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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美)艾格尼丝·史沫特莱;梅念

  一九二一年新年的曙光初现,护国军突然回师云南,连枪都没放几下,便占领了省会昆明府,控制全省。地方上的旧官僚和军人,转过头来向新政权效忠,以便待机再起;“小皇帝”唐继尧则尽量带满收刮来的财宝,逃出省外。
  护国军的革命名声依然在人们的记忆中,中国各地的进步知识分子再一次涌向云南,协助把这一省变成共和派的基地。不过,局势已是今非昔比,朱德对于大局的发展极表怀疑。几乎全中国每一省都处在军阀部队的铁蹄下,农民的收成被践踏得一干二净,尘雾滚滚,成了一望无垠的黄土沙漠。依靠土地生活的农民,为了混一碗饭吃,成千上万地当兵去了。无政府状态、混乱和绝望一连持续了几年。北京成了军阀和外国银行家以屈辱的国土作交易的市场。孙中山不断地和这个或那个军阀结盟,企图利用军阀之间的矛盾,其结果却只是一再被人出卖。
  前途茫茫,朱德向护国军提出辞职,声称要到外国留学。同行伍的军官力劝他在新政权稳定以前,继续留职,先做警察厅长。经过多次谈话,他同意了,并派人把妻子和孩子接到任上。
  他留了下来,可是昆明勾起了他许多痛苦的回忆。漫步在宽阔清洁的街道上,青年时代的身影不断出现,好象在嘲弄自己。在这里,几年以前,因为推翻了清廷,他曾经胜利地高歌行进。在那儿,城墙的外面,就是讲武堂原址,他曾经发奋研究救国之路。还有,在这里,他曾经冲开过总督衙门的大墙,蔡锷还曾在这广场上发表过胜利演说;在那儿,就在那座大楼里,曾经筹划过推翻袁世凯的帝制。蔡锷所说的话——那句令人警惕的话,到今天似乎也可以用在自己身上了:
  “无论如何,我的日子不多了!”
  这里是在他年轻的已故领袖领导下建立起来的华丽大楼、宽阔街道和新式学校,那里则是他的年轻妻子曾经读书,或是在星期天陪他边散步、边谈论和平与进步的新中国的远景的地方。她死了,蔡锷也死了。如今,他行年三十五岁,是一个抽鸦片的军官,有一个贤慧的妻子,如果愿意的话,还可以有几房妻室。现在,他是站在个人理想和对国家所怀有的希望的废墟之上。
  为什么留下来不走呢?他问自己,结果,在孙中山先生对全国发表的新的宣言中找到了理由。孙先生说,辛亥革命只部分地实现了民族主义,而没有实现他的另外两个主义——民权主义和民生主义。孙先生说,新生的广东省将要成为培植三民主义的土壤,不久就可以根深叶茂,向长江和黄河流域发展。
  是谁曾经向他问到关于解救中国的问题?对了,是席老先生问他,中国在一九〇〇年义和团起事那一年,是不是比前几十年——那时屡次被一个、充其量也不过是两个外来的强国所打败——强了一些呢。一九〇〇年的中国已经比前半世纪弱得多了,可是现在,二十一年后,每一个帝国主义国家都染指北京政府,并且各有其扶植的军阀作走狗。
  云南能象一九一五——一九一六年那样拯救共和国吗?这个或那个曾经多年来舔吮“云南小皇帝”唐继尧大皮靴的将军,能够坚贞不渝地效忠共和国吗?不能够,朱将军对自己说。
  一九二一年五月来到了,孙中山先生的号召又为朱德的滞留提供了新的理由。在孙先生的号召下,共和国非常国会在广州举行了,并且选举孙先生为临时大总统。在一项激烈的声明中,孙先生宣布新政府将要铲除军阀,用军事力量来统一全国,并砸碎近一个世纪以来桎梏着中国主权的不平等条约的枷锁。还传说孙先生要和苏联携手。
  到了秋天,朱将军安排好出国的最后步骤。他买了一种据说能够戒烟的广东草药,决心立即服用。他把积蓄中的一万元存到一家法国人办的银行,以便他的妻儿在手中拮据时可救燃眉之急。
  转眼就到了一九二二年年初,滇军接到孙中山先生的命令,为了打倒军阀和帝国主义,向东进军。留在昆明的只是一些老弱残兵。
  两三个星期过去了,滇军主力部队开向远方,混乱又笼罩着昆明。“小皇帝”唐继尧率领地方民团和土匪重新向昆明进军,当年在他手下的官员和军人们,耳边厢又听得银元的响声,他们伸出手去,开始接应。知识分子有的外逃,有的隐匿起来,朱德也把妻儿托付给一个准备逃往四川的朋友的家里。
  争夺昆明府的战斗,几乎是不发一枪就定了大局。指挥地方部队作战的新督军,被抓起来砍了头。朱德连忙带着准备前往欧洲的旅费,身佩枪支,骑着他那匹著名的战马,连同十九位国民党领导人,率领骑兵队伍,突破西门,直奔昆明西面的楚雄,从那里就可以南下,踏上前往缅甸的公路。这二十个领导人中包括蔡锷的老同志、老革命党人罗佩金将军。
  策马良久,这一群流亡者来到一个村子,在这里听说楚雄驻军司令华封歌将军刚刚宣布倒向他的老主人——“小皇帝”。
  罗佩金将军对这消息嗤之以鼻。他说,华封歌是他的老朋友,而且曾是他的部下。他一定会念在旧友情份,放大家过去转赴缅甸。
  不行!其他人叫了起来。封建时代的友情早已消失在银元的丁当声里了,华封歌是个见钱眼开的人,一定会把最后一个老朋友出卖给唐继尧以换取高官厚禄。不应该相信这反复无常的家伙,而应该立即掉头向北,沿着长江上游金沙江的旧商路,穿过西康和四川西部,逃往沿海。到了上海,他们就可以去广州和孙中山会合。
  罗佩金却认为北路是死路一条,表示反对。他认为一路之上,山荒岭恶,又有少数民族和盗匪出没;而且现在统治四川的新军阀,正是当年曾和滇军大战的刘湘和杨森。
  议论难决,全体分裂为二。罗佩金带着几名卫兵直奔楚雄,其他人则北上进入深山。走北路的这些人在四个月后到达四川时,听到了他们这个老同志的最后遭遇。楚雄的华封歌果然不以友情义气为重来保护旧友,反而将罗佩金将军抓住。解送给“小皇帝”。唐继尧当即在昆明街头,把他同其他几百名俘虏一同问斩①。唐继尧为了大捕革命党人,还曾重金悬赏,一时有许多人被搜出解交给他。昆明在几个星期之内是一片恐怖与残杀的景象。屠杀所造成的破坏是如此深重,以致全省的文化活动在数十年内都难以复苏。
  和多年的同志分手以后,朱将军一行一路策马行进,穿过滇北的穷山恶水。罗佩金到楚雄请求保护时,曾说出关于北路一行的路线,华封歌果然又派一个骑兵营前来追击,而且出大笔赏金捉拿他们。
  一场追踪战就此展开。流亡者夜晚露宿,天色方曙便又登程,直到黑夜再次降临。奔波多日,终于来到金沙江边,但没有船可以渡他们入西康,从而摆脱后面的追踪者。于是,一行分成两批人,四下搜索船只,他们攀上崎岖的羊肠小道,下面就是夹杂着冰凌的激流,在深不可测的黑渊中汹涌而过。
  朱德这一批人首先发现渡船,他们一边派卫兵去指引另一批人,一边渡过河去。其他人也到了,开始渡河。六名长官和几个卫兵刚刚过河,敌人的骑兵突然来到,剩下的人作了几分钟绝望的拚杀,不是被打死,就是被俘虏。
  第一批人进入了西康省,可是敌人也渡过河去,继续追击。这个地区已在大土匪头子禄国藩的控制之下,他这小王国从江岸一直伸到北边的会理,骑马也要五六天的路程。这批流亡者几乎立刻就和禄国藩的边防卫队相遇,他们说明自己正在逃难,想见见他们的头子。边防卫队在自己的领域内行事非常细心,先让他们派几个弟兄和禄国藩商谈,其他人随后缓行。边防卫队则负责驱走跟踪的敌军。
  两天后,流亡者一行看到北面有一支骑队绝尘而至,不多久,已可以看清骑马的人当中有自己的弟兄,于是下马迎候。队伍靠近后,其中一个短小精悍、三十多岁的汉子,下马走了过来。朱德一行人内心里疑惧和希望交织在一起。那汉子按照旧礼表示欢迎之意后,随即说明自己就是禄国藩,将来迎接远客。
  朱将军猜测这汉子可能和自己一样,也是哥老会弟兄,在寒暄致意的时候,便按照无论什么地方都可以了解彼此是结盟弟兄的办法,说了几句话和做了几个手势。禄国藩的两眼一阵闪亮,也按照规矩回礼,经过这一瞬间,这批流亡者是更加安全了。
  为了感谢主人的礼遇,流亡者当即向禄国藩赠送几支步枪,禄国藩敬谢,直到对方再三相赠,证明并不是客套,才收下。他于是带领他们到他的山寨,下令杀猪宰羊,大摆宴席,有几百人作陪。禄国藩穿行其间,其风度宛如一个达官显贵。
  流亡者一行在这里盘桓了十天,等候裁制便装,以便扮做商人,穿过敌区。
  朱将军提到禄国藩,对他深表同情。他是一个不识字的农民,受到描写中国农民反抗封建专制的斗争的《水浒传》(此书的英文译本叫做《四海之内皆兄弟》的影响。辛亥革命前和革命期间,他和其他哥老会弟兄与共和派同盟会失掉了联络。待革命爆发,他们赶走地主,没收和分配了土地。他精力充沛,有领导和组织才能。他把农民组织成一支队伍,到一九二二年,已有五千人马,而且很奇怪,还有几个*(左亻右罗)*(左亻右罗)族人。地主和四川军阀都把他称为可恶的土匪头子。
  “他的确是一个土匪,”朱将军说。“每逢没有收成或收成不好的时候,他就打进富裕的城市,劫富济贫。比起军阀来,他应该算是正直清白的公民。土匪毕竟是一个阶级的概念。如果成功了,可以建立王国,子孙会变成王公贵族。
  “在辛亥革命失败后的动乱中,禄国藩看到和听到许多奇怪的事情。不少人逃到他那里避难,他则保护他们。他尽力模仿民间故事里那些赫赫有名、为人崇拜的土匪头子。一九二二年,四川军阀对他施加压力,想把他赶出他控制的地区。但他冲退了他们的多次进攻。
  “我们交了朋友,促膝畅谈中国现状。他是一个理解力很强的人,问了我许多许多问题,并且希望我留在那里,为他出谋划策。我说明留学外国的决心,他听了很为惆怅。出发的时候,我把自己最心爱的东西——自动手枪和高头大马都留下送给他。我只收下他送的一匹山地小马,以便登程。我还把妻子在南溪的住址告诉他,并邀请他在外出或是避难的时候,把那里当作自己的家。
  “出发那天,他策马送了好几里路,然后又派一队卫兵护卫我们一直到离会理一里地的地方,那儿就是他的边界。其后几个月,我到了上海,接到妻子的信,提及禄国藩曾派人到南溪,送还我的马匹,并探询我平安否。一年以后,我到了德国,妻子写信给我说,禄国藩自己到过南溪一次,打算劝我同他一道到他那里去,听说我以出国,懊悔不已。我妻子一家待他如上宾。又过了一年,我看到国内报纸说,他已经被四川军阀刘湘的侄子打死,他控制的地区也被侵占了。我难过了很久,因为禄国藩要比他的敌人善良得多啊!”
  离开禄国藩的地区后,朱德和他的同志们化了名,作为商人带着武装护卫行进,因为通过这类危险地区,护卫是很必要的。翻越了白雪皑皑的大山,他们又渡过奔腾咆哮的大渡河;六十年前,石达开率领的太平军就是在这里覆灭的。朱将军这次穿过这一地带,对于十三年后他率领中国红军通过这里,起了很大的作用。
  到了雅安境内,一行转向东行,进入四川。正是在雅安,朱德吸了最后一次鸦片。每天早晚,他十分认真地服用几个月前买来作戒烟用的广东草药所煎成的汤药。但这也是一段折磨人的日子。在戒烟期间,他晚上睡不着觉,因此,白天体力很弱,精疲力竭,在马鞍上难以支撑。这是一场很艰难的战斗。到了五月中旬,一行人到达他妻子在南溪的家。他苦于失眠,经常深夜推被而起,在屋内踯躅或看书。不过他已经是向着胜利迈进了。
  四川军阀暗探很多,已经知道他们的行踪,但出乎他们意料之外,并没有动手抓人。他的妻子和老朋友们诉说了他们的被俘同志在昆明的悲惨下场后,又说明四川军阀现在正谋扎根立业,甚至想录用素有经验的军人。朱德打算留下和妻儿盘桓几天,其他人则立刻坐船前往沿海。他儿子现在已是个皮肤黝黑,终日不停嘴的小家伙,刚满六岁,简直就是他爸爸的袖珍版,欢欢乐乐,最喜欢坐在爸爸膝头上念妈妈教他的字。
  “苦——力,”孩子满怀信心地念道。“苦——你看吧。就象个小老头的脸——满脸皱纹,这个人多难过,日子多苦。”
  朱德正准备动身去沿海,接到霸占川东的军阀杨森的电报。杨森邀他“念在旧交”到重庆去作客。
  朱德回电接受邀请,就告别妻儿。此后他从未再见过他们。十三年后他们被西南的军阀谋害了。
  一九二二年六月初,正是端阳节,朱将军的船只在重庆靠岸,杨森从卫队堆里走出来,亲亲热热地欢迎,好象他们的友情中从来没有过阴影。刘湘刚刚从成都来,参加一次秘密军事会议;开的是什么会,朱德连问都不问。可是,不问也能明白。国内其他地方的战争已经打了几个月。孙中山先生征讨军阀的攻势已经失败。滇军也参加了这次讨伐。当孙中山在前线的时候,留在广州的广东省长接受了香港英国银行家的贿赂,发动政变。孙夫人宋庆龄逃到上海,孙先生不久也跟她会合。
  革命运动再告失败,英帝国主义的打手吴佩孚就变成了北京和中国大部分地区的主人。朱将军不必打听,便知道四川军阀已经和吴佩孚沆瀣一气,事实上,他们绝不会以真心对任何人。他还知道他们彼此之间也各怀鬼胎,打算一旦自己的力量强大起来,便干掉对方,占领整个四川。
  朱将军很不愿意提到在重庆这一星期的事,说得虽然简单,却很象中世纪的故事书上显现出来的场面。宴席和麻将牌接连不断,歌女、刺耳的琴声、满溢的烈酒,一切都笼罩在鸦片云雾之中。
  觥筹交错之中,三个人好象封建诸侯一般,谈起大局。提到过去的战事,彼此回忆起什么时候曾经有过什么样的事,赞扬对方用兵如神,又为自己谦逊不已。没有一个字提到象秋风落叶一般跌倒下去的士兵,没有一个字提到受苦受难的农民和被双方铁骑践踏了的农作物。更重要的是,完全没有提到孙中山和中国的前途。
  不出朱德所料,杨森邀他入幕。杨森实在不理解,为什么一个年已三十六岁的败军之将,既无家产,显然又无前途,竟对此加以拒绝。
  “为什么拒绝呢?”我问朱将军。
  “我既没老,也没那么堕落!”他答道。
  “那又何必去重庆呢?”我又追问下去,因为我还没有认识到封建关系和封建影响的蜘蛛网是怎样缠绕着他的全部生活的。我更无法充分了解这个一度是贫农,又曾显赫一时、拥有权力和声望的人,心中是如何的混乱。
  朱将军咧着嘴苦笑地解释说,如果不接受杨森的邀请,他和全家人都有生命危险。他还心怀好奇,想看看这个曾经是革命党的人到底变成什么样子了。还有一个原因是无可否认的:他的一只脚虽然已经伸出去寻找未来的立足点,另一只脚则还留在旧秩序里。
  他对主人们说明,正想去欧洲留学,寻找新生活,他们笑了一笑;刘湘问道,何必浪费时间和金钱,到峨眉山休息休息不就够了?
  想起这件事,朱将军的讥讽的才智出现了:
  “你应该知道,失败了的军阀政客总爱找个类似峨眉山的名山去韬光养晦,他们住在寺庙里,为的是使人觉得他忠诚爱国,饱学博才,以期卷土重来。他们还要写诗寄意,表示修身养性。不会写诗的人,也要雇几个失意的墨客代为捉笔。有时,他们还不惜长途跋涉,祭扫祖茔,以示孝行。似乎暂时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
  “我还是对杨森申明,打算到外国留学。他向我保证,回国以后,一定虚席以待。一个星期之后,我便到了上海。”
  ① 华封歌没收了罗佩金卫队的枪支。罗佩金逃往华坪。唐继尧指使土匪追捕罗佩金,在苴却的双金坡把他处死。——校注
  

史沫特莱文集(3)/(美)艾格尼丝·史沫特莱著;梅念译.—北京:新华出版社,1985.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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