直指云霄的白沙山岗,有野山羊的狂奔,还有骆驼临死时的凄凉嘶叫。深深铭刻在我记忆中的,既有痛苦,又有无比的美妙。在落日中,初次见到那王爷府精致的尖顶,翻过危险的沙丘之后,住宿在夏拉介(音译)仅有的一座附近有孤井的废弃的蒙古包里;迷路一天,未遇任何牧人。到夜间,一座喇嘛庙的辉煌灯光照亮了我们的道路,在巴申图(音译)的大草山上,我们以危险的速度一直滑行到山底。这些景象,至今栩栩如生,时而在我的脑海出现。
  在我们身后是中国人口稠密的土地和军事政治上的一片混乱。只要我们逗留在这些城镇,不管是和将领们讨论问题,或是和船民们谈话,或是参加内蒙古党部举行的宴会,就是接触到紧张的社会问题。而且,直到沙漠的边缘,我们身边有一位彬彬有礼的将军陪伴着。然后突然,和人们的一切交往,与现代世界各种问题的联系,全部中断了。我们知道,在我们前面很远的地方,将是属于另一种文明的市镇和铁路,那就是伟大的苏联。在那里,我们将再次面临被置于新的约束下的现代生活中各类问题和相互冲突的人类利益。但眼前,我们却是面对大自然原始威力的一小撮人,远远离开铁路、电报、城市甚至村落。处在两个世界之间,我们几乎失去了时间观念,甚至人们不惜牺牲生命为之奋斗的伟大斗争也显得是另一个世界里的事。我们自身的存在也变成是一种循环不断的晨、午、夜和不断呈现在面前的道路、平原、沙漠和圆丘。在所有这一切中,最鲜明的记忆,是我所从未经历过的夜晚的彻骨寒冷和日出之晨。夜晚,我坐在铺在地上的毛毯,拱着背,混身颤抖,冻得不能入睡,又累得站不起来。早晨,太阳的升起对我们来说再不是日出而作的老一套,而是真正的生命复苏,僵硬的肢体得以活动,是精力和欢乐的极大的有节奏的恢复。
  我们横越戈壁的道路是一条联结中国西北地区和蒙古首府的古代骆驼道。它在北京—张家口—乌兰巴托那条老路的西边很远的地方。这条老路目前在张作霖手中,要靠近它是不安全的。我们选择的路和张作霖部队之间隔着几百公里的沙漠和山丘,这里水井稀少,部队无法停留。地图上标出,它的前一段归内蒙古政府管辖,后一段归外蒙古政府。实际上,那里几百里路荒无人烟,居民极少,无需建立什么政权机构。
  我们一行约二十人很可能是首次靠汽车穿越戈壁这一地区的人。另一条路,北京—张家口—乌兰巴托,也是只适合冒险家而非普通旅客能走的,不过那里总还有固定的站头,可以休息过夜。有饮水,甚至也许还有简陋的“蒙古包”。但是,战争条件迫使我们要走的路是没有站头,也没有交通的。我们在宁夏(最后一个中国城市)企图打听我们会遇到些什么困难,得到的是令人迷惑不解的答复。人们告诉我们,水井是有的,但相隔多少距离则无人知晓。有人说,每隔三十公里有水。也有的说,有的水井水质不好。还有的说,一百五十公里内没有水井。事后证实,最后的说法是真的。有人说,迄今只有一辆汽车这么走过。也有人说,曾有好几辆。有人估计,到乌兰巴托需要六天,也有人估计需要六周。
  难以为这次旅行制订什么计划,也不知道该准备多少食品、汽油及其他物资。大家一致认为,将有许多艰难的“沙山”要跨越。人家告诉我们,遇到这种情况,得用骆驼来拉汽车,车轮下面要垫草席条。他们说:“在其他地方,人乘汽车。但在戈壁上,汽车得由人来背。”有关沙漠的宽度,说法大不一样,有说宽三十里,约十五公里;别的人又说有三百公里。还有的说,那是随风移动的流沙,因此我们无法预知有多宽。冯玉祥将军原先通过那条去张家口的通道和乌兰巴托取得的联系,现已中断。三个月前,他派代表到这一地区来调查能否建筑一条永久性的道路。代表报告说,由于流沙的缘故,无法建筑。我们雇请这位调查员与我们同行,为我们引路。
  面对各种不同的谣传和说法,我们决定尽量用骆驼来驮运行李,由彼得洛夫和卡莱诺夫同志负责;而汽车只装运人员、汽油、煤油和旅途中必不可少的行装。由于汽油不够,不得不将三辆卡车和一辆客车留在宁夏。在这一地区是买不到汽油的。只得买煤油作为代用品,和我们从汉口带来的汽油混合使用。煤油价有时高达每五加仑六元五角(金币),而且要有军方的特许才能购买。
  要核实整个戈壁之行的日期和每天发生的事件,必须查阅我的笔记本。但它已很难辨认。粉红色的硬封面早就撕掉,因为不时需要用它来做漏斗,往引擎里加油。许多页纸也被撕下来在途中派了各种用场。这就造成其他纸页松散。由于许多记录是在途中做的,随着汽车的颠簸,笔迹也在跳动。到夜间,在帐篷中的烛光下,或在野外手电筒的照射下,也许可以写得平稳些(但也很不舒服),但我常常是累得不想写了。
  因此,所谓记录,只不过是一两个抖动的字,有时还并到一起。下面就是例子:
  725.4 离驼道直转右,转东后北。
  725.5 过红壤山终
  732.1 进入宽100英尺的老河床脊
  734.8 突然离开峡谷,上陡峭左岸,越过许多溪谷山脊直向西。
  736.0 两小石堆标志山顶,转西北。
  上面的数码字是我们速度计上的里程数。其他所记是因为鲍罗廷要求对这段路程的情况作详细记录。此路是向导张先生发现的。有三条山谷都通向这段路。张先生都作了探查。结果,前两条无法通行。我们走的这条路是他第三次尝试后找到的。路线难认,除了凭记忆与偶然出现的圆锥形石堆外别无标志。为这段前人不知道的山路做记录是供后人参考,只适用于汽车。足有一个小时,我们的汽车的四只轮子总不是一个平面上。上坡下坡或过山脊小路时,总有一只轮子是悬空的。但是我们完成了这段旅程,尽管那辆最大的卡车不得不卸货轻装。
  笔记本中的其他记录显得更为有吸引力。“1178英里”处记有“大砂砾平原,黑色”,使我回想起那是一个宽阔的地面,可以不受任何小丘或界限的阻碍,以每小时五十英里的速度前进。在“1267英里”处又记有“四匹奇妙的黑马”,那是我们的汽车惊得四匹野生动物狂奔而去,鬃毛和尾巴在疾风中连成一线,十分壮观。记有“山中两骑手”和“右首远处的帐篷”,使我想起整个平原是何等空旷,有时除我们自己外,整天见不到一个人。
  在宁夏修理汽车花去两周,以后又因修理进展缓慢(中国工匠总是时而干活时而吞云吐雾、吸食鸦片,做做停停)一再延期,终于在九月五日一早启程。我们于四时三十分被叫醒,又冷又黑,六时上路。门将军带着警卫员陪我们,打算次日在王爷府同我们告别。
  整个上午,我们不知不觉地盘旋上坡,向阿拉善的紫色和桔红色的山壁开去。路基上到处是大石块,经常撞击汽车底盘,使驾驶发生困难。不久,我们越过万里长城,长城在此处一点也不雄伟,蜷缩在山壁之下,完全没有张家口附近那种高大的城楼和辉煌的气势。但是,回望的景色却又颇为壮观。一大片一望无际的旷野,地面硬实而平整。靠近山壁是巍然的西夏墓碑,沙土色的尖塔上刻有古文宇,塔内藏有某个王朝的遗物,西夏的统治者来自西藏,曾经据有这一地区,但后来,大约八个世纪以前,蒙古强盛起来,又将他们逐出。
  中午时分,我们抵达一所小茅屋,近旁有一口小水井,是甘肃和内蒙古的阿拉善交界的标志。值勤戌军允许我们使用这所茅屋。它比一个山壁上的洞穴大不了多少。他们还为我们烧水泡茶。门将军在路边招待我们吃饭,有冷肉,是用中国香料腌制的,装在边上用单皮条包起来的篮子里。清晨,我们越过山上的一个隘口,于是第一次看到了蒙古。望下看,是一片浩瀚的青绿色海洋,以黄沙堤岸镶边。实际上这是一片砂砾地上矮小的暗绿色灌木丛,间隔着荒芜的沙脊。为了躲开这些沙丘,我们绕着大圈走。
  不久,我们就第一次看到蒙古族人了。这是在我们驶近一处小村落和一家旅店的时候。迎面奔来了怀着极大好奇心的骑手。南边的蒙古人显然有中国的影响。和北部的蒙古人相比,他们有更多的定居区。但他们的服装色彩和待人的坦率态度和中国人大不一样。他们走过时,丰富多采的衣服使周围的景物大为增色。妇女和男子一样地骑马、走路,所不同的是妇女有高耸的精致头饰,额上也有大块镶着珠宝或银制品的饰物。有一名妇女带着六匹马向旅店驰来。我们还看到不少其他骑术娴熟的女骑手。
  中国人相互之间比较相象,而蒙古人之间的区别比较多,不仅在服装的颜色上,而且在智力上也如此。他们大多数显得落后和原始,但有的却十分敏锐,令人吃惊。不象中国人在智力上都比较接近。和中国人相比,他们比较坦率,反应也较快。当我们重施小陈发明的技俩,用以挑逗好奇的人群时,这点尤为明显。等到人群完全围住我们的汽车,身体紧靠档泥板和水箱时,我们故意全神贯注地看着水箱帽上装饰的玩具小狗,然后揿响喇叭。听起来,好象是小狗突然叫了。人群每次总是吓一跳,接着是大笑,然后议论纷纷地猜测声响来自何处。蒙古人比中国人反应快,跳得远,笑得也更响。一两个比较聪明的几乎立即就猜到声响来自车内,而不是来自小狗,中国人猜得要慢些。
  不久,我们第一次见到蒙古的白山羊,在褐色的地面上象一道道白光急促地从我们身旁逃开去。我们看到许多美景,有骆驼,有山坡上雪片似的白绵羊。这些是人口较为稠密的游牧区的生活景象。进入干旱的戈壁后,这种景象就会消失。有时我们还以为畜群是无人看管的,但随即就会发现远处有一名孤单的骑手。而且,我们还常见一大群骑手飞驰而来,使人联想起伟大的成吉思汗轻骑兵的故事。我们就这样从和煦、温暖的下午一直开车到金黄色的落日来临。阿拉善的群山在我们身后变成紫色和赤褐色,最后又消褪成清澈的蓝钢色。在我们前面的落日中,王爷府的城墙和塔楼闪闪发光。这座半中国式,半蒙古式的城楼是屹立在沙漠边上最后一个有生命的建筑。
  如此精致的小镇在全中国我还从未见过。条条溪水从进山流进村中。小溪夹岸都有绿树。受到灌溉的花圃和果园在居民区中形成层层阶梯。城垣在夕阳中划空而立,显得比令人失望的长城更为高大、神气。其实,它不过是一座小商业市镇为抵挡古代北方游牧部落入侵而修建的壁垒。两边的山顶上是羊圈,筑有高高的土墙,以保护畜群夜间免受寒风侵袭。
  我们在暮霭中进入小镇。在喇嘛庙(或佛寺)的尖塔下,身穿红袍的喇嘛悠闲自在地踱向市场。小男孩们不停地将刚纺好的驼毛线绕到一个大轮子上去,随后再将它编成鞍袋。沿街的铺子里有锻铁炉,有挂在熊熊炉火上有待抛光的铜水壶,有篮子,有适合挂在马身上的小木桶。在街头,身穿紫色、猩红色、鲜蓝色服装的骑手嘚嘚而行。市旁的桥上,两三个饮食摊生意兴隆,烧好的食品,人们一拿到手就在露天吃掉。
  我们所住的旅店是离开汉口以来最干净、最舒适的。有一所很大的外院。为了安全,我们的汽车就停在那里。内院稍小一些,四周都是最简单的中国式小房间。铺着席子的炕占据了房内大部分空间。门口有一小块硬地,可以站着洗刷或脱鞋。但席子是新的,而且干净。人人都有自己的房间。有一个很大的公用厨房,特许我们专用,也可以请当地主人代为购买和烹调食品。这里没有现成可吃的东西。但就在旅店外面的市场上,蛋、肉、蔬菜都很丰富。
  次日一早,我散步穿过市镇。只需几分钟,就走到街市尽头了。那时店门已开,炉火也已升起。绕着壁垒走一圈,很快就到达山岗的边缘,从岗顶可以俯览沙漠。通过一扇拱门,有一条棕色小道弯弯曲曲穿过一些小土墩,直到与一条宽阔的骆驼道相交。骆驼道在平野上显出一条大路的样子。我们向北穿越蒙古就将取道于此。交叉点上是最后的一层稀稀的树林,再向前,就只有沙漠中挂满沙土的蒿类灌木了。突然,在我下面的山边,响起一阵孩子的哭声。我发现,拱门下面的棕色小道上,一个受惊的小男孩在哭。看上去,他是完全迷路了。他一会儿走这边,一会儿又走那边,每转一次弯,总要爆发出一阵新的哭叫。不知道他怎么会在沙漠的边缘迷路;也拿不定是否应该下去帮助他。也许我这陌生的白脸不但不会使他感到宽慰,反会更使他害怕。他这样哭了好几分钟。突然,一个男子从山边的转角出现,抱起孩子,带他回村。对这孩子来说,这件事已经过去,并且很快就会被忘却。但对我,每次回想起,一个小小的生命迷失于如此空旷的空间显得多么的孤单无援!成了我第一次靠近沙漠时最强烈的感受。
  王爷府城墙的北头,向着一个山峰延伸,而从环城的小道上北望,可以俯视到许多光秃秃的棕色山谷。沿这条小道走一阵子,我见到了沙漠生活的另一番景象。两位年青的蒙古牧民和我相遇时正打算转向北面的山岗。他们停下来看我。我之对他们,犹如他们之对于我,是一件新奇事物。接着,我们用手势交谈起来。我才发现用手势可以交谈许多事。他们问,我和旅馆里的人是否是一伙。我答,是的。他们又说了些什么,但我听不懂。不过看脸部表情,我知道是问,我这么早到城的这边来做什么。我挥臂做了一个手势,包揽了整个大平原,特别指了指近处的山峰,说了一句我不大会说的中国话“好”,指的是这里的风景。显然,他们误以为是指近处山上的羊群。年青牧人高兴得笑了,还带几分兴奋。他告诉我,羊群是他的,而且它们确实“好”。他做的手势是拍打一只羊羔,又指指散在山上,正在啃食稀疏牧草的羊群,又回过来自豪地拍拍自己的胸膛。当我微笑表示听懂了时,他又告诉我,山上的羊圈也是他的,并请我去作客。他作了许多表示友好的手势,最后又一再指着太阳,意思是只要我愿意,可以整天整夜呆在羊圈里。我回头指指市镇,表示遗憾,然后离去。就这样,在短短一个小时内,我看到了人们在沙漠生活中最基本上的两种现象,一个迷路者面对孤独时的悲嚎,和一个人遇到另一个人时的好客之情。
  在王爷府城墙东头的终点,在山边隐隐约约有一座菜园,许多溪水流向那里,使它汲取于生机。我沿此而下重返集市,那里早就沸沸扬扬,有紫色、猩红、深红的服饰,有喇嘛们在数他们的念珠,有农民们在出售蔬菜。当我走进主街道时,一男一女双双骑马进街,都穿戴着豪华的蓝缎子袍子和桔红色腰带。观看着这一切,我走回小旅店去吃早饭了。
  

斯特朗文集(2)/(美)安娜·路易斯·斯特朗著;郭鸿等译.—北京:新华出版社,198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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