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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升官发财之道”

（美）艾格尼丝·史沫特莱；孟胜德

两个人在广州的一条街上走着。其中一个对另个人说：“跟我一起穿过大牌楼到凉棚那边去看看。” 　　“干吗要我跟你到那边凉棚里去?”另个人说道。那是七月的炎夏，热得路面都发烫，而这时他最大的愿望就是回家凉快歇息。 　　第一个人温和地笑着说：“因为到那边，朋友，你可以看到最近被暗杀的那个中国将领!” 　　虽然将军被暗杀在这个文明时代的中国决不是罕见的现象，但每起新的暗杀事件仍然会使一些人感到好奇，某些人感到害怕，成为许多人的趣谈，而使所有那些骑在工农脊背上作威作福的人不得不加以深思。 　　因此这两个人，那个怕热的和那个爱热闹的来到高大的丧葬牌楼。牌楼很大，看上去好象是为了举行婚礼而不是为了哀悼一个被暗杀者。这条道路一直通到中山大学附属医院的大院，院子里挂着几千幅对联，上面写着中国的古代诗词和至理名言。所有这些对联上的词句都是称颂已亡人的高尚道德，从輓联上的这些言词来看，似乎从来没有一个人是如此伟大，谦恭，真诚和公正的。凉棚里还悬挂着几千盏纸灯笼，也都写有这类溢美的言词。万一你想发笑或表示怀疑，两边围着草席的路上有不少士兵，有的站着，有的坐着，有的枪上还带有刺刀。 　　在那长长道路的尽头竖着一条格外精致的草席，无疑那里躺着那位被杀害的将军，四周摆着过去封建时代陪葬用的豪华的随身用品。墙上还有更多的对联，棺材上面盖着绣花的红绸，前面摆着水果和点心等供品，香烟缭绕。道士和尼姑有的跪着，有的站着不停地在诵经。一开始不愿来的那个人此刻觉得不虚此行，因为那尼姑又年轻又漂亮。虽然人们在为死者致哀，但活着的人仍然也应受到重视。 　　在这个被害将军遗体前表演的都是中国古老的封建迷信和腐朽堕落的一套。每天举着他的魂幡祝他走向另一个世界去的旅途中一路平安：有纸糊的马，房子，人力车，船，还有一辆名牌汽车，甚至连汽车牌照号码都有。当高级官员和亲友前来吊唁时还要奏乐。丧葬事宜大张旗鼓地持续了一个月之久。 　　尽管盛况空前，但也难免有人指责，例如和我们经常在一起的穷苦人。而这些批评者指出的无疑是正确的，说如果凉棚附近不设赌局半夜里听不到麻将声可能对死者更为尊敬。但这是罕见的场面，葬礼上花了很多钱。南京政府为这次丧礼电汇来二万元，广州政府也给了几千元。 　　最后抬着遗体穿过大街出殡那天，整个广州市都轰动了。的确没有人民群众沿街为他送葬，但至少也象往常那样有几千个瘦骨嶙嶙，破衣烂衫的人力车夫和其他苦力默默地站在那里看热闹。店员当然也会出来看个究竟，他们对什么事情都是爱看热闹。送葬队伍有几千人：亲戚，文武官员，警察局长，海陆空军武装队伍。大街上都是武装人员，夹在中间的是穿着白色丧服坐在高级汽车里，有武装人员警卫的高官。 　　遗体最后安放在城外黄花岗，同辛亥革命推翻满清的烈士们葬在一起。这里同一九二五年六月二十三日被外因军队打死的四十五名学生和士官生的坟墓相距不远；同为革命英勇奋斗而牺牲的其他革命者的坟墓也不远。在中国，爱国主义的格局已经变了，这个被杀害的将军居然也同烈士们安葬在一起。 　　死者是位桂系将领，桂系同中国其他派系一样，名声都不太好。不错，这个人是位知名人物，确实知名度很高。因为在过去两年里他改变了四次立场：第一次他为桂系打仗；后来被蒋介石重金收买，就改换门庭为蒋效劳；不久看到他从前的盟友可能要赢了，他又重新加入桂系；最后蒋介石给了他一个省长的官职和大量的金钱，他再次改变立场。这样的人物无疑是很出名的。他的升官发财之路终于在为蒋介石卖命时结束了。 　　六月底他来到广州谈判一些事情。在市内的军官俱乐部里参加了几次很长的会议。据说广州一个最有势力的将军计划要把他推翻，而用他自己的密友去取代广西省府主席的职位。那位已故的将军表示反对；他还提出过该省的所有赋税都要经过他的手。不过在这种会上，你搞不清楚哪是真的，哪是假的。 　　然而有件事是非常清楚，毫无疑问的：一个夜晚这位将军参加完这类会议后回到旅馆，一名他自己的贴身警卫追上一步从背后给了他一枪。虽然他一辈子都以胆小出名，而且是一个有奶便是娘的腐败堕落的人，他还是个鸦片鬼和好色之徒，光外妾就有七八个之多，他仍然认为自己是会长生不老，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他背上中了一弹后，仍能站起来追赶那个暗杀者，他从房间里一直追到旅馆宽敞的楼梯口，然后他那升官发财之路突然停止了。 　　那警卫被抓住了。据说这个将军的反对者付给那个贴身警卫一万块钱，并答应提升他为军官。那位反对者是谁始终是个谜。香港的报刊提到白崇禧的名字，他是桂系的一名主要将领，当时正在湖南作战。但另些报刊指出反对者就在广州。那暗杀者经过长期监禁后，最终被枪决了。替那位已故将军如此大张旗鼓办丧事，而且还把他埋葬在革命英雄公墓之林不免使人疑窦丛生。 　　有位批评者说在死者身上花那么多钱，是因为他的罪孽深重需要向为数众多的阎王小鬼贿赂赎罪。 　　那两个人，那爱看热闹的和那个盼望早点回家凉快歇息的议论着那位去世的将军和这桩暗杀命案。其中一个回想起捷克好兵帅克的理论，说瘦子比胖子更难以打中。但另一个列出过去两三年里被杀或被刺的文官武将的一长串名单加以反驳。确实一些瘦子躲过了子弹，但那去世的桂系将军是个瘦子，他却被击中了。不久前一个福建的瘦子将军耳朵上给子弹穿过去一个洞，而另一名福建的胖子将军则躲开了。一名广州的将军两年来一直一瘸一拐，然而他也不是个胖子。中国各地还有许多胖子官僚也被击毙或重伤，死后也举行了隆重的丧礼。 　　这两个人的讨论越来越热烈，并且进入政治经济学和相对论的领域里去了。但最终他们却回家凉快去了。 　　 （美）艾格尼丝·史沫特莱著；孟胜德译.—北京：新华出版社，1985.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