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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篇 同红军在一起
(美)埃德加·斯诺

  ——旅途日记片断
  1936年8月5日于甘肃某地。
  沿着一条走不到头的干涸的河床,在羊肠小道上走了两天整。乡村残破荒凉,群山草疏林稀。低浅的山沟满是泥土,偶而见到一些苦咸的臭水,根本不能饮用。很少看到大小村落,从我们离开吴起镇起就没经过一个村庄。靠近耕地的小山上散落着一些窑房,或者叫做人工窑洞。偶而有间把房子,泥糊的墙,用柳条或白杨木做得很粗糙的屋顶。这些就是逃亡地主的房子。这里没有任何外来的东西卖;没有书籍、图片、玻璃杯、罐头——或者除铁犁或少数原始小农具外的任何金属制品。
  在这里陕甘边区,人们就像五千年前他们祖先那样生活在这黄土群山里。男人蓄发梳辫,妇女全都裹足。他们难得洗澡。据说陕西老乡一生只干净过两次:结婚喜日他自己洗一次澡,再就是出殡那天别人帮他洗。他们讲的是一种奇特的方言,“外乡佬”(红军)很难听懂。他们把驴、马、山羊、绵羊、猪和鸡统统关在自己住的窑洞里,就和这些牲畜睡在一起。在甘肃边区绵羊极多,一只鸡要化二角钱①,一头羊三元,一头猪(理论上)一元。要买羊相当容易,但老乡们都把猪和鸡藏起来,只在你有东西和他交换时他才拿出来。他们用纸币去买食盐、棉布和大烟,除此之外钞票就毫无价值。最近的合作社离此有好几百里地。
  1936年8月26日于甘肃预旺县。
  我和彭德怀、李富春等吃完早饭后,在7点30分离开了预旺堡。第1师给了我一匹小黑马,是从马鸿宾那里缴获的,我骑着这头漂亮牲口穿过了一块平如桌面的平原。这里草地绵延,大部分原先是农田,经过回民起义和过去二十年的旱灾和饥荒,现在又成了草地。我们经过一个不大的羚羊群,它们安详自若,缓缓而行,令人难以置信。现在遗留下来的居民几乎全都是回民。稀落的村庄,建筑带有摩尔人伊斯兰教的格调——那些屋顶,宽敞的大门,宽敞的庭院打扫得干干净净——它和陕西的肮脏邋遢适成鲜明对比。
  徐海东指挥的第15军团就在这里预旺县驻防。徐派了一排人骑着小蒙古马来迎接我们——王汝梅、马海德、胡金魁和我自己。我们很快走完这七十里地,有一半路程我们纵马奔驰。晌午时分,王汝梅骑的那匹马鞍具松开了,马儿直往有城墙的地方飞奔而去,直到城根才收住步。王汝梅咬牙坚持到了底。他称得上英雄好汉,因为这可以说是他第一次骑马。
  城门外站着一群专门来欢迎我们的人,他们两旁的旗帜上写着:“欢迎美国国际记者来苏区检查工作。”当我们进入高大的城墙时,军号齐鸣,城墙上散立着一些成群出来看“洋鬼子”的城里人。南门外矗立着一座建筑宏伟的清真寺;北门外也有一座。在南北门当中有条满是店铺的大街,街尽头是两座很好看的塔楼,其中一个是所戏院。
  城里,第73、75和78师的官兵以连为单位列队,我们骑马经过时,各连就立正、唱歌和高呼口号。营、团队旗迎风招展,军号齐鸣,传令兵在我们队前飞奔。徐海东将军和他的参谋人员在城南端欢迎我们,他们排列在供我们下榻的三层塔楼前的道路两旁。楼下有防炸弹的掩蔽部。
  徐在顶楼临时布置了两间的套房,用门板搭了床。这里打扫得一尘不染。桌上摆了苹果、方糖,甚至还有咖啡!从阳台眺望,全城一览无遗,最远处可看到四十里外的韦州城墙。这里空气清新,好多英里开外的景物都看得清清楚楚。从徐的望远镜中看去,韦州城头马鸿逵(白军)的士兵清晰可辨。换个方向朝西北看去,你可以看到二十里外共产党最高的堡垒或者工事。
  8月27日于预旺县。
  我同徐海东谈了一上午,接着又是一下午直到5点多钟,他给我讲述了湖北、河南、安徽苏区——鄂豫皖共和国的红四方面军扣人心弦的故事。徐是一位全身八处负过伤的沙场老将,他像才华出众的彭德怀一样,全身有使不完的劲。看来两人都是天生如此。而在徐身上,又多少有些天真动人,生性好动,但同时又略显腼腆。他很容易脸红。有次他从马上掉下来磕掉了两个门牙,他时常笑,一笑就露出大缺口,加上他凡事认真,以及他的谦虚和害羞,使他看起来更带有孩子气。他身材颀长而结实。他膂力过人和精于射击,总喜欢露一手。他吃得不多,却什么都吃。他每天清晨4点起床,他事必躬亲,问必过细。他那个军团(兵强马壮)的素质,以及整齐划一,纪律严明,都说明了他的这一特点。
  我在这里看到的红军,并不按照革命军队的常规概念行为举止。悠久的斗争历史,使得井然有序、遵守纪律的老兵们与年轻的军官们平起平坐。
  8月30日于预旺县。
  第15军团今天开始向西开拔。一大清早,军号就吹个不停,直到我们动身方止。这时大队人马已都上路了。徐、陈、王和其他参谋人员同我们一起住,我们大家一起离城。千军万马一齐出城,走得这样轻松,这样简单——真是红军组织严密、讲究效率的光辉典范。昨天下午我去访问这个军团所属各个团部时,看到大部分部队都还在安居度日,似乎要作久留。而一清早,一切——地图、书籍、工具、弹药、粮食、武器——收拾停当,装上驴背,战土们已经在我们之前走出好远了。
  就在军团准备开拔时,徐海东头天晚上却一直陪着我们。你再也想不到八千人马出城,居然就像一个人出去散步那样说走就走,然而他们的目的地是往西二百里,而且,他们是去会合朱德率领的部队从南方北上,为他们来苏区打通道路,因此准备遇到阻击。有人告诉我,这次行军的计划几天前就制订好了;红军都很明确每天要在哪里宿营。在头四天中,所有从无人区来往的农民都被截住,以防敌人得到红军即将出发的消息。现在他们的开进做到了出敌不意,因而一路未遇抵抗。
  就在我们今天上午穿过草地绿色海洋,尾随后卫部队行进的时候,像条巨蟒似的战土队伍在地平线上一下子无影无踪。军号突然发出警报。整个军团闪开了大路,全都淹没在草地里,人人头上戴着防空用的草编帽圈,伪装得天衣无缝,一百码开外你就分不出是人群还是草丛了。连驮兽都用草编的网隐蔽起来了。
  8月31日。
  一座土碉堡矗立在名为大路实为小道的正中,我们在此处遇到了岔路,徐向前往南而我则继续西进。这座古老的碉堡好像法国外籍军团常从那里开枪打死阿拉伯人的沙漠哨所。我就在这里向徐和他的军团机关人员告别。机关人员继续上路,但我没想到徐却翻身下马,手挽手地同我走了大约一英里远,谈他的军团,谈存在的问题,战士们的情况,如何使他们在正在到来的冬天吃饱穿暖。“你能不能给我们提些改进的建议,”他要求说,“我们不过是些无知无识的农民,我们对外部世界一无所知。”他说他希望会有更多的美国人来看看红军,和红军共事。他要我再回来;他再三这样请求,真诚之情,溢于言表,使我深受感动。他连声说,蒙我不远千里前来看望他和他的战士们,了解他们的事迹以便告诉全世界,“实在荣幸”。
  “我们会再见面的!”他终于站住,转身要走时这样说道。“我们一定会再见面的!”这时,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他从兜里掏出一个墨玉鼻烟壶来,说:“请您收下,作为15军团和我个人的纪念品。我的战士们要您收下,这样您就不会忘记我们。它本来是一个蒙古王公的,在这一带农民当中很有名。您带着它就可以平安回家。”说完他纵身上马,打了个敬礼,策马而去。
  和徐分手后,我一路骑马到了1军团司令部,在这里同彭德怀一起吃了午饭。
  1936年9月1日。
  这天清晨3点,军号声便接连不断,直到我们6点离开预旺堡。昨天下午,我站在预旺的石头城门口,看着1军团进一步西去海原。人员和牲口的长流依序而过,绵延四五里地。在这支红军的精锐部队中,大部分武器是第一流的,其中包括新式的法国和捷克步枪、英国自动步枪、机枪、毛瑟驳壳枪,还有炮兵连队,炮弹用帆布袋装着小心驮运。因陋就简地制作了许多小器皿:行军炉、壶、桶、盆、锅全用美孚煤油桶或其他各种油桶制成。
  随后过去的是演员和歌手,带着活动道具和幕布,队伍中夹杂着一两头毛驴,高歌前进。他们带的留声机,使我想起就是我们在河连湾住下时听过的那一部。它有两张法国唱片。有一张一面是《马赛曲》,另一面是《蒂珀雷里》。第二张是法国喜剧歌曲,是令人捧腹的名歌。虽然红军战士不懂法文,却领会到了这支歌的精神和逗人发笑之所在。它可以使整个军团笑得人仰马翻。“小鬼”们一听就是几个钟头,摹仿着唱,笑得眼泪直流。不过,他们怎么也想不出来,盒子里那个人究竟藏在哪里。
  彭在一小时内做好了出发的准备。5时许,司令部的警卫部队包括骑兵在内大约五百人已准备完毕在下面待命。彭收拾了他的不多几件衬衣裤,一些地图,一部电话和电池,统统装进了那两个白铁皮箱子。他这就算做好了上路的准备。我们一起吃了早饭,每人吃了几个甜瓜,然后又策马穿过低矮的山包和荒无人烟的草地,这里连别处看得到的绵羊和山群都没有。
  大家倒不时见到成群的野羚羊,疾驰如飞,就像几片乌云掠过原野,煞是好看,它们不时地从一二英里开外处围观我们;它们在好奇心得到满足之后,倏尔消逝,犹如它们倏尔悄聚一样。
  9月9日于甘肃陈家坞。
  下午很早即抵此,行军七十里。我骑的那匹小马精疲力尽,因为它已经一连跑了五天没有休息。
  一路穿越草地,到处布满野花,有紫色和浅绿的翠菊,有不少又大又美的蓟花,还有一种好比在绿色群山间溅上片片血迹似的暗红色野花。地上羚羊成群,天空布满老鹰,有的大鹰展翅宽达五六呎。还有好多的云雀、长着红翅膀的黑色的小鸟、喜鹊和乌鸦,它们成千上万蜂拥而来,草原上充满了聒噪声。我一路上看到好多羊群,每群三四百只。野马不时驰过远方地平线。有一次,两只大鹰在高空为了争夺一块腐肉之类相互厮杀、撕咬,发疯似地扑打着它们硕大的翅膀。
  我们来到一座狭谷深处的回民村庄,走了一整天就看到这唯一的居民点。我们就在那里吃了午饭。胡金魁和我坐在一棵树下,俯瞰辽阔的平原,眺望在远处岭上飞奔的羚羊,晌午的阳光使人昏昏欲睡。我们坐在那里,深感草原的美丽和辽阔,赞叹中国的瑰丽多姿。这时,胡金魁开始向我倾诉他的童年以及他参加红军的经过。
  他说,他老家在赣南农村,“那里的稻谷多得很,连穷人都有米吃。”一元钱就能买好多担。可他家里还是一贫如洗,经常负债。即使有米吃,老吃也叫人腻烦。这我们现在看来不可能。胡听说赣中有个叫吉安的地方,坐轮船沿附近的河走只要两天就到。他时常去码头,向船夫打听吉安的事。那里还有叫做“电”的东西。化五角船钱他就可以去吉安亲眼看看那个东西。
  胡慢慢攒了五角钱,搭船去了吉安,那确实是个有趣的地方。他在一家织布厂找到了工作,平生头一回赚那么多工钱。不错,他一个子儿也积不下,因为食宿费用都很贵。但还可以有钱偶尔夜里去洗几回热水澡,他看到了电灯,当上了工人,甚至还认了几个字。革命到来时,他在青年工人中红了起来,共青团组织来物色他,教他马克思主义。之后他在工人当中组织了共青团支部。他们懂得,革命就是革地主老财的命,对于他们这就足够了。胡成了有名的青年领袖。
  反革命以后,吉安有大批青年人被捕,许多人被杀害。胡被关进了监狱,但全厂五百多名工人联名上书,为他请命并要求放他出来,发誓说他决不是共产党。当地报纸登了工人们的请愿书,他终于获得自由。胡回到工厂做工,搞党的秘密工作。红军在1930年攻占吉安时,胡是参加红军的六千名工人当中的一员。有一个月所有工厂都在共产党管制之下,工资增加了四倍,每个工人都发奖金(胡自己分了三十元),红军一连好几天用从地主家里抄来的猪、牛、羊肉为工人们大办宴席。每天夜里都演戏,大家唱到嗓子嘶哑才罢休。那段经历真叫“痛快”。不过对地主来说可就不那么痛快了。共产党抓了好几百个地主,关进了县城。
  后来,据胡说,把这些地主连同白军军官俘虏一起,让他们喝酒吃肉,酒尽他们喝,这是相传的临刑准备。胡记得那一夜喝掉了八九十元钱的高梁酒,然后将他们全都杀掉。
  这是1930年的事,胡说,当时红军“还在立三路线统治之下”。“托派分子”竭力鼓吹“要对地主、资本家进行残酷无情的斗争,实行恐怖”。过了不久李立三就下台了,党改而实行“目前的缓和”路线,胡所说的大革命时期白色恐怖的苦难,当时在共产党人的思想上记忆犹新,因而他们对高利贷者和这些蒋的地主盟友决不心慈手软。他(胡)就是在那个时期参加的红军,在红军里一直干到今天。
  胡虽然是在红军中自学和受的教育,却像一个大学毕业生那样谈吐文雅,语态安详。他天生聪明能干,心灵手巧。他富于耐心,非常老实听话而又勇敢。谁也不相信几年前他还是个一字不识的农民。
  9月16日于洪德城。
  ……总的说来,在这里(除了在最前线)谁也察觉不出人民在打仗,军队在调防。
  没有发生过对农民使用暴力;至少我没有见到过。我甚至没有看到在当兵的同老百姓之间或者当兵的同当兵的和老百姓同老百姓动过拳头。我没有见过一件袭击妇女的事,妇女们不分老幼在四处走动,似乎都自由自在。我看到一些漂亮的年轻姑娘坐在风箱旁边,兴高采烈地一拉就是一两个钟头,给战士们做饭,同战士们说说笑笑。我在这里逗留的期间,从未见到有人打孩子、骂老人。
  我在河连湾附近看到一家被捕的地主。他们同我们并排走一条骡马道。有父亲、两个儿子和母亲一共四个人。母亲是个大约45岁的粗壮妇女。他们一个也没有捆绑,母亲坐在垫着一摞被子和带着其他家当的驴背上,嘴里不停地对押送他们的年轻士兵骂骂咧咧,土兵们也给她笑着戏谑。父亲穿得破破烂烂,满脸愁容,两个儿子都默不作声跟着走。战士们在回答我的问题时说,带他们去河连湾“审查”。
  除了这些人外,还有一个国民党的税务员(预旺堡)和几个(六个)“开小差的”在挖水沟和厕所,我在各苏区只看到了另外一个政治犯。有天下午我在保安碰到一些战士,带着一个穿着脏棉袍的青年人,在他农民模样的脸上,露出一副绝望的神情。我获悉此人是一个“自己交待的奸细”,原来一直是区苏维埃革命委员会的委员。他在向国民党(据有人告诉我)送报告时被当场抓住。后来我在保安监狱,在山里的一孔石窑洞里见到过他②。
  9月20日子吴起镇。
  今日旅程九十里,一路上大部分是沿着一条河床走,傍晚时分才到达此地。
  一出天平镇,遍地晶莹露珠,山谷满是迷雾,因为我们踏上这片田野时,正值清晨,俄而,一束束淡淡的阳光慢慢穿透云层,洒满山坡,照得绿草洁白如银。灌木丛的小树闪闪发光,就像北京艺人们用玻璃和假宝石制作的玉树银花。
  在道路的一个拐弯处,我们碰到一大片西瓜园,也是这番奇景,西瓜衬着满地白霜,个个亮如碧玉。一位正在亲自品尝瓜味的老农给我尝了一个,不料这却比我已经吃过的所有西瓜都好吃。它既甜且鲜又爽口,瓜肉衬着白色的瓜内皮,犹如红玉。我们买了十二个,当场一顿吃光。然后我们精神抖擞,高高兴兴上了路,可以说,好比饱餐了一顿“雾蜜露”。
  ①中国国家通货,当时约合美金六分。——原注
  ②我本来打算返回去采访他,可是没来得及安排就离开了。——原注
  

红色中华散记/(美)埃德加·斯诺著.—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199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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