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现在的位置：首页 > 边区著名国际友人 > 艾格尼丝·史沫特莱 > 个人著述

第二十六章

（美）艾格尼丝·史沫特莱；梅念

一九三〇年十月底，第一次大“围剿”开始了，上海和中国各大城市的赞美声高入云霄。刚刚打垮北方对手的蒋介石是当时的英雄。此刻，他又派出十万部队，来进攻江西的“赤匪”。 　　共产主义是中国的一支反帝反封建的不妥协的力量，也是唯一的一支组织起来的力量，其成员用事实证明，他们愿为主义而献身。 　　这种人是危险的，但是现在力量还弱，只要及时攻击，还能消灭。现在，时机已到，而且是左券在手了。在江西的共产党不过是一些农民和工人，最低贱的人。全世界谁不知道，中国农民从不过问谁来统治他们，只要让他们耕种脚底下那几分地，就心满意足了。 　　国民党报纸和它的外国同行喧嚣一时。前者得意洋洋，报道了军队向红军进击的详情，甚至连进军的路线都发表了。可是一个字也没有提到红军，更没有提到朱德和毛泽东；据这些报纸说，他们的部队已经被连传捷报的国民党军赶出吉安。红军仅仅剩了些“残匪”，不久就可以包围消灭。 　　在江西那边，朱德、毛泽东和他们的同志们仔细地研究着国民党报纸，朱将军还在国民党引以自豪的报道上详加圈注。红军还没有电台，然而通讯和情报工作已经大有进步，国民党军方的新闻报道本身也泄漏了不少。上海那方面还没有消息来，但是朱德和毛泽东已经派人到上海去反对共产党中央委员会的李立三路线。不管结论如何，他们深信自己是正确的。 　　十月中旬，朱德、毛泽东和他们的同志们在吉安以北彭德怀的司令部举行军事会议。他们在会上决定撤出吉安，因为面对着多出一倍的敌人来防守吉安，必定招受损失，实在无此必要。他们把四万名主力部队撤入巩固的苏区，在那里可以得到人民的全面帮助。这一地区北到东固山区根据地，南迄广昌，正如朱将军所说的，“可以选择自己的战场，迅速集结，突袭，再分散、包围、进攻，把前来围剿我们的敌军，一师接一师地各个击破。” 　　在为时四个月的整个战役中，朱将军只挑选了一场战斗来说明红军是怎样作战的。毛泽东在后来写他的军事教材《中国革命战争的战略问题》的时候，一定也想到了这场战斗。他写道： 　　战争历史中有在连战皆捷之后吃了一个败仗以至全功尽弃的，有在吃了许多次败仗之后打了一个胜仗因而开展了新局面的。① 　　这一场打垮国民党全部攻势的战斗是在一九三〇年十二月底进行的，敌军是张辉瓒亲自指挥的第十八师。张辉瓒的另外两个师是第二十八师和第五十师，这三个师是国民党军队的支柱，兵员充足，正规化，全部是精良的外国装备，还有极好的补给。 　　在叙述这场决定性战斗之前，朱将军把话题岔开，谈起红军内部的一次背叛事件，这事件几乎使局势变得有利于敌人方面。他说，在战斗方酣的时候，一个地主的儿子刘迪藻率领由东固农民组成的红军第二十军哗变。当时，红军尽管在吉安缴获了AB团的文件，证明东固至少有一户地主家庭与国民党特务机构有关系，还是派刘迪藻在吉安附近抵御福建敌军。 　　刘迪藻和李文林乃是李立三路线的坚决执行者，而朱德和毛泽东正与这条路线进行斗争。李文林是东固—兴国地区的政委，曾有资料证明他家与AB团有关系。至于李立三路线和AB团在何时何地发生的关系，这些人如何和何时从李立三路线转移到AB团，朱德和他的同志们到后来才搞清楚。尽管情况复杂曲折，朱将军断定，地主要复辟乃是红军第二十军哗变的真正原因。 　　刘迪藻和李文林当然不敢向农民组成的部队暴露自己的真正动机。他们因此硬说朱德是“第二个蒋介石”，说毛泽东是出卖共产党的“党皇帝”。他们的煽动造成了预期的哗变，并且杀害了许多在东固地区的共产党领导人。他们投奔到吉安以西的国民党区域，在那里建立自己的小共产党，发出一些前后矛盾的宣言。在这些宣言里，忽然把朱德誉为品质高贵，把毛泽东贬为叛逆；在另一个宣言里，却又大捧毛泽东，而大骂朱德。 　　朱将军说，不论他怎样伪装，红军是用事实来判断一切的。事实很清楚：国民党军队对这批叛徒丝毫不采取行动。最后，东固农民也觉悟到这一点，逐渐逃亡，归附红军。红军收留下来，重新组织，重新教育。 　　这次叛变给予国民党第十九路军以可乘之机，占领了兴国，张辉瓒的第二十八师占领了东固。东固的游击队和人民曾经奋起战斗，可是村子终于被毁，数百人遇害。后来，他们向东撤走，投到红军主力部队。 　　这就是朱德、毛泽东和他们的部下决定打一场决定性的仗，歼灭张辉瓒的第十八师时的局势。 　　朱德把进行这场战斗的战场画了一张草图。他标明敌军司令部和阵地的位置，也标明了他自己的司令部、第一线部队、预备部队、战地医院和俘虏收容所的位置；他还注明了红军的辅助部队——民兵的位置。他们可以袭击敌军的小股部队和运输队，也可以输送红军的补给，运送战场上的伤兵。 　　朱德和毛泽东的司令部位于一个山坡的小村里，离张辉瓒司令部所在地的龙冈不过四英里。张辉瓒的第二十八师分散在东固山区，刚好在他们东面；他的第五十师则在东北方的源头。彭德怀的红军第三军团部署在龙冈、第二十八师、第五十师之间，打击增援。南面和东南面则有国民党第十九路军的部队，只有快速行军一天的路程。 　　朱将军说，红军的联络非常紧密，他的司令部里的几名传令兵都是农民小伙子，迅速灵敏。十二月二十九日早晨八点钟，他和毛泽东发布了战斗的详细命令，准备在第二天拂晓打响。这些命令分发到各主力部队和预备部队，连有关“政治动员”的工作都指示得清清楚楚。在“政治动员”会议上，军事指挥员要把战斗计划以及已经知道的敌人兵力、部署、装备和士气详细说明，政治委员则要把这一仗对整个战役和整个革命运动的意义解释清楚。 　　朱将军在命令中提到一点，要求所有红军部队保持密切联系，交换敌情，特别注意缴获医疗物资，以及保全“每一架缴获的无线电报机”。 　　十二月三十日拂晓，战斗打响了，林彪和黄公略的部队先攻龙冈，把第十八师从龙冈吸引出来，然后佯作败退，直到敌军深入之后，才予以各个击破。黄公略的部队都是赣西北的农民和矿工，张辉瓒的三个师曾在那里烧过成千上百的村庄，把凡是有子弟参加红军的家庭满门抄斩。黄公略的部队因此是满腔仇恨奔赴战场的。朱将军说，这些部队“就在我们司令部门前激战，敌人的机关枪弹不时落在我们的墙上”。 　　战事达到高潮时，张辉瓒下令他的第五十师增援第十八师，“可是我们马上就占领了他的电台。”第五十师开了过来，却很久接不到电台上的指令，所以到了源头遇到彭德怀的部队，便又缩了回去。在东固的第二十八师一动都没动，第十九路军也是如此。 　　打到中午，第十八师死了上千人，其他九千人全被俘获、缴械。张辉瓒和他的参谋部以及全体指挥官都在被俘之列。战利品包括八千支步枪、轻重机关枪、迫击炮和其他小炮，第十八师的宝贵电台——还有电务人员，以及战地电话、医疗器材、马匹和大批口粮。整整三个师的现款也缴获了。 　　“我们立刻开了一次俘虏大会，”朱将军说，“向他们说明我们为什么打仗，凡是愿意参加过来的，都可以参加。有三千人参加了过来，其余的每人发了三块钱，让他们回家。” 　　敌人占有火力和补给的优势，“而我们的优势则是信心、士气和运动迅速。”朱将军说，这就说明了这场速决战的胜利以及敌军全部攻势随即垮台的真正原因。这不能说成事出意外，因为双方已经交手两个多月，第十八师应该预料到有此一着。 　　朱将军说，还有，“白军”——他跟红军、老百姓一样，都这样称呼国民党部队——是在苏区里，苏区的人都把它当做誓不两立的敌人。胜利的另外一个原因是心理上的。“敌人真相信了自己的宣传，认为我们是土匪——土匪还不是一打就垮?” 　　张辉瓒被俘之后，朱德将军马上把他找来谈话，这场面很富戏剧性。这个被俘的将军，身穿笔挺的卡叽军服，带着全副军章，足登黑得发亮的长筒皮靴，被解到朱德的司令部。他在司令部里看到的却是一些又瘦、又脏、类似苦力的人。朱将军用冷峻和坚定的声调说道，很明显，“他真相信我们是毫无水平的土匪，他另外那两师人就会把我们打败，他自己也可以重新获释。 　　“全军覆灭以致被俘这件事虽然吓住了他，可是他依然妄自尊大，还想骗人。这家伙是个大胖子，他的司令部里堆满了各式各样的贵重物品，虽然有匹马，却宁愿坐轿子让人抬来抬去。” 　　张辉瓒傲慢地问道：“出多少钱就放我?”朱将军郑重地回答说：“我不是做生意的。我们要在你自己的部队面前，以及我们的一支被你在赣西北清剿过全家的部队面前公审你。”这个被俘将军的气焰立刻就被压了下来。 　　朱将军说道，“我们打算成立一所红军学院，我问他愿不愿去教课。他说愿意，可是我看得出来，他在拖延时间——还以为他那两个师能救他。我问他，我们下一着应该攻击白军哪个部队。我本来用不着问他，因为我们的部队已经去进攻他的第五十师了，可是我要试试这个人的人品。他建议我们去攻第十九路军，甚至把第十九路军的情报都说个清楚，跟我们得到的情报完全相符。他出卖了自己的人，还以为可以骗过我们。 　　“为了要让他看看我们怎样打垮他的另外两个师，”朱将军在红军于二十四小时之内粉碎第五十师的时候，就把他和他的下属都带在身边。红军接着又进攻在东固的第十八师。第十八师闻风逃遁。这时，第十九路军也撤出了兴国，一直缩到老家广东省境才敢停脚。 　　在打垮第十八师后的三个星期内，敌军在红军的闪电攻击之下崩溃了，第一次围剿于是毫无光彩地结束。张辉瓒和他的僚属在一个三千人的大会上受到公审，到会的有他自己的部队，东固的老百姓和家在赣西北惨遭烧杀的黄公路的部队。朱将军说，到这时候，张辉瓒的嚣张变成了恐惧。他和他的僚属被判死刑，由那些家人遭受屠杀的战士执行。 　　几个星期之后，共产党中央委员会从上海派来的通讯员来到朱将军的指挥所。他送来一封信件，要求释放张辉瓒，蒋介石的交换条件是释放大批政治犯，并愿付二十万现款。 　　“我们对杀了他很感后悔，”朱将军说道。“倒不是因为那笔钱，而是因为蒋介石对此进行了报复，杀害了我们许多在狱中的同志。” 　　红军大捷的消息的确震慑了国民党和它的外国后台老板，他们于是在国民党统治区内进行恐怖屠杀，蒋介石在一九三〇年年底自任为南京政权的教育部长，并且发表宣言，对于学生“深信共产主义”表示“痛心”，他认为学生开会、散传单，甚至“反对大学校长，就等于反对政府”。蒋介石宣称，他“不惜枪毙学生”，而且果真实行了。 　　五所大学关了门，上海有大批学生秘密被捕，从此不知下落，上海报纸用寥寥数语报道说，国立北京大学有六十名学生，天津有十几名学生，广州、长沙和汉口各有十几名学生被捕。 　　一九三一年二月，国民党在南昌发行的反共月刊上发表了一篇某国民党高级官员访问记，他说道： 　　关于解决赤匪问题，政府如果找不到比目前使用的更好的办法，就将被迫隔离这些地区，施放毒气，一人不留。凡是从十岁到六十岁的人，不论是男是女还是儿童，不是共匪间谍，就是红军。 　　① 见《毛泽东选集》一卷本，第一六〇页。 　　 史沫特莱文集（3）/（美）艾格尼丝·史沫特莱著；梅念译.—北京：新华出版社，1985.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