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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美）艾格尼丝·史沫特莱；梅念

远望春光镇日阴， 　　太行高耸气森森。 　　忠肝不洒中原泪， 　　壮志坚持北伐心。 　　百战新师惊贼胆， 　　三年苦斗献吾身。 　　从来燕赵多豪杰， 　　驱逐倭儿共一樽。 　　——朱 德 　　蒋介石及其一行于一九三六年十二月七日①到西安召开剿共会议，他自己下榻于城外临潼华清池，随员则住在城内西京招待所。用朱德的话来说，当时的形势对我们“在政治上是有利的”。 　　在发动另一次大规模剿共战役之前，蒋介石必须首先控制住东北军，而东北军下了决心，非日本人不打。为了改变这种“叛逆”的倾向，蒋介石认定应当先亲自解决这个远处西北的副总司令——少帅张学良。多年以来，张学良周围都是些青年人，他们给他灌输了许多有关民主以及必须把日本人赶出中国领土的“危险思想”。 　　张学良及其部下准备了对付蒋介石的办法。他们不愿意恢复内战，而是拟定了一项全中国军队组成统一战线联合抗日的计划。他们的方案包括给予中国人民以民权，取消一切限制抗日运动的法律，释放政治犯，实现孙中山的遗嘱，成立由各党派和团体组成的政府。 　　蒋介石非但不召集大会提出和讨论这个方案，反而单独分别召见东北军的高级将领，说是只要推翻张学良和领导军队打共产党，他可以保证他们升官发财。 　　他只说动了一个人——这个将军立刻被一名青年东北军官刺杀了。其他的人则提醒蒋介石，日本人占领了东北军人的老家，杀害了他们的全家，东北军因此只愿抗日，而不愿打自己的同胞。但蒋介石仍然顽固不化。 　　为此，在十二月十二日黎明时分，张学良的部队开始行动了。蒋介石的特务机关和国民党党部以及陕西省主席邵力子的寓所被围，其中所有的人都遭拘捕。蒋介石的随员居住的西京招待所也被冲进，东北军把他们从床上拉起来，装进大卡车里，开到张学良的司令部。 　　西安响起了炮声和枪声，一名青年东北军官率领部队赶到临潼，打死了蒋介石的侄子——全国人民所痛恨的法西斯分子之一，还打死了他的一批卫兵。蒋介石穿着睡衣就跑了，然而还是被抓到手，带往西安去见张学良和杨虎城。他们对蒋介石保证说，只是把他暂时扣留一下，以便让他听取和讨论西北各军队的抗日要求。 　　在西北的东北军一致行动，把蒋介石为打内战而储备好的军火、大米和被服站都接收过去。同时，红军主力部队开到离西安只有几英里的地方，从东到西，在陕西省布置了一条警卫线，朱德和毛泽东则在陕北的延安建立了司令部。 　　蒋介石“被劫持”——国民觉和外国人把这次拘留称之为“被劫持”——三天之后，西安成立了一个新的军事委员会，包括红军在内的一切抗日的军队，都被邀派出代表。张学良那时在西安机场扣下二十五架准备在剿共战役中使用的轰炸机和战斗机，并派出一架去接红军代表参加会议。红军总代表周恩来于是参加了这次强使蒋介石出席的会议。 　　“西安事变”的全部经过从未公开过，后来用蒋介石的名义发表的那本书也没有说明实况。尽管事后否认，但蒋介石当时同意停止内战——由于“西安事变”发生，内战事实上已停止了，同时开始跟共产党谈判成立抗日民族统一战线。 　　蒋介石被扣的消息使得全世界的反动派都行动起来。在东北和华北的日本将领立刻在天津举行秘密军事会议，毫无疑问，是在研究是否已经到了全面占领中国的时机。墨索里尼的女儿——她的丈夫曾作过驻华公使——拍发了一封狂妄的电报给张学良，要求释放蒋介石；美国、英国和法国外交官员纷纷给他们的政府发报。在中国的美国和国民党广播员居然说朱德将军已在西安，西安城头悬起了红旗，红军正在屠杀掳掠，并且在北城奸淫毫无抵抗能力的妇女。 　　蒋介石之获释，是由于他亲口答应了准备抗日、保卫中国。为了证明自己的“诚意”，张学良在十二月二十五日释放蒋介石，并且跟他一同飞回南京。在那里张学良却受到军法审判，被判处监禁，可是又立即获得“特赦”，释放出狱。蒋介石认为张学良敢于冒犯自己，其罪难赦，又将他拘捕，押在浙江自己的老家。从那一天起，张学良就成了蒋介石的私人囚犯。 　　在蒋介石获释的时候，历尽千辛万苦的民族统一战线的组织工作终于开始了。可是张学良再度被扣的消息打击了东北军，蒋介石不久也采取了分化瓦解的办法，将它们分调各地，其中有几师人参加了共产党。一月中旬，极右的将领胡宗南接管西安，爱国者闻讯东奔西逃，有的投到红军，有的回到他们当初的活动地点——华北，继续战斗。 　　延安至此成了全国抗日运动的中心。工人、学生、教授、教员和文化领袖组成的人流，开始涌往陕北。为了避开采取敌视行动的国民党军队，他们不得不绕路前往。国民党那时还在说，“日本不过是皮肤病，而共产党乃是心脏病。” 　　朱将军、毛泽东和他们的参谋人员在延安几乎接连不断地开会。一九三七年二月，正是周恩来率领共产党代表团前往南京的时候，朱德和毛泽东代表红军和共产党，给当时正在南京开会的国民党中央委员会拍发了一封长电，要求组织民族统一战线，如果国民党在全国各地实行民主改革，他们可以作重要让步。电报说，如果统一战线能够成立，如果军事委员会能够对全国军队一视同仁，红军愿意改换番号，接受军事委员会的领导。为了把全国各阶层都吸收在抗日行列中，他们提出停止没收地主的土地，把西北苏区改组成特区，由共产党管理，但受中央政府指导。他们宣布了在特区完全执行孙中山的主义和政策的愿望。 　　作为这些让步的交换条件，共产党和红军要求国民党早日恢复公民权利，把这种值得人们为之斗争甚至于战死的权利给予群众。他们还应该释放一切政治犯，给予人民以组织并武装自己进行抗日斗争的权利。② 　　然而，过了好几个月之后，统一战线才真正开始建立。国民党把共产党的这些建议当作投降的表示，打算利用它摧毁红军，因此，坚持红军的七个师必须有四个师解散，另外三个师组成一个军，军官由国民党任命。共产党反对解散任何部队，建议在红军和国民党军队之间，进行兄弟般的交换军官工作——这个建议一经提出，国民党大感棘手，连这个问题都不敢再提了。 　　跟我谈起国民党所耍的手腕，朱将军指出： 　　“如果接受国民党的建议，我们的军队就等于垮了，而抗日工作也就完全解体，蒋介石及其一帮人并没有真想抗日，可是蒋介石自己也明白，如果不抗日的话，他就要被我们的军队、其他抗日军队和中国人民赶出历史舞台。我们也许不得不接受三师人或四师人的津贴和军火，然而我们绝不能解散另外四个师，因为对日战争眼看就要开始，全国人力物力应该全体动员起来争取胜利。国民党拒绝拨给任何口径的新枪炮，也拒绝拨付被服和药品，我们顶多能拿到三个师的旧军火和军饷。 　　“可是，战争开始以后，我们的部队全部上了前线。我们要象过去一样，在老百姓中间扎根，并且动员、训练、武装和教育他们。我们要生存下去进行战斗。” 　　这次谈话之后不久，国民党派出一个军事代表团到西北视察红军，最后来到延安；我在胡宗南接管西安时，到了延安。 　　国民党军事代表团在延安逗留了一个星期，我看到朱将军以主人身分，招待那些跟他打过十年仗的将军和校官。他一反我所熟知的率直纯朴的军人作风，也搬出来旧的一套社交礼仪，不过，并没有任何虚假和奉承。在他那从容的态度里，贯串着威严、庄重和自信。在第一次欢迎国民党军官的早餐会上——我也在场——他用这样一番发乎内心的话表示欢迎： 　　“这是一个历史性时机，从此，牺牲了千百万中国儿女的十年内战结束了。如果民族统一战线能在几年前建立起来，中国的火力和物力就可以获得保全，我们的领土也不会丢失，我们今天就能够以对等的立场来和日本打交道。 　　“中国现在正进入一个新纪元，红军和共产党愿尽一切力量来巩固和维持统一战线，以便进行国家和民族生死存亡的战争。 　　“有些人到现在还说中国太弱，不能与日本作战。事实并非如此。我们能够在战争进行之中动员、训练和武装自己的人民。红军的历史已经证明了这一点。我们并不怕中国人民。我们的人民是善良的人民，只要给他们讲解清楚抗战的原因和目的并改善他们的生活就行了。” 　　我向朱将军问起红军部队对于统一战线看法如何，他极为坦率地说道： 　　“我们的部队都是工人和农民。他们并不是有知识有文化的人。他们的思想就是红军的思想。既然是农民和工人，他们这一辈子深恨地主和军阀。他们过去是很会干活的；可是现在大家都想去打日本帝国主义，再叫他们去干活，就难办了。为了重新训练他们，我们召集了千百名干部到延安，在抗大(红军军事学校)上特别训练课程，学习统一战线的原则和战术。学习完毕，他们就要回到部队，别人再来受训。我们的队伍一定要成为执行统一战线政策的模范。 　　“到目前为止，红军的纪律是：‘我们是工农子弟，工农的利益就是我们的利益。’现在我们应该说，‘我们是中国人民的儿女，国家的利益就是我们的利益。’我们一定要对部队讲清楚，如果中国成了日本的殖民地，那么，国民党和共产党就都没有存在的余地，全国人民都将变成奴隶。我们必须把眼光放在最后的目标上，不要被来自右边的阴谋和敌视以及来自左边的幼稚病所左右。”  　　成千上万的青年不断地从全国各地涌向延安。为了安置他们，新学校陆续出现。陕北公学、鲁迅艺术学院和在西安附近红军前线的一所专门学校都建立起来。毛泽东、朱德以及其他领导人都抽空到新学校去讲课，不过，朱将军的大部分授课时间依然是在抗大。 　　延安这座小城装不下这么多的人，为了解决房荒，大家都在河谷的山崖上挖窑洞。从来没有做过体力劳动的学生，现在也拿起锄头和铁锹，同红军在一起劳动，把整个地区变换成一个窑洞城市。抗日战争开始以后，延安人口已经超过五万。 　　在反动派控制得十分严密的地区，缺口终于打开了。四月，一群上海印刷工人带着印刷机，乘着红军汽车从西安来到延安，过去印刷极差的《新中华报》立刻面貌一新。四月二十日，共产党中央机关报《解放日报》③正式问世。 　　新出版的《解放日报》的第一篇社论是论西班牙内战。那是朱德写的，这篇文章就象他的其他文章一样，具有历史意义。在叙述了西班牙为民主而进行的长期斗争以后，他写道： 　　大约有十万名意大利和德国法西斯分子现在在西班牙作战。……西班牙不仅是在为自己的独立而战，而且是在为防止北欧沦入德、意手中而战。……西班牙人有国际民主力量的援助——美、德、法、英、意、波、苏和其他国家的志愿军。……许多人相信中国也会出现象西班牙一样的内战，可是因为我们有了抗日统一战线，这种内战是不会出现的了，如果有什么人想挑起中国的内战，那就只能是帮助日本。 　　边区原是老苏区，这是中国国内唯一支持西班牙共和派的地方。西班牙共和政府寄来的宣传画不久就贴在了陕北村镇的墙上。 　　① 应为十二月四日。——校注 　　② 此电系在一九三七年二月十日发出，原文如下：“中国国民党三中全会诸先生鉴：西安问题和平解决，举国庆幸，从此和平统一团结御侮之方针得以实现，实为国家民族之福。当此日寇猖狂，中华民族存亡千钧一发之际，本党深望贵党三中全会，本此方针，将下列各项定为国策：(一)停止一切内战，集中国力，一致对外；(二)保障言论、集会、结社之自由，释放一切政治犯；(三)召集各党各派各界各军的代表会议，集中全国人材，共同救国；(四)迅速完成对日抗战之一切准备工作；(五)改善人民的生活。如贵党三中全会果能毅然决然确定此国策，则本党为着表示团结御侮之诚意，愿给贵党三中全会以如下之保证：(一)在全国范围内停止推翻国民政府之武装暴动方针；(二)工农民主政府改名为中华民国特区政府，红军改名为国民革命军，直接受南京中央政府与军事委员会之指导；(三)在特区政府区域内，实行普选的彻底民主制度；(四)停止没收地主土地之政策，坚决执行抗日民族统一战线之共同纲领。”(见《毛泽东选集》一卷本，第二四七页。)——译注 　　③ 应为《解放》周刊，一九三七年四月二十四日在延安创刊。——校注 　　 史沫特莱文集（3）/（美）艾格尼丝·史沫特莱著；梅念译.—北京：新华出版社，1985.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